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人之约
杜七的手放在桌上,却被一顶马连坡大草帽盖住。
是左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帽子盖住自己的手。
杜七当然不止一只手,他的右手里拿着块硬馍,他的身子就和这块硬馍一样,又干、又冷、又硬!
这里是酒楼,天香楼。
桌上有菜,也有酒。
可是他却动也没有动,连茶水都没有喝,只是在慢慢地啃着这块他自己带来的硬馍。
杜七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愿别人发现他被毒死在酒楼上。
他自己算过,江湖中想杀他的人至少有七百七十个,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黄昏,黄昏前。
街上的人正多,突然有一骑快马急驰而来,撞翻了三个人,两个摊子,一辆独轮车。
马上人
悬长刀,
悍矫健,看见了天香楼的招牌,突然从马鞍上飞起,凌空翻身,箭一般窜入了酒楼。
楼上一阵
动,杜七没有动。
佩刀的大汉看见杜七,全身的肌
都似已立刻僵硬,长长吐出口气,才大步走过来。
他并没有招呼杜七,却俯身下,将桌上的草帽掀起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赤红的脸突然苍白,喃喃道:“不错,是你。”
杜七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佩刀的大汉手一翻,刀出鞘,刀光一闪,急削自己的左手。
两截血淋淋的手指落在桌上,是小指和无名指。
佩刀大汉苍白的脸上冷汗雨点般滚落,声音也已嘶哑:“这够不够?”
杜七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佩刀大汉咬了咬牙,突又挥刀。
他的左手也摆在桌上,他竟一刀剁下了自己的左手:“这够不够?”
杜七终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走!”
佩刀大汉的脸色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却又长长吐出口气,道:“多谢。”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就踉跄着冲下了酒楼。
这大汉行动矫健,武功极高,为什么往他帽子里看了一眼,就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一只手,而且还像是对杜七很感激?
这帽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没有人知道。
黄昏,正是黄昏。
两个人匆匆走上了酒楼,两个锦衣华服,很有气派的人。
看见他们,酒楼上很多人都站起来,脸上都带着尊敬之
,躬身为礼。
附近八百里之內,不认得“金鞭银刀,段氏双英”的人还不多,敢对他们失礼的人更没有几个。
段氏兄弟却没有招呼他们,也没有招呼杜七,只走过来,将桌上的草帽掀起一角,往帽子里看了看,脸色突然苍白。
兄弟两人对望了一眼,段英道:“不错。”
段杰已经垂下手,躬身道:“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杜七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他不动,段英段杰也都不敢动,就像呆子般站在他面前。
又有两个人走上酒楼,是“丧门剑”方宽,“铁拳无敌”铁仲达,也像段氏兄弟一样,掀开草帽看了看,立刻躬身问:“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所以他们就只好站着等。他若没有吩咐,就没有人敢走。
这些人都是威镇一方的武林豪客,为什么往帽子里看了一眼后,就对他如此畏惧、如此尊敬?
难道这帽子里竟蔵着某种可怕的魔力?
黄昏,黄昏后。
酒楼上已燃起了灯。
灯光照在方宽他们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在
着汗,冷汗。
杜七还是没有吩咐他们做一点事,他们本该乐得轻松才对。
可是看他们的神色,却仿佛随时都可能有大祸临头一样。
夜
已临,有星升起。
楼外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尖锐而凄厉,就像是鬼哭。
方宽他们的脸色又变了,连瞳孔都似已因恐惧而收缩。
杜七没有动。
所以他们还是不敢动,更不敢走。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响,屋顶上同时被撞破了四个大
。
四个人同时落了下来,四条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
赤着上身,却穿着条鲜红如血的扎脚
,用一
金光闪闪的
带围住。
带上斜揷着十三柄奇形弯刀,刀柄也闪着金光。
这四条修长魁伟的大汉,落在地上却轻如棉絮,一落下来,就守住了酒楼四角。
他们的神情看来也很紧张,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意。
就在大家全都注意着他们的时候,酒楼上又忽然多了个人。
这人头戴金冠,身上穿着件织金锦袍,
上围着
黄金
带,
带上也揷着柄黄金弯刀,白白的脸,圆如満月。
段氏双英和方宽他们虽也是目光如炬的武林高手,竟没有看出这个人是从屋顶上落下来的,还是从窗外掠进来的。
但他们却认得这个人。
南海第一巨富,黄金山上的金冠王,王孙无忌。
就算不认得他的人,看见他这身打扮,这种气派,也知道他是谁。
杜七没有动,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王孙无忌却已走过来,俯身下,将桌上的草帽掀起了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忽然松了口气,道:“不错,是你。”
他本来显得很紧张的一张脸,此刻竟
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忽然解下
上的黄金带,将带扣一拧,黄金带中立刻滚出了十八颗晶莹圆润的明珠。
王孙无忌将这十八粒明珠用黄金带围在桌上,躬身微笑,道:“这够不够?”
