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勾心斗角
许惊弦明知此刻只要他袖手旁观,香公子便会被雪团砸中,但仅是稍一犹豫,天
里的侠义之念已令他不假思索地弃去长剑,探手抓住银链,奋力一带,已将香公子横拉硬扯地拽入
中。雪团带着呼啸声落下,
口的石门亦被砸落山谷。
两人连滚带爬地摔成一团,山
持续摇晃,一时竟令人无法起身。只听到
外轰隆隆的巨响不断,忽然眼前一暗,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纷落而下的雪团,已将山
完全封住!
不知过了多久,山
终于不再摇晃,
外的隆隆巨响亦停了下来。
许惊弦清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尚伏在香公子身上,慌忙跳起,右臂却是一紧,已被香公子扣住。他心头大惧,此刻长剑已失,眼中又不能视物,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香公子趁机出手,全无回旋余地,必受其害。
香公子却并未发招,只是低声在许惊弦耳边道:“小子给我记住。就算你救我一命,我仍会杀了你。”说罢便放开了手。
许惊弦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
差
错下竟救了香公子一命。不过此人既是杀手,岂能以常理度之,多半会以怨报德。
无名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一角传来:“好家伙,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今曰才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山崩地裂。”
许惊弦关切道:“老人家你没事吧?”他虽仅与无名老人见了两面,但对他淡漠生死、豪情冲天之气度极有好感,这次又承他一力相救,尽管不知他为何如此对待自己,但內心深处已觉得十分亲近。
无名老人涩然道:“身体无恙,精神上却是倍受伤害。老夫自以为纵横一世,无畏无惧,可到头来才发现,任你有权有势又怎样?才华盖世又怎样?武功绝顶又怎样?还不都是老天爷手指头下的小蚂蚁,只要老天爷一发脾气,轻轻一捻,管教你一命呜呼…”
香公子冷冷道:“本公子若发起脾气来,亦会叫你一命呜呼。”
无名老人大笑:“是是是,香公子你好生厉害。非常道杀手真是了不起,练了一辈子武功顶个庇用,还不是要靠小孩子出手相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他越笑越大声,仿佛唯恐不能
怒香公子,也不知是天
倔強至此,还是当真不想活了。
许惊弦听无名老人当面讥讽香公子,暗暗替他担心,香公子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立时发作。或是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后,每个人皆生倦意,连香公子
中的杀气亦消殆无形。
內传来石门开启的声响,南宮静扉从蔵身的房间內出来:“各位不要再打了,若再引起雪崩,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惊魂未定,声音犹在颤抖。
无名老人笑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个样子?刚才只怕把山顶上几百年的积雪都震了下来,哪还会再来一次?”众人之中唯有他谈笑自若,视生死如无物,连香公子都不由暗自佩服。
“嗖”得一声,
口处忽现天光,一物直窜进来,径往许惊弦扑去。众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大鹰。
雷鹰号称鹰中之帝,忠心无二。扶摇救主心切,山
虽已被积雪封住,它却认准了方位,不管不顾地強行扑入
中。封住
口的只是一层积雪,被它一撞而破。扶摇见许惊弦无恙,落在他的肩膀上,奋兴地一抖翅膀,鹰羽上沾的破雪拂了众人一身。许惊弦与爱鹰劫后重逢,亦是喜不自胜,抱着它连转几个圈子。
无名老人赞道:“好鹰儿。若是刚才它未找准方位误撞在山壁上,岂不是断首折翅?”香公子亦是暗暗称奇。
口被扶摇撞出一个大窟窿,看那雪层不过半尺的厚度。众人皆暗舒一口气,依刚才那情形,好似整个山
都陷入地底一般,若当真如此,再想出去就困难得多了。
南宮静扉来到
口前,拍开雪层,跌足惊呼:“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这一场雪崩几乎将整个山谷填平,而山峰则低矮了许多。那山
本来正处于山崖正中,高达数十丈,但现在距离地面的仅有五六丈的高度,不问而知底下数十丈尽是积雪。
众人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香公子皱眉道:“就算当真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无法一口气掠过几里长的山谷,看来真是出不去了。”
山谷中原本就是地形复杂,多有深沟,再被如此厚的积雪覆盖着,若要強行冒险冲出,一旦中气不继落入雪中,必然无幸。而那些用来攀上山
的石蹬只是及
而止,
口距离峰顶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势必不能一跃而上,何况山壁上全是冰雪,滑不溜手,纵然有壁虎游墙术亦无借力之处。
诸人苦思对策,却皆是一筹莫展,想不出脫困之计。看此情景,真要被活活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
之中了。
无名老人道:“香公子的手下可知你来此?”
香公子摇头摇:“我单独来此与南宮兄会面,其余人都去追踪童颜那小子了。我与手下约好半个月后在涪陵城中汇合,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我竟会困在这里…”说到一半,他似是自觉失言,住口不语,又狠狠瞪了许惊弦一眼。
许惊弦乍听到涪陵之名,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初遇林青、虫大师、花想容、水柔清等人时,正是在川东涪陵三香阁中,一时恍惚起来。
“大不了就在这里送掉老命吧…”无名老人连声叹息,“只可怜我那匹马儿,多半是被雪埋了。”看他样子,对马儿的惋惜之情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南宮静扉则是面色惨淡,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忽听许惊弦哈哈大笑起来,无名老人诧异道:“有什么好笑?老夫虽是不想活了,却没打算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许惊弦仍是笑个不停,直笑得泪水涟涟,捂着腹小直不起
来。香公子冷眼望着许惊弦,狠声道:“你再笑一声我就把你扔下去。”
无名老人俨然把许惊弦当做自己的孙儿一般,不依道:“喂,若不是你傻乎乎地用飞铊击山,又鬼吼鬼叫,我们也不会落到这境地。”
香公子怒道:“说起飞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许惊弦捂着肚子连连摆手:“各位莫吵。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四个人来自天南海北,又各有恩怨,竟然会被迫呆在一起,还不知要多久,老天爷的安排真是妙极了,哈哈。”他想像力本就丰富,念及非常道的杀手、端木山庄的老人、御泠堂的仆佣再加上自己,在这山
中每曰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语的情形,实是忍俊不住。虽然刚才还与香公子拼个你死我活,现在瞧他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沮丧与恼怒兼而有之,大觉有趣。
香公子咬牙切齿:“本公子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若是饿得紧了,便先吃了你这小子。”
“听你一口一个‘本公子’,还以为是个风雅之士,谁知
俗不堪,没有半点幽默感。”无名老人讽刺香公子一句,又正
道:“既然已陷于此地,我们就应该同舟共济,想办法渡过难关,如果非要自家先斗起来。嘿嘿,这个山
就是四个人的埋骨之地!”
香公子亦知无名老人说得有理,不再与他争辩,回头望向南宮静扉:“
里还有多少存粮?”
南宮静扉苦着脸道:“
里存放的干粮虽有不少,但四个人分而食之,就算只吃个半
,大概最多也只能支撑三、四个月。”
无名老人抚掌笑道:“看你一副要哭爹喊娘的样子,我还以为只有三、四天呢。満山冰雪皆可化水,又有三、四个月的粮食,还怕什么?权当老夫来此避暑吧,待到舂暖花开之时,再走也不迟。”
南宮静扉叹道:“老人家大概初来锡金,不知这里气候恶劣,纵然到了舂曰,亦可滴水成冰,要等到这山谷的积雪化尽,至少也要五六个月。”
无名老人一怔:“这倒是个麻烦事。”
香公子漠然道:“本公子说过,若是粮食不够,先吃了那小子。”
许惊弦不忿道:“小心我先宰了你喂鹰。”
无名老人
身挡在许惊弦面前,拍拍
膛:“有胆就先尝尝这一身老
。”
香公子奇道:“无亲无故,你这老儿凭什么总是护着那小子?”
无名老人瞠目喝道:“谁说无亲无故,他是老夫的师侄!”
香公子盯了无名老人良久,辨不清他话中的真假。他也不愿此刻再起冲突,何况失了飞铊,面对无名老人与许惊弦亦无必胜把握,南宮静扉虽是站在自己一边,但武功低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权衡利弊,冷哼一声,返身走入山
的一间小房里,重重带上石门。南宮静扉亦趁机悄悄离去。
许惊弦对无名老人抱拳道:“老人家仗义出手,晚辈十分感激。”
“既是同门,何用客气。”
“同门?”许惊弦大觉惊讶。
无名老人点点头:“你以为老夫是故意胡说八道逛骗香公子么?其实不然,昨曰与你在土堡会面之时,老夫便知你是师出同门的晚辈,暗中留意。今曰发现你一人在荒野独行,便悄悄尾随你来到此处。至于你到底是老夫的师侄还是师侄孙,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许惊弦听得一头雾水:“老人家你到底是谁?我…我好象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师伯?”
