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季楼的后院人来人往,吵杂得不得了。
除了平时送酒的酒庄,各式蔬果及
类的菜贩、
贩,今儿个还有不少前来应征杂役的人,让原本已经够热闹的后院更是一片闹哄哄的。
“快快,把酒送进去,夫人正急着哪!”四季楼的总管挥舞着手,在廊檐下急急吆喝着。
“是,方总管。”几名杂役急忙扛起一坛坛的酒瓮,把酒送进前厅。
“还有,你们两个,这几大篓的菜全挑进灶房里去。”
“是!”两名杂役各自扛起一大篓的菜,往灶房的方向走。
一阵忙
后,后院的人总算散去大半,方总管得空转身看了眼等在角落里的几十名汉子,快步走了过去。
蹙着眉,他目光一一巡视每个人,肥短的手指往几个人身上一比。
“你们俩,年纪太大了,四季楼可不是给你们养老的;还有你,瘦得不像话,一只
都能把你庒垮;还有你,胖成这样干脆去当猪比较快?回去、回去,四季楼不用不能做事的废物…”方总管不留情面的当下就把许多人给赶了出去。
留下来的只剩下十个人左右,每个人的年纪、体格相当,唯有两名男子体格特别高大壮硕。
方总管来回看了一圈,开口问那两名壮硕的男子。“你们两个,之前做些什么的?”
“回大人,我是打铁的。”
“我是粮行里扛米的杂工。”
打铁跟扛米的?方总管上上下下再把这两名男子瞧了个仔细。
“嗯。”点点头,方总管似乎颇为満意。“好,你们两个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
“谢总管大人、谢总管大人!”在两名壮汉喜不自胜的道谢声中,夹杂着其他人失望的叹息。
但方总乖粕不管这些,反正他是奉四季夫人的命,去找两名杂役,管他张三、李四,只要体格够壮,能跑腿、干
活就好。
“你们两个跟我来!”
方总管正要转身,冷不防一只手捉住了他。
“总管大人请留步。”
方总管诧异于臂上惊人的手劲,目光缓缓略过一袭寻常的
衣短褂,最后在左眼罩着个黑色眼罩的男人面前定住。
这人穿着打扮宛如一般寻常百姓,毫无特殊之处,脸孔上罩着块几乎遮去半张脸的眼罩,但怪的是这人神态、眉宇间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尊贵之气。
“有什么事?”方总管狐疑地扬起眉。
“总乖粕否借一步说话?”男子定定望着方总管道。
犹豫了下,方总管还是跟着他到一旁去。
“这是一点小意思,在下想进四季楼,还望总管成全。”
一张银票悄悄被
进手里,总管眯眼一瞧,两眼马上瞠得老大。
我的妈啊,这…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哪!
“你…不,公子为何要进四季楼?这等杂役工作可是苦活儿,怕是您做不来呀!”
方总管光用肚脐眼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绝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一定大有来头,恐怕连脸上那个眼罩都是障眼法。
“在下只是对楼里的一位姑娘有点趣兴,想藉由这机会多看她几眼罢了,至于苦活儿,不劳总管费心,在下自小略有些武功底子,寻常的差活应该难不倒我。”元琰信心満満的说道。
“原来如此。”方总管了然的笑笑。
看来他定是某个名门大户的公子哥儿,
恋上楼里的窑姐儿,在四季楼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这种事他见多啦!
“好吧,我就成全你吧!”用谁都还是其次,能立即把一百两赚进口袋里才比较要紧。
这种凭空掉下财神爷的好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说什么也不能把他拱手往外送啊!
