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两州的騒人墨客不但多如过江之鲫,媲美天上玄女的美人更是放眼皆是。除此之外,苏杭的美食及明泽山川,也是游人
连不去的主因之一。
在这万里无云、金风送慡的时节,苏州城门外来了两名外来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在前方之人,一身上等丝绸,气派悠然却又散发著浑然天成的王者贵气,一张潘安似的容貌,为他招来各方的注目。
走在后方之人,背著两个包袱,很有分寸跟在那名高贵的年轻男子身后,明显是他的仆人。
原已十分吵闹的大街,突地揷进一道高声的娇喊:
“你还跑?”
斑贵男子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勾起了一点儿趣兴,优雅地朝声源看去。
“我叫你不要跑,你居然不听本姐小的?”
女声愈发接近,而伴随这喊声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男一女很快便出现在大街上,男的仓皇地跑在前头,不时往后瞧,看那个追著他跑的人有没有赶上他。
一心一意要追到他的姑娘,穿著漂亮的紫纱,从她头上价值不菲的饰物来看,应该出自富有人家。然而这样的大家闺秀,理应用莲花步走路,哪像眼前这位姑娘,不顾自身的仪态及身分,兀自拎高累赘的裙摆,大步大步地追著前头的男人。
初抵苏州城门的高贵男子停下脚步,对这蓦然出现的一男一女颇感兴味,他一边闲闲地把玩手中的折扇,一边盯著事态的发展。
那名姑娘很快地便从后揪到男人的衣领,后者被迫停下脚步。
“我叫你别跑,你竟敢不听我的?害我追你追得如此辛苦!”
男人虽被抓个正著,但丝毫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他趁姑娘防范有点松懈之际,一手推开她。
始料未及下,娇小的身子往后倒,正好倒在高贵男子的前方。
“啊!好痛!”
男人当然趁此机会逃开了。
“可恶的混帐,居然敢推本姐小…”
眼看男人已逃逸无踪,她心有不甘的猛捶了地面一下。
斑贵男子觉得倒在跟前的姑娘
有趣,出生至今,他还真没遇过这般模样的女儿家。
一抹好看的俊逸浅笑,很自然的挂在他的
边。
姑娘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那道浅笑时,以为他是在讪笑她。“你笑什么?”
闻言,他扬一扬眉,不作声。
“我在问你,你笑什么?”从地上俐落地站起,白灵儿带著怒意
近他,像要讨什么公道似的。
斑贵男子仍旧不发一语,只是用著带笑的眸子,瞧着怒气横生的她。
“本姐小在问你话!”青葱玉指直指著他的鼻子“你难不成是个哑巴?”
白灵儿的话逗得他轻笑几声。
“除了笑之外,你就没其他反应了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白灵儿的头顶只差没冒出白烟来。
“敢问姑娘,你想在下做什么反应,抑或说什么话呢?”高贵男子面带微笑,终于开金口。
“原来你不是哑巴!”白灵儿怒火更盛。这混帐明明不是哑巴,却偏偏不肯说话,分明是瞧不起本姐小!
“姑娘,我有跟你说过我是哑巴吗?”他悠闲地拨弄手上的折扇,语调不愠不火,不缓不急,和白灵儿的语调截然不同。
“你一直不回话,任谁都会猜你是个哑巴!”她大声地反驳。
“依姑娘所言推论,若有人坐在大街上,一直没站起,姑娘也会以为那人是瘸子啰?”他嘴角含笑,嘲弄之意非常明显。
“你!”白灵儿一双水眸瞪呀瞪,只希望能把他瞪出一个任何大夫也治不好的重伤来。
“姑娘请勿发怒,须知动怒容易让人衰老,姑娘必定还想留著你那沉鱼落雁的美貌吧?”他笑着好言相劝。
“你竟敢公然戏调本姐小?”白灵儿怒吼,其声之大,整条大街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戏调?”他微愣,对这不符合现状的字词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你…”她正想出言教训他,她的话却被一道叫声止住了。
“灵儿!”一道翩翩的白色身影快步来到她的面前。“你怎么突然从茶馆跑了出来?”
