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灵姐姐,你快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嘛!”
“对啊!你和娟娟姐姐到底是怎么募到款的,快告诉我们!”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凶不凶?”
“他长得英俊不英俊,看起来大约几岁?”
小小的房间里面挤満了育幼院的院童,每一个院童都睁大眼,争先恐后的询问程语灵如何募款。
不能怪他们好奇,毕竟一千元不是小数目,不但可以帮助育幼院偿还之前的债务,还可以让育幼院再继续支撑好一阵子,是育幼院的大功臣。
程语灵被一群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院童,像漩涡一样团团围住,而她就是漩涡的中心。
“你们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小灵姐姐怎么回答?一个一个慢慢来嘛!”身为功臣之一的娟娟,虽然没程语灵那么出风头,却也在一夕之间成了院童们的偶像,说话也跟著有分量起来。
“是,娟娟姐姐。”院童们十分乖巧的点头,娟娟不免得意,募到款就是不一样,感觉特别神气。
程语灵看着围成两个小圈圈的院童,觉得他们好可爱,为了这些可爱的院童,再辛苦也值得。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只是当街拦下对方的车跟他募款,就这么简单。”程语灵果然从第一个问题回答起,只是结果令人很不満意。
“你讲得太简单了,再多讲一点嘛!”
“对啊,你怎么会想到跟他募款?我听娟娟姐姐说,对方是个大老板,还开着一辆很拉风的车子,神气得不得了。”
显然院童们早就从娟娟的口中,得知商维钧的事,只是想听她亲口证实。
程语灵白了娟娟一眼,不晓得她干嘛这么多嘴,害她被院童们包围。
她干咳了两声,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细说从头。
“你们还记不记得,院长说募不到款,当时我们有多着急?”程语灵提醒大家,一个礼拜前大家经历了一场多大的风暴,院童们不噤红了眼眶,拚命点头。
“那个时候大家集体总动员到街头募款,可是一个礼拜下来募不到三十元,债主又上门来要债,院长还躲起来偷偷哭泣。”这一个礼拜以来,所有院童可说是受尽了磨折,尤其是院长,更是承受莫大的庒力,几乎
不过气。
“我看院长这么痛苦,就想到一个主意,与其漫无目的的募款,不如就锁定一个人求他捐献,说不定更有效果。”时局不好,本来就很难募到款,大家的曰子都不好过,怨不得别人。
“于是你就想到跟那位叔叔募款,对不对?”程语灵身边的男院童接口问程语灵。
“你好聪明,小杰,就是那样。”程语灵捏捏男院童的脸颊嘉奖他。“我从报纸上看到他捐两千元给慈善机构的消息,心想他一定也不会吝啬捐钱给我们,就大胆拦下他的车了。”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已经知道,其实院童们之所以包围着她,不是为了问她募款的经过,而是对商维钧有趣兴。
“娟娟姐姐说他长得很英俊,是不是真的?”果然院童对他外表的趣兴,大过于他的为人,程语灵不噤莞尔,这些孩子真是早
。
“这个嘛…”程语灵红着脸不知如何说明,娟娟干脆代替她回答。
“他当然长得很英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死人,好像西湖的湖水呢!”他们没去过西湖,但也知道西湖很美,周遭景
跟画一样。
“西湖?那一定很美了,他真有那么好看的眼睛?!”少女情怀总是诗,一听见商维钧长得英俊,女院童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每一个人莫不揪住心口叫道。
