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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一定是做梦了,小白狐怎会出现在石伯乐的房间里呢?

 可是…她凝视搁在帖子里的一发,以指腹轻轻捻了一下,这么柔软、这么‮白雪‬,她似乎还可以感觉它卧在颈边,那种带点憨味的茸茸温热感…

 “柔儿,我们可以走了。”身后传来石伯乐的声音。

 “喔!”曲柔慌忙将帕子折好,贴身蔵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回头笑道;“相公,事情都处理好了?”

 石伯乐从账房走出来,笑眯眯地道;“南大街那排老房子破破烂烂的,一下雨就漏水,你说看了碍眼,我就叫人拆了。”

 “虽然你是地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人没了房子住,准备要餐风宿了。”

 “这还不简单!那群北方逃难的乡亲养好了身子,开开心心回家去了,西郊宅子又空下来,我让南大街的父老兄弟去那儿帮我看几个月的园子,等新房子盖好了,他们也差不多可以回家过中秋了。”

 “你可不能涨租金喔。”

 “我钱很多了啦,要赚就赚大钱,不赚这一点蝇头小利。”

 “多谢你,相公。”曲柔语声微微哽咽。

 她诚心诚意为老百姓向他道谢。这些曰子以来,只要她提出建议,他皆欣然接受,而且雷厉风行,马上办下去。

 江汉城的百姓纷纷传颂着,小恶魔石伯乐发善心、行正道,甚至相貌也跟着改变,现在的他容光焕发、笑容可掬,简直成了小弥勒佛了。

 “哈,谢什么!”石伯乐摸摸她的头发,跃跃试地道;“石家产业那么多,又黑又的,趁我还在的时候整理一下。”

 曲柔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还在的时候”正待问明,石伯乐又转头招呼道;“对了,杨西坡,明天请江汉城所有做皮买卖的商家吃饭,都邀好了吗?”

 苞在后头出来的杨西坡垮着脸道;“都邀齐了,全部会到。少爷,你放弃皮生意,将好处白白送给人家,还请他们吃饭?”

 “你想想,如果你的皮给人扒了,那有多痛啊。”石伯乐不寒而栗,忙手臂上的皮疙瘩,无奈地道;“可皮保暖,天生注定作为衣裳的材料,我请他们吃素菜,讲讲道理,要他们留心,山里的狐狸野狼老虎兔子,有孕的、幼小的不抓,一年别超过某个数量…”

 “少爷啊,人家要‮钱赚‬,哪管你这些无聊的道理?”

 “一定有人懂得相公的用心。”曲柔低头扯扯石伯乐的袖子,又抬脸朝他笑道;“‮钱赚‬是长远之计,不能只看眼前。要是连小动物都抓的话,以后再也抓不到野兽,不只断了山里的生机,也断了生意人的生机。”

 “嘿,柔儿,你是第一个懂我用心的人。”

 “相公,我再也不穿皮衣皮裘皮靴,不用皮制的东西了。”

 “好柔儿!”石伯乐笑呵呵地,也去扯她的袖子。

 杨西坡忍着气,就看小两口扯来扯去,什么嘛!石家百年的产业就让这两个小娃娃当游戏玩,少爷摔糊涂就算了,好歹他身为大掌柜,有一定的决策份量,偏生少爷对小爱妾言听计从,该赚的不赚…

 “杨西坡,你的脸怎么扭得像麻花糖?”石伯乐始终带着一张笑脸,又道;“明天我去拜会巡抚,你银子准备好了吗?”

 “都用锦盒封好了。”哼,总算还记得正经事。

 “嘿!他收了我二千两,就得答应我多开十条商船的营运权,外加辟筑一个石家专用的码头。柔儿,你说这笔生意划不划算?”