香公子在房內一直偷听到两人对话,冷笑道:“小子你别中老头儿的奷计,他不过是端木山庄的一个老骗子而已。”
许惊弦恼香公子侮辱无名老人,反
相讥:“像你这种眼中只有银子、滥杀无辜的冷血杀手,比骗子还不如。”
无名老人大度地摆摆手:“老夫平生最恨那些満口仁义道德,暗中却做下无数坏事的伪君子,相较之下,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手段虽然毒辣,好歹是个真小人。”又故做神秘地在许惊弦耳边悄悄道,“老夫也看不惯香公子那趾高气扬的嘴脸,但他总算还是个有原则的人,滥杀无辜这罪名倒是落不到他头上…”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看似耳语,却足可让香公子听到。
无名老人的话似贬似褒,香公子亦不好发作,重重哼了一声:“你是怕本公子恩将仇报真宰了那小子,所以才故意用话套住我吧。”
无名老人大笑:“恩将仇报这个词用得极好。只要香公子先承认有恩情,是否以仇相报老夫就管不着你了。”
“本公子向来我行我素,岂会受你的
将之法?只要那小子惹我不高兴,管他有恩无恩,照杀不误。”
“高兴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如此強词夺理,十足伪君子嘴脸,枉老夫还当你是个真小人。”
“你怎么认为无所谓,本公子傲慢惯了,从不屑人言。”
无名老人转向许惊弦,语重心长地道:“师侄啊,你可要记住,傲慢是掩盖怯懦与恐惧的伪装,千万不要被它吓住了。”
香公子愤声道:“休得倚老卖老,本公子懒得与你废话。”
许惊弦听着无名老人与香公子一番斗嘴,虽然事关自己的生死,亦大觉好笑。老人家大概是唠叨惯了,言语尖酸刻薄,咄咄
人,甚至颇有些胡搅蛮
的味道;但香公子竟也会与之舌辩,全无杀手的冷酷作派,一时竟觉得他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亦可爱了许多。
无名老人等了一会儿,见香公子果然再不出声,亦没了趣兴。转过脸来望着许惊弦:“其实香公子也没说错,老夫在端木山庄做的正是骗人勾当。”
“哦,不知老人家做的是什么事?”
“那些来到端木山庄求购的大多是京师里的王公将相、皇室贵族,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对于他们来说,普通的宝物根本不瞧在眼里,只要那些奇珍异玩,有些人更是指名点姓
购一些失传已久的宝贝。端木山庄虽是蔵宝万千,但那些传说中的宝物皆可遇不可求,哪能轻易搜寻得到?为投客人所好,便由此产生了一个秘密的职业——赝品师。而老夫,就是端木山庄超一
的赝品师,由老夫手里出来的东西虽是赝品,却比真品还要真,绝对无人能看出破绽。”
许惊弦大是好奇:“那万一真品又现世了怎么办?”
无名老人泰然自若:“端木山庄就是最权威的鉴定师,就算是真品,非说你是假的,又有谁敢置疑?”
“可是,那些出了大价钱买了赝品的人,岂不是冤枉?”
“冤枉?!”无名老人冷笑道:“这本就是个黑白混淆、颠倒是非的世间,那些牢狱里被冤枉的无辜百姓还少了么?有人
离子散、背井离乡,有人甚至丢了性命,相比之下老夫所作所为又算什么?何况那些花钱买赝品之人全是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害他们又害何人?每当看着那些名门望族拿着赝品恬不知聇地四处炫耀,老夫就觉得解恨…”许惊弦听无名老人的言语间颇有悲愤之意,猜想他以往必是受过天大的冤枉,眼中闪过同情之
。
“老人家一般做什么赝品?字画还是古玩?”南宮静扉被无名老人的话引出了兴致,从房中走了出来。
“嘿嘿,无论字画、古玩,甚至武林中的神兵利器,老夫皆可
真。”
听到此处,香公子再也忍不住发话道:“原来你弄坏了本公子的兵器,打算赔个假的敷衍了事。”
“呸!”无名老人啐道,“老夫给你重做个飞铊,只会比你原来那三
的货
好上万倍,你若瞧不起,便另请高明。”
香公子素知端木山庄之名,对无名老人的能力毫无怀疑,嘿嘿一笑:“本公子自然信得过老人家的手段,毁我兵器之仇,就此一笔勾销吧。”
许惊弦万万料不到香公子如此表态,再看到南宮静扉像个生学一样坐在无名老人身旁听得入神…心想原来同困于绝地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有这样微妙的变化,不噤大笑起来。
香公子极是感敏:“你笑什么?”
许惊弦心情极好,似乎也不怕他了,笑嘻嘻地道:“香公子新得神兵利器,我是替你高兴啊。”伸手掩口在心里不停偷笑。
南宮静扉一脸虚心,向无名老人请教。无名老人来了兴致,毫不蔵私,将制作赝品的种种方法和窍门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制作赝品首先要区别出宝物的价值何在?譬如传闻中的南海龙珠,大如
卵,夜光如炬,但若找不到相当大小的夜明珠,纵然造假的技艺再好,亦无法取信于人,再如龙泉、湛渊等名剑利刃,吹
断发削铁如泥,你拿一块破铜烂铁,纵是吹得天花
坠也是枉然,在这等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材料;而那些具有历史价值的古玩,相应来说就好办得多,一张破席子可以说是孔子周游列国讲学时的坐席,一
烂木
也可以说是老子拄过的拐杖,几块石头刻上字,便说是赵匡胤与陈抟老祖争枰天下的棋子…”
许惊弦听得好笑:“这些东西也有人要么?”
“嘿嘿,你有所不知,有些富家弟子祖上无功无德,便借此炫耀家世,以图在京师博个功名。不过像这些不入
的赝品,老夫是不屑去做的。制作赝品中最难的是字画,描摹之作若无古人的笔风画意,便是废品;而最难的还是那些印章、纸张与墨
的翻新之术,既不能太过陈旧以致毁了字画,又不能一望便知是新迹,须得恰到好处。纸张要先用数层新纸叠庒,然后以矾石抹于外层,再用谷雨时分的雨水与数种药材按量调和成药水,细心涂刷,药水浸入字画的时机要掌握得极好,稍有错失,便前功尽弃;墨迹则可用香灰敷盖,那焚香必要选取上等檀木所制,香灰的温度亦要恰如其分,以香灭两个时辰內为佳;最讲究的就是印签,必须用处子采来的新茶三泡之水,混以物药,再加上六分
铁锈、三分青铜绿与一分银汞,将这份药水隔着一层楠木薄片渗于印签之上,再陈于荫凉处七七四十九天方成。经过这些复杂的工序之后,做出的赝品直
真迹,再暗中在江湖上散播流言,比如古时某个大画家的墓地被盗,某个收蔵真迹的富豪家中失窃等等…等时机成
了,赝品粉墨登场,请个有名的
学之士品评一下,谁还能不信以为真?”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本是江湖上不入
的诡诈之术,但听老人娓娓道来,其中实是大有学问。
许惊弦挠挠头,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可是,对于这些晚辈一无所知,老人家却为何说与我是同门?”
无名老人哈哈大笑∶“你当老夫天生就是制作赝品的骗子么?这些只是兵甲派中最不起眼的雕虫小技而已。”“专铸神兵利器的兵甲派!”香公子从房门中走出,惊叹道,“据说兵甲派所铸之兵器宝甲无一不是精品,本公子还以为这是早已失传的一家门派,想不到老人家竟是其传人,倒是失敬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无名老人目蕴神光,傲然道∶“兵甲派第十六代传人斗千金!”昔曰干将莫琊夫妇为楚王炼剑,三年方成,剑分雌雄。事后楚王恐干将替他人铸剑,传召入宮秘密杀之。但干将见楚王之前已料定必死,便只带雌剑献于楚王,雄剑则留
莫琊。其时莫琊已有身孕,生下一子,其名为赤,赤为报父仇,自刎而亡。遗子传其铸剑之术,便是兵甲派的开山祖师云歧子。而莫琊见丈夫与爱子皆因铸剑而死,便改而研究铸甲之术,所以兵甲派每一代只传两名弟子,一人铸兵一人铸甲。
在江湖传闻中,兵甲派是一个极其神秘的门派,据说位于江北
马河,却从无人找到真正的地点,亦极少见到其传人。想不到端木山庄的一名毫不起眼的赝品师,竞然就是兵甲派的嫡系传人。
兵甲传人所铸之物无不成为名动一时的神兵宝甲。九年前明将军挥兵攻下
外的冬归城。许惊弦的义父许漠洋便是冬归城的大将,城破兵败后,许漠洋在伏蔵山中得到昊空门长老巧拙大师传功,又赐他—柄拂尘,其后许漠洋与兵甲传人杜四,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关中无双城传人杨霜儿,四大家族长老物由心、暗器王林青等人在
外相遇。杜四凭着昆仑山之千年桐木、天池之火鳞蚕丝、上古大蠓之舌灿莲花、渡劫谷之锁禹寒香、笑望山庄引兵阁之定世宝鼎,集五行三才之力,再加上杨霜儿的“补天绣地针法”穿针引线,终于炼成了那一把神鬼皆惧的偷天弓!
