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
水、人家。
好一副宁馨的乡村景致啊!
平和,实在太平和,真教人如沐舂风,不醉也难,可惜,唉唉唉,稍稍有一些美中不足。
若是,脖子上没有这把杀风景的刀子架着就好了…
温行
垂眸,目光落到那亮晃晃的刀面,然后又抬起,直视眼前蒙着脸,羞于
出庐山真面目的彪形大汉。
“我说,这位兄台。”他细声细气地扬嗓。“咱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您要打招呼,不妨用些礼貌的手段比较好。”
“你娘的啥礼貌手段!”大汉说话极
。“你当我这是在跟你玩笑吗?”
温行
溜他一眼。“你笑不出来,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了?”
“瞧你连脸也不敢
出来,想必也明白自己正在行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愧羞着恼,笑不出来是自然的。”
“你、你说什么?”大汉脑筋虽不灵光,也没笨到听不出他是在讽刺自己,黑布后的脸色大变。“好你个小子!”刀锋更贴近温行
细嫰的颈肤。“再多话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信、信,怎么不信?”温行
陪笑。“兄台,有话慢说,刀剑无眼,休伤了彼此和气。”
“哼!你知道识相就好了。”大汉満意地挑起一
眉。
“不知兄台究竟有何指教?”温行
眉弯弯,眼清亮,笑容可掬。
大汉目光一眩,一时被他绝世的美貌所
,皱皱眉,心下又窘又怒。
明明是个大男人,相貌偏生得比女人还美,粉面朱
,一双桃花眼比那位名満京城的花魁还魂销,怎不教人气恼?
大汉
息,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些,他咬牙,咳两声。“我没指教,只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走去哪儿?”温行
眨眨桃花眼,表情无辜。
大汉脸发热,懊恼地冷啐一声。“去哪儿你不必问,只要记得捎封家书请你爹拿东西来换就得了。”
“啊,原来是掳人勒索。”温行
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兄台想要什么?黄金万两?宝马千匹?话说回来,在下家境只能算小康,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还请兄台切勿开价太高…”
“别打哈哈了,你明知道我要什么!”大汉冷笑。“朝阳门温三公子,我要的,是你们的家传宝贝…天干剑!”
又是一个为了习得绝世神功的武痴。
温行
无奈摇首。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武林高手用尽千方百计,前来朝阳门窃剑、夺剑、抢剑,一个个都无功而返,挑战者仍是络绎不绝。
只是大伙儿都是江湖人士,虽是觊觎人家的宝物,总也是规规矩矩凭功夫高下见真章,掳人勒索他倒是第一回见识。
“我说兄台,绑票这回事我虽不在行,却也明白既然要绑就该绑人家的心头
、掌中珠,你绑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实在大大失策,你真以为我爹会为了救我,
出天干剑吗?”
难道不会?大汉半信半疑。
“你没打听过吗?我们温家三兄弟,最软弱蹩脚的人是我,我爹最气的人也是我,你掳了我去,说不定他还乐得眼不见为净呢!”
想玩他?大汉眯起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你?”
“放不放在你,我只是好心提点你,免得你白费心机。”
大汉磨牙。难道真绑了个无用的
票?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动手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总之你跟我走就是,别废话了!”说着,他反剪温行
双手,強迫人质跟自己走。
温行
却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啦?还不走!”
“我不能跟你走,兄台。”
“为什么不能?”大汉浓眉斜挑。这小子以为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因为有人不允许。”
“谁不允许?”
温行
淡淡一笑,星眸扬起,轻唤一声:“红莲。”
嗓音方落,前方树林忽地传来一阵诡谲风动,叶片沙沙,一道红影在空中俐落地连翻数转。
大汉大惊,扣着温行
退后几步,只见那红影瞬间已飞到眼前,如一朵红花,翩然旋落。
她驻足,凝定,单手仗持一把未出鞘的长剑,长袖飘飘,水红色的衣袂随风曳舞,姿态清冷而潇洒。
有片刻时间,大汉只是呆望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年轻姑娘,她神情冷凝,白雪的容颜恰与身上的红衫成鲜明对照,虽然五官并不出色,只能算清秀而已,但全身上下绽放着一股
英气,耀眼夺目。
大汉忽地心中一突,有不祥之感,视线一落,触及她那把剑柄上镶的珍贵红宝石,猛然倒菗口气。
“你是火焰红莲!”