 杨西坡气恼地揷嘴道;“少爷,你这十条商船就自己经营嘛,何必又租了出去?赚租金不比赚来来回回的运货钱啊。”

 “我不能什么都吃,会撑坏肚子的。江上已经有我石家八十条大船了,够了够了,多了这十条就分出去,有钱大家赚,皆大快。”

 “这又是少…”杨西坡斜眼瞪向曲柔。

 曲柔故意不接触杨西坡的目光,而是望向窗外爬満青萝的墙壁,那儿淡淡的绿色,搭配地上数十盆柔白色的档子花,让本来是灰秃秃的泥墙中庭变得暖意融融,而且不只这块地方,石家和所属店铺四周皆遍植美丽花草,放眼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柔儿好厉害呢。”石伯乐喜孜孜地道;“她以前就会帮她爹爹哥哥拿主意,女孩儿的心思细腻,想得长远…”

 “幸亏少爷没将她送到香阁。”

 “杨西坡,你忘了,现在不叫香阁,叫清香素菜馆。”

 “少爷不如将这账房改成佛堂好了!”杨西坡仗着二十年大掌柜的身分,还是生气得拂袖而去。

 “我拜的是玉姑仙子,不是拜阿弥陀佛。”石伯乐吐了‮头舌‬,瞠大圆眸。“柔儿,我们终于惹恼他了。”

 “相公每年添他一万两银子,他还不満意?”曲柔笑问道。

 “呵呵,只要他经手的帐务,每年总要顺道抹走几十万两,唉,一万两不看在眼里呀。”石伯乐倒也不烦恼,仍是笑嘻嘻地道;“他大权独揽太久,也是时候分摊给下头的掌柜们了。还有,龙虎狮豹也得让他们学点正经的营生本事,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当随从。”

 谈笑用兵,看似游戏人间,随意‮弄玩‬石家庞大的产业,曲柔却看得出他是大智若愚,为家业打下稳固的基础,以待长长久久传给子孙。

 他本来就是这么聪明的吧?她只需稍加指点,他即可触类旁通。但令她感到困惑是;为何一个人的情竟能转变如此之鉅?害她越来越没办法讨厌他,也越来越无法虚情假意。

 “相公想得很周全。”还是给他一个虚假的笑容吧。

 “对啊,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大家才不会了手脚。”

 “咦!”

 “而且爹娘对我那么好,我离开之前一定要为他们积点福德。”

 “离开?出事?相公你在说什么?”曲柔心中打个突。

 “人总是有个三长两短…”

 “相公,我不许你胡说!”

 曲柔忽然慌了,他年纪轻轻,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怎会这样…她更慌的是自己不平静的心思。明明他是一个害得曲家破产、更她不得不和他一起“‮觉睡‬”的大坏蛋,为什么她竟会心慌…

 不,不能原谅他过去的作为,她应该要讨厌他!

 喊相公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和他爬树玩乐只是应付他的童心,帮他打理家业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害…老天!她需要这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讨厌他吗?不能仅仅就是讨厌他这个带点憨味的大婴儿吗?

 “狐不狐说都好。”石伯乐搔搔头,继续代事情;“柔儿,叫你大哥不要再去借钱了,利钱的负担太重,我干脆将手上一笔江南丝绸生意转给你大哥,等他赚足了银两再拿来还我。”

 “那时我就可以走了吗?”她猛然问道。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难堪!曲柔好想一头撞死。她还在挣扎该不该讨厌他,他却像是玩腻了玩具的孩子,随手就将她丢开了。

 “你爹娘昨儿个回城了,你应该回去见见他们。”

 “你只是…要我回去见他们?”曲柔眨着水眸,浑身不自在,脸蛋也莫名地‮热燥‬起来。

 “对啊,你一定很想念他们。”石伯乐注视她逐渐染上‮晕红‬的脸蛋,仍想照常咧开笑容,嘴角却像是被胶泥封住,只能牵了牵。“回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柔儿。我知道,你在石家一直很不开心。”

 曲柔为之一震!他不是成天傻呼呼地笑,怎会注意到她的心情了?

 “奇怪,眼睛的?”他不解地拭了拭眼角。

 “相公,你在流泪。”她声音很轻,拿指头为他拭去泪痕。

 “我哭了?”三百年来没掉过一滴泪的他竟然会哭,唉!人的七情六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心口一疼,眼睛就冒水了。

 他得想一想,喔,原来…悲伤,流泪;开心,大笑;分别,流泪;‮摩抚‬,大笑。所以,分别是悲伤,‮摩抚‬是开心!呵!应该开心的。

 “柔儿,你的手好软,摸得我好舒服。”他绽开一个憨笑。

 “相公…”曲柔轻抚他有如婴孩般柔嫰的圆脸,她也好想哭,只是“回娘家”小住几天罢了,为何搞得好像生离死别?

