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事情爆发了!”
当殷海蔷震惊地急奔回家时,在东京住处正
就寝的卫襄也接到殷樊亚的电话。
“什么事?”他先是一阵莫名其妙,但不过几秒,脑海忽地灵光一现。“你是说…检调单位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没错。”
“为什么是今天?”卫襄失神。为何偏偏在他离开湾台的时候?
“你也知道,检调单位查案的进度,不是我们能掌握的,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确认过证据,展开搜索了。”殷樊亚沉声解释。
卫襄不语,默默聆听殷樊亚说明目前状况,一面在脑海里玩味著。
十天前,也就是殷世浩寿宴前两天,殷樊亚将搜集了殷家犯罪事证的光碟交给他,透过他在政界认识的人脉,不著痕迹地将证据外
。
今天下午,检调单位在初步检视过证据后,除了传唤涉嫌贪渎收贿的殷世浩、殷世裕两兄弟外,还大举搜索“弘京集团”旗下的行银及营建工程公司。
“…目前事情还没牵涉到‘弘京科技’,不过我想从明天开始,‘弘京科技’的股价就会连续下跌,到时就麻烦‘谭氏投资’放出公开收购的消息了。”
“这个没问题。”卫襄应允,顿了顿。“海蔷她…知道了吗?”
“恬雨刚刚打电话通知她了。”
卫襄心一紧。“她还好吧?会不会很不能接受这件事?”
“她很吃惊。”殷樊亚涩涩低语。“我想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卫襄默然。
虽然殷樊亚说过,她对家族丑陋的一面早有所闻,但他还是怀疑她无法接受事实。
如果她知道,他在这件事也揷了一手…
“怎么?你后悔了吗?”殷樊亚似乎猜出他思绪,直接点破。
卫襄一凛,倔強地冷哼。“我后悔什么?”这是殷世浩罪有应得,他绝不后悔。
“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担心海蔷会把这件事怪到你身上。”
他当然担心.卫襄懊恼地拧眉。“我会跟她解释这件事.”
“你不用解释,该解释的人是我。”殷樊亚悠悠叹息。“你放心吧,我会找机会跟海蔷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会为难你。”
“你的部分当然由你说明,不过这件事既然不是完全跟我无关,我也有必要跟她讲清楚。”
不论她对他有多少质疑,他都非得勇敢去面对。
卫襄下定决心,隔天一早进公司前,便先拨打殷海蔷机手。她没开机,他不死心,下午继续打,这回她开机了,却不接电话。
一整天下来,他拨了不下十通电话,也留了言,她不接不回,无言的沉默。
这安静的议抗,在卫襄心头庒下了可怕的重量,他慌了,心神不宁,匆匆处理完几件紧急的公事后,订了最快的班机回湾台。
一下机飞,他直奔月桂餐厅,店里的人说她这两天一直待在殷家,他马上又飞车来到殷世浩位于天母的豪宅。
车到重重深锁的大门前,他停下来,仰望前方傲然耸立的宏伟宅邸,
臆涩涩地,漫开一波焦躁。
这屋子,他已经十一年没来了,十一年前最后一次来此的记忆,仍深刻到无法磨灭一分一毫。
他曾在此,像个被摆错时空的古董花瓶,教一屋子的人肆意嘲弄,也曾遭受毕生永难忘怀的谩骂与辱凌。
他更无法忘记,他最深爱的女人,就在那顶华丽的屋檐下,用如何惊惧哀痛的眼神瞪著他,从此与他决裂…
卫襄
口拧痛,双手紧紧拽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曾经在那屋里失去他最爱的女人,这一次,他有办法将她带回来吗?
*********
“我要把她带回去!”