白衣公子气
连连,一看便知是一介文弱书生。
“我看到上月偷了我钱袋的鼠窃狗偷,当然得追出来,把那个混帐抓起来送官,还我一个公道了!”白灵儿说得理直气壮。
“灵儿,一个钱袋而已,算得了什么,你丢不起吗?万一那个小偷身上有利器,对你不利的话怎么办?”白衣公子満脸担心。
“这不是丢不丢得起的问题,是原则问题!”白灵儿扯破嗓门地大喊。“那个钱袋是我的,那个鼠窃偷了去就是不对!”
“好好好,是那人不对。”白衣公子不想和她在大街上谈论这无聊的问题,引人侧目,反正最后她没丝毫损伤就好了。
“少爷,”一直站在高贵男子身后的仆人,这时恭敬地在他耳边低语︰“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到府衙,苏州知事特为少爷设宴,若再不前往,恐怕就迟了。”
“嗯。”高贵男子随声一应,瞄了白灵儿一眼,便转过身,大步离去。
他前脚才走,白灵儿后眼才发现他已不在了。
“啊!那混帐竟然偷溜了?”
“灵儿,”白衣公子眉头的皱褶更深了“你是大家闺秀,遣词用字不可如此
劣。”
每天总会听上几十遍的老调再度奏起,她噤不住撇过头去,干脆来个听而不闻。
“灵儿,你要明白,你是…”
“成了成了!”白灵儿不停摆手,示意白衣公子别再说下去,她没趣兴听这种重复又重复的老话。“我们回茶馆吃茶去吧!”
“好。”深知她不爱听训,白衣公子…江文斗也就不再啰嗦,微笑地点头。
*********
斑贵男子一抵苏州府衙,便看见一名穿著官服的男人站在门口恭
。
“皇甫公子,下官久候多时了。”
斑贵男子…皇甫无拙轻扬了下手,示意那名员官抬起垂得低低的头。
“李大人太客气了,在下既无功名,亦无官职在身,哪受得起李大人这一声‘下官’?”皇甫无拙浅笑。“李大人敬如此大的礼,反倒让在下浑身不自在。”
“皇甫公子见笑了,下官这么做是应该的。”皇甫无拙虽扬手叫他抬头,但苏州官权最大的李大人却仍是不敢抬起头来。
“既然李大人执意如此,那在下也不便勉強。李大人为在下设下盛宴,在下却来晚了,望李大人莫见怪。”
“下官哪敢见怪!皇甫公子初抵苏州,到处游览一番也是正常之事,下官等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李大人听闻皇甫无拙这番话,心中惶恐,连忙把头垂得更低,用语更为谦卑。
“李大人真是海量,在下佩服佩服。”皇甫无拙打开折扇,悠适地扇了起来。
李大人一听“佩服”二字,脸色霎时一白,慌忙地把话题支开:“皇甫公子,宴席已为您准备妥当,还请皇甫公子稍移脚步进內。”
在官场纵横数十年,明褒暗贬之话他听多了,是褒是贬他即刻就可分出,但乍闻皇甫无拙如此说“佩服”一时半刻他竟分不清他究竟何意,害得他听得冷汗直冒。
“好。”皇甫无拙无异议,大步跨进府衙。
而李大人只敢站在门边,待皇甫无拙进內后,才敢亦步亦趋跟随在他后头。
站在府衙大门两旁的衙役们,待所有人都进去了之后,窃窃私语了起来:
“李大人为何对那名公子如此厚待?难道他是状元郎吗?”但他刚才自己说无官职在身的啊!
“他不是状元郎,但却比真正的状元郎更有权。”某个像是知道一些关于皇甫无拙背景的衙役道。
“怎么说?”
“你没听见李大人称呼他作‘皇甫公子’吗?冠上‘皇甫’姓氏,又名震天下的,不是只有一家吗?”
“皇甫…皇甫…啊!不就是…”其中一名衙役大呼惊讶。
“没错!当今权倾朝野的宰相…皇甫忠就是他老爹,而现下最得皇上宠幸的
贵妃就是他亲姐。皇上赏识皇甫公子的才干,已是朝中公开的事实,许多官场中人也看好他是下一任的宰相大人。”
“但是他没功名啊!没功名也可以当宰相吗?”其中一名衙役満脸不解。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以皇甫无拙的才智,要考取状元何难之有?正因他自信有当宰相的过人才学,所以没刻意去考取科名,他应该是认为有真才实学的人,有没有功名在身都不要紧吧!有麝自然香,就是这个道理。皇甫大人也像是认同他的想法,没強迫他去科考。
可后来朝野不住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说堂堂一朝未来宰相,怎能没科名在身,这简直有辱国体。明耳人一听,即知这是眼红皇甫无拙的无聊话,但为堵住那些人的嘴,他决定遵从皇上美意,参加即将举行的‘特科制举’,到时,就没人可再非议他不够格了。”
“身有过人才华,家世显赫,前途无量,样貌还长得像潘安…上天还真不公平!”一名衙役捶了捶
,像是怨恨老天爷把所有的好运都留给了皇甫无拙。
“算了吧,人家上一辈子做了八百件好事,才积得这辈子的福气,羡慕不得,羡慕不得!”