“你,我们另外找到合适的人了,你可以走了。”总管头一转,马上
声吆喝其中一名汉子离开。
“总管大人,你刚刚不是说…”
“说什么?这里我最大,我说了算,走走走,别在这妨碍我做事。”方总管不理会那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迳自领着另一名汉子跟财神爷进门去。
进了后厅,元琰四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四季楼连客人甚少走动的后厅都布置得雅致考究,可见四季夫人确实在四季楼里投注了不少心血。
“你叫什么名字?”方总管突然转过身问他。
“叫我王炎就成了。”元琰从容说道。
“王炎?”方总管点点头。“好吧,王炎,看你这番用心良苦,往后你就负责楼上姑娘们的差活,这样总该如你所愿了吧?!”不是方总管做人厚道,而是看在一百两银票的分上。
“谢谢总管!”元琰略一点头,缓缓
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她大概料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棋吧?!
为了揭开沐雪荷故作清高、凛不可亲的假面具,他可是不惜乔装成杂役混进四季楼,就为了亲眼证实她终究只是个表里不一、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罢了。
元琰心想,自己很快就会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
经过夜一的纵乐笙歌,清晨的四季楼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息。
楼里的姑娘跟狎客们还拥被高眠着,为数众多的丫头、杂役们却早已经开始干起活儿。
穿着四季楼派发的灰色
布衣裳,元琰混在一群杂役之中,虽然脸上被眼罩给遮去大半,却反倒增添了一股神秘、慑人的气息。
他高大修长的身躯、气宇昂轩的气质,宛如鹤立
群般的醒目出众。
打从元琰进四季楼的第一天起,就昅引了不少丫环赞叹又惋惜的目光,每个人都在谈论,要是他没有失去左眼,这王炎肯定是个俊美无俦的翩翩美男子。
虽然有着不完美的缺憾,但他为人温文儒雅,待人又客气,楼里的丫环们个个都对他有好感,纷纷争相向他示好、献殷勤,光是从他那两片好看的
勾起一道
人的弧度,就足够这些丫环们晕陶陶好几天。
在楼上的姑娘还没起身之前,杂役是不许擅自上楼的,除非有方总管的命令。
“方总管,秋棠姑娘说她房里跑进一些咬人的蚊虫,请您派个人上去清理。”一名丫环匆匆自楼上跑下来,羞怯地瞧了元琰一眼,便赶紧报告道。
“知道了。”方总管转头朝元琰吩咐。“王炎,你去处理,月儿会带你去!”
“是。”
饼去元琰是淳亲王府里呼风唤雨、一呼百诺的世子,在被皇上敕封为多罗贝勒后,身分、地位更是不可同曰而语,但这回为了扳回他男
的尊严,他倒也能屈能伸,安于被人使唤。
在月儿的带领下,元琰跟着来到二楼,上次来过一回的记忆犹新,沐雪荷的房间在走廊左边,第三道月亮门后的最后一间厢房。
不知怎么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仿佛能闻到自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奇异香气。
“王炎,你要去哪?”身后突然传来月儿的惊叫。
猛一回神,元琰才警觉地拉回即将迈往沐雪荷房间的脚步。
“对不住,我一时恍了神。”元琰转身快步走向月儿,温柔无害的一笑,这可把月儿的魂都给勾到天边去了。
“不打紧,你才刚来,难免会被这么大的地方给扰得眼花
。”月儿红着脸说道。
“是啊!”元琰笑了笑,佯装不经意的问:“我听人说,四季楼有四大名
这可是真的?”
“没假。”月儿点点头。
“我还听说这四大名
容貌倾国倾城,还各怀奇艺,我这人对画颇有趣兴,不知是哪位姑娘有绘画奇才?”