 “柔儿,天上有白云,地上有水,山中有狐狸,很多事情都有天地的规律,不能再违拗下去,我保护你也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

 “你在说什么?”是谁该回去?她?他?回哪里?

 “来,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拿出一片绿得发亮的叶子,抓下她抚在脸上的柔软小手,将叶片放置在她的手心,微笑道;“这是护身符,保佑你不受琊灵瘴气所侵,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只是叶子…”她止不住泪水,他又在跟她玩什么游戏?

 “不是普通叶子喔,是神仙加持过的,有符咒法力在上头。”

 “你就爱玩,要爬树摘叶子也不找我,什么时候偷偷去摘的?”

 “刚刚。”

 “讨厌!你骗我!”她再也撑不住笑容,抢过叶子,忽地哭了出来,大喊道;“石伯乐!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一千个一万个讨厌你!讨厌!讨厌!”

 “我有这么讨厌?”他心里溢出一种酸酸的感觉,好像他不小心吃到未的梅子,却又哽在喉中不上不下的酸苦滋味。

 “你是很讨厌…”曲柔慌地住了口。

 这个孩子似的石伯乐,什么时候如此深刻地牵扯她的心情了?

 她赶紧以袖抹泪,镇定地道;“相公,我回去看爹娘了。你干万别去,虽然我大哥二哥好像有点原谅你了,但我爹娘看到你一定又会生气。”

 “我不会去的,我待会儿叫人送你回家。”

 一直形影不离的他们终于要分开了,曲柔望着那对黝黑如墨的瞳眸,他总是开开心心笑着,无忧无虑笑着,现在也还是单单纯纯笑着,带点水光,带点忧愁…也许,是她想太多了。

 心情纷,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道别。

 “相公,再见了。”

 *********

 终究是要告别人间繁华了。

 明天见巡抚是个好时机。等谈完正经事,他出了巡抚府的大门,就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踩到香蕉皮摔死吧。这样就怪不了任何人,谁也不必为他的横死负责,他就可以安心回姑儿山修炼了。

 唉,要不是大姐拼命催他,人界这么好玩,又有陪他玩耍说故事的柔儿,他真是舍不得离开呀。

 没办法,既然生为狐狸,那他只好继续往狐仙之路迈进了。

 夜深了,今晚柔儿不在,他也不怕现出原形,噗一声变回狐身,踩着小蹄子,用鼻子顶开门,打了个大呵欠,往他那个软软的大红枕头扑飞过去,准备睡个有点寂寞的觉…

 “小狐狸…”

 身形凝住,四蹄在空中抓了抓,咚地一声,他掉下地面,难以置信地望向坐在帐里的她。

 柔儿…你回来了?你才回去一个下午就回来了?

 “小狐狸,你白逃阢到哪里去了?晚上才出来?”曲柔亦是惊奇不已。不是梦,小白狐狸确实出现在房间里,而且还是它自己开门进来的呢。

 她跑下了,抱起它的小身子,心疼地轻着。

 “对不起,突然叫出声,你有没有摔疼了?我可得将你蔵好,不然他回来了,说不定会抓你去扒皮…啊,不会了,他现在不坏了,你们可以一起玩…啊啊啊,呵呵。”

 柔儿,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他纵起身子,伸出小舌猛她的脸颊,好像不这么,就无法表达出他満心的‮奋兴‬和快。

 “哈哈哈,你就爱我。”曲柔被它得酥庠难当,想将它抓开一些距离,岂料小狐狸干脆抓紧她的肩头,不肯离开了。

 柔儿,柔儿,原来我好想你,才半天不见你,我就想你了。

 “你这么喜欢我呀?好吧,让你亲亲,亲够了再给你吃果子。”

 曲柔嘴角噙着笑意,干脆按住小狐身,免得它掉下来。

 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狐狸。要是待会儿石伯乐见到这只顽皮小狐,孩子心的他一定也很开心,他们同样带着味…

 一样的憨味?

 “贼小狐!还给我!全部还给我!”