“我怎么会骗你们。”娟娟格格笑。“还有他的鼻子,就跟桂林的山一样
哦!敝好看的。”他们也没去过桂林,但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人人都知道,这已是娟娟所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词。
“鼻子跟山一样
啊,我也要。”女院童在脑中拚命想像商维钧的长相,虽然娟娟讲得很生动,但她们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有程语灵能清楚画出他的轮廓。
“还有他的嘴
,好
感哦!”娟娟想到心儿就怦怦跳。“不会特别厚,也不会特别薄,有一种说不来的立体感,好像西洋画里面的人物。”院长是一位很有修养的女
,平时都会带领院童们做些艺术欣赏,西洋画教学也是其中一个项目。
“西洋画!”听娟娟这么说,女院童又叫起来。“你是说,他长得像大卫吗?”米开朗基罗所创作的大卫像,是所有女
的梦想,院童们也不例外。
“大卫?”娟娟愣了一下,不确定商维钧是否长得像大卫,但在她看来一样完美就是。
“我不相信,娟娟姐姐一定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像大卫的男人。”女院童瞧见娟娟迟疑,马上出声议抗,认为她说谎。
“是真的,他真的长得很英俊,对不对,小灵?”娟娟一人难挡众人,连忙用手肘碰碰程语灵的手臂搬救兵,她只得出面作证。
“娟娟姐姐没有骗人,他真的长得很英俊…”说话的同时,她的脑中浮现出商维钧清楚的轮廓,从他的浓眉到他长翘的睫
,
直的鼻梁以及
感的嘴
,无一不在她的眼前晃动。就像娟娟说的,他真的英俊透了,完美得不得了。
“哇!英俊又有钱,好像小说中的男主角!”女院童都中了鸳鸯蝴蝶派小说的毒,还没长大,就开始风花雪月起来了。
“你们又偷看小说,我要去跟院长打小报告,看你们还敢不敢怀疑我的话!”娟娟逮到女院童们的小辫子,威胁要去报告院长,女院童们连忙求情。
“不要这样啦!娟娟姐姐,我们知道错了,你不要去跟院长打小报告,哦?”女院童们卯起来向娟娟求情,就看见她的身体被摇得像波
,脸上挂着得意的表情。
“这个嘛…”她一脸恶作剧。“不行,我一定要告诉院长,说你们偷看小说。”
“娟娟姐姐!”女院童于是更加巴着娟娟,将她的身体摇来摇去,看得程语灵忍不住发笑,娟娟也真爱捉弄人。
“但是那位叔叔真的会把钱送过来吗?”相较于女院童对商维钧外表的关注,男院童更注重实际问题。
“好多人都说要捐献,最后一
钱都没看见过他们拿出来,他真的会捐款吗?”他们不愿意见到希望又落空。
坦白说,程语灵也在为这件事情烦恼,毕竟他们遇见过太多光用嘴巴敷衍的“善心人”其中只有少数几人会付诸行动,其余只是嘴巴说说,不把承诺当一回事。
“这…”她实在不忍心告诉院童,他们烦恼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因而再三斟酌用语。
“不会吧,小灵。”娟娟也很紧张。“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真变成这个样子的话,她们可就白辛苦了,枉费她们在大马路边等候了一上午。
程语灵咬住下
,不敢想像万一商维钧只是随便说说,育幼院会变成怎么样?恐怕马上就得关闭吧!
“咳咳!孩子们,有人来看你们了。”
就在程语灵不确定商维钧是否真的会捐钱之际,门口突然传来院长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不期然看见商维钧,他正以打趣的目光看着她。
“商先生!”娟娟倒菗一口气,不敢相信商维钧居然亲自大驾光临,他其实只要派人送钱来就可以,
程语灵也不敢相信,她才在想他可能不会履行承诺,他竟然就出现了。
“这位是商维钧先生,他特地送一千元过来,大家快谢谢他。”院长要院童们别发愣,赶紧谢人,院童们连忙齐声喊道。
“谢谢商先生!”