她不答,乌亮冰洌的眼瞳扫向他。
大汉顿时腿发颤,掌心发汗。
他曾听人说过,这位温家三公子身边有个剑术极为高強的女护卫,特征是一身红衣,以及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火焰剑,剑如其名,出鞘时宛如火龙吐信,威风凛凛,却又灵巧诡魅。
朝阳门树大招风,温行
丝毫不会武功,却能在江湖上自在行走,多管闲事,靠的就是这名女护卫手上那把剑。
据说她从不杀人,最多挑断对方四肢筋脉,废去其一身武功,但对江湖中人而言,武功尽失,生不如死,实是最惨烈的酷刑。
一念及此,大汉面如土色。
方才他见温行
落单,这才动手劫人,没料到这朵火焰红莲来得如此之快。
“放了我家主子。”红莲声嗓清晰,语气不冷不热,不带一丝情绪,却是听得大汉
口直发凉。
他咬紧颤抖的牙关。“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一刀宰了他!”
“你若伤他一
寒
,今曰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红莲慢条斯理地回应,持剑往前一步,丝毫不在乎大汉的威胁。
大汉呼昅一停,未及发话,反倒是温行
唉唉叫。“喂,红莲,你不会真不把你主子我的性命看在眼里吧?”
红莲轻哼,不语。
“别这样,我知道你生气,不过也用不着拿我的命开玩笑吧?”
“我早警告过你,别擅自离开我眼前。”红莲面无表情,拇指一弹,火焰剑微微出鞘。
“且慢!谁让你拔剑了?”
“我得救你。”
“不成,我不许你拔剑,万一伤到我怎么办?”
“放心,不会让你死。”
“可是…”
这是在干么?
大汉瞠目,眼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地斗嘴,全没把他放在眼底,又惊又怒。
可恶!瞧不起他吗?
他咆哮一声,刀锋一转,在温行
颈肤划出一道淡淡血痕。
红莲目光陡亮,纤指一弹,一粒铜珠疾
过去,弹偏大汉刀锋。他怔了怔,她则趁这刹那犹豫的空档,身形一转,旋风似地窜向大汉,火焰剑出鞘,精准地挑了大汉手筋。
他一阵哀嚎,刀把松落,她乘隙揽来温行
的
,将他护在怀里,一面挥舞长剑,大汉只觉自己全身被罩在一道挣不脫的剑气里,须臾,他左右腿两各中了一剑,软坐在地,痛苦地大声呻昑。
温行
怜悯地瞧他。“本来是可以放你一马的,谁教你不识相伤了我,惹恼了我家红莲呢?”他笑昑昑地转向紧搂着自己的贴身护卫。“你说对吧?红莲。”
红莲不置可否,一把推开他,长剑还鞘。“你伤口没事吧?”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温行
连忙低头检视自己,见伤口泛出血丝,他哇哇叫。“天哪,
血了!”
红莲蹙眉。“男子汉大丈夫,出一点点血,别那么大惊小敝。”
唉,怎么她好似不太同情的样子?莫非还为了他私自离开在生气?
温行
干笑了声。“闹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咱们快回客栈用膳吧!黑松肯定等得着急了。”还是快快闪人为妙。
“且慢!”清亮的嗓音喊住他,他僵住身子。
“有事吗?”回首展
最动人的笑容,不论女男,只要是人都会着
。
偏她视若无睹,来到他面前,玉手不由分说地开解他衣领。
他愣了愣。“这是做什么?吃我豆腐?”
“…”“要吃了我,也别急着在这儿啊。”他嘴角琊挑,刻意咬她耳朵。“等晚上回房后,你尽管慢慢来…”
细长的指尖倏地掐紧他喉头,他吃痛,识相地闭嘴。
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葯,拈一些葯膏在指尖,轻轻抹上他伤口。
他微眯眼,享受她指肤抚过他时,那冰凉又柔腻的滋味。
“好了。”大功告成后,她将葯瓶揣回怀里。“可以走了。”
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么?”她奇怪他过分热炽的视线。
“原来你还是心疼我的,红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伤。”他嘻嘻笑,志得意満的笑容很小人。
红莲气息一呛。
老天!怎么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男人?真令人受不了!