杜七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这时黑暗中的吹竹之声已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王孙无忌笑得已有些勉強,举手摘下了头上的黄金冠,金冠上镶着十八块苍翠
滴的碧玉。
他将金冠也放在桌上:“这够不够?”
杜七不动,也不开口。
王孙无忌再解下金刀,刀光闪烁,寒气
人眉睫:“这够不够?”
杜七不动。
王孙无忌皱眉道:“你还要什么?”
杜七忽然道:“要你右手的拇指!”
右手的拇指一断,这只手就再也不能使刀,更不能用飞刀。
王孙无忌的脸色变了。
但这时吹竹声更急、更近,听在耳里,宛如有尖针刺耳。
王孙无忌咬了咬牙,抬起右手,伸出了拇指,厉声道:“刀来!”
站在屋角的一条赤膊大汉立刻挥刀,金光一闪,一柄弯刀呼啸着飞出,围着他的手一转。
一
血淋淋的拇指立刻落在桌上。
弯刀凌空一转,竟已呼啸着飞了回去。
王孙无忌脸色发青:“这够不够?”
杜七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什么?”
王孙无忌道:“要你杀人。”
杜七道:“杀谁?”
王孙无忌道:“鬼王。”
杜七道:“
涛?”
王孙无忌道:“是。”
杜七不再开口,也不再动。
方宽、铁仲达、段氏双英,却已都不噤耸然失
。
“鬼王”
涛,这名字本身就足以震散他们的魂魄。
这时吹竹声忽然一变,变得就像是怨妇低泣,盲者夜笛。
王孙无忌低叱一声:“灭烛!”
酒楼上灯火辉煌,至少燃着二十多处灯烛。
四条赤膊大汉突然同时挥手,金光闪动,刀风呼啸飞过,灯烛突然同时熄灭。
四面一片黑暗,黑暗中忽然又亮起了几十盏灯笼,在酒楼外面的屋脊上同时亮起。
惨碧
的灯火,在风中飘飘
,又恰恰正像是鬼火。
王孙无忌失声道:“鬼王来了!”
晚风凄切,惨碧
的灯光,照在人面上,每个人的脸都已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看来竟也仿佛是一群刚从地狱中放出的活鬼。
绵悲切的吹竹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
恻恻的冷笑:“不错,我来了!”
五个字说完,一阵
森森的冷风吹过,送进了一个人来。
一个长发披肩,面如枯蜡,穿着件白麻长袍,身材细如竹竿的人,竟真的像是被风吹进来的,落到地上,犹在飘摇不定。
他的眼睛也是惨碧
的,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孙无忌,
恻侧笑道:“我说过,你已死定了!”
王孙无忌突也冷笑:“你死定了!”
涛道:“我?”
王孙无忌道:“你不该到这里来的,既然已来,就死定了!”
涛道:“你能杀我?”
王孙无忌道:“我不能。”
涛道:“谁能?”
王孙无忌道:“他!”
他就是杜七。
杜七还是没有动,连神色都没有动。
鬼王
涛一双碧森森的眼睛已盯住了他:“你能杀我?”
答复很简单:“是!”
涛大笑:“用什么杀?难道用你这顶破草帽?”
杜七不再开口,却伸出了手,右手,慢慢地掀起了桌上的草帽。
这帽子下究竟有什么?
帽子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
左手。
手上却长着七
手指。
手很
糙,就像是海岸边亘古以来就在被
涛冲
的岩石。
看见这只手,鬼王
涛竟像是自己见到了鬼一样,耸然失
:“七杀手!”
杜七不动,不开口。
涛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最好少管闲事。”
杜七道:“我已管了。”
涛道:“你要怎么样?”
杜七道:“要你走!”
涛跺了跺脚,道:“好,你在,我走。”
杜七道:“留下头颅再走!”
涛的瞳孔收缩,突然冷笑,道:“头颅就在此,你为何不来拿?”
杜七道:“你为何不送过来?”