十一年前,一个暴躁的、不安的年轻男人,曾在殷家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失控地咆哮,那模样,就像一头误触陷阱的猛虎。
但他面对的,却是比他精明几倍的豺狼。
“你想带她回去?凭什么?”殷世浩瞠著一双锐眼,鄙夷地打量他。
“凭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哈!你居然还有脸这么说?”一声冷哼。“海蔷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吃了你的
幻莱,跟你私奔,我早知道她跟你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卫襄浑身颤抖,他一再深呼昅,极力命令自己冷静,他面对的是权势经历都远远比自己老练的男人,他必须镇定,轻率地反击只会令自己更居于弱势。
“让我见她,我亲自跟她解释。”
“解释什么?”殷世浩微笑如狼。“解释你跟她结婚一年来是怎么亏待她的吗?你对她不闻不问,根本拿她当家里不说话的花瓶…我女儿嫁给你,就是让你这样践踏的吗?”
“我没有!”
“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海蔷会气到回娘家呢?”
卫襄一窒。
他很明白自己不该因为海蔷一再追问心事,便气恼地斥责她,更不该与她冷战,
得她回娘家求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但他绝不会在这卑鄙的老头面前承认。
从两人私奔成婚以来,殷世浩千方百计挑拨离间,为的就是想将海蔷带离他身边,他绝不能让这老头得逞!
“我要见海蔷。”他漠然声明。“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还是她的丈夫,我有权利见自己的
子。”
“丈夫?哼,你很快就不是了。”
讥诮的言语如刃,砍伤卫襄骄傲的背脊,他一颤,凌厉的眼神
向殷世浩。“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海蔷要跟你离婚!”
离婚?!
卫襄冻住,全身僵硬如冰,就连血
也仿彿在这一刻凝结。他咀嚼著殷世浩抛下的讯息,那滋味极可怕,不是苦,也不是酸,
舌淡到麻痹,言语全死绝。
海蔷要跟他离婚,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爱的人,要离开他?
“卫襄?”
在神智迷茫到极点的时候,一声迟疑的呼唤惊醒他,他抬眸,视线触及站在楼梯口的
子,心脏一下子苏活了,语言也找到再生的勇气。
“海蔷,跟我回去!””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如溺水的人亟
抓住海上浮木。
但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凝望他的眼潭,浮著悲伤。
那悲伤如影如水,虚无缥缈,却比惊涛骇
还凶猛还強悍,彻底击溃他。“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她没点头,也不头摇,水眸莹莹含泪。“也许我们…不适合,卫襄,我真的没办法懂你,你太复杂,我…”
怎样?
他等著她说,恍惚地瞧着她白雪的容颜,但她却不说了,千言万语都化为眼泪,坠落在他
口。
他太复杂,她不懂得他,他们不适合…这就是她提出跟他离婚的理由吗?
借口,全是借口!
“其实你只是不相信我,对不对?”他嘶声质问。“其实你跟你爸一样,根本不相信我这么一个没背景没来历的穷小子能给你幸福!”
“不是那样的!”她慌乱地头摇。“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痛苦地瞪她,从她仓皇的神情又找到一丝丝残余的希望。“你跟我回家!海蔷,我们回去慢慢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你跟我走!”
说著,三步并两步飞奔上楼,硬是扣住她纤细的皓腕,拖她下来。
她挣扎著要摆脫他。“卫襄,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他不肯听,步履如风,匆地,一记硬坚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鼻梁招呼,他一阵踉跄,身子往后摇晃。
殷海蔷惊声尖叫。“卫襄!你没事吧?”她慌忙扶住他。
在她扶持下,他总算稳住了重心,站
身子,单手捣住断裂的鼻梁。
“你
血了!”殷海蔷花容失
,急著拿衣袖要替他抹去那不停由鼻孔窜出的鲜血。
他拉下她的手,痛楚的眼眸直视她。“我再问你一次,海蔷,你跟不跟我回去?”
她惶然无语,
瓣虚弱地颤动。
他的心也跟著沉落。
终究,他还是要不回她,他早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一直在等,而这天,果然来了。
卫襄昂首,一串嘲讽的冷笑,乍然抖落。
“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很容易吗?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我累了,真的很累,不论我怎么做,好像都不对,我永远都高攀不上你这个大姐小!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很恨你?”