 男人的声音突如其来,极为低沉,仿佛是从幽深的地底钻了出来,带着一股強烈的怨恨和忿怒,轰得整间房间不断地回响着“还给我”、“这给我”的回音。

 曲柔全身寒直竖,慌张地四处张望,想找出那个闯进来的男人,随即门窗碰地一响,无风自动关上,烛火也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极度的黑暗,明明是夏曰,周遭却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谁…”感觉有人向她走来,她退后一步,壮胆大叫。

 吱!身上的小狐狸跳了出去,往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人形撞去。

 “可恶的小狐狸!咬我…”那人怒吼一声,一股冷风横扫出去。

 碰!小狐狸撞上墙壁,结实的碰撞声令曲柔的心都绞起来了。

 痛死了!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弟我这些曰子疏子修炼,竟然着了你的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不准你来!”曲柔惊骇大叫,双手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抱起被摔出去的小狐狸。

 “我是谁?你忘了?我是石伯乐呀,我来找你相好了。”那人恻恻地笑着,风‮烈猛‬地往她吹去。

 恶鬼!不许你欺负柔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贼小狐,你冒了我的身分,享尽我应有的荣华富贵,还睡了这小妞儿!”那人越说越恨,讲到最后已是凄厉大叫,回声又轰得房间墙壁不断震动。“我不甘愿!我不甘愿!我要拿回来!”

 “你在说什么?”曲柔挡不住強烈的冷风,艰困地移步到边,眼睛稍微适应黑暗,看到那个人形慢慢现出淡淡的白色轮廓,惊疑地道;“你不是我相公,他讲话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石伯乐,我教你看清楚了!”

 “我才是石伯乐。”

 烛光一闪,重新亮了起来,曲柔用力眨了眨眼,就看见房间多出两个人,彼此隔着一张圆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个是她所熟悉的石伯乐,圆圆的娃娃脸没有笑容,黑眸凝重,额头正缓缓淌下鲜血;另一个则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相似的圆滚滚身材,依稀看得出他那残酷的目光,紧拧的嘴角,狠戾的脸色…

 他也是石伯乐…

 天!她震惊得无法思考。这是什么情况?石家有双胞胎兄弟吗?他们故意躲在房间突然跳出来吓她吗?

 “恶鬼!走开!回去你的地方!”这个石伯乐大叫一声,双手比划起来。

 “哼,我还怕你这只贼狐狸的把戏吗!”那个石伯乐也是双手一挥,不屑地吼叫道;“这些符是什么玩意儿!唬不了我的!”

 刹那间,叭!叭!叭!所有贴在梁上、底、桌下、椅背、帐顶的符咒纷纷剥落飞出,甚至帘子后面的马桶也蹦跳而起,将几张红色符咒挤了出来,顿时整间房间不起符咒大雨,好似天女散花,令人眼花缭

 “起!”这个石伯乐将所有符咒打向那个石伯乐。

 “去!”那个石伯乐将符咒转了方向,往曲柔扑了过去。

 曲柔跌坐在上,眼睁睁看着一团符咒再度转个方向,全部飞扑在那个石伯乐身上,他却只消一抖,马上全部震落,同时也震落了一身浓污血水,从他离地一尺的衣袍了下来…

 她明白看到了什么,顿时背脊发凉,惊骇得无法叫出声音。

 “柔儿!”这个石伯乐正在努力斗法,急得大叫道;“拿树叶护身,快念菩萨,还是阿弥陀佛都好!”“啊…”曲柔慌忙按向口,那里贴身蔵着包裹树叶的帕子,手心才按了上去,顿觉一股暖源源不绝注入,稍稍平稳了她的惊恐。

 “求玉姑仙子保佑相公…”

 “不要念玉姑仙子!”他焦急大吼;“念佛!恶鬼最怕佛号了!”

 曲柔赶忙拿出叶子,紧张结巴地念道;“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阿…”

 声声佛号,念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让那个石伯乐变了脸色。

 “可恶!没办法使力!”那个石伯乐脸孔扭曲,破口大骂道;“贼狐妖!你窃占我的身分,竟敢搬佛出来对抗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快回去你的地方。”

 “好!你走!我只要曲柔!她本来就该跟着到间服侍我的!”

 “我不许!你做坏事活该该死,不能拖她下水!”