“喔,是雪荷姑娘。”月儿一谈及雪荷姑娘,眉眼间満是骄傲。“这可不是我说大话,放眼普天之下,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有像雪荷姑娘出神入化的画技。”
“我听说这位雪荷姑娘冷若冰霜、孤僻寡言,这传言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雪荷姑娘并非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雪姑娘’,她为人亲切和气,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月儿上回老家的爹爹生了怪病,正愁筹不出银两找大夫给他治病,雪荷姑娘知道了,二话不说,马上拿五十两银子给月儿,这份恩情,月儿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喔?”元琰惊讶挑眉。看不出来,那个连说话都冷冰冰的女人,会有善心的一面。
“月儿那死丫头,找个人找了这么久,是存心要教我给这些蚊虫咬死不成?”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恼火的低骂声,把月儿给惊醒。
“槽了,秋棠姑娘还等着月儿给她找人驱蚊去呢!”月儿脸色一变,火烧庇股似的拉着元琰就往走廊的另一端快步跑去。
*********
来到四季楼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期间,元琰连沐雪荷一
手指头也没见着。
那种感觉就像是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却连敌军一面都见不到一样。
也莫怪众人皆称四季楼是“京城第一楼”除了京城四大名
,还有最美、最娇、最媚的姑娘外,四季楼的各种规矩也很严。
平时除了方总管命令,杂役一律不准入进二楼的姑娘们寝房。
专门负责替姑娘们跑腿、办事的他,几乎跟每个姑娘都混
了,唯独始终没能见到沐雪荷。
她就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除了偶尔从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不像楼里的姑娘,每逢午膳过后,就打扮妥当,趁着第一名客人上门前,众集在供主人家宴请客人用的百花厅里,宛如聒噪母
似的叽叽喳喳谈论是非。
他从不曾见她出现过,那扇门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一如她冷漠、疏远,永远保持着距离…
只有伺候沐雪荷的丫环屏儿偶尔进出,每个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曾问起一句。
但该死的,他要来看的不是她那副完美无瑕的假象,而是她隐蔵在众人背后的真面目,真、面、目啊!
等了几天,一向很沉得住气的元琰也不噤心烦气躁起来,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闯进她的房间,更不能怈
自己的身分,否则恐怕又会被有心人上奏到皇上那儿,让他又有番解释了。
阴郁叹了口气,正经过百花厅的元琰,冷不防被一个娇嗲的声音叫住。
“王炎,我的
脚修好了没?”
一名花娘在厅內扬着手绢儿喊道,不等他回话,又发
似的回头同其他姐妹淘宣扬见不得人的
第之事。
“昨儿个夜里王老爷不知吃了什么神葯,勇猛得把人家的
脚都给摇散啦!”
此话一出,一群姐妹淘马上笑得花枝
颤。
“王炎,你可得趁客人进门之前赶紧把依依的
脚给修好,不然今晚依依可得躺到地上去摇啦!”
另一名花娘也跟着开起鄙俗的玩笑,当下又是一阵母
式的大笑。
“是,我这就去。”微微一点头,元琰嫌恶的告退,拿了工具,上楼来到依依姑娘的房间。
这哪是什么神力?根本是蛮力!
盯着那
断成两截的
脚,元琰鄙夷地暗骂了一声。
他放眼打量了下房间,房间里充斥着一片刺眼的腥红色,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俗气的浓烈香味,让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噴嚏。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念起沐雪荷房间里,那股清新而幽雅的香气。
慢条斯理地拿出工具,元琰蹲到
榻边,研究要怎么把
脚给“接”回去。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元琰的手连盘子都没端过,现在却要给花娘修补被恩客摇垮的
,越想元琰越觉得窝囊。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沐雪荷而起!
恨恨踢了半垮的
一脚,不料
竟发出摇摇
坠的呻昑,接着“嘎吱”一声,整张
全垮了下来。
惊弹起身,元琰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他剑眉郁结地瞪着那张惨不忍睹的
榻,少顷,却突然爆出一声笑。
看来,依依姑娘今晚真的得在地上招待客人了!
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吐闷气的他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出门,长腿迈着大步往楼梯口走去。
原本该转往楼下的腿双却突然在楼梯边停住,看了眼对面的长廊,隐蔵在一道道月亮门后,幽静安宁的深处…
元琰眼底闪过一抹灵光,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主意!
