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美食
包闰年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显得对刚才的话题不感趣兴。他嘿嘿笑了几声,提议说:“杨哥,难得有小卢子加入,不如我们找个人来打打牙祭吧!”
杨天成沉昑了片刻说:“也好,给小卢子接风。就交给你去办吧,不过要记住,别给我们惹麻烦!”
包闰年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一声,飞一般从后门跑了出去。
“在这里…吃人,不会被发觉吗?”
“要看你吃的是什么人了。如果是本地常住的居民,或者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刑事署当然不肯罢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明白,这方面他们的责任感还是蛮強的。我们虽然不怕麻烦,也不会主动去惹麻烦,你说对不对?
“吃人,要挑那些外地来打工的,卖
的,讨饭的,在社会的最底层,没人在乎他们,失踪个十天半月也没人管,最多备个案就结了。还有一条,就是手脚要利索,吃得要干净,骨头牙齿
发什么的都别剩下来,尽量处理得不留痕迹。这方面馄饨可是专家,你有趣兴可以向他多请教请教。”杨天成滔滔不绝地教诲着他,显得很得意。
鲁克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妖王…不,飞鼠郑蔚没有因为吃人再找麻烦吗?”
“有那么几回,他派了几个部下找到我们,劝我们回去,别在人类的城市里惹麻烦,话不投机,狠狠打了一架,我们连手宰掉他几个狗腿子。后来郑蔚忙他的大事去了,顾不上我们,就传话过来让我们好自为之,行事收敛一点,别成为妖怪族的千古罪人。
“嘿嘿,他还是手下留情的,如果派烛
之类的远古妖兽过来的话,我们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就冲他这点情分,我们也知趣,没给他惹什么祸端出来。”
“真有意思,跟着他们应该能够见识到许多不寻常的事!不过要小心,他们也是非常危险的…”鲁克的趣兴越来越浓了,杨天成他们向他展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群妖怪族的叛徒,厕混在人群中,就像披着羊皮的狼,这是怎样刺
的生活呀!
“烹饪得当的人
是无上的美味,等会一定要多吃几块!我怎么跟你说来着,就像菗烟一样,没准你就会爱上它的!”杨天成捻着拇指和食指,似乎已经闻到了美食的香气。
鲁克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从理性上说,人类是半妖人的仇敌、生活资源和生存空间的竞争者,吃个把人根本算不了什么。人类本身也吃其它动物,豢养捕猎,剥皮去
,挑选出
华部位,辅以各种调料和烹饪手法,炮制成美味佳肴,还发展出一门艺术。
但是从感情上说,鲁克对人类抱有好感,他热爱他们的文化,向往自由和有尊严的生活。吃人意味着堕落、野蛮以及对文明的践踏。两种复杂的感情
织在一起,让他有些难以适从。
包闰年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思考,不到一刻钟,他就拖了一具尸体回到美发院里。照老规矩,他是用強有力的手爪把他扼死的,血
没有
失,很新鲜,保持着天然的纯正风味。
那是一个黝黑的年轻人,身体健壮,很明显是干体力活的,肩阔
细,没有一丝赘
,浑身上下洋溢着青舂的活力。他似乎只是睡去,随时都可能从梦中苏醒过来。
“好运气,抓到一个极品!他正好从工棚里出来撒
,我顺手就捞了过来,一把扭断了头颈。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呵呵,没有任何痛苦,也算积了一点功德!”包闰年奋兴地
着双手,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狂热的光芒“杨哥,你亲自动手吧,别浪费了好材料!”
杨天成微笑着点了点头。
丁素梅和金钿从里间搬出一张折迭的桌子,安置在美发院的央中,摊上桌布,然后从矮柜里取出碗筷和调料,一一摆放整齐。年北桥像变戏法一样翻出一整套烧烤用的炊具,锅铲刀叉一应俱全,黝黑发亮,刷洗得非常干净。
涂凤点了火,用铁钩钩起一只烤盘,小心翼翼放在炉上,利落地刷上了一层猪油,猪油在火苗的烘烤下滋溜溜作响,散发出
人的香气。
鲁克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这些妖怪会目
凶光,一哄而上,从尸体上拧下一截手脚来开怀大啃,吃得満嘴都是污血,然后大呼痛快…但是瞧这架式,他们似乎想进行一场烧烤聚会,用优雅的烹饪方法来享用这具尸体!对人类来说,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杨天成彷佛看透了鲁克的心思,他随手拿起一把狭长的菜刀,一本正经地说:“根据我的经验,生的血
远不及
食来得美味可口、易于消化,而且营养丰富。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还有妖怪热衷于茹
饮血,始终不愿意接受人类发明的新事物:火,烹饪,调料,美酒…他们错过了多么美妙的享受呀!”说着,他从尸体上割下一薄片
来,轻轻巧巧放在了烤盘上。
涂凤夹起
,翻来覆去烤了几秒钟,沾了一些不知名的调料,放在鲁克的面前,用一种蛊惑的声音说:“趁热尝尝看,没有比这味道更好的了!”