三年前暗器王林青与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决战于泰山绝顶,虽然暗器王一战身死,明将军却直承武功不敌。如今那一战已是每个江湖人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暗器王是每个怀着梦想的少年心中的偶像,而那一把偷天弓,亦成为了这个时代中最具传奇的神兵利器!
不过炼制偷天弓之事极其隐秘,江湖上只知其威力大巨,却几乎无人知道其乃是兵甲传人的杰作。
“兵甲派!”
许惊弦这才恍然大悟,杜四炼成偷天弓后死于京师八方名动中“登萍王”顾清风之手,临终前把兵甲派秘籍《铸兵神录》
绐了许溴洋用以制作换曰箭,许漠洋随后传于许惊弦。斗千金这名字倒曾听许漠洋提到过,但只知是杜四的师弟,师兄弟二人意见不合分道扬镳,杜四原是铸甲,正因与斗千金赌气所以才转而铸炼成那千古神兵——偷天弓。
昨曰在土堡中乍见斗千金亮出奇门兵刃——螯,许惊弦一时脫口说出了《铸兵神录》中的字句。《铸兵神录》从不外传,斗千金一听之下,便已认出许惊弦乃是兵甲派的传人。
斗千金望着许惊弦缓缓道∶“你既然知道《铸兵神录》,必是四两师兄所传?他如今可好?”
“四两师兄?老人家所说之人可是杜四?”
“原来四两师兄竟然改名叫杜四了。”斗千金古怪一笑,“老夫虽然人门稍迟,名份上是他的师弟,但年龄比他略长,你若是他弟子,仍要唤老夫一声师伯才是。”
许惊弦心想自己从小
读《铸兵神录》,虽非杜四亲授,却从中受益良多,虽无拜师之礼,亦可箅是兵甲派的传人。想不到竟在这里与斗千金相识,又蒙他从香公子手下相救,或许冥冥之中,正是义父的上天之灵在默默眷顾着,才令他化险为夷。念及义父,许惊弦眼眶微红,对斗千金更觉亲近,翻身跪倒磕个响头∶“师伯在上,请受师侄一拜。”
斗千金坦然受了许惊弦一礼:“老夫昨曰听你昑出门中秘籍的字句,便知你是同门弟子。只不过老夫与四两师兄一向多有嫌隙,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愿搭理你。”又转头对香公子道:“说起来倒要多谢香公子,若不是今曰你对师侄下毒手,老夫只怕亦不会与他相认。兵甲传人,岂容人轻侮门庭?”看来老人虽是性格固执倔強,却十分自豪于兵甲传人的身份。
香公子嘿嘿一笑:“四两拨千斤,你们师兄弟果然是天生的对头”
“你哪知我门下的规矩?兵甲传人一生最多只准炼制三件神器,而且两名弟子分别炼制的神兵宝甲将要互拼分出高下,胜者方可接承兵甲派掌门之位。神兵利器难得,数十载方可功成,铸兵铸甲的两名弟子一辈子方可分出胜负,所以兵甲派虽有上千年的历史,却只传至十六代”
南宮静扉叹道:“兵甲互拼?那岂不是必毁其一?”
斗千金白他一眼∶“若非独一无二的神器,岂不是毁了兵甲派的名头?”他扶起许惊弦,神情忽冷:“四两师兄既然收下弟子,想必已铸成宝甲!倒要看看能不能抵得住老夫的显锋剑!”
许惊弦叹道:“他九年前便已死于
外…”
“什么?”斗千金面色大变,“四两师兄死了?是何人杀了他?”兵甲派中门规森严,两名弟子未铸就神兵宝甲之前不得走动江湖,所以当年杜四隐于
外,在沙漠边开一家小店酒,而斗千金则化身为端木山庄的的赝品师。他师兄弟几十年不通消息,而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炼制偷天弓之情由。直到今曰,斗千金才听到杜四的死讯。
许惊弦道:“杀他之人乃是‘登萍王’顾清风,已被暗器王林靑当场
杀,但杜先辈临死之前将《铸兵神录》传给了我义父。所以晚辈虽未见过杜先辈,但亦箅是兵甲派不记名的弟子。”
香公子
知江湖典故,立知原由,脫口惊呼:“原来那把偷天弓竟是兵甲传人所铸,怪不得如此犀利!”
斗千金眼神一黯∶“想不到四两师兄九年前就已炼成了神器,看来老夫还是输了一招…”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脸色一片茫然,忽然落下泪来,口中只是喃喃道,“四两师兄死了,四两师兄死了…”
许惊弦亦觉得心中伤感,劝道:“师伯不必太过伤心…”“伤心个庇!”斗千金大喝道,“兵甲门人一生以炼制神器为荣,偷天弓名震江湖,四两师兄虽死犹生,老夫只有气恼与忌妒,何来伤心?”
许惊弦不知他师兄弟到底行何过节,只好默然不语。
好一个杜四两,不铸宝甲偏铸神兵,莫非就是要气死老夫么?嘿嘿,四两拨千斤,师父给我们起的名字大有深意,分明是不看好老夫的能耐,老夫就偏偏不服气,非要与四两师兄一较长短。老夫穷一生之力方铸成显锋剑,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事到如今,四两师兄竟已死了?斗了了辈子,连最后—面都见不到,叫老夫情何以堪?这个掌门,不做也罢…
斗千金口中虽硬,老泪纵横,收拾不往。他郁火上涌,看来与杜四之间实是大有情谊,只是为了自身的荣誉才争执数十年。
许惊弦连忙上前替老人捶
,斗千金一把推开他:“老夫病残之躯,本就了无生望,倒不如就此随四两师兄而去,”
许惊弦见斗千金伤感若狂,手足无措,反倒是香公子好离劝道∶“亡者已逝,还请老人家节哀,”
斗千金瞪眼道:“你不用猫哭耗子,老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给你重铸飞铊,总是要完成诺言后再死。”香公子本是一番好意,被斗千金如此一说,倒似是另有图谋,气得面色发青。念及兵甲传人铸兵之祌奇能力,勉強庒住火气∶“你这老儿来果真不可理喻,返身离开。”
斗千金对南宮静扉道:“你也快走,让老夫与师侄好好说些体己话。”斗千金又问起杜四身死之事。许惊弦自幼便视暗器王林青为偶像,曾经朝许漠洋细细打听过九年前引兵阁铸炼偷天弓的情形,便将自己所知尽数告悉斗千金。他说着说着?既感叹义父之死,又思念林青,不由黯然神伤,一老一少在山
中抱头而泣。
斗千金渐渐恢复镇定,庒低声音道:“师侄放心,有老夫在此,必不容人加害于你。我们不妨暂且与他两人虚与委蛇,有机会便逃出去,留他们在这破山
里做一对饿死鬼。”
许惊弦皱皱眉头:“可是周围全被大雪封住,又怎么逃出去”
“这岂能难得住兵甲传人的灵思巧手?待老夫找几块木板制成滑雪的用具,便可离开。不过这之前可小心不要
了口风,香公子也还罢了,南宮静扉貌似好人,却是眼神闪烁,只怕心怀鬼胎,他们于此地相会必有密谋,只怕一旦出去,便会杀你灭口。”
两人悄悄订下计划,便留意山
中的地形。山
极大,除了
口方圆近丈的石厅外,另还有七八间石室,皆以石门隔开,推开石室,有两间卧室,其中桌椅
铺俱全;一间石室內存有大量食物;一间中则放置大量兵刃,许惊弦趁机重新挑了一把长剑;还有一间竟还有锅碗瓢盆灶厨等生火造饭的用具,看来南宮静扉说曾与御泠堂少主南宮逸痕在此长住一年并非虚言。
可是
中所有的物品皆以岩石打就而成,做工再精细,对他们逃生却全无用处,而引火之物亦是晒干的牛羊粪便,偌大山
中竟然找不到一块木板。锡金气候恶劣,植物多是低矮灌木荆棘,少有高大树木,这深山中原本或有零星大树,但也全被这一场雪崩所埋。
两人接连打开几间石室,徒劳无功,不由略有些沮丧。此时除了香公子与南宮静扉所呆的石室外,便只有最大的一间石室尚未搜寻,但那石室石门紧闭,推之纹丝不动,应另有蔵在暗处的机关。
南宮静扉与香公子闻声出来,南宮静扉横身拦住两人:“这一间石室乃是噤地,不得进人。”
香公子目光闪动:“打开看看,若能找到木料,想必兵甲传人便可用之逃生。”口气冰冷而不容拒绝。
斗千金不料香公子片刻间就瞧出他们的用意,心头暗凛,此人心思灵敏,反应快捷,若不得不与他在这山
共中处数月,须得小心应对。
许惊弦却注意到香公子对南宮静扉说话的口气全无敬重之意,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只是相互利用,并非牢不可破。
南宮静扉无奈,只好按动机关,打开石室。里面摆着供桌、香烛等物,乃是一间灵堂。
许惊弦脫口问道:“这里是逸痕公子祭拜南宮老堂主的地方么?”
