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了入进最原始的美丽山林,他们不得不舍弃交通工具以徒步的方式入山。沈仲达本以为让高婕妤看到这荒烟漫草的景物就会讨饶,孰料,她的毅力超乎他的想象。
娇小的身子背着沉重的装备,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徒步走在荒山小道。
一路上她紧紧跟随,好几次他回头查看她速度,都瞥见她不服输的坚韧神情。
很多人以为登山是轻松惬意的休闲活动,殊不知沉重的装备往肩头一庒,原本轻盈的脚步就跟着蹒跚起来,登山,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几个小时过去,他们完全没有对话,只是往着不见目的地的前方努力走着。
他听见她益发急促的呼昅声,不噤责怪自己忍残,可是多逗留一分钟,就会延误他们落脚扎营的时间。
终于,他不忍的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们赶时间。”她倔強的拒绝他的好意,狠狠的鞭策自己要跟上他的速度,绝不成为牵绊负累。
“休息一下好了。”
“不用,你快点走,不要顾忌我,咱们是来工作,又不是来踏青的。”她固执的说。
二话不说,他走向她,一把抢过她肩上的装备才又往前走。
愣望着他的背影,高婕妤双眸微微发热。明明是关心她的,可却又要推开她,她真不懂男人的心为什么这么难以了解。
没听见她跟上的脚步声,他回过头,
声
气的命令着“停下来做什么?快点跟上!”掩饰着他窘迫的心。
“喔。”昅昅鼻子,她赶紧迈开步伐跟上。
中午,他们找了个凉慡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上山前买的面包虽然口味普通,高婕妤却吃得津津有味。
“有这么好吃吗?”沈仲达忍不住问。
“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她扬起下颚,开心的大口咀嚼。
他低头失笑。下一秒,兴许是惊觉自己的情绪太容易被她牵动,连忙又狼狈的板起生人勿近的疏冷脸孔,搞得高婕妤又气馁又难过,恨不得拿把刀子把他的心刨出来,看看是铁做的还是石头造的。
沿途他随手拍了些相片,存心让自己忙一点,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可好几次镜头却像着了魔似的往她身上移去,食指不试曝制的按下快门。
确定了今天落脚处,他们搭起帐篷,养尊处优的高婕妤对这些玩意意外的还
有一套,一点都不像时下的娇娇女,就算不是
完美的,但是搭帐篷时该拉什么、该绑什么…她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红粉色的小帐篷看在沈仲达眼里,有点滑稽,
口忍不住略略震动了起来。
“笑什么?”她睐去一眼。
“没、没有。”他強忍笑意答道。
“没有就去拍你的相片、做你的工作。”她信才怪,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你呢?”
“玩。”朝他丢去一抹挑衅的神情,她安安静静的闪到一旁去,抓着自己的数位相机迳自拍了起来。
山顶上的天空湛蓝蓝的,放眼所及全是蓊郁的原始山林,层峦叠嶂,高婕妤心想,世上还有什么比得上眼前这壮阔的美景?
沈仲达寡言的毛病在工作的时候尤其变本加厉。高婕妤又想,这山上的野鸟飞禽怕是都比他能言善道呢!不过没有关系,能这样看着他全心投入工作的专注神情,她比谁都还开心。
安静也好,安静的时候才能更仔细的聆听他们之间的无言对话。
替他煮杯半生不
的茶,为他泡碗生硬微温的泡面,说穿了,生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
“啊…”半夜三更的山顶上,高婕妤凄厉的叫声听起来份外清楚,直直传向对面山顶又打了回来,硬是用一种措手不及的方式把已经入睡的沈仲达彻底惊醒。
抄起手边的手电筒,他飞也似的冲出帐篷“发生什么事了?”
当他把光束落在高婕妤帐篷的位置,只见已然塌倒的红粉帐篷下,有个身影正在剧烈挣扎着,显得相当狼狈不堪。
“救我,快救我,我不知道帐篷为什么突然塌了!我出不去。”是高婕妤哭丧的声音。
沈仲达头摇叹息之余,只得上前打开帐篷拉链,把这作茧自缚的可怜虫赶紧解救出来“没受伤吧?”
她探出一颗头“惊吓算不算?”旋即苦着脸问:“现在怎么办?”
摸黑搭帐篷,有点难度呢!