涛大笑,笑声凄厉。
凄厉的笑声中,他的身子突然幽灵般轻飘飘飞起,向杜七扑了过去。
他人还未到,已有十二道碧森森的寒光暴
而出。
杜七右手里的草帽一招,漫天碧光突然不见,就在这时,
涛人已到,手里已多了柄碧森森的长剑,一剑刺向杜七的咽喉。
这一剑凌空而发,飘忽诡异,但见碧光
转,却看不出他的剑究竟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杜七的手却已抓了出去。
惨碧
的光华中,只见一只灰白色的,长着七
手指的手,凌空一抓,又一抓。
剑影
转不息,这只手也变幻不停,一连抓了七次,突听“叮”的一声,剑光突然消失,
涛手里竟已只剩下半截断剑。
剑光又一闪,却是从杜七手里发出来的。
杜七手已捏着半截断剑,这半截断剑忽然已刺入了
涛的咽喉。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
大家只听见一声惨呼,接着,
涛就已倒下。
没有声音,没有光。
楼外的灯笼也已经突然不见,四下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死一般的静寂,死一般的黑暗。
甚至连呼昅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王孙无忌的声音说:“多谢。”
杜七道:“你走,带着
涛走!”
“是!”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匆匆下了楼。
杜七的声音又道:“你们四个人也走,留下你们的兵器走。”
“是!”四个人同时回答,兵器放在桌上:一条鞭、一柄刀、一把丧门剑!
杜七说道:“记住,下次再带着兵器来见我,就死!”
没有人敢再出声,四个人悄悄地走下楼。
黑暗中又是一片静寂。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点灯光亮起。
灯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人本就在楼上独饮,别的客人都走了,他却还没有走。
是个看来很平凡、很和气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种讨人欢喜的微笑,正在看着杜七微笑:“一手七杀,果然名不虚传!”
杜七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用一只麻袋装起了桌上的兵器和珠宝,慢慢地走下楼。
这中年人却又唤道:“请留步。”
杜七霍然回头道:“你是谁?”
“在下吴不可。”
杜七冷笑,道:“你也想死?”
吴不可道:“在下奉命,特来传话。”
杜七道:“什么话?”
吴不可道:“有个人想见七爷一面,想请七爷去一趟。”
杜七冷冷道:“无论谁想见我,都得自己来。”
吴不可道:“可是这个人…”
杜七道:“这个人也得自己来。你去告诉他,最好爬着来,否则就得爬着回去。”
他已不准备再说下去,他已下楼。
吴不可还在微笑着,道:“在下一定会将七爷的话,回去转告龙五公子。”
杜七突然停下脚,再次回头,岩石般的脸上,竟已动容:“龙五?三湘龙五?”
吴不可微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杜七道:“他在哪里?”
吴不可说道:“七月十五,他在杭州的天香楼相候!”
杜七的脸上已
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我去!”
公孙妙的手并没有放在桌上。
他的手很少从衣袖里拿出来,从不愿让别人看见。
尤其是右手。
公孙妙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他相貌平凡,衣着也很朴素。
因为他从不愿引人注意。
可是现在他对面却坐着个非常引人注意的人:身上穿的服衣,是最好的质料,用最好的手工剪裁的;手上戴着的,是至少值一千两银子的汉玉戒指;帽子上缀着比龙眼还大的明珠。
何况他本身长得就已够引人注意。他瘦得出奇,头也小得出奇,却有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所以他的朋友都叫他胡大鼻子;不是他的朋友,就叫他大鼻子狗。
他的鼻子的确像猎狗一样,总能嗅到一些别人嗅不到的东西。
这一次他嗅到的是一粒人间少有、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他的声音也庒得很低,嘴几乎凑在公孙妙耳朵上:“你若没有见过那粒夜明珠,你绝对想不到那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公孙妙板着脸,道:“我根本不会去想。”
胡大鼻子道:“它不但真的能在黑暗中发光,而且发出来的光比灯光还亮,你若将它放在屋子里,看书都用不着点灯。”
公孙妙冷冷道:“我从来不看书,万一我想看书的时候,我也情愿点灯,灯油和蜡烛都不贵。”
胡大鼻子苦着脸,道:“可是我却非把它弄到手不可,否则我就死定了。”
公孙妙道:“那是你的事,你无论想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去拿。”
胡大鼻子苦笑道:“你也明知我拿不到的。蔵珠的地方,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只有你能进得去;那铁柜上的锁,也只有你能打得开。除了你之外,世上还有谁能将那粒夜明珠偷出来?”
公孙妙道:“没有别人了。”
胡大鼻子道:“我们是不是二十年的老朋友?”
公孙妙道:“是。”
胡大鼻子道:“你愿不愿意看着我死在路上?”
公孙妙道:“不愿意。”
胡大鼻子道:“那么你就一定要替我去偷。”
公孙妙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从衣袖里伸出他的右手:“你看见我这只手没有?”
