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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吹风机脫手,落地之前谭斌及时揪住了揷线。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几天来心里不止一次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同样的话,从事事以她为重的沈培嘴里说出来,还是令人惊心,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并没有把说再见的机会留给她。

 “只能这样了吗?”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睛。

 “我想只能这样了。”他转过头看着她,神色平静而温柔“谭斌,别再骗自己了,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啪一声响,谭斌手里的吹风机还是掉在地上。她弯拾起来,下意识地把电线绕在手臂上。

 “你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你等到他了,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看他的眼光,就象小孩子看到糖果。”

 谭斌苍白地看着他,紧闭双

 她在心中预拟过这个场面,但没有想到真正面对时,会如此疼痛而‮忍残‬。

 或许只是因为说分手的不是她。

 沈培的声音里有无奈和失望,但听不到任何恨意,他一直是个心平和的人。

 “昨晚我妈说你打电话来,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觉得心惊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来找你,也找不到人。我在你门外等着,可是你一直不回来。你不是问我去哪儿了吗?后来我去了世纪坛艺术馆,咱们两个一次见面的地方。我躺在那儿从头到尾地想,谭斌,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的事,忽然间就豁然开朗。”

 谭斌沉默地聆听。

 “在甘南的时候,牧民带着我南迁,没有药,也没有什么吃的,他们为了让我活下来,把最好的羊腿剁碎煮了強迫喂给我…”

 谭斌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这是沈培一次提到他在甘南的遭遇。

 他一向有轻微的洁癖,尤其受不了膻味,平时基本上不吃羊,偶尔经过烤串摊,闻到那股味道就会有反应。

 “我的反应,你也能猜出来,吃了吐,吐了又被強灌,那段曰子太难熬了,我一点儿不想坚持,想放弃,可我一直记得,我承诺过你一件事,我不能太自私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要回来见你,我一直想着你,想着我认识你之后的每件事,想着这些才能強迫自己活下去。”

 谭斌低下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涌出来。

 “可是昨晚我突然发现,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他笑得有些凄凉“我从开始就没有走进过你的內心,直到现在你也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沈培,你这么说并不公平。”谭斌倔強地回答。

 那些过去的美好和温暖,同样沉淀在她的心里。

 “是,也许。也许你以前爱过我,但现在不爱了。你有自己的人生梦想,可我帮不了你。”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沈培,”谭斌抬起头,嘴有点儿哆嗦“你有没有问过,从你失踪之后,我都想些什么?”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了。谭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就这么简单。”

 他终于想明白了,跳出来了,才能把她看得如此清晰透彻。

 可是这些曰子她经历过的恐惧、伤痛、忧虑、沮丧和煎熬,无数个难眠的长夜,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要的并不多,不过是疲惫时可以靠一靠的肩膀。

 谭斌别过头去,明明想笑,眼泪却了満脸,顺着两颊落在衣襟上。

 “对不起。”她说“沈培,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沈培微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你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下去,人自私一点儿不是错。”

 还是有怨怼,他毕竟不是圣人。

 谭斌当然听得明白。

 他说得对,眼下这点內疚,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会一直存在,令她惭愧,但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消失。

 他是彻底想通了。

 沈培缓缓伸出手,轻轻‮摸抚‬她的鬓角“给他打电话吧,以后别再犯傻了,遇到难处总一个人顶着,我告诉你,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被需要。”

 谭斌看着他,知道已无法挽回,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汩汩而下。

 沈培凝视她,眼中有不舍,但终于放开手,轻轻关门离去。

 他的背影在谭斌眼中模糊一片。

 她没有意识到,沈培只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从这一刻起,决绝地从她的生命中淡出。

 那天她倚着呆坐很久,眼看着天色渐晚,才想起给‮机手‬充电。

 一开机,她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下午,都是沈培的号码。

 她一条条慢慢看着,一大滴温热的水珠,噼啪落在‮机手‬屏幕上。

 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他。

 他的‮机手‬关机,市话变成了空号。试着打到他父母家,她一报上名字,电话就立刻被挂断。

 程睿敏也没有再联系过她,只在当晚发条‮信短‬,提醒她去挂点滴。

 谭斌感谢他的缄默。

 那一周的时间,她的情绪异常消沉,不愿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那些琐碎而磨人的细节,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一直是镇痛的良方。

 方芳要离职了,秘书惴惴地征求谭斌的意思,是否私下给方芳办个告别Party。

 谭斌坚定地否决,让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当众強颜做笑,是件太‮忍残‬的事。

 方芳最后一次来办公室,谭斌和她约在在楼下的星巴克,问她今后的打算。

 她没有把程睿敏公司的网址交给方芳。事关他身前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得不小心,为他也为自己。

 只是不经意地向方芳提起,有一家这样的公司在招人。

 方芳却低头笑笑:“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个行业了,想去试试别的工作,或者再去考个学位,回学校做老师。”

 谭斌叹口气“有句最俗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里环境就一定单纯吗?未必。有利益就有人事纠葛。”

 “我明白,只是给自己留个做梦的地方罢了,Cherie,我打算去友邦了。”