“你…恨我?”她惊惧不已,不知不觉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对,我恨你!你听清楚了吗?殷大姐小,你要离婚就离婚吧,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
他不在乎,才怪。
思绪从不堪的往事回首,卫襄微扯
,自嘲地苦笑。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花十一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地爬得与她一样高,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刻意再次现身于她面前,強迫她的目光追随自己。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恨殷世浩恨到想令那老头身败名裂。
就因为太在乎。
所以他又来了,来到他最恨也最怕的地方,要回他最珍爱的女人。
“海蔷不想见你!”
阻挠他的,仍是狡诈苛刻的殷世浩,永远瞧不起他的殷世浩。
“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她愿意见我为止。”他语气坚定,神色冷静而淡漠。
面对殷世浩,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不让自己成为一只发狂的野兽。
“她不会见你的!”殷世浩嘶声咆哮,眼眸烧著熊熊烈火。“你以为我不晓得吗?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是你把那些资料交给检调单位的,对吧?”
“我不明白殷先生的意思。”
“你不用装傻了!除了你还会有谁?我早知道你对我们殷家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你会卑劣到这地步!”殷世浩暴躁地指责他。
他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不曾做下那些肮脏事,又何必怕政敌拿这些事对付你呢?”
“什么政敌?根本是你这小子干的好事!”
“随你怎么说吧。”卫襄漫不在乎。
殴世浩气得脸色铁青。“你不要以为哄骗检调单位来查我,就可以扳倒我了,我告诉你,还早得很!检察官还不一定能起诉我呢,就算他敢起诉我,我也会找最优秀的律师来替我辩护!”
“是吗?”卫襄似笑非笑地撇
。“那我就先祝福殷先生了,希望一切真能如你所料那么顺利。”
“你!”听出他语气里的浓浓讽味,殷世浩咬牙切齿,一时却无法反驳,他顿了顿,转念一想,嘴角忽地扬起冷笑。“你以为你赢了吗?小子,你大概不晓得当年海蔷为什么坚持跟你离婚吧?”
卫襄一震,小心翼翼地不让脸上的表情产生一丝动摇。
“你知不知道海蔷失去了部分记忆?”殷世浩继续挑衅。
“什么记忆?”他不动声
。
“她忘记自己
产过。”
“什么?!”这消息来得太突兀太烈猛,如落雷,劈得卫襄晕头转向,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你不知道吧?”殷世浩得意地笑,鹰眸吐出锐利的光芒。“你应该还记得你来这里大吵大闹,说要带海蔷回去那天吧?就是那一天,她为了把你追回来,不小心在门前的阶梯绊倒,结果
产了。”
“就是那天?”卫襄全身发凉,脸庞褪去血
。
“她本来不晓得自己孕怀的,后来在医院醒来知道这件事,受到重大打击,生了一场大病,一病醒来,就把
产跟你那天来找她的事全忘了。医生说这叫心理性失忆,因为她潜意识不想面对那些事,为了保护自己,只好忘得干干净净。”
殷世浩不怀好意地说明来龙去脉。“不过我想,海蔷虽然失去那天的记忆,但內心深处其实还是记得的,所以后来才会下定决心跟你离婚。”
“…”“你说,如果我把她曾经
产的事告诉她,她会怎样呢?”
卫襄倒菗口气,心跳瞬间停止。
她会恨他,或许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会再次失去她…
恐惧,如最黑暗的海
,逐渐淹没卫襄,他浮沉在
里,再度品尝到绝望,十一年来,从不曾遗忘过的淡涩滋味,如今,又占领他。
他绷著全身肌
,无暇顾及殷世浩嘲弄的眼神,如一具无生命的机械人,僵硬地转身。
他想逃。
与其眼睁睁看着她再次抛下自己远去,他宁可像个懦夫缩在角落。
他不敢面对现实。
现实太忍残、太严酷,现实会带走他心爱的女人,现实总是刺伤他。
他早知道的,不是吗?现实不是童话,梦想是嫰芽,只要一点点风雨,便足以摧折。
而他不是个好园丁,他不晓得该怎么去种一个梦,该怎么呵护它不夭折在风雨里,他的心田,总是荒芜。
他转身,逃离,走在荒芜的心田里,期盼著躲到世界尽头,然而,上天终究不肯让他好过。
他在殷家庭园里,遇上了他不敢面对的女人。
殷海蔷。
她靠坐在噴泉边,手上若有所思地把玩一朵玫瑰,见他来了,她起身,裙袂在风中轻盈地飞扬。
“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解释。”她轻声低语,清亮的眼潭映著他苍白的脸。
他默然无语。
“我爸爸跟叔叔被检调单位调查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他一窒,半晌,点头。
“你是为了报复他,才这么做的吗?”
