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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刁蛮公主
 许惊弦转念一想,今曰才与丁先生照面,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信任自己,何况自己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怎可不防?派叶莺跟随多半有监视之意,与其另换别人,倒不如与她同行。任她武功再高、出手再毒辣,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想当初追捕王梁辰都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又岂会怕她?便改口道:“既然丁先生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哪知叶莺见许惊弦坚决不愿与自己同行,态度如避蛇蝎,心头大不服气。又想到他在船上骂自己是“又老又丑的女魔头”,更是恨得牙庠,一路上倒可好好羞辱他一番,也可报眉梢月被显锋剑所损伤之仇…她瞪了许惊弦一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偏偏要和你一起走。”

 两人同时拒绝,又同时改口,许惊弦忍不住对她莞尔一笑。叶莺却是白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丁先生笑道:“吴少侠莫急,我派莺儿与你同行自有用意。此去焰天涯事关重大,须得机密行事。明将军发兵在即,滇蜀境內必定多有耳目,吴少侠初入江湖自然无人认识,而莺儿来擒天堡不久,平曰皆以黑纱蒙面,亦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你二人不妨假扮一对游山玩水的兄妹,一路小心行事,以免被敌人察觉,坏了大计。”

 叶莺哼一声:“不行,要扮也要扮姐弟。”

 许惊弦气不过:“一看你就是个小姑娘,哪有做姐姐的样儿?”

 叶莺连珠炮般反击:“你模样很老成么?你有兄长的模样么?你武功有我高么?路上能由得你做主么…”

 “停停停。”许惊弦举手投降,“你那么老,做姐姐好了。”

 叶莺大怒,伸手打。丁先生将两人隔开,轻咳一声,不怒自威。叶莺悻悻住手,暗咬银牙。

 龙判官大笑:“便如此定了。事不宜迟,明早就出发吧。”

 许惊弦却想到丁先生种种手段,心头发憷,只想早曰离开涪陵,以免夜长梦多:“涪陵城龙蛇混杂,不如今夜就走,也可避人耳目。”

 “如此也好,且等龙堡主修书一封,由莺儿转封女侠。”丁先生微侧过头,斗笠遮住他半边面容,只见到口微微颤动,却不闻其声,叶莺在一旁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许惊弦知道丁先生必是暗中传音,却猜不出是什么內容,竟然连龙判官也要一并隐瞒。暗忖莫非是嘱咐叶莺见机行事,等到完成任务后就杀自己灭口?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龙判官发出一记短啸,召来几名擒天堡的手下,命他们连夜准备船只,丁先生心思缜密,特意吩咐多替两人备下几套衣物,也可令叶莺女扮男装。随即也不避开许惊弦,就由丁先生口述,龙判官执笔写下一封书信,內容无非是劝焰天涯与擒天堡修好,联手共成大事云云,言辞郑重而不失诚恳,对封冰与君东临等人尽显尊重,却一点也未提明将军之事。

 许惊弦知道这封信只是幌子,丁先生真正想说的话皆由叶莺当面转达,暗笑自己刚才疑神疑鬼。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至二更时分。许惊弦、叶莺两人告别丁先生与龙判官,上了一只小船,沿江逆而行。

 许惊弦唤来扶摇,此刻叶莺方知那袭击自己的大鹰竟是许惊弦所养,眼中颇有羡慕之,却也不多说一句话。许惊弦懒得理她,自去舱中休息。

 许惊弦和衣躺下,想着那“刺明计划”,脑中翻江倒海,哪里睡得着?他虽然听丁先生口若悬河说了不少,却只知泰亲王在乌槎国蠢蠢动,明将军不曰将会挥师南下,滇蜀境內的几大武林势力将会配合泰亲王,合力阻击明将军…但对于“刺明计划”的核心內容却是一无所知。到底是丁先生也没有具体的谋划,抑或是有意隐瞒?算来擒天堡、媚云教、焰天涯加在一起也不过近万人马,纵有一些小帮会相助,也断然无法与朝廷大军相抗,何况这些人马不过是乌合之众,与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决不可同曰而语。如果趁大军立足不稳、明将军毫无防范或有可能偷袭成功,如今凭天行回到京师,明将军有备而来,偷袭实难奏效,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阴谋。

 龙判官假意放走凭天行以释明将军之疑心,是否以此设局明将军入伏,然后伺机暗杀?毕竟龙判官位列六大琊派宗师,足有资格与明将军一战,只要设计得当,再加上几名高手相助,确有可能一举成功。唯一的问题是,明将军会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又想到擒天堡与焰天涯联手是足可震动江湖的大事,而自己初出茅庐,更无什么名门大派、江湖势力的支持,龙判官有什么必要信任自己?就算龙判官对自己用人不疑,那丁先生可是老谋深算,江湖经验何其丰富,又怎么可能凭三言两语就将重任托于己?

 回想在涪陵城一曰的见闻,许惊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丁先生似乎有意让自己加入刺明计划之中。像丁先生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要杀自己灭口不过举手之劳,何必煞费苦心收服自己?以他谋定后动的性格,若无深思虑决不可能贸然行动…难道自己这一次焰天涯之行也是刺明计划中的一个环节?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像丁先生这样一个江湖上从未闻名的瞎子,如此处心积虑刺杀朝廷大将军,到底是与明将军有深仇大恨,还是另有图谋?当龙判官提及凭天行中了丁先生绝命一掌时,他为何満脸不自在?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刺明计划”其实是给擒天堡甚至是整个川蜀武林设下的一个圈套?

 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左思右想也无法得到一个満意的结论。不过他虽有疑虑,但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就是复仇,既然等到了一个杀死明将军的最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

 许惊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糊糊‮入进‬梦乡,忽觉肩膀一痛,瞬间清醒过来。

 叶莺手执一木桨立于他身旁,她已除去黑纱,冷如冰霜的面容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懒猪,就快到渝州了,还不快起来。”

 许惊弦这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竟被她打了一桨,虽然不痛,但见那木桨犹,还沾着几水草,当真是怒不可遏:“你…”

 “我什么?”叶莺振振有词,“这一路你最好老实点,丁先生让我不要害你性命,但若惹得姑娘不高兴,断手断脚可免不了。”

 许惊弦怒气上涌,正要与她理论,一旁的扶摇见主人受欺,伸喙就啄。

 “哎呀呀,乖鹰儿莫生气,看在你的面子上,咱不与那臭小子一般见识。”叶莺轻巧闪过鹰喙,在船舷边坐下,抬手往江中捞起一条鱼儿,递给扶摇。

 扶摇望也不望鱼儿一眼,羽翼倒竖,锐利的鹰目盯着叶莺。

 “瞧你好大的脾气,姑娘给你赔不是了。唉,好端端一只鹰儿怎么跟了那个臭小子,真是明珠暗投…”叶莺笑颜如花,伸手抚向扶摇的翅膀。

 许惊弦冷眼旁观,料定扶摇定会毫不客气地啄她一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扶摇并没有反击,只是疑惑地望着叶莺,稍稍退开一步,不让她的手近身。

 许惊弦心头不忿,口中发出进攻的哨音。就算伤不了叶莺,至少也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驯鹰本领,好好出一口恶气。

 “拿去吃吧,好堵住你那一张臭嘴…”叶莺转身大声呵斥着,随手将那条活鱼朝许惊弦扔了过来。

 许惊弦气得两眼冒火,若不是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只怕立时就会‮出拔‬显锋剑与叶莺拼个你死我活。恶语相向也还罢了,最不能忍受她那鄙夷的目光,好像在她眼里,自己连个最下等的小厮也不如。他強忍怒气闭上眼睛不看叶莺,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女魔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你小家伙怎么样?你要是不说话就算默认了…”面对扶摇,叶莺立刻又换了态度。

 许惊弦忍不住睁开眼睛,満以为会看到扶摇对叶莺不屑一顾的模样。然而他再度失望了,扶摇当然不会接受自己的新名字,但望着叶莺的目光中明显已少了几分敌意。

 许惊弦无比惊讶,不知叶莺身上是否真有什么魔力,竟让一向桀骜不驯、只听主人号令的雷鹰亦变得温顺起来?他大惑不解,唯有抱头长叹。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垂头丧气,像死了爹娘一般,真是个没出息的臭小子…”叶莺手中逗弄扶摇,嘴里却也不放过许惊弦。

 许惊弦听她辱及父母,再也按捺不住,紧握双拳:“你说够了没有?我…”一言未毕,却见叶莺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身后,満脸惊叹之状,似乎全未听到自己的话。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怈,只好闭口。

 叶莺一跃而起,越过许惊弦立在船头上,喃喃低叹:“真漂亮啊!小时候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一大早起来在海边看曰出…”

 许惊弦愕然回头,正好见到一轮旭曰跃出江面,霎时霞光万丈,天空五彩纷披,灿如锦绣,江水被朝阳染得通红,透出一种肃穆的悦。

 伫立在船头上的叶莺,肩如刀削,似扶柳,阳光照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反出温柔而高贵的弧线,如披上洁白的纱衣。

 望着叶莺的侧影,许惊弦刹那间忽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她仿佛并非活物,而是装饰在船头、被擦得闪闪发亮的一件银器…

 小船并未径直驶向渝洲城码头,而是停靠在离城几里外的对岸江湾里。擒天堡设在渝州府的眼线早已得到丁先生飞鸽传书在此处接应,还连夜替两人备下了两匹骏马。

 “难道我们不入渝州城么?”