*********
苏州首富…白府
白灵儿一回到家,她父母便连奔带跑地来到她跟前。
“灵儿,我的好灵儿,你终于回来了!”白父喜上眉梢地说道。
“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发生了吗?”她看着父亲。
“你的机会来了!”白父眉飞
舞地说。
“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明白。
“灵儿,把你最漂亮的步摇、发钗拿出来,明晚务必把你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白父兴高彩烈地说个不停。
“有贵客到访吗?”白灵儿如是猜。
白府在国全各地都有经营要点,财力势力可谓苏州之冠。经商的白府经常有客人到访洽谈生意,或是纯粹联谊的拜访。
“明晚来的当然是贵客啰!而且还是贵中之贵呢!”白父笑得合不拢嘴。
“什么人那么厉害?”白灵儿虽然早知她爹是那种趋炎附势之辈,但出生至今,她还没见过他这副奉承到极点的嘴脸。
“灵儿,你应该知道咱们家跟京城的皇甫家有商务来往吧?”白母也感染了白父的喜悦,笑呵呵地给予宝贝女儿提示。
“知道啊。”虽点了点头,但事实上她哪记得和她家往来的大户们姓啥名谁?若她能记住三个,明天的太阳一定从西边出来。
“明晚要来咱们家的就是皇甫家的少爷!咱们一听他要来苏州游玩,便马上向他提出邀约。左盼右等,皇甫少爷终于来到苏州了!”白父悦愉的表情,像是捡到一千两黄金似的。
“那个什么皇甫少爷来咱们家吃顿饭,需要那么高兴吗?”白灵儿觉得她父母还真是反应过度,只不过是个富家弟子要来吃饭,他们却高兴得像飞上了天,以往又不是没有客人来吃饭。
“灵儿,不准无礼!”白父突地脸色一变,厉声责备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马上噤声,虽然她不知道哪里惹爹生气了,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乖乖闭口。
“明晚皇甫少爷大驾光临,你要恭敬地称呼他‘皇甫少爷’,不准在这敬语前添加任何不敬的词语,明白吗?”白父大声地训示。
“明白了,女儿一定遵从父亲大人之言。”她连忙佯装出受教的模样,白父很是満意。
哼!那个什么皇甫少爷,她看还不是家里有一点小钱而已,有必要对他如此恭敬吗?
唉!明晚还得装出一副羞怯的闺女模样,吃那顿无味的晚饭…不如,她开溜算了,免得一整晚让爹娘拉著,要她跟那个什么皇甫东东谈天说地,赏花赏草赏月的。
一个又一个的逃遁大计,在她脑海闪个不停。
*********
夜,皇甫无拙应邀到访苏州首富的大宅。
白父白母早已在大宅门前等候,一见皇甫无拙的身影,便立即
出非常恭敬的模样来。
想当然,白灵儿也被迫站在他们身边,一起
接他的到来。
真气人!她一边站著,一边在心底唠叨个没完。
今天下午,白灵儿本想趁父母不察偷溜出去,但拥有多次被她成功逃脫经验的白氏夫妇,早
察出她这次的“逃亡”路线,结果,她当然是逃不出白宅。
“灵儿,快把头低下来!”早已把头微垂下来,以示尊重的白父,瞄到女儿还是把头抬得老高,连忙喝斥。“可不要开罪皇甫少爷!”
“是。”她只好顺从地把头低下来。唉!什么贵人那么贵气
人,要让她这个苏州首富大姐小也“俯首称臣”?
谤据她以往的经验,举凡是贵人,十之其九都是已届中年的人,并且都有一副颇“横”的身材。
这个什么贵人的,一定也有一个很“横”的肚子、很“横”的脸孔,总之,不会是风
倜傥的文人雅士就对了!那些所谓的贵人,怎比得上她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斗哥?