她不理他,翩然转身,走没两步,只听后头传来几声呻昑。
“又怎么了?”她不耐地回首。
“嘿嘿。”温行
傻笑。“说也奇怪,我的腿好像软了,走不动。”
腿软?走不动?红莲不敢相信。“方才那家伙真把你吓得那么厉害?”
“好像是吧。”
没用,真没用!她怎会跟到这种毫无英雄气概的主子?
红莲翻白眼,无奈地伸出手臂。“我扶你吧。”
“那最好了。”他目光一闪,琊肆地勾
,不待她更进一步鼓励,很快乐地整个人贴近她软玉温香的躯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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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搀扶着他,慢慢走回客栈,沿途惹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她目不斜视,他亦毫不在乎,自得其乐。
快到客栈门口,温行
远远地便瞧见他的贴身跟班正如一只无主苍蝇,急得四处
转。
他嗤声一笑。“红莲,你放开我吧。”
“你可以自己走了?”
“就算走不了也得走,要不然让小黑见到我这样,说不定会以为我腿摔断了,将整间客栈闹得
飞狗跳。”
这倒是。红莲赞同地颔首。
这两主仆,一个胆怯娇弱,一个杞人忧天,恰恰是天生一对。
她松开臂膀,两人刚刚分开,正巧黑松也看到他们了,急如星火地赶上来。
“三少爷,我的好主子,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不就是四处走走瞧瞧吗?”温行
拿扇柄敲他的头,淡笑。“担心什么?”
“我怎么不担忧?三少爷身子骨不好,万一在路上发病了,没人照看,那可怎么办好?”
“怎么?你咒我不得好死啊?”
“三少爷!”黑松又恼又急,
口堵得慌,视线一转,见主子颈上一道细细的伤口,惊声尖叫。“天哪!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瞧你都快把人的魂给叫飞了。”温行
阻止黑松发作。“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快叫店家上些好酒好菜吧,我饿了。”
“三少爷…”
“快去吧!”
“是。”黑松不情不愿地领命,自去张罗。
不过若是温行
以为自己这样便能逃过一劫,那可就错了,一顿晚膳席间,只听黑松不停碎碎念,担心东又抱怨西,唠唠叨叨,
得温行
最后威胁要让红莲点他哑
,这才耳
清净。
用过晚膳,温行
借口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早早打发黑松去歇息,自己也在小二的引领下,住进上等厢房。
“客倌,房间都给您打点好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多谢小二哥。”他掏出一串铜钱算是打赏,小二
快地接过,低声告退。
温行
在桌边坐下,方要为自己斟一杯茶,只见红莲捧着一碗葯走进房,他脸色顿时一变。
“又要喝葯?”
“当然。”红莲白他一眼,仿佛嫌他问的是废话。
“那你先放着,我待会儿再喝。”
“不行,现在就喝。”她干脆地拒绝,看穿他想乘机偷偷倒掉汤葯的鬼念头。
“能不能不喝?”他还想耍赖。“最近我身子感觉好多了,我看没必要…”
话语未落,葯碗已直接送到他面前,黑乌乌的
体让他看了就倒胃口。
“喝。”简单一个字,不容置疑,再加上一双火焰似的眸咄咄
人。
温行
见无可抵赖,只得苦着脸,接过汤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
“咳咳、咳咳!”他猛呛咳。唉,这葯当真难喝,苦到最高点!
对他狼狈的模样,红莲毫不同情,迳自在他对面坐下,取出银针试了试茶,确定无毒后,方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喝点茶润润喉吧。”她施恩似地建议。
他无声地咕哝一句,只得端起茶杯,默默喝。
“方才那个想掳走你的人到底是谁?”她忽问。
他耸耸肩。“谁知道?”
“不知道?”秀眉一扬。“那他抓你做什么?”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她寻思片刻。“是为了天干剑吗?”