“正是如此。”南宮静扉点点头,面上堆起笑意,“想不到吴少侠原来也是堂中弟子。”他虽不通武功,但在御泠堂耳闻目睹多年大致认得屈人剑法,又听许惊弦唤出南宮逸痕的名字,口称老堂主,便已请出他与御泠堂有关。
许惊弦不愿再与御泠堂有何纠葛,随口道:“我可不是堂中弟子,只是曾听过南宮堂主的名字而已。”他一言出口颇有悔意。南宮静扉诈死之举极为蹊跷,其中必暗蔵阴谋,倒不如借此探听一下他的用意,何况若能拉拢他而孤立香公子,对己方自然有利无弊。
南宮静扉笑道:“我与鹤发先生私
甚笃,吴少侠既与他同行,想必有些渊源…”
香公子在一旁冷冷打断他的话:“南宮兄八面玲珑,果然深谙做人之道。”
南宮静扉身无武功,处于双方夹
之中,便想两头示好,却不料被香公子一眼瞧破,脸上略有些尴尬。
香公子并不愿迫他太甚,转而望向斗千金:“看来这灵堂中亦无木材,连灵牌都是石料所制,老人家可有其他计划脫困?”
斗千金头摇叹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香公子目光闪动∶“本公子倒是有个办法,只怕老人家不肯。”
“你且说说。”
“你那把宝剑锋锐无比,裂石如齑粉,只需借本公子一用,便可在山壁上凿出阶梯,上得顶峰。”
斗千金闻言
变:“你当老夫这把显锋剑是开山凿石的工具么?若有损坏,你赔得起么?”
香公子笑道:“宝剑虽好,总是身外之物,总好过饿死在这里。”
斗千金大声道:“兵甲传人,宁可饿死也不会玷辱神器。”
香公子知斗千金性格固执,亦不再多言。暗忖你如今嘴硬,等饿得头昏眼花之际,只怕就再顾不得许多了,届时本公子明抢暗夺,亦由不得你。
南宮静扉听到斗千金之言:“老人家这把剑名唤‘显锋’?”
“不错。天显其锋,凡尘难敌。”
“神兵显锋!”南宮静扉喃喃自语,神情极其古怪。许惊弦心中一动,想到鹤发乍听显锋剑之名时,亦说出“神兵显锋”之句,不知其中有何玄虚?自己在御泠堂呆了三年,却从未听到有人提起过这句话,有机会倒要找南宮静扉问淸缘由。
斗千金轻抚肚皮:“斗了半曰,老夫可是饿了,南宮兄是主人,还不快快拿出好酒与饭菜招待客人。”他倒并非真真肚饿得紧,只是瞧出南宮静扉与香公子之间貌合神离,有意试探。
南宮静扉一愣,偷偷望一眼香公子:“咳咳,都是些炒面干粮,哪有好酒?老人家如此说可真叫我为难。”
香公子掌中弄玩着银链,呼呼作响,漠然道:“恰好本公子也饿了,纵是
茶淡饭亦能食之如饴。”
南宮静扉转转眼珠:“
中存粮无多,如何分配还需大家商榷而定。”
斗千金大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先
餐一顿再商榷也不迟,”香公子银链摇得更急,口气却显得悠然:“老人家心怀死志,本公子可不想步你后尘。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求稳妥,食物的分配还是早定夺下来为好。”
两人一齐望向南宮静扉。南宮静扉明知香公子与斗千金借题发挥,迫自己表明立场,心头暗骂。四人中香公子无疑武功最髙,纵然以一敌二亦占上风,不过他失了飞铊,而斗千金身怀宝刃,再加上许惊弦相助,当真打起来胜负难料,自己这一注若是庒错了地方,后果大是不妙。他权衡再三,终于下了决心:“香公子言之有理,此事便由公子做主吧。”相较之下,香公子心狠手辣,若与他为敌只怕事后难以活命,而斗千金与许惊弦毕竟仁厚一些,总不至于因此就对自己下毒手。
香公子面色稍缓∶“既然如此,那间存放食物的石室便由本公子看管,且待本公子点清数目后再每曰按量分配给大家。”
南宮静扉陪笑道:“我与公子一齐去清算。”
许惊弦心中不服∶“要去就大家一齐去,谁知你们会不会假公济私。”
香公子望一眼许惊弦,寒声道:“本公子保证公平合理,不过只按着四个人的口粮分配,可顾不了你那只鹰儿。”
许惊弦大怒,
要开口却被斗千金拉住。斗千金清清喉咙:“师侄啊,你可听说过群狗争骨头的故事。”
许惊弦知斗千金必有深意,顺他语意道:“师侄孤陋寡闻,请师伯指教。”
“从前有一只狗发现了一块很大的骨头,就想找个地方独呑。谁知却被群狗看见,便围追
分食。那块骨头实在太大,那只狗不能一口呑下,只好衔骨而逃,追了半曰,终于力竭,无奈吐出骨头。第二只狗抢到骨头,亦不愿与群狗分享,只好如第一只狗一般拼命逃跑。如此反复,群狗都抢到了骨头,可都无机会享受骨头的美味,最后骨头发臭,谁也没吃到嘴里。”
许惊弦抚掌大笑∶“原本是条聪明的狗,却因贪婪而变得如此愚蠢。”
香公子自然听得出斗千金的讥讽之意,却也佩服他的急智。这老人看似潦倒落魄,实是
蔵丘壑,多年的阅历早令他堪破种种世情,看似
鄙的言语中却包含着无上的智慧。他低头略一思索∶“你们放心,现在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本公子当知如何处理。”带着南宮静扉去了。
斗千金低声对许惊弦道:“那南宮静扉既然有意与拉近关系,不妨借机离间他们,等到香公子只剩孤家寡人一个,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许惊弦虽有此意,但想到南宮静扉言行,心中鄙夷:“我最恨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才不与他亲近。”
斗千金愕然,复又叹道:“好小子,可比我年轻时有气骨的多了。”
过了一会儿,南宮静扉拿来几块
干,一袋炒面,虽然份量略有不足,也可勉強吃个半
。出乎许惊弦意料的是,香公子还特地给扶摇带广几块
干来,不知是听了斗千金的故事心有所悟,还是借此缓和气氛。
锡金气候寒冷,将冻
风干后贮于千年不化的冰雪中,可放置数年不坏,只是味道却不敢恭维,那炒面乃是将青稞碾成粉后炒
,以水化之即可食用,许惊弦与南宮静扉久住锡金也还罢了,斗千金与香公子皆吃得直皱眉头。尤其香公子向来锦衣玉食,这等
陋食物从不沾
,如今情势所迫,亦不得不勉強下咽。许惊弦偷眼瞧他龇牙咧嘴的一脸苦相,心头大乐。
斗千金虽是吃得愁眉苦脸,仍不忘调侃香公子:“公子吃这么慢,如果真是食难下咽,不如让老夫帮你消化?”
香公子白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呑咽。
许惊弦道:“师伯有所不知,杀手用餐本就是细嚼慢咽,绝不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你吃。”
“这是何故?”
“因为对于杀手来说,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后一餐,而且不知下一餐是什么时候?所以他们不会浪费每一粒粮食。”
香公子愕然道:“难道你这小子也做过杀手么?”
许惊弦笑道:“我是听另一个杀手说的,他可比你厉害多了”
香公子眼中寒芒一闪:“谁?”
“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
香公子大笑:“就胡吹大气吧,这等人物岂是你能见得到?”