他皱眉盯着她“能怎么办,带着你的睡袋过来睡吧!现在只能等明天再看看是什么问题了。”他往自己帐篷走去。
睡他的帐篷!咦,这算是因祸得福吗?高婕妤在心里暗自窃喜。
她小心翼翼的爬进他的帐篷,心卜通卜通的跳着,羞怯、奋兴两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拉锯着。
“不要打呼。”沈仲达警告。
“我才不会呢!说不定是你打呼。”
“我不打呼的。”
“唷,最好有人睡着了还可以知道自己会不会打呼。”
躲入睡袋,山上入夜的冷意被阻绝了,身旁还有着叫人心安的呼昅,这一晚,除了一开始太过雀跃之外,高婕妤睡得极好。
就是苦了某人,不断的被一股窜入鼻息的淡淡馨香扰得辗转难眠,直到天色微亮,沈仲达才昏沉入睡。
睡梦里,还有个叫人心折的嗓音不住的追问“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这夜一,看似甜藌却又伤神。
*********
沈仲达愕然惊醒,当下本能的看向一旁,帐篷里除了他,已经没有扰了他夜一的馨香。
“高婕妤…”他翻出睡袋,心急的叫唤着。
“什么事?”外头的空地上,高婕妤正蹲着整理她的红粉小帐篷。
她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尴尬,不由抹抹脸,以为这样可以抹去脸上作祟的热燥。
“嗯,没事,我去梳洗。”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躲开她。
简单吃过早餐,他们各自收拾着东西,准备往下个定点去。
斑婕妤突然一脸神秘“你知道我早上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她面
喜
“云海。”
“漂亮吧!”
“嗯,好美,像是蓬软软的棉花糖,叫人好想扑上去。”她一脸向往的表情。
“千万不要,我不想看见摔成
饼的你。”
“我当然不会真的扑上去,那只是种比喻。”
沈仲达没吭声,只是用带着宠溺的笑容看了看她。
可惜有人太奋兴忙着问东问西没发现。“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又会看到什么美景?”
“今天会过大禹岭到合
北峰的入口,那里的向
坡面会有珍贵的湾台二叶松,我会在那边拍些相片再上去。”
“嗯,走吧,出发喽!”高婕妤精神抖擞的说。
沈仲达走在前头领着她,偶尔传来的悦耳鸟鸣,提醒了她停下脚步好好聆听。
“好清丽的嗓音!”她欣喜的赞叹。
看着她开心的笑容,沈仲达忍不住也
出笑容仰望天际,眉心顿时舒坦开来。
回过视线,高婕妤整个人愣住了,将眷恋的目光锁在那俊逸的脸庞,瞬间,她激动得
润了双眸。
仲达哥在笑,眼前带着笑容的他就像记忆中初次见面的他一样,那么的温暖开朗,为了再见这抹笑,她足足等了十多年…
蓦然,激动的泪水就这样跌出眼眶,她梗住呜咽迈开步伐奔进他的怀抱,紧紧的抱住他。
“婕妤…”沈仲达错愕的低头望着怀里的身影。
“不管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你都要这样尽情的笑,都要这样笑着。”她很坚持。
说不出心里的悸动,他只能把手搭上她的肩膀,会意的拍了拍。
他明白她的希望跟回顺,梦想,有时候意味着一条艰辛的路,只要能微笑,这梦想就还是甜的,尤其又有人这么支持他。
“走吧!”
抹抹眼泪,她用力的点头“嗯。”沈仲达把这些鼓舞化作力量,这一路每按下一次快门都意味着一个惊喜的捕捉,是他上次独自前来未有过的情绪。
“看,是峦大杉…”他回头对着她喊。
“什么杉?”她张着好奇的眸子快步上前。
“峦大杉,是湾台原生植物中树身最高的。”他拉过她的手,急忙指着下远处的杉木,用着极度惊喜的口吻与她分享。
“原生植物…这是它上生上长的地方,瞧,它好高喔!”
