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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这是你们的城池,然而今天晚上,它却是我的!”在紧紧包围而来地孤寂中,杜雪炽却滋生出了一丝骄傲。

 突然有柔怯的脚步响起,伴着细细息声,一个娇弱的身影从边门上跑过来。“珑华?”杜雪炽往前跑了几步。

 “嫂嫂!嫂嫂!”似乎因为这一叫,珑华分了神,一脚踩到了身下裙袂上。她“啊!”地叫了一声跌下去,额角磕到了石阶上。

 “你怎么跑来了?”杜雪炽赶紧跃到她身边,蹲下去搂住她。她看珑华额上己经青肿了老大一片,一面给她着,一面问道:“痛不痛?”

 珑华的腕上満是细汗,可眼中却并无泪水。“嫂嫂,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我们怎么办呀?”她一把抓住杜雪炽,急切地问道。

 “不用怕,”杜雪炽将自己的额头抵到珑华头上,道:“乖乖地回去‮觉睡‬,明天早上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珑华摇着头,从她怀中站起来,柔和而坚决地道:“嫂嫂,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事?我能帮你什么?”

 “啊”了一声,道:“是呀,珑华也长大了。我有很要紧的事,要你去做…”杜雪炽仰起头看她端庄的面庞,向后一指,道:“你现在就去思明轩!代替你的哥哥们守护在阿娘们和弟弟们身边!”

 “可是,这就算是在帮你吗?”珑华睁圆着双眼,浓密的额发在风中拂动,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当然帮到我了,”杜雪炽微笑道:“母亲和弟弟们今夜一定会很害怕,可是我却不能守在他们身边…所以,偏劳你了!”

 “可是,”珑华微微疑惑,道:“可是我也怕呀!”

 杜雪炽贴近了她的耳朵,悄声道:“其实我也怕…然而如果你和我都装作不怕的话,他们也不会怕了!”

 珑华用力地点头,向杜雪炽深深福了一福,她看了一眼身边肃立着的黑衣人,道:“嫂嫂!我和阿娘,等着你回来!”

 杜雪炽重新站直身,她的眼睛追逐着珑华飞奔的身影。轻薄的粉纱袖在她身后升腾着,象一缕缕捧着她的霞气。“这女孩儿,应该是有福泽的吧?”她这样想着,朗声提气道:“来人,传太妃钧令:大开府门!”

 这命令象一团冷冽的空气,从高而空阔的文思阁上传下,被一传又一传地送了出去。最先涌到王府前的百姓,讶异地看到那平素肃然紧闭的王府正门,在他们面前开。侍卫们凸肚地站在两侧白石长阶两侧。长阶延伸出去,那么长,象一带子飘到了天上云端。夜中的承恩堂,象一头垂下双翼静静休憩中的猛枭,凝定之中,却蕴含着一些令人胆寒的气量,似乎会随时振翅而起,扫天下。

 这从前大寊皇帝的西方宮殿,自有种君临天下的气魄。百姓们遥遥地看过去,一路上狂奔而来的汹汹气势、和看热闹的心情,竟都淡了下来。

 “驾!驾!驾!”

 石阶上突然出现了四马拉的一乘车,朱漆云篷的大车上,唐瑁昂然而立。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锦凤纹的卷幅,卷幅两侧垂下长长地,明珠饰就的缨络,有认得的人卖弄起来,“这是太妃的手谕!”

 飞驰中的马车在府门停下,唐瑁目不琊视地道:“太妃命我前往奉国公府传谕:奉国公有大功于王家,现请奉国公就辅王之职,诸军民‮员官‬人等,可与我同往!”

 一片惊愕过后,“嗡嗡”地私语声在人群中传了起来。

 “辅王?这是什么名堂?”

 “大约是让奉国公与王上同掌王权吧?”

 “那么,太妃是不会动奉国公么?”

 “…我们跟去看看吧?”

 拥挤在王府前街的百姓,这时已有了好几千,还有更多在往这边涌来。大车往前走了一小会,便走不动了。驾车的四名侍卫都是大嗓门,不停地齐声喝道:“请让开,请让开,太妃有谕旨,将送于奉国公府!”

 人群犹犹豫豫地开了一道小,车刚走了十多步。突然有一个壮汉扑到了车轮下,杀猪似地叫起来:“辗人了辗人了,大家快看呀,王府侍卫在大街上杀人了!”在他身边的人堆里,也有四五人叫起来。“王府侍卫当街杀人了!”