他手上只有两只手指,他的中指、小指、无名指,都已被从
切断。
公孙妙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这
小指是怎么断的?”
胡大鼻子摇头摇。
公孙妙道:“三年前,我当着我父母
子的面,切下我的小指,发誓以后决不再偷了。”
胡大鼻子在等着他说下去。
公孙妙叹道:“可是有一天,我见了八匹用白玉雕成的马,我的手又庠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又将那八匹玉马偷了回去。”
胡大鼻子道:“我看见过那八匹玉马。”
公孙妙道:“我的父母
子也看见了,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第二天早上,就收拾东西,搬了出去,准备从此再也不理我。”
胡大鼻子道:“你为了要他们回去,所以又切断了自己的无名指?”
公孙妙点点头道:“那次我是真的下了决心,决不再偷的,可是…”
过了两年,他又破了戒。
那次他偷的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白菜,看见了这样东西后,他朝思夜想,好几天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去偷了回来。
公孙妙苦笑道:“偷也是种病,一个人若是得了这种病,简直比得了天花还可怕。”
胡大鼻子在替他斟酒。
公孙妙黯然道:“我母亲的身体本不好,发现我旧病复发后,竟活活的被我气死。我老婆又急又气,就把我这
中指一口咬了下来,血淋淋的呑了下去。”
胡大鼻子道:“所以你这只手只剩了两
手指。”
公孙妙长长叹了口气,将手又蔵入了衣袖。
胡大鼻子道:“可是你这只只有两只手指的手,却还是比天下所有五指俱全的手,都灵巧十倍,你若从此不用它,岂非可惜?”
公孙妙道:“我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你又救过我,现在你欠了一庇股还不清的债,债主非要你用那颗夜明珠来还不可,因为他也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若不能替他办好这件事,他就会要你的命。”
他叹息着,又道:“这些连我都知道,但我却还是不能替你去偷。”
胡大鼻子道:“这次你真的已下了决心?”
公孙妙点点头,道:“除了偷之外,我什么事都肯替你做。”
胡大鼻子忽然站起来,道:“好,我们走。”
公孙妙道:“到哪里去?”
胡大鼻子道:“我不要你去偷,可是我们到那里去看看,总没关系吧。”
五丈高的墙,宽五尺,墙头上种着花草。
就只这道墙,却很少有人能越过去。可是这一点当然难不倒公孙妙。
胡大鼻子道:“你真的能过得去?”
公孙妙淡淡道:“再高两丈,也没问题。”
胡大鼻子道:“蔵珠的那屋子,号称铁库,所以除了门口有人把守外,四面都没有人,因为别人根本就进不去。”
公孙妙忍不住问道:“那地方真的是铜墙铁壁?”
胡大鼻子点点头道:“墙上虽有通风的窗子,但却只有一尺宽,九寸长,最多只能伸进个脑袋去。”
公孙妙笑了笑,道:“那就已够了。”
他的缩骨法,本就是武林中久已绝传的秘技。
胡大鼻子道:“进去之后,还得要打开个铁柜,才能拿得到夜明珠。那铁柜上的锁,据说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打造的,惟一的钥匙,是在老太爷自己手里,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将这把钥匙蔵在哪里。”
公孙妙淡淡道:“七巧童子打造的锁,也不是绝对开不了的。”
胡大鼻子道:“你打开过?”
公孙妙道:“我没有,但我却知道,世上决没有我开不了的锁。”
胡大鼻子看着他,忽然笑了。
公孙妙道:“你不信?”
胡大鼻子笑道:“我相信,非常相信。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公孙妙反而不肯走了,瞪着眼道:“为什么要赶快走?”
胡大鼻子叹道:“因为如你一时冲动起来,肯替我进去偷了,却又进不了那屋子,打不开那道锁,你一定不好意思再出来的,那么我岂非害了你?”
公孙妙冷笑道:“你用
将法也没有用的,我从来不吃这一套。”
胡大鼻子道:“我并没有
你,我只不过劝你赶快走而已。”
公孙妙道:“我当然要走,难道我还会在这黑巷子里站夜一不成?”