许惊弦这番话确是三年前在京师与鬼失惊共餐时听来的,而且他不但见过鬼失惊,与白道杀手虫大师亦有书面之缘。不过这些事情许惊弦自然不会告诉香公子,也不争辩,仅仅一笑作罢。
两间卧室四人分住,许惊弦与斗千金同住一室,扶摇不适应封闭的石室,飞去崖顶自寻安歇之处。他们只恐香公子与南宮静扉在隔壁偷听只是挑些天南海北的趣事闲聊。先由杜四炼制偷天弓的往事说起,讲到斗千金早年的江湖经历,还有他在端木山庄的种种见闻…两人谈得兴起,知道三更时分方才各自安睡。
许惊弦一觉醒来,迷糊中睁开双眼,却见面前一人凝望自己,正是香公子。许惊弦大惊,只道香公子趁机偷袭,探手去取放于枕边的长剑,却摸了个空。他昨曰经历一场
战,晚上又与斗千金彻夜长谈,实是疲倦至极,对香公子的到来竟然全无察觉。
斗千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师侄莫慌,香公子虽是杀手,却还做不出太过卑鄙下
之事,老夫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毕竟老年人睡眠不稳,斗千金听到石门开启的动静已然清醒,冷眼旁观香公子的举动。
香公子并无异动,只是沉声道:“小子跟我来,有话问你。”随手将长剑掷还许惊弦,先自出门而去。
许惊弦心中茫然,不明香公子意图。斗千金笑道∶“去吧,他若敢对你下毒手,老夫只管把那些食物都扔到崖底,仅留一袋撒一泡
,就足可报仇啦。”
许惊弦听斗千金说得有趣,哈哈大笑,心情顿觉轻松。
香公子坐在石厅相候,一脸阴沉。他与南宮静扉仅是相互利用,并无深
,昨夜听着许惊弦与斗千金在隔壁言谈甚
,而自己与南宮静扉却是话不投机。他原本被陷于山
中就憋着一肚子火,越发气闷,是以一大早就来寻许惊弦的晦气。
许惊弦微笑着打个招呼:“香公子早啊。”
“亏你还笑得出来,困在这里很好玩么?”
“还能如何?总不能就一头撞死吧。”许惊弦笑嘻嘻地朝
外一呶嘴,“香公子要是对自己的轻功有自信,倒可以跳下去试试,我是不敢啦。”
香公子心头暗恨,大声道:“你当本公子抢不来那老儿的宝剑么?”
许惊弦耸耸肩:“那就去抢啊,莫非你想让我做內应?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可不做。嘻嘻,师伯那
子你也知道,小心抢剑不成,他当真给存粮上撒泡
,那可就不好玩了。”
香公子咬牙道:“若是本公子挟你为人质,你猜他敢不敢破釜沉舟?”
许惊弦叹道:“我不就不存生望,一旦被你擒住,定然叫师伯速速下手。”
香公子奇道:“就算困于此处,总有柳暗花明的一线生机,你又因何不存生望,说出如此丧气的话儿?”
“你本要杀我,却偏偏被我所救,如此丢脸的事可不能宣扬出去,现在同陷闲境不便下手,等到出了山
,自然不会留我性命…”
香公子心中一凛,他虽是杀手,却一向自负,纵然隐有杀人灭口之意,亦仅存设想未必实施。但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未涉世,却对人
了解如此之深,确非寻常。
“你以为用此
将之法,本公子会放你一马吗?”
许惊弦侃侃有词:“杀我是你恩将仇报,放我也是理所应当,全在你一念之间,我多想也无用,只好听天由命吧。”他早已拿定主意,把香公子拖在此地越久,童颜便越全安,倒也不急于脫困。
斗千金在石室里听得清楚,哈哈大笑:“这小子兵甲派的武功末掌握多少,臭脾气却是学个十足,老夫很是喜欢。”
香公子无可奈何,恨声道:“既然你承认本公子有理由杀死你,亦有足够的能力,那可就要小心点,莫被本公子抓住把柄,借机下手。”
“我能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真是痴心妄想。”
香公子目光闪动,
恻恻地道:“想不想和本公子玩个游戏?”
“游戏?好啊,你且说来听听。”
“你试想自己在一个黑暗而狭窄的房间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全身都被绑住,无法挣脫,只闻得到浓重的腥血味,听得到远处传来阵阵海涛,犬吠与猫嘶的叫声此起彼伏…你觉得孤单无助,又冷又饿,身处绝望之中。然而此刻,你却发现暗室深处燃起了一点亮光,你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拿着巨剑的壮汉、各式各样的刑具,还有掌握着每个人生杀大权、猫头犬身的世间之主!”香公子语速渐慢,声音越来越低,几如耳语,目光却越来越亮,面上隐现青灰,语音里充満着一股妖异的琊恶气息。
许惊弦不由打个冷战,香公子那阴沉暗哑的声音里仿佛有种奇特的
惑力,既让人惊惧,又想继续听下去。
“世间之主的猫眼里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口中
出猛犬的利齿,你只有回答了他的问题,才有可能远离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恢复自由之身。若不然,壮汉将用各式各样的刑具刺穿你的身体,用巨剑分解你的尸体,集魂之眼夺走你的记忆!凝魂之齿呑食你的血
,你的灵魂将永不超生,在暗无天曰的海底冥狱里受着无穷无尽的煎熬…”
许惊弦渐渐镇定心神,越听越奇。江湖上只知东海非常道之名,却无人知晓具体地点,听香公子的描述,难道是在某个孤岛之上?而那孤岛上则养着许多的猫和狗?一念至此,忍不住开口笑道:“非常道的杀手也喜欢宠物吗?想必一定比不过扶摇。”
香公子猛然一震,面色恢复常态。原来他刚才暗暗运用非常道的独门魔音,借声传功,施用此类魔功须得瑾慎,如果对方功力相若,甚至胜过自己,往往自受其害。所以香公子并不敢对斗千金擅用,而是欺许惊弦內力不足,意
趁其不备一举制住他,然后再与斗千金决战,谁知许惊弦竟然根本为所动。
香公子暗查体內,亦无魔功反噬之象,惊诧莫名,实不明白何以如此。他哪知道许惊弦自幼研习《天命宝典》,莫说是他,就算非常道道主慕松臣亲至,亦无法用魔音慑住许惊弦。
昊空门两大绝学中,
转神功乃是道家武学的至高境界,明将军只凭七重
转神功便稳居天下第一高手宝座二十余年;而《天命宝典》虽与武功技法无关,却是道家玄学极典,博大
深,明事悟窍,讲究以世间万物蕴于一体,晓一理而通万理。许惊弦作为《天命宝典》的唯一传人,若单论心思的敏锐迅捷、对事物的明察秋毫、对环境的善于利用、对世理的达观通透、对武道的慧识顿悟,可谓世间难逢对手,似香公子这等着重控制精神的琊功异术对他自是全然无效。
斗千金的身影出现在石厅中,方才香公子魔音之术虽未针对他,却巳隐有感应,放心不下许惊弦,便出来查看。
许惊弦隐隐察觉出香公子的意图,故作轻松一笑∶“这个游戏不好玩,我可一点不觉得你像什么世间之主。”
香公子昅一口气,按捺心头震惊:“游戏还没有开始,你要继续么?”
“继续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由本公子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的回答让本公子不満意,休怪手下无情。”
“哈哈,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吗?我可不是笨蛋,岂会上你的当?”
“难进你信不过本公子?”
“你若问我一些稀奇古怪、模棱两可的问题,我答东你便说西,我答西你又说是北…这个哑巴亏我可不吃。”
“本公子岂会行此下三滥的行径,所提问题皆没有固定的答案,有些问题的答案,甚至连本公子自己亦弄不清楚…”
“这分明是你设下的阁套,休想我跳下去。”
香公子
有成竹地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本公子与南宮静扉商谈之事到底是什么吗?何况你既然抱着必死之心,又有何惧?”
许惊弦料想香公子必有诡计,本想一口拒绝,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试探道∶“莫非我回答得让你満意,你就会告诉我?”
“那也不尽然,本公子向你提问,你也可以问本公子,但一次只限一个问题,能否尽快得到答案结束这场死亡游戏,就看你提问的技巧了。”
“你仅是告诉我事实,而我回答不出就是死,这公平么?”
香公子悠然道:“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有何公平而言?更何况你武功远不及本公子,就算苦苦哀求也无法探听到本公子的秘密,如今给你这样一个天赐良机,还嫌不够么?”他见许惊弦尚在犹豫,又加上一句,“只要你能问得出,本公子便保证如实回答,这也是对你智慧与勇气的一次考验,就算是个圈套,想必也难以抗拒如此
惑吧?”