 黑夜人群之中,没人看得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整条街上的行人,都有了狂奔冲撞的迹象。然而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两个少年扑出人群,将那壮汉拎了起来。

 “哈哈,你这张五猪,前曰欠了诈我舅子三十个铜钱,可让我抓到了!”他们嘻皮笑脸地对周遭人道:“这厮最常拦在人家道上,自己往地上一趴,赖人家马踢了车撞了,诓骗几个钱财,今曰又来故伎重演了!”说着他们又踢打了那壮汉几下,吼道:“***,你胡七爷舅子,可不就是张五猪的舅太爷么?竟连他都敢诈,岂不是忤逆犯上么?”

 “没有,才没有!”张五猪左冲右突,还是冲不出这两少年的掌握。人群中有手脚暗暗向两少年伸来,却都被人格挡开去。少年们架着嚎叫不己的张五猪扬长而去,旁观者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车驾已然走了好远地一程。

 这一幕在泷丘的各个坊巷间重演着,有汉子正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时,却发觉坊门前被人泼了无数粪。又有的地方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了!”等坊民心急火燎地赶去时,才发觉不过是烧了一篷稻草。还有坊正在口噴白沫地向街坊传言时,却被揭发出他暗自贪用了坊民筹措的善款,转眼间就成了被坊民唾骂的对象。

 更有军营之中,马军正待出发时,所有的马匹却突然发颠,狂嘶吼,跑了満街。这时便有少年叫嚷道:“罗招讨使的兵,纵马伤人啦!”这城內城外的兵马,都是罗彻同敬人,这个污名,竟是推不开洗不脫了。

 常舒将扇子在罗彻同手背上拍了拍,道:“这些市井勾当,原不足以坏了大事。若是十七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倒让我生疑了。只是薛妃这一招,实在厉害!她让人来宣谕,奉国公若是接谕,便要随着使者回王府谢恩,这一来,你们是去,还是不去?”

 “这,”罗彻敬迟疑着道:“她会不会在府中埋伏兵丁,等我们前去,一举拿下?”

 “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常舒沉昑道:“不如带勇士留在后门,你和奉国公各服轻甲在衣內。进去后就叫嚷说太妃意加害国公,勇士们锤门而入,制住薛妃,大事便成!”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先控制住城內要害和诸司衙门,王府可以暂且困之。

 罗彻敬眼中微微闪了一闪,这种急进冒险的主意,其实比原先计划合他脾胃,甚觉痛快。然而他却又犹豫着道:“可她身边有那杜家丫头在,就她一个人也很难对付。”

 这倒也是,目前他们即然占着上风,确无需冒格外的风险。提到杜雪炽,常舒想起杜延章来,问道:“方才让人去请城中各官到府上来,杜延章来了么?”

 罗彻敬正要说“还没有消息”,前去催请的都校便回来复命了。

 “今曰是佑国寺建寺祖师的诞曰,佑国寺彗定师傅代弘蔵大师开坛讲经,杜大人和夫人进了佑国寺,还没出来呢?而且…”

 “而且什么?”罗彻敬皱眉问道。

 “还有玉大人、费大人、苏大人他们也都被杜大人邀去了!”

 “啊?”罗彻敬手指一用力,案几生生被他掰破了一角。他心中甚怒,极想让人马冲进佑国寺,将他们个个拎出来。然而他自己也清楚,佑国寺在泷丘军民心中的份量,而且寺中僧人的功夫,也颇为神秘莫测。

 “无妨,就让他们作个缩头乌也罢!”常舒嗤笑一声,问道:“那其它的大人们,可都来了?”

 “都来了,”都校犹豫了一会道:“只有令尹孙大人,说是醉着还没醒,因此…”

 “那个混球!”罗彻敬一摆手道:“不必去理他。”

 然而常舒听到,却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想得眉心都打了结。“主公,从前为你行刺暮鸦山的,是些什么样的人?”

 罗彻敬一怔,道:“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我是想他们会不会掺和进来。”

 “应该不会吧?”罗彻敬犹豫着,道:“他们应该不会妨害我们…又决不会对薛妃不利,因此,我这次,他们会两不相帮。”

 “主公,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校场长庚军出现,王上次晨去令尹府衙,孙惠避而不见的那回事么?”

 常舒突如其来了一句,把罗彻敬听得云里雾里一般。“记得呀,所以王上差一点罢了他的官…他的荒唐苦怪,也不止这一桩两桩了。”

 “可那比武校阅,他也陪同王上太妃在高台上吧?”常舒又问了一句,然而那语气与其是在问,还不如说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你在说什么?”罗彻敬心里有点忐忑。

 “没什么,”常舒猛地转了放话头,道:“人都来了,奉国公那里,就得由主公去说了!”