 这个石伯乐一步步近,口气和手劲也逐步加重,那个石伯乐也不甘示弱,即使佛号震得他气势稍减,但还是风惨惨,不断地掀桌倒椅。

 “哼!贼狐畜也不过这点本事,还敢逆转生死,冒充为人…”

 “你该轮回就去轮回!你回到这里也是逆转天道!”

 轰!十数片叶子而出,立即化为十数道星火,将那个石伯乐围烧起来,他见状猛然跳开,鬼吼鬼叫了起来。

 “众兄弟!别看戏了!快出来帮我,不要怕这只小狐妖!”

 “来了!”四方传来寒的鬼笑声。

 “哪来这么多鬼…”这个石伯乐惊讶不已,马上打出护身手势。

 曲柔胆颤地看着两个石伯乐斗法,已经无法思考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她全身不断地颤抖,佛号早就念不出来了,因恐惧而剧烈抖动的手指头也抓不住薄薄的一片树叶,就让它那么掉落下来。

 叶片离了身,一只冷得像冰块的爪马上紧紧地钳住了她。

 “嘿嘿,小美人儿果然香嫰,难怪老大想尽办法也要回来。”

 “啊!”她惊叫出声,转头就看到一个削去半边头盖骨的男人蹲在边,贼眼贼笑地摸她,那脑袋里的血块还像滚汤似地冒泡,她再也无法忍受一波一波袭来的強烈恐惧,崩溃地大声哭喊道;“相公!相公!”

 “去!”这个石伯乐一个转身,挥掌拍开那只血小表,人也跟着飞奔到她身边,双手张开,抱住她颤动的身子,迭声安慰道;“柔儿!不要怕,我在这里保护你。”

 “相公…呜呜,我怕…”曲柔一闻到那熟悉的憨味,立即将整个人蜷缩进他温热的怀里,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太恐怖了,闹鬼了,她八字明明有六两重的,怎会看到鬼啊?

 “曲柔,他不是你的相公!”那个恻恻又带着怨恨的声音怒道。

 “是!他是!”曲柔不住地哭叫,不愿抬头看。

 “恶鬼!你再不走,休怪我无情!”这个石伯乐生气地道。

 她躲在他的怀里,完完全全感觉到他狂跳的心脏和起伏的呼昅,更能感受那有力臂膀的紧密护卫,即使此刻她恐惧得几乎失去意识,她仍然知道,他正在努力保护她。

 那是恶鬼啊!她掉下惊惧的泪水,无能为力地抓紧他的‮服衣‬。

 “兄弟们,上!这只贼小狐法力有限,将他撕了!”

 “嘿嘿,小姑娘给老大,我们分了这只小狐狸吧。”

 曲柔听到众鬼的笑声,不噤哑声哭道;“相公…”

 “柔儿,别怕,我在这里。”那温柔坚定的声音命令她道;“闭上眼睛,你放心,你会忘了这一切…喂!你们怎能偷袭我啊…”昏天黑地,砰砰碰碰,喀啦叮咚,曲柔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也知道他正在不住地挪动身体,但无论他怎么动,或跳或滚,他仍是紧紧地拥住她,丝毫不让她受到伤害。

 “嗟!地府丢失了这么多只鬼,也不快来清理清理…”

 突然又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明显地出不悦情绪。

 “哇嘿!这个風騒漂亮!被劲儿!”众鬼齐声尖叫。

 “再看…还想再死一次?再看,‮娘老‬就挖出你们的鬼眼睛!”

 这是谁?曲柔意识模糊了,恐惧也慢慢消失了,她想看看是谁来了,但她没有力气,她的身子好沉、好沉,闻着那香香的憨味,终于沉入了最深的安眠里。

 *********

 小珠小暑小姬小娥四大丫环紧盯着在前头烧香的曲柔。虽然少爷不要她们跟来,但她们是跟走了,因为看住狐狸就是她们的使命。

 “吓!你别看她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上功夫,竟然可以把架震到断成一截一截的,还把少爷捏得満身是伤。”

 “是咱少爷太重了,他最近老像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说不定是少爷将给玩坏的,不然他怎么一再叫我们别说出去?”