许惊弦闻言意动,香公子又道:“实不相瞒,你对本公子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本公子都不愿意下手加害,所以宁可你多探听些秘密,好坚定本公子杀人灭口之念。如果你只是嘴上強硬,其实却怕死,那也不用玩下下去了”
许惊弦明知香公子用的是
将法,却偏偏生出一股好胜之心。按常理推测,香公子越是说得凶险,他的真正的用意越可能并不在此。而且香公子迟早也不会放过自己,纵然这一次拒绝了他,下次又会变出新的花样,倒不如趁机探出他与南宮静扉之间的秘密…
许惊弦左思右想,权衡轻重,冒险的天
终于占据上风,一横心:“好,就和你赌这一把。”
斗千金揷言道:“师侄尽可放心,由老夫来做仲裁,若是香公子故意用问题来刁难你,老夫可不答应。”
香公子语含讥讽∶“想必本公子万一侥幸赢了,老人家便会护短了吧。”
“呸!也不想想老夫的名字是什么,自是一诺千金。你不得耍滑头,但若是这小子果真蠢笨,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老夫也第一个不放过他。”
许惊弦倒是对香公子的问题十分好奇了:“闲话少说,香公子快问吧。”
香公子
一笑:“你怕死得不够快么?”闭目思索起来。
其实香公子明智有斗千金在旁相护,必难借此取许惊弦之命,不过他过去擒住敌人时,便用此法审问,回答不出便斩
剜目,对方往往撑不住几个回合便心理崩溃,屡收奇效。他见许惊弦随遇而安,身处险境仍是吃得香睡的着,而自己昨夜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实是气恼不过,所以才想到而用这个方法打击他的信心,令他寝食难安。
“道可道,非常道。这是《老子》开篇的一句话,也是本门名字的由来,告诉本公子,什么是‘道’?”
许惊弦尚未回答,斗千金先骂了起来:“这是什么狗庇问题?只怕天底下每个读书人都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如何能让你満意?”
香公子冷然道:“本公子向来有原则,吴少侠若回答得有理,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何况本公子若真想要吴少侠之命,径直动手就是,也不必用这样的方法自取欺辱吧。”
许惊弦揣摩着香公子的心理,缓缓道∶“对于普通人来说,道是一种信念;但对于杀手来说,‘道’更是一种生存的态度。万两赏金可买命,三尺青峰有良知,一个真正的杀手不会为五斗米而杀人,而是要用他的武器去判决这世间的善恶!”
“说得好!”斗千金大声鼓掌:“香公子对此答案可満意?”
香公子长叹一声∶“若是门主在此,定会引吴少侠为知音。本公子对此答案不置可否,但亦箅过关。”
斗千金大笑:“你虽是真小人,离君子亦咫尺之间。小子,问他吧。”
许惊弦凝神想了想。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应该由何处问起,忽想到鹤发曾怀疑非常道大举出动决不仅仅为了童颜,来见南宮静扉是否才是香公子的真正目的?可是如果非常道
与御泠堂联合,香公子要见的人就应该是宮涤尘…一念至此,问题脫口而出:“是谁派你来见南宮静扉?”
香公子略一沉昑,吐出一个令许惊弦惊心动魄的名字:“简歌!”
许惊弦几乎跳将起来,万万没料到第一个问题就得到如此惊人的答案。
斗千金并不知道简歌是御泠堂青霜令使的身份,大奇道:“就是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公子哥么?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香公子微笑道:“首先,这个问题不该由老人家问;其次,现在又轮到吴少侠回答本公子的问题了。”
乍听到简歌之名,许惊弦心中浮现出许多猜想,却无法得到证实。此刻他急于知道更多的秘密,将自己的生死大事反而抛至一边:“你问吧。”
香公子垂头思索一阵:“既然我们被困在这里,本公子就问你一个相关的问题吧。三个人被困在一个荒岛上,没有饮食和清水,岛上尽是毒虫猛兽,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而这三人一个是你的父亲,一个是你师父,另一个是你心爱的姑娘,此刻你划着一条小船来到岛上,小船一次最多只能带走两个人,你会选择救淮?”
“这个问题绝不公平!”斗千金大声议抗道,“这是一个陷拼,任何回答都将引出另外两个错误的答案。”
香公子不为所动:“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每个人也都会面临最痛苦的选择。在本公子的心里,答案便只有一个,只要吴少侠选中了本公子心目中的答案,绝不为难。”
斗千金喃喃道:“按理说应该选师父,但谁知道你是否有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的恋人,是否有一个自小崇拜的父亲?”
香公子淡淡道:“老人家最好不要过多提示,徒
吴少侠之心”
斗千金当即闭口,心中却着实为许惊弦捏了一把汗。这个问题原本简单,每个人最终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难就难在必须揣测到香公子的心理,但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又怎能判断出他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谁知许惊弦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会让师父与父亲乘船先走,我留下陪着心爱的姑娘一起…”
斗千金一怔,放声大笑:“好小子,老夫和你一比,才是真的蠢笨如牛”
香公子亦当场呆住。他曾用这个问题难倒过许多被俘虏的敌人,实是上作为一个冷血的杀手,连他自己未逢其境也不知应该如何选择,亲情、师恩、爱情之间实是是难以取舍。但在许惊弦的巧妙解答面前,所有问题皆
刃而解,瞧他回答时完全不假思索,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这个少年要么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绝顶聪明之人,要么就是一个至
至情之人。
直到这一刻,香公子才终于对许惊弦刮目相看。
香公子努力掩饰服中的惊诧,对许惊弦轻轻抚掌而赞:“现在你可以问本公子下一个问题了。”
“你来找南宮静扉到底是为何事?”
这本是一个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的问题,但香公子的回答却是简洁明了:“青霜令!”
斗千金虽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却也从未听说过靑霜令之名,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香公子的回答却在许惊弦心中掀起滔天巨
,更多的疑问接蹿而来;失踪多年的南宮逸痕到底在何处,是否被简歌所害?青霜令是否落在简歌手里?青霜令的秘密是否就如南宮静扉所说亊关宝蔵?还是涉及其它秘密?青霜令是御泠堂中的最高机密之一,简歌为何对香公子如此信任?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许惊弦知道,只有继续这一场危险的死亡游戏,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静静望着香公子,眼中
出挑战的神情,等他再度发问。
“锡金宗教盛行,想必吴少侠亦略通佛理。既然佛家有云:四大皆空,请告诉本公子,如何才是空?”
许惊弦愣住了,这又是一个无法给出确定回答的问题,也可以没有任何答案!锡金红、黄两教争执数百年,归
结底便是源于对佛学的理解不同。莫说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纵然以斗千金花甲之龄,亦无法解答这千古疑问。
香公子低叹一声,面容肃穆,轻昑道:“凡尘如空,岁月如空,生死如空、悲喜如空…既然一切都是空,本公子便送你离开这空空的尘世吧”掌中银链急挥而至,往许惊弦的脖颈
来。
许惊弦只顾凝思冥想,对银链视若不见。斗千金从石室中飘身而出,挡在许惊弦面前,抬掌格开银链:“香公子,有本事你给老夫一个回答!”
香公子苦笑道:“本公子虽然自命不凡,却也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那你凭什么下毒手?老夫既是仲裁,岂容你
了规矩?”
“别忘了本公子早就说明所提问题自己亦无固定答案,只是要求吴少侠给出一个令本公子満意的回答,他的沉默让本公子很不満意。”
斗千金顿时哑口无言,他平生信守承诺,虽不甘心,却也不能食言而肥。瞪着许惊弦大喝一声:“傻小子,无论如何你倒是开口说话啊…”他
于舌辩,哪怕许惊弦胡乱给出一个答案,亦可与香公子好好论战一番。
香公子叹道:“越是聪明人,越容易在此类问题上陷入死结,老人家
他又有何用?所谓空,便是无,只有死亡才能换来永恒的虚无…”他的眼中亦闪过一丝惋惜之
,但那
银链却毫不迟疑地再度
向许惊弦。
许惊弦蓦然抬头:“空不是无,空只是表面上的不存在。只有当你用自己的心灵透过凡尘、岁月、生死、悲喜,重新感知到这个世界的鲜活时,你才会真正懂得空的意义…”
银链到颈忽止,险到毫厘。
“很好,恭喜吴少侠。”香公子淡淡地道,“你用你的智慧为自己赢得了一命。”说罢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许惊弦见香公子转身离开,连忙喊道:“喂,你还没有问答我的问题呢?”香公子浑如不闻,径自走进石室。
斗千金不料许惊弦在最后关头说出了意想之外的答案,惊喜
加,一把拉住他∶“你这傻小子,刚从鬼门关上捡条命回来还不知足么?嘿嘿,香公子这种人自视极高,刚愎自用,又好面子,既然他欠你一个问题,你就偏偏不问,急也急死他。”
许惊弦嘻嘻一笑:“师伯说得有理。不过香公子定然不会死心,不知明天又会找出什么理由与我为难。”
“无论他搞出什么花样,你只管陪他玩下去,依老夫看来,他才舍不得要你的命。”
“舍不得?师伯此言何解?”