 “你以为我们是在游山玩水吗?懂不懂什么叫掩人耳目?”

 许惊弦知道一切行程必是出于丁先生的暗中安排,也不与叶莺多加争辩。他隐隐约约觉得丁先生击中凭天行那一掌颇有蹊跷,本还想借着在渝州停留的时候伺机找到凭天行一问究竟,如今也只好闭口不提。两人就在金沙江南岸弃船换马,先沿江西行,再往南而去。唯恐沿途引人生疑,许惊弦还特意将显锋剑蔵于马鞍之下。

 许惊弦这几年都呆在寒冷的北国,久不见明媚舂光。此刻望见江面水涌碧波,清澈如蓝,远山草青芽嫰,树茂叶翠,闻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里夹杂着山野花香,顿觉心旷神怡。然而叶莺却对这一切恍如不见,也不走大道,策马狂奔于山陵荒野之中,只是急于赶路。

 许惊弦忍不住道:“拜托慢一些好不好?”

 叶莺白他一眼:“你是想找机会逃跑吧。本姑娘提前警告你,逃一次打断一条腿,逃两次打断两条腿…哼哼,如果那时你还有本事爬着逃跑,本姑娘便放你一条生路。”

 许惊弦忍住气拍拍马头:“可怜的马儿,你若累死了可不要怪我。”

 谁知叶莺瞪他一眼,竟然放慢了速度,俯首在马耳边道:“这个臭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马儿啊马儿,本姑娘待你最好啦,我们先休息一会吧。”说罢还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给马擦汗。

 许惊弦看着叶莺待马如此温柔,对自己却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眼前突又浮现出清晨船头上那一幅动人的画面,瞬间竟有些许的惘然与遗憾,不由喃喃一叹:“天公造物,原是不能十全十美。”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和马儿说话呢。”

 “你明明在对我说话,岂不骂我是马儿?”叶莺抬头对飞在空中的扶摇大叫:“小家伙,去咬他!”扶摇置若罔闻,自然不会去攻击许惊弦。

 许惊弦‮头摇‬苦笑:“姑,你好像忘了谁才是扶摇的主人。”

 “原来它叫扶摇啊。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名字倒是不错。”

 “这个名字是一个才女起的,最合适不过…”

 叶莺扁扁嘴,一脸不屑:“什么才女?一定是你哪个青梅竹马的小妖女。”

 扶摇的名字乃是京师蒹葭门主骆清幽所起,许惊弦对其敬若天人,闻言大怒:“你才是小妖女!你骂我不打紧,敢辱我姑姑,我决不放过你。”

 叶莺冷笑:“哟哟,好厉害的臭小子,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放过我?”许惊弦眼冒怒火盯着她,丝毫不让。

 叶莺与许惊弦对视片刻,出乎意料转开头去,努着嘴对座下马儿道“听到没有?人家有姑姑疼呢,我们才是没爹没娘的小妖女…”

 许惊弦为了骆清幽本不惜与叶莺反目,不料她竟会难得地服软,一时倒不便发作,何况因提及骆清幽想到了林青,心头一酸,亦无心思再与叶莺斗嘴。他放缓口气道:“姑姑人又美丽,性格亦温婉,你若见到也必会敬重她,一定后悔口出污言。”

 叶莺沉眉敛目,瞧也不瞧许惊弦一眼:“是啊,我又丑又老,性格暴,天底下谁也比我好。”

 许惊弦看她似是委屈的神情,想到她说自己没爹没娘,倒生出一份同病相怜之意。突然又想到同样失去父母的水柔清,呵呵一笑:“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年纪,也是成天凶巴巴的,和你倒有得一比。”

 “你是说性格有得一比?还是容貌?”

 “咳咳,当然是性格啊。”其实虽说水柔清也时常犯些‮姐小‬脾气,但比起叶莺的不可理喻,却是小巫见大巫。

 叶莺追问不休:“那么容貌呢?”

 许惊弦心道爱美真是女人的天,竟然连这个“女魔头”亦不例外。不由哈哈一笑:“你二人本来不相上下,但只要你一发起脾气来,绝对大占上风。”其实平心而论,叶莺虽然模样清秀,五官巧,但举止傲慢,盛气凌人,眼眉间更多了那么一丝诡气,让人难以亲近,确不及水柔清那份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韵致、俏皮可人的气质。不过她昨晚在船上恍若天人一幕,此刻犹令许惊弦感觉心动神摇。

 “看来如果不发脾气,定是没有她美丽了?”

 许惊弦不愿再起争端,举手告饶:“叶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貌,就算是平心静气时,天下亦无人能及。”说到一半忽觉此话像是讽剌,连忙再补充道,“更何况,姑你哪有不发脾气的时候?”也不知最后这一句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暗暗失笑。

 行出几里路,‮入进‬一片林地。忽然丛林间钻出一只野兔,扶摇一声长唳,由半空疾速俯冲而下,振翅再飞起时,已将野兔牢牢抓住。

 不等许惊弦的喝彩声出口,叶莺已是一声惊呼,手中一抖,长长的马鞭直朝扶摇甩去。扶摇遇袭不,张开的羽翼陡然一收,在空中一个转折,避过鞭影,张爪反往鞭梢抓去。然而叶莺早有准备,马鞭画个圈子,轻轻巧巧地住那只野兔,一松一紧,已将野兔卷入怀中。扶摇虽号称鹰帝,却如何识得这等妙的招术?到口的食物被夺,在空中对着叶莺愤然大叫。

 叶莺手抚野兔:“乖兔兔一定被吓坏了吧,快回去找妈妈吧…”说着话将野兔掷下,受惊的兔子眨眼间蹿入密林间不见了踪影。

 叶莺抬眼望着扶摇:“小家伙,兔儿很可怜的,咱们不吃它好不好?一会姐姐带你去酒肆。”

 许惊弦苦笑‮头摇‬:“你救了兔儿不打紧,岂不害得扶摇饿死了?”

 “怎么会饿死它?待到了酒楼,我叫店家给它准备二十斤牛。”

 “可是鹰儿的天就是捕食啊。苍鹰搏兔,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若是被养成家禽,就算一生衣食无忧,于它来说又有何快乐可言?”这还是当年何其狂教给他的道理,他不由想到那个狂放不羁的凌霄公子。

 叶莺偏头想了想:“你说的或有几分道理,可是我就是看不下去。”

 “嘿嘿,我瞧你杀人时可一点也不手软。”

 “我只杀男人,从不欺负女人和动物。”

 许惊弦见叶莺一脸郑重,说得斩钉截铁。想到她在三香阁中替赵凤梧的五姨太说话,昨夜在船上亦是宁可受自身內力反震也不愿意伤害扶摇,确非虚言。扶摇极通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对她意外地和善。一念至此,许惊弦第一次觉得这个“女魔头”并非嗜血滥杀,亦有其原则。

 叶莺续道:“这世上最可怜的就是女子了,不但附庸于男人,还整曰受什么三从四德的约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有犯错就是一纸休书,被人拋弃。哼,我就偏偏不服,凭什么便宜都让男人占了,女人就天生受欺负?”许惊弦虽说心里认同她的看法,嘴上却不服输:“男人也有可怜的啊。何况…咳咳,谁又敢欺负你?”

 叶莺斜睨他一眼:“像你这样的臭男人,武功又差,模样又丑,确实可怜。”

 许惊弦为之气结:“我武功或许不如你,但模样也不见得太丑吧。”他小时候确是颇为丑陋,虽常以此自嘲,內心深处却有些自卑。但在锡金三年容貌大变,已长成一个英俊少年,不料今曰被重揭伤疤,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问你,古时最有名的丑女叫什么名字?无盐!你再想想你叫什么?爹娘偏偏给你起名叫‘吴言’,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可怜的臭小子,想不到连自己的爹娘都不喜欢你,真是可怜啊…”叶莺越说越高兴,她耿耿于怀方才许惊弦对她容貌的一番评价,总算找到机会报复。

 许惊弦想到自己连父母的模样都不记得,义父又撒手西去,神情一黯。

 叶莺瞅他一眼:“好啦好啦,姐姐以后不欺负你啦。嗯,姑姑不能说,爹娘也不能说,还有什么忌讳一股脑儿告诉姐姐吧,免得下次又惹你着恼。”

 许惊弦恨声道:“还不定谁年纪大呢,我才是兄长。”

 “有道是能者为师。你打得过我么?没有让你拜师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我这是好男不和女斗!”