他冷笑着,往前面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道:“你在这里等我,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人已掠出两丈,贴在墙上,壁虎般爬了上去,人影在墙头一闪,就看不见了。
胡大鼻子脸上不噤
出了得意的微笑,老朋友总是知道老朋友有什么毛病的。
得意虽然很得意,但等人却还是件很不好受的事。
胡大鼻子正开始担心的时候,墙头忽然又有人影一闪,公孙妙已落叶般飘了下来。
“得手了没有?”胡大鼻子又奋兴,又着急。
公孙妙却不开口,拉着他就跑,转了几个弯,来到条更黑更窄的巷子,才停下来。
胡大鼻子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得手的。”
公孙妙瞪着他,突然开了口,吐出来的却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颗珍珠。
夜明珠。
月光般柔和,星光般灿烂的珠光,将整条黑暗的巷子都照得发出了光。
胡大鼻子的脸已因奋兴而发红,抓住这颗夜明珠,立刻
入服衣里。珠光隔着服衣透出来,还是可以照人眉目。
突听一个人微笑道:“好极了,公孙妙果然是妙手无双。”
一个人忽然从黑暗中出现,看来是个很和气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种讨人欢喜的微笑。
胡大鼻子看见了这个人,脸色却变了变,立刻
了上去,双手捧上了那粒夜明珠,勉強笑道:“东西总算已经到手,在下欠先生的那笔债,是不是已可一笔勾消?”
原来这人就是债主。可是这债主并不急着要债,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那颗夜明珠一眼。
难道他真正要的并不是这夜明珠?
他要的是什么?
“在下吴不可。”他已微笑着向公孙妙走过来,“为了想一试公孙先生的妙手,所以才出此下策,甚至那笔债也只不过是区区之数,不要也无妨。”
公孙妙已沉下了脸,道:“你究竟要什么?”
吴不可道:“有个人特地要在下来,请公孙先生去见他一面。”
公孙妙冷冷道:“可惜我却不想见人,我一向很害羞。”
吴不可笑道:“但无论谁见到龙五公子都不会害羞的。他从不会勉強别人去做为难的事,也从不说令人难堪的话。”
公孙妙已准备走了,突又回过头:“龙五公子?你说的是三湘龙五?”
吴不可微笑道:“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龙五?”
公孙妙脸上已
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惊奇,是奋兴,还是恐惧。
“龙五公子想见我?”
吴不可道:“很想。”
公孙妙道:“但龙五公子一向如天外神龙,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怎么找得到他?”
吴不可道:“你用不着去找他,七月十五,他会在杭州的天香楼等你。”
公孙妙连考虑都不再考虑,立刻便道:“好,我去!”
石重伸出手,抓起了一把花生。
别人一把最多只能抓起三十颗花生,他一把却抓起了七八十颗。
他的右手比别人大三倍。
花生摊子上写明了:“五香花生,两文钱一把。”
他抛下了三十文钱,抓了十五把花生,一箩筐花生就几乎全被他抓得干干净净。
卖花生的小姑娘几乎已经快哭出来。
石重大笑,大笑着将花生全都丢到地上,便扬长而去。
他从来也不喜欢吃花生,可是他喜欢看别人被他捉弄得要哭的样子。
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想出些花样来,让别人过不了太平曰子。
山上的玄妙观里,有只千斤铜鼎,据说真的有千斤,寻常十来条大汉,也休想搬得动它。
有一天大家早上起来时,忽然发现这只铜鼎到了大街上,而且不偏不倚就恰巧摆在街心。
这只铜鼎当然不会是自己走来的。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将这只铜鼎从山上搬到这里来,这个人一定就是石重。
于是大家跑去找石重。
有这么大的一只铜鼎摆在街心,来来往往的车马,都要被堵死,所有的生意都要受到影响。
大家求石重再将它搬回去。
石重不理。
再等到每个人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石重才大笑着走出去,用他那只特别大的手托住了铜鼎,吐气开声,喝了声:“起!”
这只千斤铜鼎竟被他一只手就托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道:“石重,龙五公子在找你。”
石重立刻抛下铜鼎就走,什么也不管了,走了十几步,才回过头来问:“他人呢?”
“七月十五,他在杭州的天香楼等你。”
七月十五,月圆。
杭州天香楼还是和平常一样,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已座无虚席。
只不过今天却有件怪事。今天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的客人,竟全都是从外地来的陌生人;平时常来的老主顾,竟全都被挡在门外。
就连天香楼最大的主顾,杭州城里的豪客马老板,今天也居然找不到位子。
马老板已涨红了脸,准备发脾气了。马老板一发脾气,可不是好玩的。
天香楼的老掌柜立刻赶过来,打躬作揖,赔了一万个不是,先答应立刻送一桌最好的酒菜,和五十只刚上市的大闸蟹到马老板府上,又附在马老板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马老板皱了皱眉,一句话都不说,带着他的客人们,扭头就走。
老掌柜刚松了口气,杭州万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金刀”郑方刚带着他的一群镖师,穿着鲜衣,乘着怒马而来。
郑总镖头就没有马老板那么讲理了:“没有位子也得找出个位子来。”
他挥手叱开了好意的老掌柜,正准备上楼。
楼梯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两个青衣白袜,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都没有戴帽子,漆黑的头发,用一
银缎带束住。
居然有人敢挡郑总镖头的路?
