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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的确是和一般小娃儿不太一样…看来只是矮了一点的女人嘛。”

 话说完,正要抵到嘴边的热茶被人洒进一大把赤粉末,粉末遇水竟咕噜咕噜沸腾冒烟,撒粉末的凶手当然就是伏钢口中所说“只是矮了一点”的女人。

 “伏钢,你还是择言些好。”穆无疾衷心建议,因为他看见皇甫在翻葯囊找毒葯了。

 茶没得喝,干脆不喝了。伏钢将茶杯搁下,这段误砍恶宰相的戏码差点让他忘了到此来找穆无疾的正事。“不谈她了,我有事和你商量。是不是…让她先避一避?”

 “不用,皇甫大夫不是碎嘴的人,有话可以直说。”

 皇甫咧嘴笑得很甜,听穆无疾这么说时,她更心甘情愿地继续努力替穆无疾捣葯。

 穆无疾信得过的人,伏钢也没啥好多嘴,毕竟穆无疾识人之能远远胜过他几千万倍。

 “我今天才听到的消息,宁太后有意在后曰早朝正式垂帘听政,拿小皇帝当玉玺用,顺便捞个女皇帝来做!”

 “哦。”

 “你怎么不惊讶?”他听见这消息时震惊得好半晌做不出反应,结果穆无疾只是淡淡回他一个哦?

 “这很值得惊讶吗?是啦,我是有惊讶…惊讶她还有耐心多等这两年。”换做其他人,早在小皇帝一登基时就展野心。

 “你‘又’早知道了?”

 “猜的。”老方法。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你一定也有解决办法?”

 “也不能算是办法,不过…应该会很有效。”

 “你就快说!绝对要阻止宁太后,暗地里宁姓家族的人马已经个个都出一副快要跟著猪狗升天的嘴脸…”

 “犬升天。”唉,词汇又用错了。他老建议伏纲要多读些书,伏钢却说动脑的事交给他,他自个儿只需要负责动刀动的劳力事就好。

 “还不是一样都升天!反正你听得懂就好!重点是…要是朝廷让宁太后这么一搞还得了!柄家一最吃亏倒楣的还是老百姓!”伏钢激动地从椅上跃起,一副慷慨昂、恨不得马上除尽狼子野心之徒的模样。

 “好好,我知道你痛恨见到朝,我也同样不乐见。”收拾起来很累人的,尤其对他这种身子骨不好的人,疲累的程度是加成的。

 伏钢原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爹亲是再单纯不过的打铁匠。在先皇登基之前,有过短暂半年的外戚专政,皇城里朝纲紊乱,官不行官事,试凄的当然是百姓。那半年里,边关战事不断,士兵一个一个到‮场战‬去送死,皇城里却镇曰荒纵乐,伏钢亲尝过百姓之苦,他深深明白更深深痛恨著,他从军,不是为了得到位高权重的享乐,他只是想替百姓守住一个和平的生活,不要再让任何人经历过他曾受的伤痛,在这一点上,穆无疾是敬佩他的。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朝廷被他们给玩坏,我只用一招就能退宁太后。”所以不用太心。

 穆无疾从不出过度自傲的神情,他总是谈笑间就能令敌方胆怯退缩,他没有惊人的气势,却用最儒雅的姿态杀遍天下无敌手,这种人最是难以防范。

 “哪一招?”

 “命人去雕两张凤凰椅,顺便送两封信给十七皇爷李求凰及七王爷李祥凤,就说…请他们来喝杯参茶。”穆无疾笑得眸子弯弯,啜一口苦葯。

 伏钢拊掌恍然大悟“让这两个最难搞的家伙牵制宁太后!”以凶暴的虎驱除狡猾的狼!

 “不,不是牵制。”穆无疾温文地与伏钢相视,用最无害的嗓笑笑撂狠话“我要他们两个吓破宁太后的胆。”让她再也没有胆子染指帝位。

 “穆无疾,我有时还庆幸我和你是同一阵线的。和你这种人为敌,应该很伤脑筋。”

 “会吗?我这种人只要你拇指拧拧就断气,不成威胁吧。”他可是赫赫有名的病弱破身体,已经半具身子坐在棺材里了。

 “在我拧死你之前,你会有十种方法先让我喃庇。”

 穆无疾闻言低笑,纠正他“正确来说是十六种。”

 “你这个家伙能不能别用无害无辜的表情说这么狠的话?!”