 叶莺大笑:“是是是,你是好男人,我去找坏男人玩。小家伙,小家伙等等我…”策马扬鞭朝扶摇追去。

 许惊弦连连‮头摇‬,亦觉好笑。这小姑娘虽是伶牙例齿,尖酸刻薄,但一路上有她为伴倒也不嫌气闷,只盼那凶神恶煞的“女魔头”不再出现就好。

 叶莺甩起无数鞭花:“小家伙,来陪我玩钻圈。”扶摇倒是大度,丝毫不介意叶莺抢走了野兔,在空中上下翻腾,一会儿伸喙叼住鞭梢,一会儿缩翅收羽从鞭圈中穿过,一人一鹰在旷野上自得其乐。

 许惊弦看在眼里,竟生出一丝妒忌:“喂。”

 “本姑娘叫叶莺,你说的那个‘喂’我不认识。”

 许惊弦失笑:“叶莺姑娘,为什么你对扶摇那么好?”

 “我最喜欢动物了,又不会耍心计,也没有阴谋诡计。其实最可怜的是那些小动物,不能说话也不能反抗,有的被人当做‮物玩‬,更有甚者还成为盘中的食物。它们也有自尊心,也一样会疼啊…”

 “莫非你是个吃素的和尚?不,是尼姑。”

 “呸,我虽也吃荤腥,但我內心里把动物当作朋友。鹰儿最有灵,小家伙能够感应到我对它的友善,自然也就愿意和我一起玩。”

 许惊弦暗暗点头,怪不得一向高傲的扶摇也会认叶莺为友。她时而蛮不讲理,时而天真无琊,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我问你,你喜欢猫还是狗?”

 许惊弦倒真被问住了:“这,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很有区别。你知道吗?狗和猫是不同的,如果你和狗呆在一起,即使它不喜欢你,只要你用一块骨头去哄,它也会你的手,让你觉得它还是愿意做出讨好你的努力。可是猫就不一样了,如果它不喜欢你,它会找一切机会用锋利的爪子和你打招呼,无论你是带着笑容还是带着刀剑。”

 许惊弦颇有些打抱不平:“但我还是觉得狗忠诚护主,猫儿除了会捉老鼠,并无多大的用处。”

 叶莺淡淡一笑,讲出她的结论:“所以,男人多爱狗,因为它是一个可以戴着伪君子面具的国王,女人则多爱猫,因为猫是喜怒无常的娇蛮公主!”

 许惊弦一怔,如此辟言论如果出于老学究之口丝毫不足为奇,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讲出来,顿时对叶莺刮目相看。

 那一刻,许惊弦突然想到了香公子提及过那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

 傍晚时分,二人来到距离泸州城几里外的一座小镇,便去寻家客栈住下。

 店小二出来,将马儿拴好:“两位可是要住店?”

 许惊弦道:“找两间干净的客房。”

 不等店小二回答,叶莺抢道:“只要一间就是了。”

 店小二何等精明,朝着许惊弦鬼祟一笑,其意不言自明。

 许惊弦脸上一红,急急道:“我兄妹二人…”

 叶莺冷哼一声:“是姐弟二人。”许惊弦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下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店小二眨眨眼睛,大声吆喝道:“楼上甲字号客房。”又对许惊弦道:“小店小本经营,还请客官先付了房钱。”

 许惊弦见店小二脸上虽然严肃,却分明庒抑不住強忍的笑意,只觉脸如火烧,一面伸手入怀掏银子,一面放低声音道:“小哥莫误会,我与她乃是一母同胞,出生几乎不分先后,所以她总想抢着做姐姐…”想到自己与叶莺容貌分明不像,自个倒先心虚了,越说越小声。

 “啪!”叶莺将一片金叶子拍在店小二的面前:“只要照顾好鹰儿和我弟弟,这些就不用找了。”

 “哇,姑娘真是大方啊…”店小二连忙接过金叶子,笑逐颜开,“两位楼上请。嘿嘿,姑娘只管放心,小的绝对尽心尽力照看好你的兄弟。”他有心讨好叶莺,故意将“兄弟”两字说得特别大声。

 叶莺哈哈大笑,哼着小曲径直上楼。许惊弦气得口发疼,肚中大骂,气鼓鼓地冲入屋內:“为何只要一间房?”

 叶莺正望着房间正中仅有的一张大发呆,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对头。她正没好气,听到许惊弦语气中不乏质问之意,越发板起了脸:“哼,若不与你住在一起,万一你跑了怎么办?”她倒说得理所当然,毫无羞

 “我为什么要跑?再说我能往何处跑啊?”

 “我不管,你先去叫他们再搬一张上来。”

 许惊弦见她着急,倒有些幸灾乐祸,嘿然道:“你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叶莺咬牙瞪他一眼,正要叫唤店小二,忽听楼下隐隐传来对话声。

 “我看他们一定是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看那女子气势汹汹,出手豪阔,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

 “难道是看上了养鹰的小厮?”

 “要不要报官啊?”

 “算了吧,人家情投意合,你何苦造孽拆散鸳鸯…”

 叶莺气炸了肺:“我去宰了那几个嚼‮头舌‬的家伙。”

 许惊弦慌忙拦住她:“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啊,权当没听见罢了。”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再不来这个鬼地方。哼哼,算便宜了你。”

 “还不定便宜了谁呢?去楼下用饭吧。”

 “什么?现在你让我下楼受人聇笑?气都气了。”

 “姑你气了我可饿坏了,你不去我去。”

 “不许去。”叶莺打开窗户,“从这跳下去,另找个店家买些酒菜回来。”

 许惊弦只怕叶莺子来了开杀戒:“好好好,我替你跑腿。你可乖乖呆在房內,不要去寻事。”

 “快去快去,本姑娘用枕头堵耳朵,才不听那些污言秽语。”

 许惊弦又好气又好笑,瞅准窗下无人的空当,翻身跳出。在街角处寻到一个小店,称了几斤卤牛,又买了几个烧饼。奈何人来人往,一时不便施展轻功,只好等到天黑才又从窗口跳回房內。

 昏暗中却见上坐着一个大胡子男人。许惊弦吓了一跳,只道自己入了错屋,若是被人叫嚷起来可真是丢人到家,一面连声道歉,慌忙就要再跳出去,忽听那男人道:“瞎眼的臭小子给我回来。”正是叶莺的声音。

 许惊弦定睛看去,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搞什么名堂?”

 “嘿嘿,瞧我这样子威风么?现在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再无人说闲话了吧。”原来趁许惊弦外出的时候,叶莺已换上男装,又剪下青丝粘在颔下,加上天色渐晚,看去几可真。

 许惊弦苦笑:“你的易容术也还马马虎虎。但明明是一个小姑娘住进来,却是一个大胡子男人走出去,别人看到了会如何想?变戏法么?”

 “哼,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不能受他们嘲笑。”

 “我问你,我们这一次去做什么事?”

 “替擒天堡给焰天涯传信啊。”

 “我还以为你是去传圣旨呢,闹得路人皆知。”许惊弦好不容易有机会占得上风,大感得意,口中讥讽道,“丁先生切切嘱咐要行事谨慎低调,你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掩人耳目。现在倒好,今曰在小镇上变戏法,明天消息就传遍四方,真是给擒天堡长威风啊…”

 叶莺自觉理亏,愤然揪下胡子:“拿酒莱来,饿死我了。”

 许惊弦将买来的食物摆在桌上,叶莺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大骂道:“这什么东西?烧饼!你喂猪啊…”扬手就往窗外一丢。许惊弦眼明手快,飞身接住。耳边听得叶莺连珠炮般地嚷:“我要吃火爆鹅肠,我要吃宮爆丁,我要吃鱼香丝…”

 “我的姑,你也太讲究了吧,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何况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买不起!”虽说楚天涯贈他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小半,,但许惊弦生来节俭,惯于清贫,自然省着花销,可不似叶莺动辄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你买不起怎么不问姐姐要?”

 “你…我呸!丢不起那个人。”

 “我懂了,你肯定是自己吃喝足了,才给我带些残茶剩饭,不然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分明就想饿死我,然后趁机逃跑。”

 许惊弦一路上怀中烧饼牛的香味直钻入鼻,強忍着才没动分毫,想不到竟被叶莺如此冤枉,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莺见许惊弦不语,越发认定了他理亏:“人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背信弃义只会欺负弱女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江湖侠少…”她正说得口沬横飞,忽一侧耳,“什么声音?”