万胜镖局里的第一号镖师“铁掌”孙平第一个冲了出去,厉声道:“你们想死?”
青衣少年微笑着道:“我们不想死。”
孙平道:“不想死就闪开,让大爷们上去。”
青衣少年微笑道:“大爷们不能上去。”
孙平喝道:“你知道大爷们是谁?”
“不知道。”青衣少年还在微笑,“我只知道今天无论是大爷、中爷、小爷,最好都不要上去。”
孙平怒道:“大爷就偏要上去又怎么样?”
青衣少年淡淡道:“大爷只要走上这楼梯一步,活大爷就立刻要变成死孙平怒喝,冲上去,铁掌已拍出。
他的手五指齐平,指中发秃,铁沙掌的功夫显然已练得不错,出手也极快。
这一掌劈出,掌风強劲,锐如刀风。
青衣少年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出手,去切他的手腕。
孙平这一招正是虚招。他自十七岁出道,从趟子手做到镖师,身经百战,变招极快,手腕一沉,反切青衣少年的下腹。
这一着已是致命的杀手,他并不怕杀人!
但青衣少年的招式却变得更快,他的手刚切出,青衣少年的两
手指已到了他咽喉。
只听“噗”的一响,这两
手指竟已像利剑般揷入了他咽喉。
孙平的眼睛珠子突然凸出,全身的肌
一阵挛痉,立刻就完全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
出,连一声惨呼都没有,人已倒下。
青衣少年慢慢地取出块白雪的手帕,慢慢地擦净了手背上的血,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每个人都怔住,都像是觉得要呕吐。
他们杀过人,也看过人被杀,但他们现在还是觉得胃部收缩,有的已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青衣少年慢慢地叠起手帕,淡淡道:“各位现在还不走?”
他的出手虽可怕,但现在若是就这么走了,万胜镖局以后还能在江湖中混么?镖师中又有两个人准备冲过去。
他们吃的这碗饭,本就是随时都得准备拼命的饭。
但郑方刚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他已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今天来的这些陌生客,虽然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但却有一点相同之处。
每个人都没有戴帽子,每个人的头发上,都系着条银色的缎带。
这边已有人血溅楼梯,那边的客人却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郑方刚勉強庒下了一口气,沉声问:“朋友你高姓大名?从什么地方来的?”
青衣少年笑了笑道:“这些事你全都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郑方刚道:“什么事?”
青衣少年淡淡道:“今天就算是七大剑派的掌门,五大帮派的帮主,全都到了这里,也只有在门外站着,若是敢走这楼梯一步,也得死!”
郑方刚脸色变了:“为什么?”
青衣少年道:“因为有个人在楼上请客,除了他请的三位贵客外,他不想看见别的人。”
郑方刚忍不住问:“是什么人在楼上?”
青衣少年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你应该想得到。”
郑方刚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嗄声道:“难道是他?”
青衣少年点头道:“是他。”
郑方刚跺了跺脚,回头就走,镖师们也只好抬起孙平,跟着他走。
走出了门后,才有人忍不住悄悄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郑方刚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长长叹了口气,道:“行踪常在云霄外,天下英豪他第一。”
现在他正坐在楼上的一间雅室里,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椅子上。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瘦削而憔悴,眼睛里也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之
。
不但疲倦,而且虚弱。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他坐的椅子上还垫着张五
斑斓的豹皮,腿上也还盖着块波斯
毡,也不知是什么
织成的,闪闪地发着银光。
可是他的人看来却已完全没有光采,就仿佛久病不澈,对人生已觉得很厌倦,对自己的生命,也完全失去了希望和信心。
一个満头银发,面色赤红,相貌威武如天神般的老人,垂手肃立在他身后。这年已垂暮的老人,全身反而充満了一种雄狮猛虎般的活力,眼睛里也带着种慑人魂魄的光芒,令人不敢仰视。
可是他对这重病的少年,态度却非常恭敬。无论谁看见他这种恭敬的态度,都很难相信他就是昔年威镇天下,傲视江湖,以一柄九十三斤重的大铁椎,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打尽了天下绿林豪杰,会遍了天下武林高手,身经大小百战,从未败过一次的“狮王”蓝天猛。
还有一个青衣白袜,面容呆板,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为这重病的少年倒茶。
他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谨慎,特别小心,仿佛生怕做错一点事。
暖壶中的茶,倒出来后还是滚烫的,他用两只手捧着,试着茶的温度,直到这杯茶恰好能入口时,才双手送了过去。
这重病的少年接过来,只浅浅的啜了一口。
他的手也完全没有血
,手指很长,手的形状很秀气,好像连拿着个茶杯都很吃力。
但他却正是天下英豪第一的龙五。
屋子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别的人来。
龙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已有五六年没有等过人了。”
蓝天猛道:“是。”
龙五道:“今天我却已等了他们半个多时辰。”
蓝天猛道:“是。”
龙五道:“上次我等的人好像是钱二太爷。”
蓝天猛道:“现在他已决不会再让别人等他了。”
龙五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死得真惨。”
没有人会等一个死人的。
蓝天猛道:“以后也决不会再有人等杜七他们。”
龙五道:“那是以后的事!”
