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终章】
韩非在手术室外守了几个小时。
因为他坚持不肯离开,医护人员看不下去,请来一个他外科的同事,就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
针。
整个过程中,韩非都处于半恍惚的状态,谁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进去,手上的伤也不觉得痛,
针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副模样让人看了感慨,原来在面对至亲至爱的人的生死难关时,即便平素最冷静的医生也可能慌了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犹如沙漏一滴滴落在韩非心上,刻划着他,磨折着他,终于,手术室的警示灯熄灭了,方启达走出来,对脸色苍白的他微微一笑。
“她没事了,手术成功了。”
这微笑,这句话,宛如救赎,他像困在汪洋大海的一叶扁舟,好不容易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
“谢谢你,院长,谢谢你救了楚楚,救了我…最爱的人。”
“你真傻!道什么谢呢?楚楚是我的女儿啊,我当然会尽力去救。”
他闻言,凛然扬眸。
“如果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尽力吗?”
方启达愣住,“为什么这样问?”
他咬牙,心海波涛汹涌,“其实我…一直很恨你。”
方启达惊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恨我?”
“是。”
“为什么?”
“你还记得韩成这个人吗?”
“韩成?”方启达面色一变,某个意念掠过脑海。
“二十三年前,你帮他开刀,由于醉麻疏失导致手术失败,当时家属就怀疑过程有问题提出控告,院方却反控他们诬告诈财。”
他想起来了!不对,该说他从未忘记过,只是他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跟韩成有关系。
“我就是他的儿子。”韩非彷佛看透他思绪。
方启达一震,全身发冷,“你是他儿子?那你…你娶楚楚是因为…”
“一开始,是为了报复。”韩非坦率承认。
“那…现在呢?”方启达听出弦外之音。
韩非没立刻回答,良久,嘴角噙起一丝自嘲。
“现在我己经不能没有她了。”
方启达看着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如何挣扎于过去由于胆怯犯下的错,一时情绪沸腾,脸色忽红忽白。
“对不起。”千言万语,他只想到这么一句。
“真的很…对不起。”
他颤声道歉,満布皱纹的脸庞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眼眶微红,隐约含泪。
这泪水,震撼了韩非,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对质的情景,却想不到这老人一开口便是对自己真诚地道歉,毫不推卸自己的罪责。
接下来,翁婿俩有一番恳切长谈。
在院长办公室,方启达亲自取出险保箱里关于韩成的手术资料,告诉韩非,他之所以一直保存着便是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当年他还年轻,前途似锦,父亲急着替他掩饰,才会出此下策。
而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公开坦承过错,担心在医界的未来受到影响,这才造成了这桩憾事。
“可是我虽然逃过了那一劫,事后良心却一直过不去,我经常想起那件事,想起如果我当时肯承认手术过程有疏失,赔偿家属,也许他们精神上就能得到一些慰抚。是我当时太懦弱了,没有负起应该负的责任,害你们母子俩蒙受不白之冤,我真的很抱歉。”
韩非默默听着方启达的自白,以为自己情绪会很激动,那是他最恨的人啊!
但奇特的,他的心却似飘浮在半空中,有种不实真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金钱补偿而己,所以一年后,我找到韩成一个远房堂哥,透过他定期资助你们母子俩。”
“你资助我们?”韩非愕然,“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收到钱啊!”
“没有吗?”方启达也愣住了,“我每个月都有给钱。”
韩非皱眉,想起母亲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出院后的确有收到父亲某个远房亲戚给了一笔钱结清了住院费用,但也仅此而己。
难道后来的钱都被那个亲戚私呑了吗?
韩非神色不定,方启达看他表情,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是我不好,我应该确实做调查,确定他有按时把钱寄给你们才对。”说着,方启达不噤更加懊恼。
“所以你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们母子俩一定过得很苦。”
“都己经是过去的事了。”韩非淡淡接口。
“至少我妈也把我栽培成了一个医生。”
“你妈很了不起!”方启达叹息。
韩非不语,深思地望着方启达,后者被他看得有些窘迫。
“为什么你那时候会下错醉麻指令?那指令是你下的对吧?”
“是。”
“你那时候心神不宁吗?”
一针见血,准确地切入问题。
方启达身子晃了晃,神情黯然。
“我是从楚楚那边听来的,原来我爸死的那天刚好也是楚楚她妈的忌曰。”
韩非静静地说道,这一刻蓦地领悟前阵子闪过他脑海的意念是什么。
医生不是神,是人都会犯错,如果他会因为挂念楚楚的答案而不敢安排为病人开刀,那么方启达为了
子的病情挂怀,而在手术中犯下疏失,不也是人之常情?
“你没法在手术里保持完全冷静,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该事后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我知道,是我不对…”方启达哽咽了,料想不到自己在医界几十年的盛名,竟必须遭受一个晚辈如此指责,但这是他应得的,这是报应。
“你怪我是应该的,你恨我我也能理解…”
“我不恨你了。”清淡的言语朝落,不仅方启达惊讶,韩非自己也惊讶。
怎么会冲口而出说出这样的话呢?累积了二十多年的怨恨真能消弭于无形?
但话出口了,他并不后悔,甚至感受到某种平静,终于可以卸下噤锢他多年的仇恨。
“也许我爱的亲人是因你而死,但你也救了我爱的女人,只要楚楚能好好地活着,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我也计较不起,恨你只会伤害楚楚,而这世界上我最不想伤的就是她。”
这是真心话,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当方启达对他宣布手术成功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再恨了。
“我想去看楚楚。”他沙哑地低语。
“嗯,你去吧!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再一次,方启达将掌上明珠托付给面前的年轻人,可这一次却有全然不同的意义。
不仅仅是叮咛,更是和解,为爱和解。
“这么说你原谅我爸了?”
“也没有什么好原不原谅的,他是你爸啊!难道我能恨自己老婆的爸爸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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