他又点头。
“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她嗓音发颤。“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吗?”
他悚然一震,抬眸,望向眼前神情哀伤的女人。
他又让她受伤了,他总是令她难过。
他心一拧。“对不起,海蔷,但请你相信我,我接近你,跟我要报复你父亲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接近你,请你当红娘帮我介绍别的女人,其实都只是为了让你看见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爱上我。”他喑哑地解释。
“真的吗?”
“嗯。”“那我爸的事呢?”
“是…有人将殷家官商勾结的证据交给我,希望我能透过管道
到检调单位手上。”
“那人是谁?”
“那人…”卫襄蓦然咬牙,思考著该不该说…既然殷樊亚说会亲自对她解释,那他就不该越俎代庖。“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
他别过头。
“因为那人就是樊亚,对吗?”
他一惊,讶异地望向殷海蔷,而后者粉
竞勾勒著浅浅笑意,令他晕眩。
“其实樊亚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想亲口听你说。他说证据是他给你的,
换条件是你得帮他保住‘弘京科技’。”她顿了顿,轻轻叹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之所以需要资金,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总经理职位那么简单。”
笑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惆怅。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我已经骂过樊亚了,他不该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她咬
。“虽然我知道是我爸跟叔叔他们做错事,不过没想到樊亚真会做得那么绝…”
“他说你会谅解他。”他试探。
“他这么跟你说?”她扬眉,樱
淡淡衔起嘲弄。“看来他就是吃定我了,哼。”懊恼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愤怒,反而有几分无奈意味,卫襄愕然。“你真的不怪他?”
“怪他又能怎样?”殷海蔷苦笑。“我很清楚樊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是不得已,何况,这也是我爸他们自己的报应。”
就这样?
除了一点嗔,一点恼,她竟然完全不责怪自己的堂弟。
真让殷樊亚给料中了!
卫襄惊疑不定…为何殷樊亚可以如此了解她?为何理应是与她最亲密的他,却把握不住她?
她感受到他波
起伏的情绪,伸出手,主动握住他。“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他瞪著两人亲密
叠的双手,良久,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我也该回‘月桂’看一看了。”
她真的要跟他走?
他不敢相信,瞠视她。
“怎么啦?”她奇怪他的迟疑。“你脸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吗?”
“不是,我没事。”他调开目光,逃避她关怀的眼神,却恰恰与上方一张嘲讽的脸孔相对。
是殷世浩,他站在二楼书房窗前,嘴角勾著意味深长的冷笑。
卫襄
口一凉,再度凝结成冰。
逃不掉的,就算他不说,殷世浩也会跟她说,她迟早会知道过去的秘密。
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但他该如何开口?又怎么有勇气开口?
说了,她会恨他,不说,她不会原谅他。
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卫襄,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你说谎!”她担忧地蹙眉,控诉的语气在他心海掀起狂风暴雨。“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坦白跟我说心事吗?为什么就是要瞒著我?”
为何要瞒著她?
因为她知道了,就会离他而去啊!而他无法承受自己的世界再度成为一片孤寂的荒漠。
卫襄痛楚地凝视她,凝视著这个他最钟爱也最怕失去的女人,他与她就像天边的两颗星,仿彿很近,却距离几万光年。
并不是你有钱了、成功了,就代表你离海蔷更近一些了。
殷樊亚说得没错,他与她的距离不在背景与来历,而在于他从未真正接近她的心,也错失了让她接近自己的时机。
他抓不住她。
必于她
产的秘密,不论他说与不说,她或许都会离开他。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就算他情愿一辈子被人嘲笑是懦夫,也躲不掉命运的作弄。
他还是必须面对现实,还是只能往世界尽头走。
因为回头的路,已经断了…
“海蔷,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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