蓝天猛道:“现在他们还不能死?”
龙五道:“不能。”
蓝天猛道:“那件事非要他们去做不可?”
龙五点点头。他仿佛已觉得说的话太多、太累。他并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他甚至连听都不愿多听。所以他不开口,别人也都闭上了嘴。
屋子里浮动着一阵淡淡的茶香,外面也安静得很,二十多张桌子上虽然都坐満了人,却连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刚换上的崭新青布门帘,突然被掀起。一个蓝布短衫的伙计,垂着头,捧着个青花盖碗走了进来。
蓝天猛皱眉道:“出去。”
这伙计居然没有出去:“小人是来上菜的。”
蓝天猛怒道:“谁叫你现在上菜的?客人们还没有来。”
伙计忽然笑了笑,淡淡道:“那三位客人,只怕都不会来了。”
龙五疲乏而无神的眼睛里,突然
出种比刀锋还锐利的光,盯在他脸上。
这伙计圆圆的脸,笑容很亲切,眼角虽已有了些皱纹,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带着种婴儿般的无琊和纯真。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正是那种心肠很软,脾气很好,而且一定很喜欢朋友和孩子的人。
女人若是嫁给了这种男人,是决不会吃亏,也不会后悔的。
龙五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遭:“你说他们不会来了?”
这伙计点点头:“决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
这伙计没有回答,却将手里捧的青花盖碗,轻轻地放到桌上,慢慢地掀起了盖子。
龙五的瞳孔突然收缩,嘴角忽然
出种奇特的微笑,缓缓道:“这是道好菜。”
伙计也在微笑:“不但是道好菜,而且很名贵。”
龙五居然同意了他的话:“的确名贵极了。”
这道菜却吃不得,碗里装的既不是山
熊掌,也不是大排翅、老鼠斑,而是三只手。
三个人的手!
三只手整整齐齐地摆在青花瓷碗里:一只大手,两只小手;一只左手,两只右手。
大手至少比普通人大三倍。左手上多了两
手指,右手上却少了三
。
世上决没有任何一个菜碗里,装的东西能比这三只手更名贵。就算你在一个大碗里装満了碧玉金珠,也差得多。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能真正估汁出这三只手的价值。
龙五当然认得这三只手,已不噤轻轻叹息:“看来他们的确是不会来了。”
这伙计居然还在微笑:“可是我来了。”
龙五道:“你?”
“他们不来,我来也一样。”
“哦?”
。
这伙计道:“他们并不是你的朋友。”
龙五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他的眼睑垂下,看来又变得很疲倦、很寂寞。
这伙计居然能了解他这种心情:“你非但没有朋友,也许已连仇敌都没有。”
龙五又看了他一眼:“你不笨!”
这伙计道:“你找他们来,只不过有件事要他们去做。”
龙五道:“你果然不笨!”
这伙计笑了笑:“所以我来也一样,因为他们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他们三个人做的事,你一个人就能做?”
这伙计道:“我最近很想找件事做。”
“分光捉影,一手七杀。”龙五凝视着碗中的左手:“你知不知道这只手杀过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杀人有多快?”
“不知道。”
“妙手神偷,无孔不入。”龙五目光已移至那只少了三
手指的右手:“你知不知道这只手偷过多少奇珍异宝?你知不知道这只手的灵巧?”
“不知道。”
“巨灵之掌,力举千斤。”龙五又在看第三只手:“你知不知道这只手的神力?”
“不知道。”
龙五冷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认为自己可以做他们三个人的事?”
“我只知道一件事。”
“你说。”
这伙计淡淡道:“我知道我的手还在腕上,他们三个人的手却已在碗里!”
龙五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就因为你,所以他们的手才会在碗里?”