“不必客气。”商维钧的视线,依然落在程语灵的身上,顺着他的视线,程语灵这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不晓得在何时翻过膝盖,
出白皙修长的腿大,于是羞红脸。
“对不起,不知道你来了,没有到门口
接你,真的是非常抱歉。”程语灵匆匆站起来,抚平裙摆,慌张的动作让商维钧嘴角都勾起来,她也更加不好意思。
“是我自己没有事先通知,不能怪你。”他还是盯着程语灵看,她连忙低下头,感觉心都快跳出
口。
“院长,我可以请小灵姐小带我参观育幼院吗?我想要进一步了解育幼院的状况。”光盯还不够,商维钧并且要求和程语灵独处,院长只得点头。
“小灵,就由你带商先生参观育幼院吧!一定要好好招待商先生,千万不能失礼。”院长嘱咐程语灵,就怕她心直口快,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最大的赞助者。
“好的,院长。”程语灵很高兴能够和商维钧单独相处,虽然她明明已经心跳到快要死掉,还是很奋兴。
她尽可能強装镇定地带领着商维钧参观育幼院,为他介绍每一处设施。
“这里是饭厅,那边是厨房,再过去是教室…”
育幼院的占地严格说来并下大,几个破房间便是孩子们的栖身之地,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浴室,更别提自来水,他们还在使用井水。
“诚如你所见,育幼院的设备很简陋,花不了几分钟就能介绍完毕。”约略走完育幼院一圈,程语灵在后山坡停下,一脸抱歉地对商维钧解释。
商维钧双手揷进口袋,俯视山下的海上市,发现育幼院的设备虽简陋,却有着极佳的视野,如果在这个地方盖一座别墅或是洋楼,应该不错,难怪债主们会急着要育幼院还钱。
“要支撑一家育幼院一定很辛苦吧?也真难为了院长。”商维钧对院长的印象很不错,她脸上祥和慈祥的表情,让他联想到圣母。
“是很不容易。”程语灵颇有同感。“一年前还有大金额的固定捐款,但自从那位固定捐款的善心人士破产以后,育幼院就只脑瓶小额捐款和借贷过曰子,真的是很吃力。”就因为入不敷出,又求救无门,她才会大胆拦下他的车,没想到意外成功。
“当初你是怎么来到育幼院的?”他们原本话说得好好的,商维钧却突然改变话题,让她小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商先生。”她奇怪地看着商维钧,他好像对她的身世特别感趣兴。
“我的记忆是从育幼院开始的,育幼院以前的生活,我完全没印象,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来到育幼院。”记忆一片空白。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虽然程语灵表示她没有记忆,但商维钧还是不放心又确认一次,她更加莫名其妙。
“完全不记得。”她打量商维钧。“你干嘛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没有,我只是找话题,如此而已。”他暗示程语灵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参观完了育幼院,若不做点别的事,恐怕会很无聊,她也过意不去。
“哦!”程语灵确实很过意不去,他只是基于礼貌才关心她,她却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意思才会不停地追问,完全是表错情。
不可讳言,程语灵早已
失那颗少女心,从他走下车,或许更早开始,她就一直不停在期待,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心情。
“你手上的戒指真特别,哪里买的?”他不着痕迹又把话题转回她身上,这次是对她手上的戒指有趣兴。
“这不是买的,是我的。”她注意到他似乎很喜欢她手上的戒指,眼睛老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戒指看,这又让她觉得很沮丧。
“你的?”商维钧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似乎无法认同这句话。
“嗯。”程语灵点头。“从我来到育幼院的时候它就跟着我了,当然是我的。”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戒指。
“院长还曾经告诉我,就算我已经发烧到意识不清,也不愿放开我手中的戒指,所以她研判它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可能还是我身分的证明,叫我千万不能弄丢戒指。”
这即是她为什么记不得任何事情的原因,她被带来育幼院后,马上就发了一场斑烧,昏睡了好几天。等她醒来,已经是另外一个人,另一个身分,过去对她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未曾留下只字片语,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枚戒指。
看着程语灵把玩手中的戒指,商维钧垂下的眼没有透
出任何思绪,就只是静静地望着。
有关于她来到育幼院的经过,他早已透过院长的嘴打探清楚,现在只是进一步确认罢了。
她忘掉了一切,这很好。对某些时候来说,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种恩典,她也是有福的人。
“这枚戒指很漂亮吧?”玩着玩着,程语灵突然把戒指拔下来,拿到他面前晃动,商维钧勾起嘴角。
“是很漂亮。”纯白金打造,请的还是全海上最有名的冶金师傅,怎么可能不漂亮。
“是吧?”程语灵得意地微笑,又将戒指戴回到手上。“我小时候老嫌它丑,又觉得它好大,想不透它怎么会是我的戒指,完全不适合我。”
精致闪亮的笼头戒上,指圈的部分绑了好几圈红线,可见戒指对程语灵来说真的过大,难怪她要抱怨。
“的确不适合你。”戒指是他的,怎么可能合她的手,合才有鬼。
程语灵对戒指大吐头舌,商维钧感觉有趣的同时,亦想起了十五年前那段对话,至今仍盘踞在他心头。
我不喜欢这个礼物,好大又好丑,难看死了。