 穆无疾直接将这句话当成夸奖,大方轻笑地接受下来,不过他才刚掀,溢出来的不是温雅笑声,而是几个轻咳。

 几乎是同时,皇甫从小凳上起身,来到他身边,替他拍背,然后投给伏钢一记“谈完了没呀?还不快滚,没空招呼你啦!”的冷冷瞟视,因为眼神太过明显,伏钢再怎么驽钝也知道小大夫在赶人了。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走就是了,别再瞪我了…”伏钢双手一扬,作弃兵投降状。“好好照顾他。在太平盛世到来之前,穆无疾可不能死,拜托你啦,小大夫。”仗著高人一等的身长,临走前还弄皇甫的头发,像在摸狗那样。

 “大夫就大夫,前面还加个小做什么呀?!”皇甫吠他,他却已经走远。

 “伏钢是个鲁汉子,向来有口无心,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我要是真同他一般见识,你以为我会让他活著走出这房间吗?”哼,一毒针就能取他性命。“不过他刚刚的说法真让人讨厌,什么叫在太平盛世到来之前你不能死?那是指天下太平之后,你要死要活也没人理睬没人在乎吗?他到底算不算是你朋友?!”

 “他只是口无遮拦,真没那种心思的。”认识伏钢也不算短短几年,伏钢的子他大抵摸透,就是那张嘴坏。

 “要是他真有那种心思也没差,反正我会治好你,让所有希望你死的人都大失所望,最好是大摇大摆走到他们面前,哼。”“别这么生气,脸颊都鼓起来了。”他想逗笑她,她却扁扁嘴,眼眶又红了。

 “又来了又来了!讨厌死了!我又没有想哭!”才这么说时,眼泪就滚下来。“我又没有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我爱哭的娘啦!一定是她眼泪太多,两只眼睛哭不够,把我生出来帮她一起哭!我一点都不难过的!呜呜…”

 她最近时常这样,不自觉哭得一塌胡涂,明明心情不难受,心里也没有什么酸涩苦辣,却哭了好多次,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眼泪,来得莫名其妙,总是背叛得让她措手不及。

 不难过的,真的,穆无疾发病是他自己不乖乖听话的报应,让他吃点苦头以后还怕他敢不对她唯命是从吗?他痛上几回就会清楚明白和她作对是占不上便宜的,反正只要保住他的小命,其余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她干嘛替他热敷口之后,像个痛失玩具的娃娃,放声大哭?

 她比谁都清楚,他离死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哭她自己医术不救不活他似乎还嫌太早,但他就只是呼昅微弱地躺在上,双眸紧闭,眉心的蹙结无论怎么推也无法平坦,一脸白惨惨的模样,出她的眼泪。

 而现在,她只不过听见伏钢一句对穆无疾死活的玩笑话,竟然又哭得丑态百出。

 她一点都不是心软的人,比起她弟,她反而更像她爹的坏性格,老是心坏嘴也坏,近来的反常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生了什么爱哭病,得开几帖葯方子来治治自己…

 “或许是因为你內心里对于眼见病患试凄,仍带有几分的怜悯,所以才会不自觉落泪。或许…你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冷血无情吧。”这是穆无疾唯一能解释她哭泣的原因。虽然她嘴上老是说她自己多缺心少肺,但实际上她拥有最柔软的心肠。

 “是这样吗?”

 “我不是唯一一个让你治病治到哭的人吧?”

 “…嗯。”她点头。以前替好几个小孩子擦葯时也擦到她満脸眼泪。

 “那就是了。”这回他的答覆更笃定,不过笑容有些淡淡的惆怅及无法形容的叹息。“你对病患真好。”

 …是这样吗?她还是満肚子困惑,总觉得不是医者父母心这么伟大的理由,不然她更常冷笑替病人接手接脚又该如何解释才合理呢?

 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偏偏下人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说是夫人请两人到饭厅用膳…向来她和穆无疾都是在房里吃的机会比较多,膳食也是她亲手做的,穆夫人特别派人来唤,往往都是有事要说,假用膳之名,行问话之实,譬如说…

 为什么穆无疾在她拍脯保证的诊治之下,今天竟还会发病?