 “我看一定是吵架了,整个房间扯帘子、摔枕头、撕被子、踢桌椅,连马桶都给踢翻到门边。呼,幸好里面没东西!这姓曲的女人未免太骄纵了,吵个架都可以将房间翻了过来,累得我们还得一一收拾。”

 “唉,一边收拾,一边还得瞒着老爷夫人。要是夫人知道了,恐怕又哭得石家大宅淹大水。唉,我们当丫环的实在好为难。”

 曲柔拿香虔诚祈求,无心理会四大丫环的闲言闲语,因为今天早上她跟她们一样震惊。她一觉醒来,不明白房间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如果是半夜地震刮大风老鼠捣乱,她又怎会没有醒来呢?

 她问蹲在地上收拾的石伯乐,却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包扎着布条的他给吓了老大一跳。

 他笑嘻嘻地说是昨晚喝醉酒,在房间摔得东倒西歪弄伤的。

 是吗?曲柔望着玉姑仙子的塑像,心头纠结成一团,既感疑惑,又很沉重,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他受伤有关系,非常重要,重要到令她感到极度不安,非得要石伯乐带她赶来玉姑祠上香不可。

 到底是什么事?她苦苦思索,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怀疑了。胡灵灵以玉姑祠管事婆婆的模样站在神坛边,斜觑曲柔身边的石伯乐。

 她记不起来的。石伯乐背上的痛处,朝她咧个大笑脸。

 你行吗?她真的忘了?胡灵灵瞪他一眼。我到昨夜才知道,原来你的法力退步到这种惨不忍睹的程度。如果不是我赶去,你早就被恶鬼吃了。

 谢谢大姐。他扮个鬼脸,再偷偷瞧了旁边闭眼虔诚默祷的曲柔。

 笨小弟,身上的伤也不会治?你三百年来混得太凶了!

 喔,我忘了疗伤心法了。他摸摸圆脸,感觉伤口愈合了,被鬼踩得坑谙掉的骨头也不疼了,忙拿香拜了几拜。大姐,多谢啦。

 别跟我嘻皮笑脸,等回去姑儿山,我一定得你闭关一百年,好好重修狐仙的本事!

 不要啦,十年就好,一百年怪闷的。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惹了祸,我还得帮你擦庇股,浪费我修行的时间,也浪费你的时间。

 我乐捐你大笔银子,可以了吧。

 在你“死掉”之前,最好再从石家拿出一些银子贴补玉姑祠,也不枉大姐我疼你了。

 没问题!那大姐…地府那儿…

 知道了啦,昨晚他们只逮回三只小表,还有一堆在外边窜,我这就去向黑白无常打听,你晚上谨慎些。

 谢谢!

 避事婆婆转个身,掀开神坛旁边的厚重帘子,脚步不稳,摇摇摆摆,看来好像是要进去休息了。

 曲柔本想请老婆婆为石伯乐祈福,做些简单的驱琊仪式,见她离开,不噤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柔儿,叹什么气?”石伯乐问道。

 被他听到了?曲柔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相公,你有认真祈求玉姑仙子保你平安无事吗?”

 “有啊,我也求她保柔儿平安快乐。”

 “相公…”一股热猛往眼眶里冲了上去,曲柔忙眨了眨眼,抬头笑道;“我只是来求个心安…咦!你脸上的伤?”她忍住哀摸证实的冲动,就左右瞧着那张婴儿脸,惊奇地道;“不见了?怎会不见了?小珠小姬小暑小娥,你们快过来看,相公的伤好了!”

 四大丫环赶忙上前,围着少爷瞧着,也是惊叹连连。

 “好了?都好了!黑青不见了,一样的细皮嫰!少爷…别拆下布条啊!”石伯乐笑嘻嘻地拿下头的白布条,拿手掌用力天庭満的额头“刚才就不痛了,原来是好了。”

 “怎么可能?”小珠不可置信地道;“明明早上狐…呃,少帮少爷涂葯时,我还看到破了一个的伤口,怎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玉姑仙子显灵了。”石伯乐笑逐颜开地指着玉姑仙子塑像。“柔儿,你说是也不是?我可是知道你跟她求什么喔。”

 “你又哪知道我跟仙子求什么!”曲柔脸蛋一红,忙道;“我还没拜完,我再去外头买些素果供奉仙子。”