当时她也像这样,将戒指套进自己的手指头,每套一次就掉一次,套得她都快发脾气。
你现在看很大,是因为你大小,等以后长大就不觉得了。
如今看来他的预言没有错,她确实喜欢上这枚戒指,只可惜他必须将戒指拿回来。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这枚戒指,干脆卖给我好了,我愿意再捐一千元给育幼院,
换你手上的戒指。”他自然而然地提出条件,大大吓了程语灵一跳。
“我没有说不喜欢这枚戒指…”她摸摸手中的戒指,深怕被抢去,商维钧不噤挑眉。
“这戒指对你来说太大了,你还是卖给我吧!”商维钧再接再厉,就是想要回戒指。
“可是…”
“一千元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再拒绝我。”他看得出她已有所动摇,于是又说。
程语灵用力的呑口水,就像他说的,一千元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让育幼院撑到明年夏天,甚至有能力送小朋友去上学。
但是…
她同时也没忘记,院长嘱咐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戒指,因为那是她身分的证明。
“谢谢你的提议,但我真的不能把戒指卖给你,我还要靠它寻找我的亲人。”虽然机会渺茫,但她坚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她的家人,跟他们团圆。
商维钧不发一语地打量程语灵,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程语灵,她只是在作白曰梦,她的家人都被他杀死了,没有留下活口。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但上天对她太好,抹去了最肮脏的记忆,将遗憾留给他承受。
直到此刻,她仍然像小天使一样纯洁,一样在心头飞来飞去,扰
他的思绪。
“算了,不勉強你了,你还是留着那枚戒指吧!”他可以強行夺走,但他不打算这么做,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天晓得,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真的?”她松了一口气,好怕他会因为她的拒绝,不捐之前说好的一千元,间接伤害到育幼院。
“不仅如此,我还打算再捐一千元,帮你们装设自来水管。”井水虽清澈,但万一干了,到时大家都没水喝,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你、你还要再捐一千元?!”程语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么好心的人。
商维钧点点头。
“那不就是两千元了?”程语灵高兴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拉起他的手感谢他。
“谢谢你!有了这两干元,育幼院就可以再撑好一阵子,我们之前积欠的债务也可以还清了!”程语灵没想到好运居然接二连三,她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育幼院的问题。
看着她雀跃的表情,商维钧的心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曾经被他封锁了十五年的影像,再一次和程语灵重叠。
那是小时候的她,开心的拿着他的戒指跟他说谢谢。从小她就是这么天真,不懂得防备,就算已经长大,依然天真如昔,不曾怀疑他的动机,其实他只想要回戒指。
然而在他笑她傻的同时,他的心亦产生一股不安和愧疚,这是自他带头铲平程家以后,就不曾有过的情绪,如今却在他心头着陆发酵。
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将心中残存的不安和同情一并清除干净,不能留下一丝怜悯和愧疚,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案亲严肃的面孔和沉重的叮咛,其实就是在黑社会打混的最高指导原则,这点商维钧比谁都清楚,却没有做到。
他已经犯下一个错误,绝不能再犯下第二个。
“啊?对不起,我太放肆了。”察觉到自己居然还拉着他的手,程语灵连忙害羞地甩开商维钧,为自己的大胆跟他道歉。
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但她愧羞的表情仍然深深昅引他,昅引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在她脸上驻足。
“我该走了。”缓缓收回视线,商维钧脸上的表情深奥难懂,倒是程语灵
出明显的惊慌。
“你要走了?”她的表情就像即将失去某件重要的东西,模样煞是有趣。
“我只是送钱来。”他也不点破,只是用一双水漾凝眸盯着她,害她心脏一阵小鹿
撞。
“那你、你会不会再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勇气,居然问他这个问题,这等于是邀请。
“你希望我再来吗?”他不答反问。
“我希望你再来。”她也不矫情,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
只见商维钧微微勾起嘴角,转身就走。
程语灵张大嘴,很想叫住他又不敢,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她才暗骂自己。
笨小灵,你到底在做什么,还要不要脸啊?
一想到她居然主动开口要求他再来,程语灵就想掐死自己算了。
噗…汽车的引擎声,这时从育幼院门口传进程语灵的耳里,她连忙转身跑到山坡的制高点目送商维钧离去,心中依依不舍。
他一定不会再来了。
看着越离越远的车影,程语灵万分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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