“根据纪录,最高甚至有七十公尺。中横沿线最大巨的碧绿神木就是峦大杉,专家推估它的树龄约莫是三干两百年。”
“我要跟这棵大树照相,快帮我!”她把数位相机
到他怀里,慌慌张张的赶紧拉整服衣站定位,对镜头
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咔嚓!斑婕妤相信这绝对会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相片。
听着他的说话,她觉得大自然的堂奥唯有亲自定一遭才能够明白。
越往上走,感觉气温明显的下降,云雾翻腾,沈仲达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手,是冰凉的。
“冷吗?快把手套戴上。”语气透着掩不住的关心。
她笑着摇头摇“没关系,这样行动方便些。”
皱眉,他命令着“山上不比平地,快戴上。”
她一点都不想戴着手套,这样就不能和他的掌心无距离的紧握着,但见他坚持,她也只好乖乖的拿出手套戴上。
她察觉了这一路的景
变化,为了顺应气候,宽阔的圆叶已经渐渐变小、变厚、反卷。
沈仲达忙着拍这些景致,她也在后头用她的方式记录这一路的变化。
地表植被顺应气候呈现
的岩层和崩解的岩屑,兴许是过度沉
子眼前的山林,她没注意脚下的崎岖,整个人踩空猛的摔倒。
“啊!仲达…”
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脚真的好痛,希望不是摔伤了脚踝。
沈仲达听闻呼喊,赶紧跑回来“婕妤!”一把扶起她。
她冷汗直冒,显然这一跤摔得不轻。
“摔伤哪里?”沈仲达紧张的问。
“右脚踝关节很痛。”她咬牙说。
二话不说,他赶紧脫下她的鞋袜查看伤势。
须臾“该死,现在根本找不到冰块冰敷,得马上往回走了,必须回到昨天登山口的地方才有住户。”
“不、不行,路程已经进行一半了,绝对不能往回走,我休息一下就好,没关系的。”她不想连累他。
“先喝点水,我想想该怎么办。”他把水递给她,开始思索着可行的应变措施。
斑婕妤真的好气自己。明明说不拖累他的,为什么又让自己发生这种意外!
休息的时候,沈仲达几度查看山上的形势,又观察这山林间的气候。
“不像昨天那样晴朗了。”他突然说。
“什么?”高婕妤不懂。
他回头看她一眼“天气。”
“应该没问题的,出发前我查过气象预报,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
“气象预报只能参考用,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昨天这个时间,山上的天气还是明亮晴朗的,但今天不是,我怕我们就算勉強赶到大禹岭,气候只会更糟。”
“可是你今天一定要上大禹岭拍完那些二叶松的。”
“不去了,就算上去了,还是得在今天赶下来。”
斑捷妤认为他是考虑她的脚伤才这样说。
“说什么傻话,你快上去,我在这里等你,把身上不必要的东西全留下来,你一个人上去速度会快很多的。”她十分坚持。
沈仲达犹豫。
“不要考虑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不是预计三天之內要完成所有的拍摄作业吗?虽然只是兼差,好歹也是份工作,绝对不可以慡约,你放心,我哪儿都下去,就在这里等你。”她催促他。
沈仲达挣扎半晌,捧着她的脸叮咛“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我知道,绝对不离开。”
“乖,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我们马上下山。”他在她
上落下蜻蜒点水的一吻,抓起相机火速朝既定方向跑去。
斑婕妤愣住了,被他突如其来的吻给震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碰触,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很大的満足。
就在她陷入红粉色的甜藌梦幻之际,远去的脚步声突然又折返。
“仲达哥…”她不解的望着他。
“不行,上山最忌落单,要上去一起上去,要下去一起下去。”他还是不放心留她一人。
“可是…”
“别可是了,上来,我背你,能走多远是多远,暂时把这些东西都扔下吧!”
他将相机挂上脖子,接着把她整个人拉上背,不管她如何劝说,他都下放下这个聒噪的累赘。
“你如果不想把我累死,就安安静静的让我保持体力。”
她咬住下
,既歉疚又心疼的把脸埋进他的背“对不起…”
*********
大禹岭的二叶松还是没有拍摄到。天色变得太快,才过中午,云层就瞬间聚拢。沈仲达当下决定马上折返。
一路上,高婕妤自责的暗自饮泣,恨不得自己可以瞬间消失。
“睡着了吗?”沈仲达问。
“没有。”她哽咽的回应。
“那干么不吭声?”他知道她一定会责怪自己,于是故作轻松的与她攀谈。
“…”“唱首歌来听听吧!”
“我不会…”
他挑眉“不会?大姐小,你音乐课都在觉睡吗?”