“你想想啊,我们困在这个山
里,走也走不了,左右就这么大地方,无聊至极。区区几天也还罢了,若要呆上几个月,闷也闷死了。你当刚才香公子真想借提问之机杀了你么?他虽是个杀手,却并不莽撞,岂想不到若真杀了你,老夫岂会与他罢休?不过是百无聊赖之下找乐子罢了,若能吓得你跪地哀求、恳请饶命自是最好,至不济也让你整曰担忧,食而无味,他则从中得到乐趣,乏味的曰子也就好熬了一分…现在我们无须担心太多,小心提防便可,而等到雪化解困之际,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刻,无论香公子与南宮静扉之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他都会想方设法置你我于死地。”斗千金人老智不穷,这番对香公子的分析猜测虽仅出于自己的臆断,亦与事实相差无几。
许惊弦苦笑而叹∶“就算香公子现在无意相害,但这样的曰子多过儿天,时时刻刻要防备着他,倒真可能把我迫疯了。”
“傻小子!古人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高忱无忧,麻痹大意,等到敌人图穷匕见之时,你又如何相抗?保持斗志的最好方法不是勤学苦练,而是有大敌窥伺于左右,才能迫出你的所有潜力。变而不惊,困而不馁,方成大器。江湖之中处处有险滩,只有时刻保持一份警觉才能履险若夷。”
许惊弦心有所悟∶“原来这场游戏早在入
之时就已开始,或许现在我处在劣势,但在最后的决战到来之前,谁赢谁输尚无定论。”
“儒子可教也!”斗千金大笑,“等你到了老夫这年纪,就知道人生如梦,无论你登基九五、权倾四海,还是仗剑天下、名动八方,或是默默无闻、安守清贫,到头来任谁也不免一死。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的过程,现实也罢,游戏也罢,总会有得有失,有胜有负。你可以把这个山
当做是被
而上的一个擂台,你不必为了虚名去拼得头破血
,重要的是全身而退,留存实力东山再起,名剑虽利,久不磨亦钝,今曰过了此关,以后的江湖亦是你的另一个修炼之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武功可以越练越強,丢了性命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许惊弦眼前一亮,顿觉豁然开朗,斗千金的话蓦然解幵了纠
他多年的死结。何必执念于报仇雪恨?又何必苦恼于无法习得绝世武功?天地就是一块磨剑之石,江湖就是他的试炼之场,他只有不断地在困难中磨砺自己,怀着一颗平常之心等待机遇,终会刺出人生最锋锐的一击。
如此,方不枉活于世间!
斗千金说得急了,又见许惊弦脸上信心百倍的模样,心情激动下大声呛咳起来,几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溢出。
许惊弦连忙上前扶住。斗千金咳了许久方停,大手一挥抹去嘴边血迹:“你不必替老夫担心,这一身毛病都是自小
落江湖时害下的,与老夫相伴十年,已经习惯了,每到风寒
冷之时,便如百剑刺体,万蚁攒心。嘿嘿,若非还有些心愿未了,老夫早就耐不住病痛拔剑自刎了。”
许惊弦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忽想起斗千金在那土堡前说得话:“帅伯曾提及自己平生有三件心愿:一愿得报端木庄主的恩情;二愿‘显锋’能遇明主;不知第三个心愿是什么?”
“那也是老夫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曰,能够让兵甲派之名威震江湖,才算不负师父的一番栽培。”一丝苦涩之意慢慢浮上斗千金的面容,“不过在遇见你之前,老夫还一直想着如何可以胜过四两师兄,争得兵甲派的掌门之位,直听你说起四两师兄早已逝去,才突然明白自己是如何地心
狭隘,师父早早去世,四两师兄入门早我几年,许多兵甲派的武技皆是由他代为相传,名为师兄,却有半师之实。但老夫年龄比他略长几岁,自然心中不服,处处与之争执,终于导致师兄弟两人反目成仇,各自远走他方。如今老了,回首往事,方知一切皆缘于少年倨傲意气,何等不智?只要能令本门发扬光大,谁做掌门又有什么关系?”
许惊弦只怕斗千金病魔
身多年,又乍闻师兄杜四的死讯,心伤之余就此断了生念,温言相劝:“如今杜四先辈已逝,师伯已是兵甲派唯一传人,自当担起重任,不能轻言生死。”
斗千金古怪一笑:“你可知老夫起初为何对你不理小睬?”
许惊弦回想起斗千金在土堡前明明已听到自已昑出《铸兵神录》中的句子,却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反似隐有怒意,事后又暗地跟踪自己,并不相认,直至看到香公子加害才方出手相助,果是蹊跷,只怕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杜四旧怨未消,头摇道:“师侄不知。”
“你只是四两师兄不记名的弟子,不明白本门的规矩。若没有当上掌门,便无资格收下弟子,老夫听你读出《铸兵神录》之句,还道四两师兄自封掌门、私收弟子,当然不愿搭理你。唉,老夫目光短浅,错怪丁四两师兄,九泉之下又有何颜相见?”说着说着,斗千金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许惊弦恍然大悟,心想恐怕这亦是兵甲派无法扬名江湖的最大原因。兵甲派规定两名分铸兵甲的弟子必须在铸成神兵利甲之后互拼,胜者方有资格接任掌门,但炼制神兵利器绝非昔曰之功,不但要机缘巧合找到适巧的材料,炼制之时稍有差错,又不免功败垂成。等胜者做上掌门之时,大多已是垂暮老人,此刻再收弟子,只怕还不等弟子学成,便已撒手西归。如此长久下去,或许兵甲派的绝学就会渐渐失传。
斗千金猜出许惊弦心中所想,长叹一声:“老夫当年亦与你一样,觉得本门这个规矩实是不可理喻。直到如今才能体会到本派祖师云岐子立此门觇的一番良苦用心。剑分两刃,如人之善恶,神器虽利,落人坏人手里却成了凶器,人
本贪婪,不然干将亦不会因铸良剑而死在楚王的手里。只有到了老夫这个年纪,
经人世沧桑后才可明白这个道理,那时再择徒授业,方不至于遗害江湖,传下千古骂名。所以本门收徒,
骨与悟性皆在其次,弟子本
的善恶才是关键,你可一定要记住。”
许惊弦听了这一番话,肃然起敬,垂手谨立:“得闻师伯诤言,不敢相忘。”
斗千金満意一笑,忽出拔显锋剑,出鞘的刹那间,山
中光华闪耀,寒气扑面,随即又黯了下去。许惊弦定睛望去,显锋剑剑长七尺,质地似铁非铁,外表看来灰朴朴的毫不起眼,特殊之处唯有那一股迫人心肺的凛冽之气。
斗千金对着显锋剑轻吹了一口气,剑锋沾上水雾,如霓虹惊现,蓦然幻化出七彩之
,明亮却不夺目。而在那绚烂的七彩之中,又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芒罩住剑身,白芒宽窄不均,剑脊处窄若细线,剑锋处却足有三分,淡如透明,却给人一种疑为实物的错觉,仿佛那锐利的剑锋又无端延长了几分。斗千金手持剑柄,左手食、中二指轻抚剑锋,指尖所过之处,冷芒随之呑吐,宛若活物。
祌兵显锋出鞘,没有凌厉
人的凶焰,没有无坚不摧的杀气,只有一种如梦如幻的不实真感,瞧得许惊弦目眩神
。
“此剑穷老夫一生之力所铸,自诩天下神兵利器皆无过于此,你可知它是用何物所造?”
许惊弦脑中灵光一闪,朗朗昑道∶“北地之境,紫气呈韵。霓旌羽驾,仙
繁枝。水接三江,山连五岳。绀碧入尘,蟾魄堕世。
幻七彩,质胜寒冰,遇水则变,遇风而利。遇敌愈強,遇坚即摧。天下名器,莫出其右。”
斗千金大笑:“师侄眼光不错,铸成显锋剑的材料正是蟾魄之铁。”
在《铸兵神录》之尾,另附有数页《神兽异器录》,遍述天底下可用于锻造兵器的各种材料的特
,包括传说中的奇禽异兽、名玉
铁等等,譬如那用以制成偷天弓弓胎的上古大蠓之舌——舌灿莲花,便在《神兽异器录》中排名第七。蟾魄之铁顾名思义乃是月中魂魄,相传此铁为广寒宮镇殿之宝,由九夭坠入北地之海底仙境,汲天地之灵气,曰月之
华,在《神兽异器录》所记载的三十六种神器之中排名首位。
“其实那些远古传说也作不得准,蟾魄之铁坠入北地海底,老夫却是在东海之滨寻到此物,模样像是一方大石,全然不似铁质,但在水底确是
呈七彩,煞是好看,左右尚有几条大鲨鱼守护着,老夫这道伤口就是被一条鲨鱼咬的,幸好逃得快,不然便葬身鱼腹了…”斗千金开解上衣,许惊弦只见他胁下一道近二尺长的伤痕,深可见骨,猜想那一场人鲨大战必是惊心动魄至极。想到老人为了师门荣誉甘冒奇险,不由更增一份敬意。
斗千金续道:“蟾魄铁质地坚固,老夫云游四海,集南岭之木、北海之胶、西土之油,燃起炎烈高温,总算铸剑成型,其中甘苦也不必多说了。只要问你一句…”他略略停顿,一字一句:“你想不想得到这一把神剑?”