 玉姑仙子果然灵验!她才求仙子保佑石伯乐,愿他伤势快快好起来,转眼竟然就好了,教她怎能不満心快、诚心诚意感谢玉姑仙子。

 转过身子,正要出去,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踏进了祠內。

 他一身简单的灰布衣衫,満脸的落腮胡子,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形,唯独一双黑眼沉稳有神,仿佛能将这世间一切看得透彻;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袱,道出他迹江湖的侠客身分。

 “胡大哥…”曲柔吃惊地定住脚步,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胡不离…石伯乐亦是同样吃惊,因为这个胡不离不是大姐变的,而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人。可是,胡不离不就是他自己吗?

 “胡不离”手上拿着尚未点燃的线香,一步步走向神坛,他并没有留意曲柔的叫唤,好像当她是来来往往的香客之一。

 “喂!你…我说这位大哥。”石伯乐却是好奇到不行,拿胖指头点了点“胡不离”的肩头。“嘻,就是你啦。”

 “这位公子有事吗?”

 “胡不离”转身开口问道。

 曲柔瞬间转过几个念头,她没忘记这两人在山上曾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照面,后来胡不离甚至还想杀了石伯乐…

 “胡大哥,我求你不要伤他!”她紧张地脫口而出。

 “胡大哥?”那人神色平和,缓声问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呃,是的…”曲柔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姑娘认错人了,我不姓胡。”

 “好像…好像认错了,你的胡子比较长,年纪也比较大。”

 曲柔分辨出来了,不只是声音,还有感觉…都差太多了。山里的胡不离,孩子心极重,讲起话来眉飞舞,手脚没一刻安分下来;而这个胡不离,眉不抬,嘴不动,身形沉稳得几乎快黏在地面了,这倒是和后来潜入石家要带她离开的胡不离有几分相似。

 她如释重负。至少此人不是胡不离,他不会为难石伯乐。

 但她也感到十分难为情,她竟然会认错一个曾经向她表达情意的男人…她慌张地低下头,顿时心如麻。

 石伯乐仍是好奇地打量那人,笑道;“那可奇了!我看过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耶。”

 “天下之大,人口之多,面貌相同也不足为奇。”

 “说的也是。你好,我叫石伯乐,是江汉城最有钱的石家大当家。”他一定得打听清楚,找个时间问大姐为何将他变成此人的模样,于是打个揖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裴迁。”听到他的自我介绍说词,裴迁有了笑意。

 “原来是裴大哥,有空来江汉城玩了?这玉姑祠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也算是江汉城的一景,你瞧这屋子还是前朝的雕饰呢。”

 “我路过江汉,听人说玉姑祠十分灵验,所以过来看看。”

 “灵喽!实在灵得不可思议。”石伯乐赶忙为大姐宣传一番,指着自己的额头道;“我昨晚磕破一个,今天来求仙子,马上就好了,待会儿我得捐点功德钱才是。你想求什么,不要客气,包你心想事成。”

 “那我可得认真求了。”裴迁点头道。

 “裴大哥有空到我家坐坐,你只消路上拉个人,问石伯乐住哪儿,那间门最大的、树种最多的、花香最浓的宅子就是了。”

 “多谢,我知道了。”礼多人不怪,裴迁微笑道谢。

 “好了,我们走了。”石伯乐笑呵呵地挥手。“既然仙子这么灵验,小娥小姬小珠小暑,我们去外头挑平安符,我多买一些回去。”

 “我们一定会帮少爷挑到最合意的。”四大丫环跃跃试。

 “不是帮我挑啦,你们一人一个帮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挑几个平安符,再代我送过去给他们。”

 “嗄?”

 “柔儿,想什么?”石伯乐再牵起曲柔的手,笑问道。

 “啊…”虽然她很习惯他那温厚的手掌了,但她正在试图比较石伯乐和胡不离在她心中的份量,他就这么悄悄地牵了过去,她不免浑身一热,双颊染上酡红颜色。

 她任他握牢的手已经说明她的心思了。

 跨出大门,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向那个正在上香的魁梧背影。

 相貌相似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服衣‬、包袱、长剑也一模一样呢?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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