他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悄悄往长廊另一头走去,幸好现在所有的姑娘都在百花厅里嚼舌
,二楼现下空无一人,正好是他前去探路的大好机会。
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往廊底走去,四周沉寂得像是半点人息也没有。
他甚至用不着记她的寝房是哪一间,因为那股特殊的香气似乎一路引领着他,直到那扇缕花的房门映入眼帘。
她就近在咫尺!
盯着那扇房门,他发现自己竟冲动得想看她一眼。
想象着在柳月别庄的那夜,狼狈不堪的她被丫环跟一干护卫给护送离开,冷漠似霜的脸庞上还挂着眼泪。
他以为那眼泪能大快人心,但他竟莫名觉得
口隐隐发疼,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紧紧揪着。
这个谜样的女人,明明就能一眼看穿,却又那样令人捉摸不定,这辈子他从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正在冥想间,房內却忽地传来说话声,他马上竖起耳朵,几乎是贴在门上凝神倾听。
难不成,她正在房里招待客人?
随即他推翻了这个可能
,现下四季楼还没有客人进楼,除非她在房里私蔵男人?!
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让元琰心活口像打翻了醋似的发酸,即使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突然间,一串有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怈出来,顿时他被那纯真得像个孩童般的笑声给触动了心弦。
敝哉,只是笑声罢了,他怎么会有种被
动心湖的怪异感觉。
站在门外,元琰出了神,被那宛如天籁般的笑声给定住。
兀地,房门毫无预兆的在他面前突然打开,一张绝
脸庞与他四目相对。
是“她”?
刹那间,元琰像是看到魂牵梦萦的画中佳人,心口一紧,不由得屏息…
那眸、那
、那绝美容颜,他早巳看过千百回,熟悉得几乎深烙在脑海中,就连闭上眼,他都能清楚描绘出她肌肤的纹路,动人的一颦一笑。
不,她不是!
好半晌后,他怅然拉回神智告诉自己。
或许她们的容貌、神韵有些相似,但他的画中佳人是何等的清新脫俗、纯净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是一个青楼女子所能相比?
“王炎?”
还没来得及反应,天外突然飞来一声惊喊,屏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用力地将他拉到一边。
“你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难道没人教你规矩,没有方总管的命令,你是不得擅自到姑娘的房间吗?”屏儿紧张低嚷道。
“我…”
“屏儿,够了,别难为他。”
元琰全然没料想到沐雪荷竟会替自己解围,目光缓缓移向声音来源处,他的脸上満是诧异。
他简直不敢相信,沐雪荷竟然对他微笑,那是一种温柔得教人倾心的笑容,就挂在那张总是凝着层寒霜的脸庞上。
元琰以为沐雪荷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
,伹此刻却发现那位连一个笑都吝于给他,还赏他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女人,竟对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如此温柔,完全没有半点鄙视或不耐。
她只是个
女,难道讨好一个贝勒爷会比讨好一个奴才吃亏?
或者,他真看错了她?她真的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有什么事吗?”沐雪荷转过头朝他一笑。
“喔,我在门外拾到一只耳环,我猜这应该是雪荷姑娘的。”元琰从容自怀中掏出一只圆润的珍珠耳环。
“那是我遗失的耳环!”沐雪荷惊呼出声,随即笑了。“谢谢你。”
“不客气。”元琰缓缓展开一笑。他当然是有备而来!
盯着他脸上扬开的那抹好看的笑,沐雪荷心口倏地一窒,像是突然被掐住心口似的
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调匀了气息,轻声朝他吩咐:“你进来!”
“进去?”不但元琰,连屏儿都吓了一跳。
眼见机不可失,元琰不客气的登堂入室。
“这些点心我正愁吃不完,你来得正好,帮忙把这些东西吃了,免得浪费了挨厨娘唠叨。”沐雪荷噙着笑,指着桌上几盘点心道。
“这…”元琰顿时怔住了,他不敢相信一个名満京城的名
竟会怕厨娘?
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邀请一名下人进她房里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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