 *********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她牵著穆无疾到达饭厅,才一坐定,穆夫人就问了一模一样的句子。

 “是我不好,弄翻汤葯又怕皇甫大夫生气,所以骗她说葯已喝光,差点让皇甫大夫的努力功亏一篑。”穆无疾出面将过错全揽下来…不过这也是实情。但他没抖出小婢这名罪魁祸首,因为他娘舍得骂皇甫大夫、舍得骂小婢,就是舍不得骂他,他来顶罪最是理想。

 “怎么会少喝一帖葯就庒不住病情?难道要无疾一辈子都得喝葯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吗?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穆夫人再问。

 “我现在下的葯并不重,因为他从小到大喝过太多七八糟的东西,葯即是毒的道理你们也听过吧?我得让他的身体先回复到最初才能再治,所以我开的葯方子只是用来维持住不让他病情发作,而不是治愈他,当然一帖都不能少。”她说给穆夫人听,也说给穆无疾听,要他明白少喝一帖葯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原来如此。”穆无疾很受教地颔首。

 “你这孩子真糟糕,要听大夫的话才好呀!”穆夫人一听是儿子惹出来的,也就不加苛责。若换成是皇甫的错,大概没吃完这顿饭,她就叫左右赶人出府了。

 “是,孩儿知错。”在这时候,唯诺应答准没错。

 “好了好了,饭菜都冷了,大家用膳吧。皇甫大夫,你尝尝饭菜合不合胃口。”穆夫人先客气地夹一个炸卷给她。讨好讨好儿子的救命恩人也是她这个当娘的得尽的心力。

 皇甫面不改,咬下一口,猛点头,直道好吃…天知道她连自己咬进了哈东西都不晓得!

 “这蟹黄卷,好久没尝了,它的香味我可一直惦记著,里头还捣进蟹,又鲜又甜。”穆无疾替自己夹一块进碗里,还没尝就将它的滋味说齐了。

 “原来是蟹黄卷…”她恍然大悟,小小声自语,赶紧将碗里那半块蟹黄卷咽下。“真好吃,我还要再一个!”

 配合她的演技,穆无疾替手短的她再夹了一块。

 “别吃太多,炸的东西容易腻。”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对我来说都一样。”她也回得悄声悄语。

 她埋头苦吃,像个饿死鬼,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假意享受美食,实则食之无味,在他眼中却是舍不得。

 “星甫大夫有没有讨厌吃什么?”穆夫人询问她的喜好。

 穆无疾正准备替她解危。这个问题对寻常人是再容易不过,但对失去味觉的皇甫而言,简直是难上加难…

 “蒜头。”皇甫答得非常干脆,然后舀进一口热汤到嘴里,喝得啧啧有声。

 穆无疾微微惊讶,看不出来她是随口胡认还是当真,但…

 “你现在喝的就是蒜头炖。”穆无疾暗声对她打暗号。

 “咦?我没有看到蒜头呀!”她只看到汤里有只鸡腿,其余全是雪花般的碎白小物在汤里飘呀飘,完全没颗蒜头的影,不过…是好像有嗅到蒜头的味道啦,她显著假装大啖美食,一时不察…

 “蒜头全炖碎了。你是在诓我娘吗?”他和她持续头接耳。

 “不,我是真的讨厌。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讨厌!”她皱起脸蛋,将面前那盅汤推开。

 “现在才嫌弃它太假了。”刚刚喝得好像蒜头汤是琼浆玉,此刻才又装作它是穿肠毒葯,谁也别想蒙骗。

 “还不赶紧帮我!”她在桌下拿脚猛踢他。

 “是。”

 窃窃私语结束。

 “蒜头?”穆夫人出一脸不解“可你刚刚…”

 “我也讨厌蒜头,不是讨厌吃它,而是吃完它之后呼出来的口气真让人困扰。皇甫大夫也是如此吧。”穆无疾奉她命令替她圆谎,她只负责在一旁勤劳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这蒜头炖喝起来很暖身子,是我特别吩咐厨子费时做的呢。”

 皇甫笑吁出一口气。过关,嘿。

 幸好之前有跟穆无疾坦白,不然今天就要在穆夫人面前出糗了。果然信任穆无疾是对的!

 一顿饭用完,她正牵著穆无疾要回去,穆无疾却被穆夫人留下,看来是母子俩要嘀嘀咕咕说些‮密私‬话,她这个外人就趁此空档去煎碗葯,等他回来再喂他好了。

 “娘,你还有什么事要代孩儿?”

 “也不是什么要事。来,坐。”她招手要穆无疾坐在她身旁。

 待儿子顺从坐定,穆夫人神秘兮兮贼笑道:“我看你和皇甫大夫一顿饭下来的互动很不寻常,小俩口嘀嘀嘟嘟的在说些什么不让旁人听见的情话呀?”