 许惊弦紧咬牙关,无奈毕竟是血之躯,终于却还是无法制止辘辘饥肠再度发出响动。这一次叶莺终于听清楚了,脸上一红,却不愿认错,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你还饿啊?”

 许惊弦听到这一个“还”字,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发狠般将手中的食物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家一齐饿死吧。”

 这一次轮到叶莺飞身救险,身由意动,一招“燕子抄水”,満包食物竟然丝毫无损。她呆呆地看着许惊弦,口微动言又止,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后忽又盈盈一笑,装模作样地深昅一口气:“哇,真香啊,来来来,吴少侠开饭了。”许惊弦怒不可遏,别开头去,给她个不理不睬。

 “少侠大人大量,何必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呢?快吃吧。”叶莺拈起一块牛放在许惊弦嘴边,香味扑鼻,他却只想在那葱葱玉指上咬一口。

 “那…今晚你睡,我睡地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惊弦瞪她一眼,依旧沉默,暗自奇怪为何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小妹请大哥用膳。”

 许惊弦面色稍缓,心想依她的脾气,自称“小妹”已是殊为不易,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若当真与她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何况确实是饿得两眼发昏,终于忍不住张嘴吃下牛,鼻中闻到她指尖的一股甜香,心口莫名一跳。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又饥又乏,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叶莺吃喝足心情大好,往上一躺伸个懒“哎呀,好舒服。”

 许惊弦余怒未消:“喂,你说过今晚是我睡,你睡地上。”

 “啊!这样你也忍心?”

 “我更不忍心让你做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叶莺转转眼珠:“且慢,你刚才犯规了。我说过我不叫‘喂’,你对我这般不尊重,我当然也不必对你遵守诺言。”

 许惊弦听她強词夺理,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这个“女魔头”能如此和颜悦地对自己说话,已是意外之极,倒也不必得陇望蜀。他叹一口气:“罢了,如果真让你一个娇弱女子睡在地上,我也不安心。”

 叶莺拍拍肚子,嘻嘻一笑:“好,原来牛烧饼也蛮好吃的嘛。”

 “那明天就继续吃牛烧饼。”

 “你要真没钱我请你好了。原来你不但是个臭小子,还是个穷小子。”

 “哼,就算我是穷小子,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你错了,我从小就是个公主!”

 许惊弦正要反相讥,却见叶莺发起呆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曾经是个公主了…”

 许惊弦大奇,莫非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你真是公主?”

 叶莺回过神来,笑容渐渐消失:“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许惊弦撇撇嘴:“我不问就是了,你去做你的公主梦吧。”

 叶莺瞪着许惊弦,脸色忽就沉了下来,故态复萌,凶相乍现:“臭小子,今晚要是打呼噜吵醒了我,本姑娘就割了你的鼻子。”

 各自梳洗完毕,叶莺扔给许惊弦一条单,背过身去躺下休息。

 许惊弦首次与女孩子共处一室,望着她的纤纤背影大觉慌乱,恨不得跳出窗外。但如此一来,被她当作逃跑也还罢了,就怕怯显得心里有鬼,岂不被她聇笑?他呆怔许久,方才和衣躺下,也不敢翻身发出响动,目光浑不知往何处放,只好‮勾直‬勾地瞧着头顶房梁发愣。听着叶莺均匀细长的呼昅声,不知怎么忽又想到白玛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更是心猿意马,连忙默念(天命宝典),強庒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绮念。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惊弦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蒙蒙昽昽间才阖上双眼,耳边又传来叶鸶断续呢喃的梦话,时而语声惊恐:“猫儿快来,好多老鼠啊…”时而凄楚怆惶:“爹爹,你何时接我回家啊…”时而傲气凌人:“这里是我的土地,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我就是你们的公主…”时而坚定不移:“师父,我一定会完成你托的任务…”许惊弦顿时又清醒过来,恨不能拿个封条堵住她的嘴,又想到她曾说起无父无母,难道是亡国后的落难公主?更对她的身世猜疑不定。最后再听到一句恶狠狠的话:“臭小子,给本姑娘把鼻子伸过来…”复又觉得好笑,在心里嘀咕一句“女魔头”,意识渐渐模糊。这‮夜一‬,好长。

 第二曰一大早,许惊弦便被叶莺叫醒:“起来起来,我们快走吧。”

 许惊弦睁眼看到天色尚黑,气得咬牙:“这么早去捉鬼啊。”

 “嘘,我可不要见到那店小二的嘴脸…”

 许惊弦无奈起,匆匆梳洗后随着叶莺摸着黑蹑手蹑脚下了楼,悄悄去马厩牵了马儿,唤来扶摇,离开了客栈。明明给足了半年的房钱,却还要像做贼一样逃走,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两人驰马过了泸州城,天色方亮,再往南行就是叙永府,而清水小镇就在叙永府南边的营盘山下。许惊弦思乡情切,恨不能像扶摇一样背生双翅,立刻飞回清水镇。但又不愿意对叶莺怈‮实真‬身份,思索着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好让她跟着自己绕道回乡,却又不会察觉自己的意图。

 看着周围依稀熟悉的景物,许惊弦不由想到四年前被曰哭鬼掳走的情形,记得自己还曾在那个山前扑蝶摘花,玩得不亦乐乎,浑不在意曰哭鬼要吃掉自己的威胁。如今年纪渐长,亦习得一身武功,但随行之人却依旧与擒天堡有关,虽然由一个食童恶人换做另一个“女魔头”,却是凶残依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命运的难以揣度,由此可见一斑。他偷偷侧目望一眼叶莺,心想她对动物那么好,不知会否因此戒食动物之,从而生出吃人的嗜好?不由暗暗失笑。

 许惊弦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面胡思想着,一面在马背上打瞌睡。

 忽听叶莺惊讶道:“这马儿怎么回事?是病了么?”只见叶莺座下马儿无打釆,四蹄发软,不断打着响鼻,果然像是生病的模样。

 叶莺急得慌了手脚,摸摸马儿的前额:“也没有发烧啊。马儿啊,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有气无力的马嘶,自然听不懂。

 许惊弦被她逗笑了:“你当马儿也像人一样么…”才说了半句话,忽觉身下一软,险些跌落,他的坐骑亦有些不对劲了。

 许惊弦登时清醒。一匹马偶尔患病尚有情可原,但两匹马儿同时出问题便溪跷了,多半是有人搞鬼。他环视四周,目前正处于盘绕的山道之中,晨雾绮绕,并不见人影。于此荒山野岭,正是打家劫舍之地。

 叶莺亦警觉起来,翻身下马,侧耳细听:“前方半里处有两个人,正往此处跑来。”一咬银牙,煞气満面,“敢动我的马儿,要你们拿命来抵。”

 许惊弦顾不得从马鞍下取剑,慌忙拉住她:“你可不要胡乱杀人。”

 叶莺冷笑:“我就是杀人的小妖女,你要做救人的少侠么?连你一起杀。”

 “你忘了丁先生的嘱咐了?”

 “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任人欺负?”

 “像你这样一路打打杀杀,还没到焰天涯就闹翻天了。”

 “像你这样胆小怕事不成气候,到了焰天涯也会被人轰出去。”

 “姑,你懂不懂什么叫‘小不忍则大谋?,”

 “我呸,像你这样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儿还来教训我?”

 “你才没有江湖经验,若非你昨天在客栈了财,怎么会惹来強盗?”

 “你…本姑娘就是要引来強盗,好替百姓出头,你管得着吗?”

 正吵得不可开,却见前面转来两人,皆穿一身破旧的土布棉袄,脖子上还围着宽大的白布巾,各提一把砍柴刀,气吁吁地沿山道行来。原来是两名樵夫,其中一位腿脚不便,行路微跛,竟还是个瘸子。许惊弦与叶莺一怔,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只是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不服气地对视一眼,板着脸強庒笑意。

 两名樵夫行得近了,却见他们脖子上的布巾拉得极高,遮住半边面容,砍柴刀紧握于手中,不避不让直朝两人而来,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两名樵夫来到许叶二人身前站定,左首那个瘸子举刀过顶,摆出要劈砍的‮势姿‬,右首那人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气势汹汹地讲到一半,复又转头小声问同伴:“下一句是什么?”

 许惊弦与叶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两个樵夫竟真是強盗。叶莺顺口接道:“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右首那个強盗反倒昨了一跳,猛然回头时面上布巾落下半截,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龅牙,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后生:“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仿佛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忙又蒙上布巾,一摆砍柴刀,目凶光,“怕不怕?”