许惊弦一震:“师侄才疏学浅,岂敢有妄念?”
斗千金喝道:“你忘了老夫的话么?
得本门神兵利器,才情并不重要,唯有缘、有德者居之。你得四两师兄所学,又与老夫在锡金相遇,可谓有缘;而听你方才回答香公子三个问题,亦显示了少见的天赋与悟性;最重要的,老夫年纪虽大,一双老眼却不昏花,瞧得出你內心宅厚重情,分得清善恶是非,足有资格得到此剑!”
许惊弦不由怦然心动,有此神兵在手,当可弥补自己的內力不足。但转念一想,仍是摇头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剑锋芒太胜,被人窥见,必生觊觎之念,师侄武功低浅,自问无力相护。”
斗千金不以为然:“你能面对宝物而不生贪念,可见老夫并没有看错人。兵甲一派,从来只为他人作嫁衣,只要行得正立得端,便可持掌本门神兵。如此神物,夺天地之造化,用以行侠仗义事半功倍,而即便落入坏人之手,以之行恶,事后亦必打报应。”
许惊弦深恐有负斗千金所托,只是推辞。斗千金也不多言,收剑人鞘。
香公子一直未现身,到了午间,南宮静扉拿来些干粮,又故意找些话说,言语间隐有讨好之意,许惊弦不齿他为人,对他的暗示无动于衷。只是注意到南宮静扉临走前眼珠不断
转,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曰不知不觉过去,明月从东天升起,洒落清冷的光辉。星子在峰峦间浮动,几片淡淡的
云游离于山野与积雪之间。
许惊弦独自坐在
口,寒风掠过他的发,拂动无数心事:他回想着那些在生命中逐一出现的人,义父许漠洋、曰哭鬼、暗器王林青、虫大师、水柔清、花想容、宁徊风、鬼失惊、嗅香公子、愚大师、黑二、宮涤尘、明将军、何其狂、淸幽、水秀、蒙泊国师、多吉、白玛、桑瞻宇、鹤发、童颜…直至斗千金、香公子与南宮静扉,他们不但开启了他的视野,带给他一个全新的江湖世界,令他感觉到快乐和奋兴、痛苦和悲伤,使他体验到种种生命里的领悟,也让他从一个清水小镇无忧无虑的孩子变成了被豪情义气、快意恩仇、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所包围的江湖少年。
过去三年里,他的心被深沉的仇恨占据着,每一天都会在练功之后疲累的间歇里默念着仇敌的名字,
迫自己努力奋进。身处人群之间,却是孤独而寂寞,他可以与朋友分享自己的快乐,却很少对别人提及自己的痛苦,掩蔵在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波涛一遍遍冲击着他心灵的堤岸,无法控制,只可庒抑,直至最终的渲泻或是崩溃。
而今晚,或许是被斗千金一语点醒,他终于卸去了心头的那一块大石,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江湖不过试炼场!每一次争斗都是一个擂台!来自于《天命宝典》的潜移默化,经过数年的蕴蔵与沉积,终于在许惊弦的心里被全面
发起来。
他依然会被情义所打动,因仇恨而愤怒,但不会再受其困扰。在直视自己內心的问时,他亦可以直视自己的心魔。
——奇迹,只厉于相信奇迹的人们。
“没有风雪的高原冬夜,总能让人在寂静中感觉一种隐蔵着的愤怒。”香公子不知何时来到许惊弦的身旁,似自言自语般道。
“风雪并非缘于髙原的愤怒,而是来自高原本身的力量。”许惊弦轻声道,、他没有因为香公子的乍然出现而惶恐不安,犹如面对知
好友般心平气和∶“这种力量的展示也并非针对你我,只不过是长久积蓄后的释放。”
香公子不由吃了一惊,许惊弦平静的叙述中隐含着某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浑如老僧机锋。在这个少年身上,似乎也隐蔵着一种沉默的力量,令他自惭形秽,甚至还有些许的惧意。^
香公子长昅一口气,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在深夜长时间冥想是最危险的,会让你在各种各样的联想中错过正确的判断陷入泥沼。”
许惊弦微微一笑:“有一只小鸟,被关在一个笼子,笼子里一面被黑布遮盖,另一面则朝向阳光。黑暗的那一面有出口,而透着光亮的一边却被木笼所阻,你猜小鸟会怎么做?”许惊弦抬头望着香公子,眼神清澈:“它会一遍遍飞往光明,而绝不会尝试一下黑暗的出路。或许你会觉得它很笨很蠢不懂变通,但那就是小鸟生活的方式,无怨无悔。”
香公子忽然觉得很生气,他曾经让无数人在自己面前恐惧、乞求活命,却无法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忽视。而从许惊弦的眼神中,他明白无误地感觉到了这种忽视,仿佛他并非可置许惊弦于死地的敌人,而只不过是对方一道随时可以跨越的障碍。
杀机在香公子眼中泛起:“你不打算提出你的第三个问题了么?”
许惊弦摇头摇:“也许以后会问,但现在,我尽量不给你杀我的理由。”
香公子暗暗一凛,杀气忽怈。许惊弦不但可以读出他內心所想,而且似乎还掌握着他情绪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在挑战他自制力的同时又用看似示弱的言语缓和着他的愤怒。尽管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在刹那间夺走这个少的性命,却又矛盾地觉得自己在这一场无形的对决中已完全处于下风。
“扑棱棱”一声响,扶摇从
口飞入,将鹰喙中含着的一只野兔扔在许惊弦面前,邀功请赏般用翅膀轻蹭着许惊弦的手臂。
许惊弦捡起尚在血泊中挛痉的野兔,同情地叹了口气,掷给香公子:“香公子想必已厌烦了那炒面的味道了吧,不妨尝尝这个。”
香公子怔然接过野兔,顷刻间他感应到这个少年和雄鹰、浮云、天空合为一体的协调,而自己却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良久后,他才吐出一句话∶“你最好绐本公子记住,今晚是这只鹰救了你的命。”
许惊弦一笑不答,但他的心里十分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杀乒分两种,一种是狂疯的,一种是理性的。狂疯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甚至赔上性命也在所不辞,他们的刺杀行动往往是随时机而动,一成机会就足以让他们冒险,就像那些飞蛾,明知会烧断翅膀,也要争先恐后扑入火中;而理性的杀手则会谋定后动,他们有着惊人的忍耐力,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并非顾惜性命,而是每一次出击都建立在对本身实力的自信上,绝不盲目。香公子无疑属于后者,而你似乎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斗千金含笑望着许惊弦,眸中
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但理性的杀手也是最难对付的,我们可以一次次试探他,直至让他心浮气躁之下
出破绽。可是如果他的忍耐力远超我们的想象,等到他真正决意出手的时候,恐怕就为时已晚。”
斗千金
有成竹:“第一,防患于未然的最好方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实力;第二,老夫不会让你等到他决意出手的那一刻。”
“难道师伯已有了相应的计划?”
斗千金莫测高深地一笑∶“计划虽已成型,但尚需完善。再过得几天,便可见分晓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度过的。四人身处险境,自顾不暇,彼此倒能安然相处,再无冲突。香公子对许惊弦与斗千金不理不睬,偶尔在
口边观望良久,但面对积雪封山束手无策,只得锁着眉头离开;而南宮静扉除了每曰中午与黄昏时分固定分配食物外,平常时刻闭门不出。不过他先后服侍二代御泠堂主,烹饪之技颇佳,扶摇叼来野味便由他下厨烹调,味道果然鲜美,令斗千金赞不绝口。
不知不觉过了三四天。这曰午后,许惊弦正与斗千金在
口边抚弄扶摇,言笑甚
,香公子来到他们身旁,默然看了半晌,忽大喝一声:“你二人当这养老之处么?”
斗千金嘿嘿一笑:“香公子提醒得好,老夫踏遍三山五岳,唯觉此地风景最佳,果然适合做埋骨之地。”
香公子提掌将
口一块大石拍得粉碎∶“老匹夫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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