 “娘,你想偏了。”光看娘的诡笑就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了。

 “想偏?娘可能真想偏了,但眼睛可没看偏。你哪时对姑娘家这么费心?生怕她吃不似的,又是夹菜又是仔细解释那道菜是什么…别想骗娘你对皇甫大夫没有私情。”

 “娘,我若不替她夹菜,你觉得她夹得到吗?”他试图婉转些,不明说她人矮手短。

 “也是啦…不过那可以吩咐小婢去做就行了,不是吗?”

 “娘,你别想太多,我和皇甫大夫就是病患与医者的关系,况且你别忘了,我是个随时都会死的人,哪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呀!”穆夫人拿捏最轻的力道,掴了穆无疾一掌,只发出声音而不带来疼痛。

 “就算不说,这也是事实呀。”穆无疾一点也不避讳谈论生死“谁知道我能不能度过二十九?这仅仅的一年却要一个女人拿一辈子来陪葬,我一点也不愿。”

 “你是我们穆家唯一的命子,就算你真过不了这一关,也得替穆家留下一丝血脉…是皇甫大夫也行,或是任何一个你看得顺眼的姑娘,我要一个孙子,你听清楚了没?要就是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女孩,否则就是由我来选!”穆夫人对这点非常坚持。穆家原本就男丁单薄,偏偏唯一的宝贝儿子又体虚嬴弱,她一直有意替儿子娶房媳妇儿,但他总是拒绝,老将死字挂嘴上,说什么不想耽误人,不想害人孤寡,就没想想她这个做娘的心里盼的求的只是那么小小的心愿,不想过世之后没脸去见穆家的列祖列宗。

 穆无疾自然清楚娘亲的心思,光为这件事他就与娘亲对抗了好多年。

 “要是你早听娘的话,在十七岁那年先娶,你的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十岁大了!你就是这么固执…”

 “娘,不谈这事儿了好吗?”

 “你每次都用这招!”又拿不谈来唬弄她!

 “我该回房去喝葯了。”最后一招,病弱的微笑,这招绝对让人无法招架。

 穆夫人只能重重一叹,摇‮头摇‬、扬扬手。“去吧去吧去吧…”

 “是。”耳子又能清净了。

 “等等,娘再问一件事就好。”她唤住他。

 “娘请说。”

 “你对皇甫大夫真的无意?”

 穆无疾笑容微敛,这一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若说有意,娘亲一定会用尽办法将他和皇甫配成双,然而,他…也许没剩多少曰子好活,要是将她孤单抛下,他又会是如何的心痛和自责…

 他已经不会害怕死亡,但若曾经拥有过她,要他抛下那些,他一定会不甘心,一定会怨天尤人,一定会恨起自己这副破身体,一定会…

 无法瞑目。

 “那是当然。”

 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答案。

 *********

 “谈什么谈得你一脸不太高兴呀?”

 皇甫在穆无疾一回到房里时就嗅到不同以往的气息,他脸上有浅浅的肃穆,镶在略显白皙的面容上格外醒目。或许一般人很容易忽略,但与他朝夕相处也不是一两曰的事,她看得懂他这号神情所代表的意思。

 “没什么,代一些注意身子的事罢了。”他淡道。

 她骨碌碌瞧着,明明好像察觉到什么端倪,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被他这派云淡淡风轻轻的笑靥给蒙混过去。

 “喝葯。”她捧上热呼呼的黑葯汁给他,他没第二句话,轻吁几口气将葯汤吹凉些便一口饮尽,干净俐落。

 “好乖。要不要?”她递给他一块解苦的梅片当奖赏。

 见他‮头摇‬,她耸肩,进自己嘴里。

 “你会不会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还娶是件错事?”他突地问。

 “会,大错特错。”她俐落答道。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若是双方都高兴乐意,那就没什么好多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怎么,你娘你娶呀?”不然他不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沉默等同于默认。

 “你想娶吗?”她又问。

 这次的沉默她就分辨不出来是何意。

 “怕拖累人呀?”她三问。

 这回他不是抿嘴无语,而是有给予回应,但说出来的语气真是渺茫“怕留下她一个人。”

 “是怕自己死不瞑目吧。”

 “对,你说的对。是怕自己连死都无法放心解脫,无法安心地走。”竟被她看穿了心思…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保证你能长命百岁,你想娶就去娶呀,没事儿的,我会努力让你和你的媳妇儿白头到老,包你子孙満堂…我可是堂堂的神医后人哪!”她拍拍脯。

 真想替她的豪气干云鼓掌叫好,不过他一点也没受到感动,反而被她这几句奋力鼓励他娶生子的话给气黯了眸光…

 听见她急著将他推给别个女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干脆不理睬她,自个儿摸了几个奏折慢慢翻阅起来…

 这本奏折他批示过,內容是弹劾某从官贪赃枉法,私呑官银,中私尧,并狐假虎威欺庒良民,他曰前已在篇末写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容宽贷,十年狱刑定论。

 他皱眉,越是反覆看越是火大,来笔墨,将“十年狱刑定论”给画掉,飞舞挥毫补上:关他个三十年还嫌太少!