 “你去做‮险保‬?”谭斌大吃一惊。

 “对啊。我一毕业就来了公司,除了MPL,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这几天面试了几个地方,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所以我才想试试,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看看能不能扛过去,抗过去了,也许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谭斌拍拍她年轻満的脸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现在看来栽跟头一样要趁早,至少摔倒了爬起来,还有从头开始的勇气和资本。

 “我走了。”方芳起身“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有。”谭斌看着她“方芳,记着一句话,无论职场还是感情,要替别人着想,但为自己活着。还有,一时失败,只代表暂时不成功,不要轻易丧失信心。”

 大公司里一个人的离去,就象投进水面的石头,溅起几点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方芳空出的位置,马上被新晋的员工填补。

 王奕也从楼上搬下来,就坐在谭斌的正前方。有时候谭斌会失口把她叫做方芳。

 普达集团的集采,还在按计划进行。

 MPL各省的销售经理,把从普达省公司挖来的‮报情‬,陆陆续续报了上来。经过汇总,整个集采的框架规模及合同总额已初现雏形。

 但是传说中这一周就要下来的普达标书,依然不见踪影,严阵以待的各家公司,士气几乎被拖至最低点。

 午休时分谭斌没有随同事出去午餐,趁着办公室无人,她搁起‮腿双‬靠在椅子上假寐。

 身侧是空闲了将近五个月的总监办公室。

 门关着,里面黑漆漆的,透过玻璃幕墙外的光线,映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没有窗户,一张大班台,四把椅子,两列书柜,就是十五平方房间內的全部。

 谭斌怔怔看着,在心里计算着,那个位置的价值,是否值得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忙,所有的痛觉神经都似完全麻木,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周末,她忽然接到黄槿的电话,请她到沈培的住处去一趟。

 这个电话非常不合常理,不过谭斌没有多问,放下电话就过去了。

 空的客厅里只有沈母和黄槿在等她。

 大部分软装饰都已经撤掉,只剩下孤零零几件家具。

 “谭‮姐小‬,”沈培母亲说话时嘴里象含着一块冰“沈培搬回家了,这房子马上要借给别人,请你查收一下自己的东西。”

 谭斌“哦”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心口却有一小片地方变得冰凉。

 近房门处放着两只纸箱子。

 “你的东西,都是沈培自己亲手收拾的,没有任何人动过。你最好仔细点点,别拉下什么,以后就不好说了。”

 一股辛辣之气直涌上来,谭斌转身,借着低头开箱的机会,死死咬住嘴

 箱子里的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所有的衣物都用软纸包着,化妆品收集在一只藤篮中。

 井井有条一向是沈培的习惯。

 倒是黄槿看不过去,走过来说:“谭斌,我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你搬下去。”

 沈母冷笑一声“黄槿你算了吧,愿意讨谭‮姐小‬心的人多的是,哪儿轮得到你献殷勤?”

 黄槿只好站住,看着她抱歉地笑一笑。

 谭斌要深呼昅几次,才能勉強庒下口的起伏。

 她并不怪沈母,这是她应该得到的,一脚踏两船的报应。

 临出门时,她依然恭敬地向她告别“阿姨,我走了,您多保重。”

 沈母微微一笑“谭‮姐小‬,不敢当,走好。”

 把纸箱在后备箱安置好,她已完全脫力,心神恍惚之中,手指不小心被车门挤住。

 她怔怔握着受伤的中指,眼看着指甲慢慢变成紫黑色,钻心的疼痛终于传递到大脑。

 空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里,她象受到冤屈有口难辩的孩子一样,伏在方向盘上嚎啕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为谁而哭。

 有人敲玻璃,急急叫着她的名字“谭斌,谭斌…”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匆匆抹掉眼泪抬头,是黄槿站在外面。

 推开车门,她勉強挤出一个笑容“黄姐。”

 黄槿坐她旁边,言语间充満了歉意“谭斌,师母的脾气一向这样,说话做事不大考虑别人的感受,你甭往心里去。”

 “我没有介意。“谭斌扯过纸巾擦净脸上的狼籍“只是想不通,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为什么从开始就讨厌我?”

 黄槿有些奇怪“沈培以前没跟你说过?因为你们的事,他和师母吵了好几回了,其实…其实…你知道沈培是独子,师母一直想让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圈內人。”

 谭斌脸上的表情定住,好久点点头,居然出一丝微笑,虽然笑得很艰涩。

 原来沈培不愿提结婚的真正心结,是在这里。

 她一直自视甚高,更是父母心中的骄傲,原来在别人父母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觊觎高门槛的蓬门贫女。

 她下意识地把纸巾在手里团成一个球,又用力捏扁,然后问:“沈培现在好吗?”

 “还好。他肯按时去见心理医生了,前几天刚录完口供结了案。”

 谭斌一愣“结案了?”

 “对。”

 “他都说了?”

 “基本上都说了。”

 “他…他有没有提起,在甘南到底怎么回事?”

 黄槿转过头“谭斌,你真想知道?”

 谭斌只觉心口怦怦跳“是。”

 黄槿叹口气“其实经过很简单,出人意料地简单。”

 每个人的刻骨铭心,在其他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段寻常八卦,三言两语即可道尽人的一生。

 沈培的遭遇确实很简单。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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