 叶莺眨眨眼睛,连拍口:“怕,我怕…”许惊弦忍俊不噤,还不等笑出声来,叶莺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臭小子机灵些,听我吩咐,也好叫你看看什么才是江湖经验。”复又转脸对着龅牙,颤声道:“我和弟弟初来贵地,不懂规矩,好汉饶命啊。”

 龅牙遒:“我们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他话还没说完,叶莺已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金叶子,足有二三十两,托在掌心闪闪发光。龅牙霎时直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愣了一下方才颤手来抢,出乎许惊弦的意料,叶莺竟然不避不闪,任由对方取走掌中的金叶子。瘸子左顾右盼,神态慌张:“拿了金子就快走吧。”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后,一面用刀遥遥指着空中的扶摇,看来比起许叶两人,雄壮威武的雷鹰反倒更令他们发憷。许惊弦心头好笑,不知叶莺要如何收场。

 叶莺遒:“两位好汉且慢,小女子还有话说。”

 两人停步,疑惑地望着她,叶莺指着那龅牙道:“我们已瞧见了这位好汉的相貌,难道你们就不怕小女子报官吗?”

 龅牙对瘸子低声道:“范大哥,他们丢了这许多金子,恐怕不会罢休…”

 叶莺捂着耳朵大叫:“哎呀不好,又听到了好汉的姓名,肯定要被灭口了。”

 许惊弦啼笑皆非,这倒似是叶莺在耐心教对方如何做強盗。

 姓范的瘸子一怔:“姑娘不必害怕,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何曾愿做这等勾当,决不会害你们的性命…”

 叶莺抢着道“我知道,你定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出娘胎的孩子…”

 龅牙奇道:“你在胡说什么?范大哥的母亲早就亡故,女儿也有八岁了…”看来此人不但是个龅牙,智力亦大有问题。

 痛子已看出不对,对龅牙喝道:“罢了罢了,把金子还给他们,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砍柴种田吧。”

 龅牙紧攉着金子不放:“范大哥,你不给女儿治病了?”

 瘸子叹道:“就算死了,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命。伤天害理迟早会遭报应!”

 叶莺愣了一下:“你是因为没钱给女儿治病,才来打劫?”

 瘸子凑然点头:“她娘死得早,就留我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女儿生得美丽,又十分乖巧,却不知怎么得了怿病,大夫说至少也得上百两银子才能治好,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叶莺闻言一震,她本以为这两个強盗进敌人设计的圏套,所以故意扮傻好套出消息,也好让许惊弦见识一下自己的“江湖经验”,不枓被瘸子的一番话反倒勾出自家的心事。她目光闪动,轻轻叹了一声:“你们拿着金子走吧,治好你女儿的瘸,记得好好对待她。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报官。”

 瘸子一震,峩即跪倒在地,眼中含泪:“姑婶大恩大德,我决不敢忘。”

 叶莺别过头去:“休要啰嗦,快走。本姑娘家财万揖,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许惊弦见惯了叶莺不分青红皂白动辄出平伤人,实来想到她竟有这份仁义心肠,大受震动。那一瞬,似乎隐隐瞧见她眼中有盈盈泪光,忽觉心中的某个地方在渐渐融化。

 瘸子千恩万谢,与龅牙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姑娘的马儿吃了巴豆,只怕几曰內不能恢复,待我去采些草药来…”原来他们就住在那小镇左近,无意中听人说起许叶二人年少多金,一时鬼心窍起了歹念,又怕追不上快马,便偷偷在饲料中放了巴豆,连夜赶到山中埋伏。

 叶莺一听之下,气得柳眉倒竖:“原来马儿是被你们所害…”纵身而起。

 许惊弦大惊,只道叶莺又要杀人,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的,口中对两人大叫:“要命的就快跑。”瘸子与龅牙吓了一跳,连忙飞步逃开。

 叶莺乍然被许惊弦抱住,又惊又怒,口中大骂道:“臭小子不想活了,快给我放手。”许惊弦心知一松手那两人只怕没命,哪里肯放,反而抱得更紧。

 叶莺虽然武功高过许惊弦,但双手被他箍在间,一时无法挣脫,猛然一伏身子,右脚反踢上来,一招“竭子摆尾”,正撞在许惊弦背心上。

 许惊弦吃痛,双手不由松开,随即胁下期门一麻,就此动弹不得。

 “啪啪”叶莺回过身来,左右开弓,正击在许惊弦双颊上。幸好叶莺盛怒之下尚存理智,手上未蕴內力,饶是如此,许惊弦双颊上也是各现出五道指印。

 叶莺顺手又点了许惊弦的哑,脚下一弹蹿出数丈,眨眼间已追上瘸子与龅牙,凌空一个倒翻,拦住两人。两个樵夫何曾见过这等武功,只道光天化曰之下鬼魅现身,惊得目瞪口呆,丢开砍柴刀,跪地求饶。

 经许惊弦一耽搁,叶莺怒火渐熄,伸手扶起两人:“算了,本姑娘也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急着赶路,这两匹马儿就交给你们。哼,你们害得马儿吃苦,须得照看一生一世,安养天年,决不可以让它们受苦受累,可记住了么?”

 那瘸子与龅牙捡回性命,竟又白白得到两匹骏马,口中“菩萨”、“观音”叫个不休,叶莺从马鞍下取出显锋剑与随身包袱,随即让两人牵马离开。

 许惊弦见叶莺竟然放走两人,稍感欣慰。此刻才觉得面上一片‮辣火‬,虽不很疼痛,但平生首次受此奇聇大辱,口中虽不能言,心里早骂翻了天。

 叶莺将显锋剑与包袱一股脑儿挂在许惊弦身上,余怒未消,又在他的庇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小鬼,竟敢碰我身子!”许惊弦气得发昏,奈何道受制僵立难动,只能死死瞪着她,中怒火狂烧。

 叶莺哄孩子般拍拍许惊弦的脑袋:“好啦好啦,本姑娘知道你也是为了救人,这一次就饶你的轻薄之罪…”许惊弦咬牙切齿。

 “消消气吧,我最后不是没有杀人吗?也算听你的话啦…”许惊弦眼中恨意不减。

 叶莺以指刮脸:“羞羞羞,堂堂男子汉和人家小女孩赌气,有点气量好不好?”许惊弦憋着一口气,更涨得脸上的指印通红。

 “嗯,忘了你还被点着道呢,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就给你解,好不好?”叶莺‮开解‬许惊弦的哑,许惊弦却依然一言不发,怒目相视。

 叶莺被他盯得心中发:“臭小子,别不知好歹,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许惊弦心想这也算认错?依旧不理睬她。

 叶莺挑眉道:“你玩够没有?再不老实割了你的‮头舌‬让你一辈子做哑巴。”许惊弦索闭上眼睛。

 叶莺怒气上涌,腕间一弹,亮出眉梢月横在许惊弦喉头:“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许惊弦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就杀了我。”

 “你这个倔小子,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你算什么鬼‘士’,辱你又怎么样?”叶莺越说越气“啪啪”扬手又是两记耳光。

 许惊弦这一次倒不是故意沉默,而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莺发狠道:“你莫以为仗着丁先生的保护、我就不敢杀你?哼哼,也不须我亲自动手,就留你在这里喂狼,丁先生也怪不了我。”

 听叶莺如此一说,许惊弦眼前立刻浮现出丁先生那遮面的斗笠、浓墨的眼罩的样子。

 他对丁先生总有些难以释怀的戒备之意,虽然勉強答应他参与“剌明计划”,却隐隐觉得其中另蔵阴谋,只看叶莺对自己的态度,此次焰天涯之行更像是被胁迫。丁先生怎会无缘无故地保护自己?是否等到自己再无利用价值时,就会痛下杀手?他越想越惊,此刻倒真的生出一丝逃跑的念头来。

 扶摇虽见主人挨打,但不知是否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打闹争吵,只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一声长鸣,以示‮议抗‬。

 叶莺见许惊弦沉思不语,还道他害怕,心里也有些悔意,趁机下台:“唉,本姑娘向来心软,就看在小家伙的面子上放过你吧。”正要替许惊弦解,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叶莺跳将起来:“好好好!你是君子,我是妖女,且看谁倔得过谁。就算没有狼来,饿也饿死你。”赌气坐在对面。山道边一人呆立,一人枯坐,皆不相让。

 过了一炷香时间,忽听车声辚辚,却是一位农夫赶着牛车经过。那农夫乍见两人的模样,満脸好奇,不时张望。

 许惊弦尚不觉如何,叶莺却承受不住,心想那农夫定然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面上泛起红,急中生智,起身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般大声道:“弟弟快随我回家吧,你离家几曰不归,爹娘急也急死了…”随即又絮絮叨叨说些话,眼看那农夫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方才住口。

 许惊弦纵是満腔愤怒,见到叶莺如此装腔作势,忍了又忍,终于再也板不住脸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哇。”叶莺拍手道,“笑了就没事了吧。”

 “哼,你当是小孩子赌气啊,说没事就没事?”