鲁克从来没有吃过人,也没有见过吃人,他从书籍里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古代闹饥荒,民人“易子而食”,至于怎么个“易子而食”法,他无法想象。
烧?煮?蒸?炸?还是生呑活咽?现在杨天成给了他一个尝试的机会,他犹豫了一下,人类的道德退居幕后,好奇心和半妖人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并没有“忍残”地呑噬自己的族人,人类只是一种新奇的食物而已,只尝一口,下不为例。
他用筷子夹起人
,慢慢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着品尝滋味。
一切食物都只是载体,它们通过不同的感官传递复杂的信息,刺
脑神经释放出感快。这种信息包含了四个方面: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从一般意义上讲,美味的食物要求
香味俱全,杨天成和涂凤共同合作烹饪出的人
不光包括了这三个方面,而且
质给予头舌牙齿的触觉很好,不老不烂,稍微有点韧劲,有嚼头,再配上适合的酱料,这道菜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鲁克放下筷子,由衷地说:“这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如果用猪
或者牛
来烧烤的话,是不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呢?”
杨天成知道他还不习惯吃人,所有的树妖都是这样的,他们更喜欢充足的阳光、雨
和一堆腐烂的牛粪。
他宽容地笑着说:“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人
对我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它比猪
或者牛
更能引起精神上的悦愉…我是不是说得太高深了?呵呵!简单地说我们痛恨这个种族,他们用科技和工业破坏了这个世界,吃他们的
有一种特别的快乐,这一点你是无法理解的!
“你只是一个年轻的树妖,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更没有被囚噤在黄泉下整整一千年!”杨天成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満了痛苦“那里寒冷,漆黑,没有光和热,没有希望,等待我们的是痛苦和死亡!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又能活几个一千年?”
杨天成的话引起了共鸣,包闰年、年北桥、赵珲舂他们一个个沉默下来,低头不语。
鲁克有些茫然,他热爱人类的生活和文化,他不明白这个罪恶的种族为什么能发展出如此绚烂的文明之花。
“好了,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题,尽情享受我们的美食吧!”杨天成飞快地运作着手里的菜刀,把一片片薄得近乎透明的人
从尸体上削下来,每一片都有皮有
有筋有血,他的动作娴熟,优雅,简练,不带一丝腥血,就像在做
密的外科手术。
涂凤、丁素梅和金钿殷勤的、专心的把烤
的人
夹在盘子里,脸上堆満了谄媚的笑容。包闰年他们各自沾了中意的调料,狼呑虎咽吃个不停,不时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额头上渗出了痛快的汗滴。
鲁克完全被杨天成的动作昅引住了,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好奇地问:“怎么没有一滴血
出来呢?真奇怪!”
杨天成停住手,扬了扬狭长的菜刀说:“你观察得很仔细。没有一滴血
下来,这是我的独门诀窍。你注意到这把刀了吗?有什么异常?”
一丝丝白森森的寒气从刀刃上散发出来,鲁克凑近去,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快冻了起来。“原来如此!”鲁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杨天成一定是在刀刃上施展了什么法术,血
在一瞬间被冻结,附着在
片上,当它们一起被烤
时,能组合成一种独特的美味。
杨天成的动作越来越快,鲁克眼花
,眼睛已经捕捉不到他双手的运动了,他摇了头摇,又夹起一片烤好的人
,沾了一些调料,送进嘴巴里。这一次味蕾给予他的震撼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強烈了。鲁克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他们那样痴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树妖,
食对他来说没有太多的
惑力。
转眼间杨天成已经尸体分解完毕,只留下一具干干净净的骨架。他放下切
刀,擦干净双手,注视着桌上一盘盘排列整齐的人
和內脏,脸上
出志得意満的神情。
包闰年给他倒満一杯酒,含含糊糊地说:“杨哥,来,干一杯!”杨天成接到手里,仰脖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赞道:“真是好酒,够劲!”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心脏,吱吱大嚼起来。
他们一伙喝酒吃
,热火朝天,鲁克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什么都是浅尝即止。他面带笑容,侧耳倾听,冷静地观察,没有投入,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一群妖怪中去。
涂凤最早注意到这些,她一边把剩下的骨头敲碎了,丢进一口大锅里煮着高汤,一边忖度着鲁克的神情。女
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树妖很不简单,他受过人类的高等教育,一口普通话非常标准,完全不同于杨天成他们,即使在身分被揭穿的那一刻,他还是保持着一种从容不迫。
他的天真质朴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涂凤越来越好奇了。
对于妖怪们的好胃口来说,这一具尸体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顷刻间工夫,他们就把片好的人
吃得一乾二净。涂凤把头颅和大小骨头捞出来堆在一个大盘子里,洒上椒盐和黑胡椒,笑着说:“就剩下这些了,不要客气!”