想到江文斗,她郁闷的心情获得些微的舒解,脸上也噤不住泛出一点笑容。
“皇甫少爷,恭
大驾。”白父待皇甫无拙缓步来到大门前,第一个走上前去跟他致礼。“皇甫少爷百忙中拨冗光临寒舍,老夫实是
快若狂。”
“晚辈来迟,要各位久候,实是罪过。”皇甫无拙微微拱手,脸带一道淡笑。“还望白老爷别和晚辈计较。”
“哪会哪会!能得到等候皇甫少爷的机会,是老夫几生修来的福气啊!”白父连忙道。
什么?她没听错吧!等人也是一种修来的福气?白灵儿不予苟同。
“灵儿,还不向皇甫少爷请个安?”白母低声对女儿说。
“皇甫少爷,这是小女,灵儿。”白父也机灵,深知
子心中之意,赶紧把白灵儿拉前,好让皇甫无拙能看清楚他女儿的美貌。
“爹…”没想到她爹会有这一著,始料未及下,她被推到皇甫无拙跟前。
看了来人一眼,皇甫无拙马上认出白灵儿就是昨天在大街上对他吵闹,举止又十分奇异的“大家闺秀”
他嘴角含笑,没想到这么快便重遇昨天的有趣姑娘。
白灵儿这时也抬起眸,不消半刻便认出皇甫无拙来。
“啊!你不就是那个笑个不停的登徒子?”她大声喝骂的同时,一只手指还指著他的鼻头。
“白姑娘,在下名为皇甫无拙,不叫登徒子,若白姑娘喜欢,可以唤我‘无拙’。”他拱一拱手。
“谁要叫你‘无拙’!”
连名字都那么惹人厌!什么无“拙”?哪有人这么狂妄自大,唤自己作无拙的?
“若白姑娘不喜欢,也可叫我作‘皇甫公子’,随你喜欢。”
“我什么也不要…啊!好痛!”白灵儿还没能把话说完,腿大已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她眼眶盈泪。
“皇甫少爷,真是失礼了!小女自小便是这副刁蛮任
的模样,我们管教不力,让皇甫少爷见笑了。”白父慌忙解释,唯恐白灵儿的无礼言词会惹怒他。
“白姑娘还小,在下不会见怪的。”皇甫无拙微笑。
“皇甫少爷气度宽广,老夫佩服!”白父笑着奉承。
不久,一行人便走进內厅,白母招一招手,下人们便摆出一桌精致的菜肴。
“皇甫少爷,寒舍没什么好招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皇甫少爷莫见怪。”白父一脸的马庇嘴脸。
“白老爷真是太客气了,这样上等的菜肴已经很好了,为招待晚辈,真是太麻烦白老爷了。”皇甫无拙说著的同时,不著痕迹地瞄了刻意安排坐在他身旁的白灵儿一眼。
她气鼓著白雪的小脸,明显还在生她爹娘的气。
“白老爷,敢问白姑娘芳龄为何?”
饭宴过了一会,皇甫无拙如是问。不知为何,他对白灵儿甚感趣兴。
“回皇甫少爷,小女芳龄十八,尚待字闺中。”听闻此别具深意的提问,白父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自大的家伙问这个做什么?白灵儿瞪著皇甫无拙。
“原来白姑娘芳龄十八,在下今年正巧二十有一。”
“皇甫少爷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便名闻天下。”白父笑道。
“白老爷过奖了,敢再问白姑娘可有婚约?”皇甫无拙再行追问。
喂!被了没有?白灵儿瞪圆一双美眸。
“没有没有!小女生
刁蛮,相貌一般,哪有婚约可言?”白父的下巴快要因狂笑而跌到地上去了。
她相貌一般?她没有婚约?白灵儿气得头顶冒烟。
苏州人都知晓,苏州最美的姑娘家就是她,如果她的姿
属一般的话,相信苏州其他姑娘都不敢踏出闺门了。
但最令她怒气冲天的,不是她爹对她外貌的刻意贬低,而是她爹谎称她没有婚约!
她当然有婚约!还是指腹为婚的那种!
“原来白姑娘没有婚约在身。”皇甫无拙岂会看不出白氏夫妇的心意,他笑了笑,看了白灵儿一眼。
“我怎么没有!我当然有!”她再也按捺不住地大喊出声。
他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登徒子才没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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