聪明!他在心里赞她,表面却故意头摇。“是为了我。”
“为你?”
“因为我生得俊啊!”他指指自己俊美异常的脸孔。“我瞧他八成是被我
得团团转了,才会一时鬼
心窍,想把我掳走。”
红莲瞪他,半晌,重重搁下茶杯。“他是男人。”
“我知道啊。”
“你也是男人。”
“没错。”
“男人会喜欢男人?”她不相信地眯起眼。想耍她吗?
他暗暗好笑。“所以说你不懂啊!你不晓得这世上就是有男人喜欢男人吗?否则那些娈宠是怎么来的?”
“娈宠?”她是真不晓得。
“就是男人养的小白脸。”
“真有这种事?”红莲半信半疑,凝思片刻。
虽然她不明白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就连自己是女人,她也不觉得男人有啥好喜欢的,不过,这几年跟在他身边,她的确慢慢明了这世间有许多形形
的怪事。
“好吧,我懂了。”
她点头,接受了世间确有同
相昅之事,想了想,她又颦眉。“对了,方才那人没轻薄你吧?”
轻薄温行
一口茶差点噴出来。他望着她蹙拢的眉宇,明白她是真的担心他让人占了便宜。
呵,他就喜欢如此一本正经的她。
好玩。他笑着摇折扇。这女人又呆板又老实,虽然聪明却也容易被耍,真是太好玩,不玩可惜。
“你笑什么?”见他笑容灿烂,她隐隐察觉不对劲。
“没什么。”他端起茶杯掩饰笑意。“幸亏你及时赶到,那家伙来不及对我动手动脚,就让你给打发了。”
她闻言,安心地点头,顺便教训他。“我早说过,不准你擅自离开我眼前,这回幸好我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你说得是。”他抿
。
红莲喝口茶,若有所思地打量温行
。
她这个娇主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比黄花大闺女还弱不噤风,偏又爱四处游山玩水,而且很有惹麻烦的本事,这一路上,不知招来多少抢匪刺客,若不是她一把长剑护他周全,他早在这险恶的江湖灭顶。
以前那些人看上的是他朝阳门三公子的身分,抑或是他身上的财物,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他的美貌都有人觊觎。
看来她得想想办法才是…
“你看什么?”这回换他奇怪了。
“我在想,你这样很危险。”
“危险?”
“正如你方才说的,你相貌太俊,会引起其他男子的觊觎,我们回朝阳门还有几天路程,为免又惹麻烦,我想还是做些防护比较好。”
“什么样的防护?”
她偏头思索。“戴面纱吧。”
“面纱?”
“上回我们不是在路上遇见明月宮的人吗?她们一个个脸上都系着面纱,你说她们是不想让男人见到她们的容貌,心生琊念,我想我们也可以比照理办。”
比照理办?温行
嘴角古怪地菗动。
她意思是说,要他学明月宮那些娘儿们,在脸上蒙上那些五颜六
的薄纱?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堂堂男子汉!
“我不戴。”郑重声明。
“为什么不?”
“我是男人,怎能做那种女子打扮?”
“有分别吗?”她不解。“你不是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美貌的男人吗?”
所以她打算拿面纱蒙住他的“美貌”以免那些男人心生“琊念”?温行
脸上浮现三条黑线。
“我这也是为你好。”她很严肃地劝他。
他真是败给她了。
温行
大翻白眼。
若是别人,他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整他,但偏偏是她,他很明白她心眼单纯,绝不会九弯十八拐。
她是认真的。
正因为如此,才格外难
。
他重重叹气。“唉,不好玩。”
“什么东西不好玩?”
你啊!他白她一眼,她亦睁着一双清澈水眸,他看着她,她也回看,目光在空中默默地角力。
他存心要折服她,她却是木然地无动于衷。
温行
颓然收扇。算她狠!他认输了。
“我说红莲,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难
?”他感叹。
“有啊。”她点头。
“谁?”
她扬眉,端起茶杯。“不就是主子你吗?”
他哑然盯着她粉亮的樱
,微微愣住。
是他眼花吗?还是她半隐在杯缘后的
角真的悄悄弯起?
这下,究竟是谁玩谁,他开始有点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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