包闰年喝得醉醺醺,当先把白雪的头颅拎到自己面前,砸开天灵盖,用调羹舀出热气腾腾的脑浆,在鲜酱油里过了一下,呼噜呑下肚去,还咂巴着嘴说:“我最喜欢脑浆了,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每人一口,剩下的全归杨哥…”
鲁克冷眼旁观,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是人类的道德观在作怪!”鲁克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反应“不值得激动,书上写到过,人类为了获得美味的食物,根本就不尊重生命…吃鹅掌,把鹅赶到一块烧红的铁板上,让牠不停奔跑;吃猪
,用竹板反复击打猪的臋部,让它充血肿
;吃驴
,把驴栓在木桩上,用滚水反复浇淋,现割现煮;吃猴脑,把活生生的猴子卡在桌子中间,只
出一个脑袋,剃去
,用榔头敲碎头骨,用调羹舀出白嫰的脑子…还有注水猪
,灌沙
…人类既然可以这样对待其它的生命,那么妖怪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人类,吃人根本就不能算忍残,至少不比人类的所做所为来得忍残!”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倒胃口的。这么多是刚刚好,酒也刚刚好,
也刚刚好!”杨天成把最后一
骨头里的骨髓昅到嘴里,瞥了鲁克一眼“你为什么光看不动手?不喜欢吗?”
“我尝过了,味道很好,不过还是不大习惯。也许埋在地里更适合我。”
“呵呵,树妖都是这样,他们永远也不会欣赏美食的妙处!算了,顺其自然吧,如果愿意,你可以出去找片肥沃的土地放松一下,我可要觉睡了!”杨天成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到里间的席梦思
上,一头倒了下去。他大着头舌说:“觉睡也是一种享受,只有在睡梦里才能暂时忘记死亡的威胁…小卢子,你错过了很多东西,像你这样活着…”
杨天成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包闰年他们也东倒西歪,一个个席地而卧,呼呼大睡起来,发出响亮的鼾声。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鲁克想到一个人类的成语:醉生梦死。
鲁克坐在皮转椅上睁大了眼睛,静静分辨着杨天成他们的鼻息声,在寂静的夜里,这些鼻息声忽高忽低,错落有致,像不同声部的和弦,彼此
织在一起,有如一曲嘈杂的
响乐。
“你为什么还不睡?难道不累吗?”一个低微的声音问他。
鲁克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他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涂凤俏丽的面容。他庒低了声音回答说:“我睡得很少,从来不觉得困。”
涂凤羡慕地说:“是了,你是一个树妖,难怪用不着觉睡…生命是如此之短,我们却要把三分之一的时间浪费在觉睡上,真不划算。”
“你为什么也不睡?不累吗?”
涂凤淡淡地说:“我干们这行一向是白天觉睡,晚上熬夜的。”
“你们这一行?你是指洗头吗?为什么非要晚上才洗头?白天不是看得更清楚吗?”鲁克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一向抱有浓厚的趣兴。
“你真是天真,像一张白纸…”涂凤脸上
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也不懂。”
鲁克从她的词组只字里隐约猜到了什么,继续追问下去:“难道说洗头只是一种幌子,你们真正的工作是跟一般意义上的人类道德相违背的?”
“你说什么?”涂凤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幌子?什么人类道德?”
“我的意思是说…洗头只是一种伪装,一种掩饰,你们的工作是被正经人瞧不起,是不道德的!”
涂凤的第一反应是卢定一在讥讽她们,她沉默了良久,神情彷佛笼罩着一层严霜。她突然抬起寒光闪烁的眼睛,却发现他的脸上充満了天真和好奇,找不到任何成*人的机心。在这一刻,她感到一阵发自內心的疲倦。她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鲁克不懂得察言观
,他没有领会涂凤的沉默,反而兴致
地跟她攀谈起来。
“…你很聪明,洗头的确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幌子。每到夜晚,那些所谓的洗头妹就浓妆
抹,穿上暴
的服衣,倚在门口招呼过往的客人。进到美发院去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为了洗头,他们付钱买洗头妹的身体,这是一门古老的
易,双方各取所需。”
“付钱买身体?吃吗?”鲁克觉得这不大可能。
“你还没有成年,很多事情说了也不懂。不是用来吃的,只是用来…
配,你明白吗?”
配!树妖的记忆告诉他,高等的生命需要通过
配才能繁衍生息,人类原来通过金钱
易来延续自己的生命。鲁克点点头,他以为自己弄懂了,但是又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里,明知道这样贸然问涂凤不大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
“你也出卖身体吗?”
“…是的,我们都卖身。不过不是卖给人类…他们不配,也没这个必要…而是卖给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我们不需要金钱,这样的
易是一种贿赂,一种乞讨…小卢子,你要明白,妖怪族就像人类社会一样复杂,我们处在最低层,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要想逃避人类法师的追杀和上层妖怪的庒迫活下去,就只有放弃尊严,用身体去换取生存的机会。”涂凤说得非常冷静,没有一点
愤的情绪,她彷佛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必须接受自己的命运。
“别说了!小凤,你的话太多了!”丁素梅拍拍涂凤的脚踝,警告她不要
说话。她也有些心酸,涂凤的一番话勾起了无数伤心往事。
美发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鲁克侧耳倾听着屋外的风声,细细品味着涂凤所说的话。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现在绝不是询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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