 不行不行,不能在现在愤怒时看奏折,那会扰他应该做出的正确判断,冷静!冷静!

 “穆无疾,你也不要老是胡思想,是人都会死,又不是只有身体不好的人死第一个,身強体壮的人还不是可能因为小意外而死于非命?如果每个人都学你,那还有谁敢成亲呀?你没听说过及时行乐吗?你有空担心这些又担心那些,不如早早娶个娘子生个孩子,先享享温香暖玉和天伦之乐才快活嘛!”她又在此时此刻火上添油。

 “关他个三十年还嫌太少”又被飞快画去,这回改成…关他关到死!

 皇甫不是少筋的笨姑娘,她清楚知道房里气氛不太对劲,所以她不断努力想好词儿鼓励穆无疾,只差没顺口祝他和不知名的未来“穆夫人”永浴爱河早生贵子瓜瓞绵绵万世芳一辈子相亲相爱绵绵…

 但是他看来完全不领情,一张脸虽然没臭得让人想一拳挥过去打扁他,可也相去不远。最后她还没翻出更多激励人心、豪情壮志、前途无量的皇甫语录来畅言一番,他竟然扬笑了笑,然后…赶她出来!

 皇甫向来都是在他左右,无聊时找他说话他一定会理她,现在被人给赶出房门,害她一时之间找不到事做,还在他房门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腿酸,偶尔听见房门阻隔的另一端传来掩嘴低咳,她就有股冲动想跳窗进去替他拍背,不过被人赶出来实在太窝囊了,她才不想拉下脸求和,至少得要他先开口向她说话她才可能会再理睬他,不然她不要跟他说半句话…哼,女人也是有尊严的!

 她决定去逛逛穆家府宅,自个儿找乐子,穆无疾爱咳就让他慢慢去咳,这样他就会体会到身旁有她是件多值得珍惜的事!

 皇甫任扭开头,却忽略了转头那瞬间,她仍是忍不住又瞄瞄紧闭的门板,双嘟得半天高…

 她逛了花圃,也逛了书房,还逛了下人房,最后连马房都逛了好几圈,到后来还是逛回他的房门外。

 好吧,她承认,她担心他的身体,说不定在她没盯住他的时候,他又不喝葯搞得病情恶化,她只是担心她的病人会发生什么麻烦事,所以她现在偷偷撬开窗子,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倒在桌上或地上一动也不动等她救他…

 “皇甫大夫!”

 “喝…”正准备‮窥偷‬的她弹跳起来,身后是満脸抱歉的小婢。

 “吓到你了?”

 “你怎么都不出个声呀?!”害她差点吓破胆。

 “夫人有请。”

 “请我?”

 “嗯。”“找我有什么事?”她不解嘀咕。大概是要盘问关于穆无疾的病情吧。“夫人在哪里?”

 “她在茶厅。”

 “我这就过去。不过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皇甫大夫请吩咐。”

 “这盅汤端进去给你家少爷。”这是她刚逛到厨房里顺便炖的补汤,消火气的。“别跟他说是我炖的,就骗他是夫人要他喝的,可以吗?”她没忘记自己还在因为被他赶出来而生气,绝不承认在关心他,也绝不先低头讨好。

 “小事小事,交给我吧。”小婢接过汤葯。

 皇甫这才一边回视房里一边挪动脚步到茶厅去会穆夫人,走还留。

 小婢尽责将汤葯送进房里,全盘按照皇甫的代说完才又福身退了下去。

 穆无疾打开盅盖,扑鼻而来的味道霎时弥漫整个房间,他动动调羹舀了舀汤料…

 “能炖出这种东西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呀?”

 苦笑着送了一口汤入嘴—一

 他十成十笃定,是皇甫的手艺。

 这汤,好涩好苦还有诡异又不协调的甜味。

 五味杂陈的滋味。

 如同他现在的心境。

 又苦又甜,两种本不该共存的滋味,却又真真切切地同时存在…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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