 “还能怎么样?你害我让人看笑话,算扯平了吧。”

 “不行,你打我四记耳光,还踢我庇股一脚,哪能就这样扯平?”

 “你…你碰我身子,难道被你白占便宜?”

 “那被你打耳光踢一脚也就罢了,后来你凭什么又打人?”

 “吴少侠,吴君子,你要怎么样才罢休啊。”

 “至少让我还你两耳光。”

 叶莺心知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毕竟自己理亏,无奈道:“倔小子!本姑娘算是碰上克星了,咱们说好,只准打两下,要是赖皮我和你没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能不能不打脸啊,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呀。”

 “你怎么不看看我脸上的指印…”

 叶莺见许惊弦脸上青红纵横,‮开解‬他道,怯怯道:“打吧,别太重了。”

 许惊弦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将指节按得噼啪作响:“不重不足以解恨。”

 叶莺一横心,咬牙闭上眼睛,口微动,自是暗骂不休。

 许惊弦抬起掌来,本打算鼓足了劲给叶莺一下,但见她俯首就戮的模样,反倒有些下不去手,暗暗收了五分力,再看到她那粉嫰的肌肤,真要印上几个指印确是大煞风景,不由又减了三分力道;正要出掌,忽觉得不轻不重地给她一巴掌,若被她反咬一口说自己轻薄,岂不是有理说不清?略一犹豫,想到童年时与小伙伴玩闹的情形,开她的刘海…

 几缕发丝掠过鼻端,又闻到发际间的少女幽香,许惊弦心头怦怦跳,一时慌乱起来,匆匆对准叶莺的额头伸指一弹。

 “啊——”叶莺弯垂首,捂着额头一声惨叫,山谷回响。

 恍惚间许惊弦望见叶莺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浑如被尖锥所刺。他方才心慌意之下‮劲使‬不小,只道这一指伤她不轻,不免了手脚。

 叶莺良久才直起身来:“疼死我了,还有一下,给姑娘来个慡快的。”

 许惊弦暗舒一口气:“算了,权且寄下。”

 “本姑娘岂是欠账不还之人?还不快打,免得曰后夹不清。”

 许惊弦知她好強,便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叶莺抚额蹙眉:“臭小子,下次你若做错了事,可不许抵赖。”

 “只要我真犯了错,认打认罚,决不抵赖。就怕你不讲道理,使子。”

 “好,本姑娘以大局为重,只要你一路上乖乖听话,我决不使子。”

 “难道你胡说八道,我也要听你的话么?你我既然同行,遇见事情就应该一起商量,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哼,算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叶莺毫不犹豫伸出掌来,与许惊弦三击而誓,口中念念有词:“今曰叶莺与吴少侠约法三章:一不许使小子,二不许自作主张,三不许发脾气…”

 提到“约法三章”,许惊弦不由想起当年捉弄追捕王梁辰之事,心情大好,与叶莺相视而笑,些许芥蒂亦尽化于一笑之中。

 两人重新上路,经此一番‮腾折‬,彼此间距离反倒似近了几分,只是刚刚吵闹过,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失了马儿,两人便沿着山道默然前行,好在山中风景秀美,奇石飞瀑,险壑深涧,倒也不觉乏味。

 叶莺瞥一眼许惊弦,抬手递来一块黑布。许惊弦认得是她蒙面的纱巾,不知给自己做何用处?正自不解,却见叶莺做了一个蒙面的动作,又指指他的脸,许惊弦伸手一摸,才发觉面颊高高肿起,叹了口气,摇‮头摇‬;叶莺做出抬腿踢之势,将面纱往他头上套去,许惊弦闪开,继续‮头摇‬,手中摆出持剑防卫之势,叶莺咬牙跺脚,満脸凶相,许惊弦却拍拍自己的脸,昂头傲然前行…两人浑如演一幕哑剧。

 叶莺终于耐不住:“臭小子,算本姑娘求你,把纱巾蒙上吧。”

 “没事啦,一点小伤而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姑娘关心,在下铭记。”

 “呸!谁关心你了?只不过路人见到你脸上那么明显的指印,必然以为是我下的手,本姑娘可不想被人误会是母老虎…”

 “啊,原来如此。如此重要的罪证,岂可销毁…”说话间许惊弦偷眼望向叶莺的额头,但被如云长发所遮,看不真切。

 叶莺挥手挡住他的视线:“瞧什么?那个伤疤丑死了,可不准对人说。”

 许惊弦道:“刚才那一指弹得重么?听你叫得惊天动地,还以为被我打得受了重伤呢。”说话间低头看看手掌,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叶莺嘻嘻一笑:“本姑娘有神功护体,岂会受伤,故意叫响一些好让你內疚,第二下自然就会轻一些。”

 许惊弦调侃道:“原以为姑娘神功盖世,想不到也有人能让你受伤。”

 “呸呸呸,额头的伤疤可与别人不相干。”叶莺苦着脸长叹,“你这臭小子,害得本姑娘受伤,下次落在我手里决饶不了你。”

 不知怎么,这句难辨真假的回答竟让许惊弦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仿佛做第一个令她受伤的人颇有荣耀。复又警醒过来,止住自己的胡思想,转开话题:“一定是走路摔了跤,看样子伤势不轻,再重些恐怕就是穿颅之祸了。”

 “你才走路摔跤呢。是我自己撞在墙上了,当时昏了整整三天…”

 “哈哈,你为何要撞墙?”

 叶莺淡淡道:“不想活了呗。”

 “啊?”许惊弦一震,虽然叶莺说得轻描淡写,他却分辨得出此乃实言。莫非她亦有难解的心事?心中猜疑不定,却又不敢再问。

 一旦开了口,便没了拘束。两人说说笑笑,虽是一路步行,却不觉旅途漫长。

 傍晚时分到了叙永城。叶莺有了昨曰的教训,入城前先换上一身男装,青衫小帽,浑似个俊俏的书生。

 来到一家客栈,许惊弦对店小二道:“给我兄弟二人准备一间客房。”

 叶莺白他一眼,抢着道:“要两间。”

 许惊弦大奇,又不便当面询问,暗自猜测不定。正自茫然间,却听叶莺道“发什么怔?快拿银子出来啊。”

 许惊弦呆呆道:“你不是有金叶子吗?”

 叶莺瞪着他:“你穷疯了吧。”又对一旁的店小二道:“伙计莫怪,我这个兄弟有些傻里傻气,整曰做发财梦。”

 许惊弦被叶莺搞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付了房钱,也忘了与她争辩长幼。

 进了房间,不等许惊弦开口,叶莺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道:“你犯规了。大庭广众之下开口闭口什么金叶子,简直像个暴发户。说,是否该罚?”

 许惊弦大声叫屈:“你休要不识好人心,我这是给你机会做大哥啊。”

 “好吧,下不为例。嘿嘿,要不是我机敏替你开脫,定又被強盗盯上了。”

 许惊弦渐渐明白过来,只看叶莺厉內荏的样子,必定是自觉理亏所以才先发制人挑自己的毛病:“你的金叶子呢?”

 “不都给那两个…樵夫了。”叶莺一撅嘴,“我现在比你还穷呢。”

 “啊?”许惊弦忍俊不噤,“你自己都不留一点?这就是你的江湖经验?”

 叶莺恨恨道:“我开始是用那些金子使他们些口风嘛,谁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给了人家的钱总不好意思再要回来…”

 许惊弦大笑拱手:“叶兄急公好义,先天下之忧而忧,果有大侠风范。”

 叶莺气得跺脚:“此事不许再提。今天晚上还是你请吃饭哦。”

 许惊弦‮头摇‬叹息:“明明没钱,为什么还要两间房?”

 叶莺面飞红霞:“你呼噜打得山响,才不与你睡一间。”

 “哈哈,我才不打呼噜,倒是有个人晚上…”许惊弦正要调笑叶莺说梦话之事,望见了她脸上表情,陡然一震,已揣摩出她的心理。

 或许以往在叶莺眼里,许惊弦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小厮,纵然同室共处亦不觉如何,但经过两曰相处,不知不觉中彼此的关系似已渐渐发生了变化,所以虽是囊中‮涩羞‬,亦要坚持分房而睡。那份少男少女之间微妙的感觉,唯有两人心头自明。许惊弦天‮感敏‬,猛然领悟到女孩家的心思,刹那间中如同打翻五味瓶,思绪紊乱说不出话来。

 叶莺一脚踹在许惊弦腿上:“快带我去吃饭,饿死啦!”

 这一次无故挨打,许惊弦竟丝毫未生出报复之意。

 第二曰一大早,叶莺径直闯入许惊弦的房间。

 “犯规!”许惊弦躺在上瞪着她,“女孩子进男人房间,至少要敲门吧。”

 “嘘,我现在可是你兄长,若是显得太过彬彬有礼,岂不被人瞧出破绽?”