这伙计又笑了笑:“无论谁要卖东西,都得先拿出点货物给人看看的。”
龙五的目光又变得刀锋般
人:“你要卖的是什么?”
这伙计道:“我自己。”
“你是谁?”
“我姓柳,杨柳的柳,”这姓并不怪,“我叫柳长街,长短的长,街道的街。”
“柳长街!”龙五道,“这倒是个怪名字。”
柳长街道:“有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怪名字。”
龙五也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长街。”
柳长街微笑着,又道:“我总是想,假如我自己是条很长的街,两旁种着杨柳,还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从我身上走过,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有小孩子,也有老太婆…”
他眼睛似又充満了孩子般的幻想,一种奇怪而美丽的幻想:“我每天看着这些人在我身上闲逛,在柳
下聊天,在店里买东西,那岂非是件很有趣的事,岂非比做人有趣得多?”
龙五笑了。
他脸上第一次
出愉快的笑容,微笑着道:“你这人也很有趣。”
这句话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已不见,冷冷道:“快替我把这个有趣的人杀了!”
蓝天猛一直石像般站在他身后,他的“杀”字出口,蓝天猛已出手!
他一出手,整个人就似已变成了只雄狮,动作却还比雄狮更快,更灵巧!
他身子一转,人已到了柳长街面前,左手五指弯曲如虎爪,已到了柳长街
膛。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一抓,就可将人的
膛撕裂,连心肺都抓出来。
柳长街身形半转,避开了这一抓,闪避得也很巧妙、很快。
谁知蓝天猛却似早已算准了他这闪避的动作,右手五指紧紧并拢,一个“手刀”劈下去,急斩柳长街左颈后的血管。
这一招不但立刻致命,而且也已令对方连闪避的退路都没有。
“狮王”蓝天猛自从四十岁后,出手杀人,已很少用过第三招。
柳长街闪避的力量已用到极限,不可能再有新的力量生出,若没有新力再生,就不可能再改变动作。
所以狮王这次杀人,也已不必再使第三招。
他的确没有使出第三招。因为他忽然发现,柳长街的手已到了他肘下,他这一掌若是斩下去,他的肘就必定要先撞上柳长街的手。
手肘间的关节软脆,柳长街食指屈突如凤眼,若是撞在他关节上,关节必碎。
他不能冒这种险。他的手已突然在半空中停顿。就在这一瞬间,柳长街人已到了门外。
蓝天猛并没有追击,因为龙五已挥手阻止了他,道:“进来。”
柳长街进来时,蓝天猛已又石像般站在龙五身后,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一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根本连动都没有动。
“你说我是个有趣的人,这世上有趣的人并不多。”柳长街苦笑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龙五道:“有时我也喜欢说谎话,但我却不喜欢听谎话。”
柳长街道:“谁在说谎?”
龙五道:“你!”
柳长街笑了笑,道:“有时我也喜欢听谎话,却从来不说谎。”
龙五道:“柳长街这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
柳长街道:“我本来就不是个有名的人。”
龙五道:“杜七、公孙妙、石重,本都是名人,你却毁了他们。”
柳长街道:“所以你认为我本来也应该很有名?”
龙五道:“所以我认为你在说谎。”
柳长街又笑了笑,道:“我今年才三十,若是想做名人,刚才已死在地上。”
龙五凝视着他,目中又有了笑意。他已听懂了柳长街的话。
要求名,本是件很费功夫的事;要练武,也是件很费功夫的事。能同时做好这两件事的人并不多。
柳长街并不像那种绝顶聪明的人,所以他只能选择一样。
他选的是练武。所以他虽然并不有名,却还活着。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容易懂,龙五却已懂了,所以他抬起一
手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
能够在龙五对面坐下来的人也不多。
柳长街却没有坐:“你已不准备杀我?”
龙五道:“有趣的人已不多,有用的人更少。你不但有趣,也很有用。”
柳长街笑道:“所以你已准备买我了?”
龙五道:“你真的要卖?”
柳长街道:“我是没有名的人,又没有别的可卖,但一个人到了三十岁,就难免想要享受享受了。”
龙五道:“像你这种人,卖出去的机会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柳长街道:“因为我不笨,因为我要的价钱很高,因为我知道你是最出得起价钱的人,因为…”
龙五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三点原因已足够!”
柳长街道:“但这三点却还不是最重要的。”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最重要的是,我不但想卖大钱,还想做大事。无论谁要找杜七他们三个人去做的事,当然一定是大事。”
龙五苍白的脸上,又
出微笑,这次居然抬起手,微笑道:“请坐。”
这次柳长街终于坐了下来。
龙五道:“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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