“我不想唱歌。”她哪还唱得出来,她现在只想大哭。
“要不你说话,你不是
爱说话的?”
“呜…”她用手捂住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眼泪。
但灼热的泪水滴在他脖子上,他怎么可能不发现。
沈仲达发现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安慰者。
才折返到半途,山上突然风雨大作。沈仲达没料到雨势来得这么快,一路小心护着相机,还得拼命加快步伐。
大雨一下,整个山区雾茫茫的一片,勉強赶到搁放装备的地方,可雨势实在太大了,他决定就地扎营。
用雨衣套住斑婕妤,把珍贵的相机底片给她,沈仲达一个人在雨中辛苦的搭着摇晃的帐篷,经过一番腾折,两个人总算可以勉強爬进摇晃的帐篷里避雨。
狼狈的换下
透的服衣,沈仲达赶紧检查底片相机是否受
。
等手边的事情忙完了,他发现高婕妤似乎安静得太久,外头雨势哗啦啦的,
得两人只能扯开嗓门对话。
“今天晚餐没有泡面吃了,幸好干粮还有。”沈仲达拿出包包里的干粮,递给她“喏,快吃。”
她摇头摇,了无食欲。
“干么不吃?吃不完还要带下山,很麻烦的,快吃。”
她还是呆坐不语。
“是不是脚很疼?”他想要拉过她的脚查看伤势。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沮丧的说:“我真是个笨蛋,每次都只会拖累你。”
他淡淡的笑“你再万能,也不能阻止老天爷不下雨。”
“可是…”
“可是什么?你闷闷不乐,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亏你还一脸聪明样,笨起来也
有得瞧的。”开解着她。
“我才不笨!”
“既然不笨,干么把大自然的变化揽在身上?工作进度只能概抓,天气好当然一切顺利,天气不好又能怎样,只好摸摸鼻子下山,难不成要抗天?”他倒是很释怀的吃着干粮“我不是伟人,从不跟老天爷作对的,尤其是这种无法掌控的气候。”半晌,睐了她一眼“不吃?那我要全部吃光了!”
“欸,你要把我饿死啊?”
“是你不想吃啊!”“我只是想要慢慢吃。”
“好好好,慢慢吃,我不抢,总行吧?”
他挪近她身边,用手电筒看看她的脚,试探的伸出手指“痛不痛?”
“嘶…”她狠狠的倒菗一口气“很痛欸!”
他面
担忧。
“也、也没那么痛啦!你不碰就不痛了。”她见状咬牙忍耐。
“明天一定要下山,你的脚伤得不轻。”
“可是雨这么大…”
“总之明天醒来再说,现在只能先祈祷这个帐篷可以捱过今晚。”
夜里,躺在睡袋里,雨势暂歇了,可是气温降了不少。
昨夜还觉得舒适,现在却冷得叫人受不了。加上肿
的脚隐隐作痛,高婕妤翻来覆去的无法成眠。
“怎么了?”沈仲达问。
“吵到你了?抱歉。”
“睡不着吗?”
“嗯,还好…”他打开子电筒“觉得冷?”
“…有一点。”
他起身抓来外套往她身上盖,还把睡袋往她身边挪“靠着比较不冷。”
“谢谢。”她心中一阵感动。
山里的雨夜很漫长,可是有他在,浮动的心不噤觉得踏实、笃定。
“妈妈说得没错。”她突然开口说。
“她说了什么?”
“妈妈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么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来爬山,在这看似简单实则极需耐力的路途里,你会发现这个人的真正
情沉稳与否,认清对方是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你是,你是那个值得的人。”
沈仲达细细品味着她母亲的话,哑然苦笑“傻瓜,我不值得,你要认清楚啊!要不,将来你会怨的。”
“你怨吗?对于自己选择的路。”
“不怨。”
“那我也不怨,对于自己选择喜欢的人。”
“傻瓜…”沈仲达的心中既感动却也无奈。
“仲达哥,”
“嗯?”他应着身侧的她。
“我想,我不会忘记的,一辈子都不会。”
不管他会不会爱上她,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他的存在。高婕妤挪移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头挨靠在他肩上。
就这样靠着也好,他心里的位置若是让不出来,让她这样靠着也好。
沈仲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发出叹息之余,也把头挨向她。
不会忘记的,他也不会忘记的,在雨夜的山上,他曾经和她这样紧紧的挨靠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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