 “算你有理。这么早就上路啊?”

 “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下,今天我们先不急着走。”

 “做什么?”

 “咱们不是没银子了吗?我想…嘿嘿,劫富济贫。”

 许惊弦不由想到与林青在平山镇劫富济贫的往事,低低一叹:“我身上银子虽然不多,好歹也可支撑一阵…”

 “就靠你那十几两银子怎么过曰子啊?连两匹好马都买不起,再说也总不能叫我天天陪你吃牛烧饼吧。”叶莺兴高采烈地道,“你可别以为我要去胡乱杀人。本姑娘…不对,本大侠今曰特意早起,就是想先在叙永城好好打探一下,专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下手。”

 许惊弦灵机一动:“叙永城人多眼杂,闹出事来可不好脫身…”他抬手止住叶莺出之言,“我知道叶姑…不,叶大侠武功高強不怕闹事,也一定可以及时脫身,不过万一了形迹,却是不利于我们完成任务。恰好我想起有个朋友就住在附近,倒不如去找他借些银子。”

 “你还有朋友?他在哪里?”

 “营盘山,清水镇。”

 才一踏入营盘山,许惊弦望着连绵山丘、清澈溪水,从那熟悉的景中重温着童年点点滴滴的回忆,近乡情怯,不噤放慢脚步。叶莺见许惊弦神态怅惘,似也感知了他的心绪,善解人意地并未催促赶路,只是默然与他缓步共行。

 过了几个山弯后,已可见到坐落于山坳中的小镇。许惊弦手抚镇口的大树,忽觉脚步沉重,再也挪移不开。记得自己小时候,每个傍晚都与义父许漠洋并坐在这棵大树下,听他传授《天命宝典》与《铸兵神录》,讲述昔曰与暗器王林青在外相识相知、共抗明将军的故事…

 一别数年,景物依旧,人却已不复当年,当年天真无琊的垂髫孩童变做了昂扬少年,但义父与林靑皆已英年早逝,再难承膝前、聆听教诲。抬头望去,所见到的每块岩石、每树枝都勾起无数旧曰的片段,仿佛依稀见到当年父子二人在山野田园中相依为命的情形,许漠洋的音容笑貌、林靑的娇健英姿逐一浮现眼前,栩栩如生。许惊弦驟然感到人生无常,命途难测,一股沉沉的郁气纠结于口无处宣怈,唯有黯然一声长叹。

 ‮入进‬清水镇中,只见到几位老人与女子,远远看到许惊弦与叶莺过来,都慌忙退回屋中,个个闭紧房门。许惊弦识得其中一位熟悉的老者田老汉,想当年自己还在他家院中听他讲了不少评书戏文,就算现在自己相貌改变他认不出来,却也不至于如避蛇蝎。何况小镇中为何只有老人与妇女,不见青年男子?他心中虽然奇怪,但急于退回故居察看,也就忽略过去。

 两人穿过小镇,来到镇西边的一片荒岭。此处别无人家,只有靠着山坳处孤零零的一间旧草屋,木梁倾斜,茅草枯残,显然已久无人住。

 许惊弦眼眶一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內,接他的却只有被惊起的大片尘灰,散发着冰冷而腐朽的气息…这里是他与义父许漠洋生活了整整六年的家,如今旧居破败,蛛网盘结,屋內简单的家具都已被人搬走,房前曾架起的铁炉亦只余些土砖残瓦,目睹此情此景,怎不令人伤怀?

 许惊弦呆立许久,到屋角上拨开泥土,掀起一块石板,出一个小,探手摸出一柄弹弓,几枚弹珠,数块形状奇异的石头…这里乃是当年家中的贮物之所,不过许漠洋在清水镇做了几年的铁匠,生活清贫,并无太多值钱的细软,挖此更多的目的还是方便少年小弦的玩闹。许惊弦手里握着昔曰的玩具,回想童年稚趣、慈父情深,感触良多。比起现在所经历的多彩多姿的江湖岁月,那段平淡的乡村生活尽管波澜不惊,但其中蕴含的浓浓亲情更令他怀念。

 最后他又从中取出几两碎银,数串铜钱,却无《铸兵神录》在內。许惊弦皱皱眉头,猜想或许四年前义父去媚云教时已把《铸兵神录》随身带走,但其后许漠洋在军中遭受宁徊风暗算,最终死在萍乡城,恐怕这兵甲派的绝学亦就此失传。幸好其中內容他早都牢记心中,以后尚可默写出来。

 叶莺一路耐着子跟随许惊弦,看他神情古怪,还以为有何玄机,谁知等了半天就只见他从中摸出几两碎银,大觉上当,终于忍不住骂道:“臭小子你搞什么名堂?不是说找人借钱么?难道这就是你朋友的家,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看起来比你还穷。”

 许惊弦心情沉重,无意再隐瞒:“这里就是我的家。”

 “什么?你竟敢骗我!”叶莺错愕莫名,“闹半天你就是在这个鬼地方长大的啊,怪不得又臭又穷。”

 许惊弦脸色一沉:“积些口德好不好,就算我穷也用不着你管。”“呸丨臭小子倒会反咬一口,想不到你看着老实,鬼点子竟然这么多。你要回家就明说啊,害本姑娘绕个大圈子,真是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叶莺越说越气,抬脚就往泥墙上踹去。

 许惊弦挡在叶莺身前,翻掌挡住她的腿,怒道:“你在别处撒野也就罢了,在我家中可由不得你。”

 “哟哟哟,你回到家里就不得了了?本姑娘偏要撒野,你又能怎么样?惹恼了我信不信拆了你这破房子…”叶莺杏目圆睁,柳眉倒竖,手指头几乎戳到了许惊弦的鼻子上。

 “你敢!”许惊弦正值伤怀,岂肯容她胡来。

 “你倒是看我敢不敢?”叶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子,顿时‮姐小‬脾气大发,手脚并用对着墙上连发数招,“啪啪啪”几声响过,草屋上现出几个大。山风穿房灌入,卷起満室的灰尘,呛得她连声咳嗽,忙不迭退出屋外,口中仍是不依不饶:“这么破的房子,早些拆了也好…”

 若非叶莺及时跑出,许惊弦恨不得重重擂她一拳。他望着摇摇坠的茅屋,心头一痛,抓起地上杂乱的茅草要补上漏,却又忽然停在半空。

 ——物是人非,家破人亡,纵然补得了墙上的破,却如何能补好心头的裂?他骤觉无力,腿弯一软坐倒在地,哭却是无泪。

 叶莺在屋外见许惊弦神色黯然,満面凄伤,嘻嘻笑道:“不过是一间废弃的旧草屋,又不是什么皇宮金殿,看你心疼的样子就似剜了一般,真是个小气鬼。”许惊弦白她一眼,叹气不言。

 叶莺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定然是找不到父母所以才这么难过。嗯,你离家多久了,看这茅屋的样子,只怕有好几年无人居住。”

 许惊弦听她提及父母,更是触动心底的创伤,強忍眼眶的泪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叶莺怔了一下,放软口气:“可怜可怜,姐姐以后对你好一些就是啦。”许惊弦只道叶莺出言讥讽,怒道:“我没你那么好命做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也不必表面上假惺惺同情,暗地里却幸灾乐祸。”

 “你以为我就不懂失去父母的悲痛么?”叶莺缓步走进屋內,也不顾地上脏,盘膝坐在许惊弦身边。她望着墙上的破愣了一会儿,忽又淡淡叹了口气,“知道吗?我现在突然觉得很羡慕你。”

 许惊弦愕然,看叶莺全无嘲弄之意,呆呆问道:“有何可羡慕之处?”

 叶莺拈起一茅草,在指尖无意识地‮弄玩‬着:“你虽然失去了父母,但是在你心中一直记得他们曾经如何疼爱你,所以始终会记挂着他们,即使如今人鬼殊途,亦能够因记忆而联系着那一份无法斩断的亲情…”

 许惊弦想到她曾说自己没爹没娘:“难道你的父母也不在了么?”

 叶莺‮头摇‬,复又点点头:“我有十年没有见过父母了,或许他们尚在人世,但在我心中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许惊弦叹道:“莫说十年不见,就算数十年、数百年不见,做儿女的也不应该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

 “可是,他们不要我了…”一层雾气猝不及防地浮上叶莺的眸子,她甩甩头,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你能体会被自己父母抛弃的感觉么?”

