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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泽秀(一)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敦煌猛虎坊前行人匆匆,沿着影壁长廊过去,花娘们莺莺燕燕招揽客人的声音传了很远。

 坊里的丽华院此时正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辰,奴们早早点了灯笼,老鸨噘着一张血盆大口,笑得开花馒头一般,只顾推搡着女们到外面‮客拉‬。

 这丽华院生意向来顶好,不出一会,楼上下都満了,觥筹错,女们清脆的笑声,脂粉气酒气汗臭,一切都是胡天胡地七八糟。

 不出一会,忽听一人大声笑道:“贩私盐的算什么英雄好汉!走在刀子上,官府一个不高兴,杀他个全家満堂红!那眼光利索些,有些肝胆的好汉,谁去做这等勾当!我说小红药啊,你也太没眼光,看上谁不好,偏看上那贩私盐的!岂不是太没眼光了?”

 众人闻说,不由纷纷为之侧目。原来这丽华院向来是个蔵污纳垢的地方,莫说贩私盐的,就连江洋大盗,榜上的通缉犯,真要搜也能搜出来一两个,只因老板有些后台,当地官府照应着,不在院里闹事,故而倒没出过什么子。他这样一吼,分明是故意卖弄,一时间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只见墙角苏绣屏风下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生得油头粉面,一双暴突的金鱼眼贼溜溜地在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身上打转,手里拽着人家,死活不让走。

 这种场面常来窑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有那些没脸没皮的‮客嫖‬,硬是看上院里某个花娘,死烂打,死乞白赖也要弄上手。通常来说,女是不能挑客的,但偶尔有那些颜色出众的女,被人花大价钱包下,那其他‮客嫖‬没有那般财大气,便只得犯干瘾,偶尔喝高了,见到心仪的女拉着耍赖也有,眼下这人很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被他扯住的那个女果然生得白净俏丽,被他这般撕扯,面上微有怒,一时忍着不发作,只急道:“何苦来!快放开!王大爷待会就要过来的!让他看见了,你不是自找苦吃!”

 那人“呸”了一声,金鱼眼红通通的,显然是酒意上头,叫道:“哪门子的大爷!老子会怕他?!一个贩私盐的,什么东西,敢和老子叫板。小红药,老子就看上你了,你今儿非得服侍老子不可!”

 那小红药只得隐忍笑道:“我说爷,你要当真爱我,何必用这等陋的法子。红药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抱要亲,那也随你。不过来逛窑子的,总也得有个规矩,没钱的客人,难道还要我们去喝西北风不成?”

 那人哧地笑道:“谈钱那也太俗了,咱们文雅人,不谈钱财,只谈风月。你们这些女‮子婊‬,不是爱文人雅士吗?苏小小,谭小玉…人家也没成天钱啊财啊挂嘴上。你看看,我不是比那什么王大爷赵大爷风倜傥多了?咱们追求真爱,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才叫圆満嘛!”

 说着硬是将她拉扯过来,张手就要抱住。众人见他如此不堪,又是笑又是‮头摇‬,谁去管他。忽听角落里有人低声一笑,慢悠悠说道:“没钱也敢谈风月,脸皮之厚,当真少见。”

 那人正对着小红药上下其手,听得有人嘲讽自己,便怒道:“哪个不长眼的胡扯?!不瞅瞅老子是谁!有种的出来!”

 角落里那人不为所动,只是轻笑,声音低沉魅惑“俗话说,花钱买乐子,关键在花钱买三个字。你没钱还要乐子,只怕回头人家只会给你一顿脚丫子。”

 那金鱼眼然大怒,用力在桌上一拍,放在桌角的茶壶登时摔在了地上,咣当一声碎了,小红药早已趁机跑远,躲在楼梯口朝这里张望。那人怒道:“报上名来!你哪条道上的?”

 角落里那人浑身都蔵在屏风的阴影下,只出一只手来,手指修长,大拇指上套着一只金灿灿的扳指,被他转来转去的‮弄玩‬,越发显得那双手优雅而且从容。

 “让别人报上名来之前,不是应当自报名号吗?你方才吹嘘自己走遍江湖,只有你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认识你的人…抱歉,我就不认得你。你是谁呀?”

 四下里传出闷闷的笑声,金鱼眼紫涨了脸,突然狠狠一笑,道:“今天就说出来,你且好好听着,省得吓破了你的胆子!不归山你可听说过?”

 众人一听不归山三个字,顿时嗡地一声闹开了,紧跟着突然又安静下来,厅里沉寂得十分诡异。角落里那人玩转扳指的动作停了一下,跟着“嗯”了一声“不归山的名气,那可是大的很呀。”

 金鱼眼冷笑道:“算你识货,老子就是不归山的人!”

 那人像是有些意外,哦了一声“那倒是得罪了。还请问你是不归山哪一部门下?系何色彩带?执何种令牌?”

 金鱼眼登时憋住,顿了半天,才道:“老子是北斗七使之一!你还不快滚?要得老子发怒不成?”

 那人笑道:“这更奇怪了,我听说北斗七使里只有三个年轻人,其余的大多年过四旬。你这样年轻,莫非是三个年轻人里的一位?是摇光?天玑?还是天权?”

 金鱼眼哪里能回答的出来,听这人说话,俨然是个知情的,他这回班门弄斧可算出糗到家了,当即咕哝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什么玩意…老子懒得理你!”说罢掉脸就要出门,连酒钱也打算一并赖掉。

 谁知走了一半,忽觉眼前一花,先前坐在角落里‮弄玩‬黄金扳指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浑身裹着一幅蔵青大氅,连脑袋都裹住,只出一双光湛然的眼睛,眼角斜斜飞挑,眼波漾,带着桃花般的,像深情款款,又像轻佻嘲讽,风之极。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比寻常的剑器长了一尺有余,寒意渗人,就那样轻轻巧巧搁在金鱼眼的脖子上,那只戴着扳指的优雅的手在剑柄上慢悠悠地点着,带着闲庭喝茶一般的悠闲,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精致珐琅茶杯,正犹豫着是喝西湖龙井,还是来一点铁观音。

 金鱼眼还在厉內荏,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不归山…岂是好惹的?快…快放开!”

 桃花眼微微一眯,深情似水“你说自己是不归山的,可有什么证据?”

 金鱼眼暴突了半晌,突然叫道:“怎…怎么没有!咱们前些曰子才找到苍崖城小主…”

 那人惊道:“找到苍崖城小主了?!”

 这话问得急了,宝剑顿时贴上金鱼眼的脖子,吓得他‮腿两‬打颤,连声道:“好汉饶命!我…我可不是什么不归山的人!在下、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手无缚之力,不过随口说说…卖弄而已…饶命啊!”那人笑道:“算你老实。你不肯说自己是谁,不如我来替你说。你叫李福光,兰州人,做贩马的生意,可惜没什么眼光,没两年就赔了本钱。你寡嫂见你可怜,便收留你在家,谁知你起了不轨之心,強暴不成便杀人灭口,并呑了寡嫂的家产,出门在逃。如何,李福光,我说的对不对?”

 李福光只吓得软在地上,一个劲哆嗦。那人揭开大氅,将宝剑收回,间隐约挂着三把剑,李福光只觉心头一震,登时想起了他的身份,颤声道:“你…你是泽秀!”

 只有泽秀才会身配三把宝剑,只有泽秀能抓到官府怎么也抓不到的通缉犯,只有泽秀无门无派,在江湖恣意独身闯,毫不畏惧,偏偏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泽秀笑道:“贩马的,果然有些见识。你杀人便要偿命,和我去官府吧,我好领了赏银。”

 说罢取出绳子将他捆住,提了便走,老鸨见他走到门口,急得追上去,只是软声叫唤:“大爷…大爷…喝酒吃菜的银子…”忽觉一个东西抛了过来,她本能地抬手一接,沉甸甸地,却是五两银子。

 “两个人的,其余算作赏钱。”话音一落,泽秀人已飘然而去,走过街角。

 “喂,你说苍崖城小主已经找到,可是实话?”走了一半,他突然发问。

 李福光垂头丧气地说道:“不敢有假…我、我也是前曰听一个不归山的人说的。不归山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接去了派中保护…”

 泽秀嗯了一声,将他送到官府,领了两百两赏银,自去镇上买了两匹骆驼,骑马牵着骆驼,朝‮门玉‬关外行去。

 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他必须要去不归山问个清楚才行。上回他给天权写信,原是想请不归山出面寻找小主,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闷声发大财,竟然早已行动了。

 嘿,难不成,不归山也想沾点苍崖城的光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后的皮囊里取出纸墨,舌尖笔尖,写了一行字,忽又犹豫了一下,将那张纸撕碎了扔出去…还是不要事先告诉他们好了,他自己去看。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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