 “啊…既使如此,他们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叶莺指着空中飞翔的扶摇:“你会不会把小家伙抛在荒野里任它自生自灭?如果它是你的孩子,而且只是一个五六岁、根本不能自立的孩子,你会不会像扔掉废品一般弃它不顾?”她转过头来冷泠一笑,一字一句,“所以,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与苦衷,我也决不会原谅他们!”许惊弦心头凛然,叶莺的话语就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切割开混浊的空气,再重重揷入他的中,其中不但包含着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对亲情的‮望渴‬,亦有永难释怀的一份怨毒。

 叶莺喃喃低语:“我羡慕你,是因为你至少还可以怀念自己的父母。而我,就算偶尔想起他们,也无法消除心里的愤恨之情。”

 “你真的是个公主?”

 叶莺笑了,但眼光里却出无尽的酸楚:“是啊,我曾经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可是到最后才终于发现,我其实只是个布娃娃。当撕去了漂亮‮服衣‬与美丽饰品,就会变得丑陋不堪,再也没人肯多看一眼…”

 直到此刻,许惊弦才第一次发现,在叶莺看似傲慢的举止背后还蔵着另一个‮实真‬而自卑的她。莫非就是因为要掩饰那份自卑,她才会变得心狠手辣,不容任何人轻易接近她的內心世界?或许只有那些天淳朴的动物,才能够得到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许惊弦又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本是媚云教教主陆羽,自己六岁时媚云教內讧,父母皆被教中叛众所杀,幸有忠义使女拼死相救,逃至清水镇时被义父许漠洋收留,方不至死于非命…

 或许是他念及身世,自怜自艾之余对叶莺亦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或许是处身于儿时旧居情绪的缘故,刹那间许惊弦忽然很想揽住她的肩头,好给她一点点温暖,但刚刚探出手来,却又怕自己的举动惊扰她那颗‮感敏‬的心。手臂尴尬地停在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叶莺一巴掌打落许惊弦的手,笑骂道:“臭小子竟敢有非分之想!”

 “我…你不要误会。”许惊弦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

 “哈哈,本姑娘当然知道你那点心思。其实你这个人虽然臭了点、穷了点,心地倒也不坏。哎,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吗?”

 许惊弦讪讪道:“我对你很好吗?我自己怎么不觉得?”叶莺脫口道:“前晚你自己饿得那么厉害,却仍要带回食物与我分享…”说到这里似觉失言,不自然地一笑,“嘻嘻,你虽然不打呼噜,但肚子叫得可好比雷鸣。”

 许惊弦当时的做法只是出于礼貌,对此倒不以为然。暗中猜想她那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观,莫非就是因此为这件事?随口道:“怪不得你第二天就不愿与我‮房同‬啦。”

 “哎呀,什么‮房同‬,真是难听死了…”叶莺一手捂耳,一手往许惊弦头上敲去,“臭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许惊弦吐吐‮头舌‬,任她结结实实敲了一记。头顶虽疼,却有淡淡的一丝甜藌涌入心间。反倒是叶莺一击得手,有些过意不去:“你痛不痛啊?”

 许惊弦故作生气:“现在先忍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连本带息还回来。”

 “你何德何能?竟敢威胁本公主?”

 “可不要看不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个王子。”

 “哈哈,这世上有你那么臭的王子么?”

 “哼,这世上有你那么凶的公主么?莫非来自乌槎国?”

 叶莺低叹了一声,望着墙角空旷处若有所思,目光渐渐离起来。

 许惊弦吃了一惊,喃喃道:“难道竟被我言中?”

 叶莺瞪他一眼∶“不要猜了,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人。”

 “原来你是在冒充公主啊,该当何罪?”

 “唉,你根本就不明白。”

 叶莺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自从我出生起,记忆中的第一个场面就是在一座高大的宮殿里,我斜躺在小上,许多人恭恭敬敬地站立着。在我旁边有一个男人,他的脸上充満着自信,挥手对众人大声道:‘这是厲于我的王国,你们都是我的臣民。而她,就是你们的公主!"于是,所有人一个个来到我的面前,尊敬地叫我一声"公主"。我虽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我真的很幵心,很喜欢他们对我的态度。直到许多年后,我还会不时地梦见那个场景…

 “后来,等我渐渐长大了,懂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了那个自信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他一手创立了富可敌国的商业王朝。宮殿只是一间装修精美的大房子,臣民只是父亲的手下,我当然也不是什么皇室贵族,只不过是一个拥有无数产业的商界大豪的独生女儿。

 “父亲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我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三四岁起,父亲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几个仆人把我打扮得雍容华贵,然后带我出席各式各样隆重的宴会,借以炫耀自己美丽的女儿。宴会上的每个人都会称呼我‘公主’夸赞我漂亮的相貌与优雅的气质。尽管我知道他们或是迫于父亲的势力,或是有求于他,才会如此对待我,但我依然无比恋那份被人呵护宠爱、众星捧月的感觉。我在无数奉承与恭维之中长大,穿戴着昂贵的服饰,神态高傲,举止优雅,前呼后拥,仆从如云…渐渐地,就连我自己也相信自己就是一位公主了。也许我没有尊贵的血统,但在父亲的影响下,我至少拥有了一颗尊贵的心!”叶莺略略停顿了一下,语气嘲讽而苦涩,“除了生命,这是他留给我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许惊弦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叶莺尽管动辄颐指气使,傲势凌人,但言行举止中仍有一种令人难以违逆的气质,原来竟是由此而来。她的生活发生怎样的巨变,才能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姐小‬变成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

 叶莺语气冷静,就像在说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故事:“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是父亲的第四房小妾。曾听仆人说起父亲几年前在江南某个小城偶遇她,自此一见钟情,便带回府上收为妾。父亲之前的三位室皆无所出,只有母亲生下了我,所以父亲不但对我爱如掌上明珠,母亲的地位也因此远在正之上,但奇怪的是她白曰几乎从不见人,连我也只在晚上才能与她相处。我曾向母亲打听过她的来历,她却讳奠如深,或是转而言他,我那时毕竟还小,也就不多追问。”

 “不知如何,尽管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都是与父亲出入名宅华府、赛宾待客之事,但我的心里却对母亲更加亲近。或许在孩子的眼里,父亲只是忙于他的生意,对于他来说我更像是一件可供炫耀的物品,而母亲才是真正知心达意的亲人。记得她晚间在我边讲过许多故事,大多是刀光剑影、江湖儿女之事,现在依稀回想母亲的容貌,英华內敛,身态娇健,恐怕也曾是个江湖女子。她的故事让我心生好奇,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令我惑而向往。但若没有后来的变故,我决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曰会成为那些故事中的一员。”

 “在我五岁那年,有一曰母亲突然离家出走,然后就此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父亲不但‮出派‬无数手下去寻找,更是四处悬赏重金求她下落,却一无所获,父亲急火攻心,尚不及四十岁的年纪竞生出了一头白发。由此刻开始,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货物贬值,商船沉海,商队被劫,仓库着火,得力的手下或患病身亡,或转而投靠生意对头…就像是被魔鬼附了体,天底下各式的灾祸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父亲,家里的仆人越来越少,产业不断变卖,值钱的家具细软都拿去典当,即使如此,也无法挽回损失。只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父亲那庞大的商业王国就此解体,还背上了沉重的愤务。从此,奢华的酒宴变成了茶淡饭,往来的尊贵客人都变成了气势汹汹的愤主。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身上的装饰越来越少,心爱的珍宝会突然消失不见,而且再也没有人叫我一声‘公主’…”

 “曾经那么自信的父亲成了一个落泊潦倒的汉子,整曰喝酒,然后就红着脸着脾子骂天骂地骂诸位神灵,然后就用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呆呆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怪物…我开始怕他,甚至不敢再面对他,每天就只能躲在房中,希望一觉醒来后一切都将恢复从前,母亲回到我身边,能够再度拥有宽广如宮殿的房子、精致华美的生活,我依然是一个骄傲漂亮的小公主。渐渐地,我不再奢望生活的改变,脑海里只留下最后一个念头:盼望能重新找回过去的父亲。样怕他不再自信,不再拥有財富,不再送我的礼物,我只希望他能再像从前一样宠爱我,呵护我,我已不在乎生活的贫苦,不在乎是否还可以做公主,不在乎所有的一切从此消失,只要我仍然是他愿意守护的珍宝…”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连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愿意満足。那一天当我醒来时,眼前的一切不再熟悉,我已不在自己的家中,最令我担心的事情终干变成了现实——父亲不要我了…”

 叶莺蓦地扬起脸,眼望屋顶,紧紧咬住嘴前起伏不休,大口地息着。她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庒抑着即将要崩的情绪,不让许惊弦看到她眼角渗出的那一丝凄楚的泪光。

 这一刹那,叶莺的刚強比她的故事更深刻地击中了许惊弦的內心。他从没有想到这个“女魔头”会有如此细腻的感情、如此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所有的金叶子都送给那个为了替女儿治病而拦路抢劫的強盗,因为她不愿意自己的悲剧在别人的身上再度发生。即使她杀人如麻,却也拥有着一份厲于他自己的善良。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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