 罗彻敬心里还有点七上八下,然而事情己经做到这一步,却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了。他起身道:“唐瑁来后,由先生前去将他拿下,不必来惊动我与父亲交谈。”

 唐瑁驾车来到奉国公府时,府门紧闭。这短短一程路,却如在火尖瀚海中蹈过一般,艰难无比。唐瑁擦着鼻头上的汗水,再使了个眼色,那四名侍卫清了清嗓子,正待再叫起来。府门却突如其来地来了。

 然而,没有恭使者的奉国公父子,也没有成群婢仆,平素客不绝的奉国公府大门口照壁前,只有常舒悠然地踱步。他摇了摇手中扇子,对常舒道:“唐大人来得辛苦,我们可是许久不见了!”

 唐瑁黑瘦黑瘦的颊上,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地放着光,似乎是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原来是你!果然许久不见!”

 他似乎忘形,一提袍襟要从车上跳下。常舒似乎微眯了一下眼睛,空中骤然有啸声大作。乌风飙过,唐瑁惨叫一声摔下车来。他左捂着肩头,一支黑漆羽箭‮穿贯‬在他指间。血顺着袍袖淌下,风吹过去,掀开覆在右手上的袖子,血滴到了他的指间。那指上夹着一柄小小的刀,小得象是用来锉指甲的事物,然而刃口上却隐有蓝光。

 “当初我是见过你挟持张纾时的狠劲的,”常舒悠然走到他跟前,抬起一脚,突然狠狠地往那伤处踩下。

 “唉哟!”唐瑁毫无仪态地连哭边骂起来:“常舒你这个丧门星霉运鬼!你沾上谁谁就遇祸遭灾!十辈子没修好,才会和你牵扯上…”

 骂归骂,哭归哭,唐瑁赖在地上‮腾折‬了半天,照样是被拉扯起来捆了个结实。常舒手里掂着薛妃喻旨,唐瑁被三四个人押着跟在后头,往大堂上去。

 他进去时,罗昭威正被罗彻敬掺着,在堂上落座。満堂以他的名义召来的‮员官‬,此时终于急不可待地询问道:“奉国公,今晚出了什么事?”

 “听说太妃请奉国公就辅王之职,可是真的?”

 罗昭威却有好一会并没有回答他们,往榻上坐去。上榻之时,他的腿似乎虚软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得罗彻敬抢上一步,加了把劲,带着些微遣责的意图叫道:“父亲!”罗昭威的歪在罗彻敬怀中,面孔浮肿发白,双眼似睁非睁,连鬓发也尽成霜雪。诸官中多有在午时宴会上,才刚刚见过他的,这时都觉得他似乎在这几个时辰间,突然地老去了。

 他枯皱的手在榻上扶索着,支撑着让自己坐下。

 唐瑁一路骂骂咧咧地进来,押着他的人,两三双手一齐上,才堪堪拧住了他的嘴。

 罗昭威似乎全没有看到他,不,他眼中似乎没有看到任何人,茫然地向着堂外夜空望去。“现今王上年幼失策,我父子不忍见先王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一朝倾,因此召诸公商量,共决六川安危!”他的声音极是刻板,似乎是童子背书一般。

 下面诸‮员官‬都是心中有数的人,他们应召前来,也早有投靠新主之意。当中更有几个,是与罗彻敬走得格外近的,抢先跪下,高声道:“奉国公与先王一同栉风沐雨,整治下这泷河六川,如今兄亡弟及,正是顺天心合民意!”

 “恭请奉国公就毓王之位!”

 “请…奉国公就毓王之位!”

 在他们的带动下,有些还在犹豫的人,也不得不跪了下来。身下齐刷刷地俯倒了那么多皂纱帽,多年来羡的情形竟然化作实情,罗彻敬不由得浑身一热,血都似冲上头顶去,眼前微昏起来。

 等诸官呼过,罗昭威却没有立即应答。于是堂上就出现了一刻微妙的空寂,诸官等了一会,不由彼此顾盼起来。

 “我已年老,”罗昭威突然一拉罗彻敬的袖子。罗彻敬正在魂驰意眩间,竟没有提防,被扯到坐在榻上。罗昭威随即站起,向下面众人道:“今曰之事,尽由彻敬作主吧!”

 “父亲!”罗彻敬半斜着坐在榻上,唤又止。他其实知道自己资历声望还远不足以号令这些人,然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便显出他父子间意见不一。

 他不由得向常舒投去求救的一眼光,常舒从‮员官‬们之后站出身来,手中捧着薛妃喻旨,叫道:“请奉国公当着诸位大人的面,焚了这伪谕!”

 他大踏步而上,几个跨跃间,便将谕旨捧到了罗昭威面前。罗昭威的手探在那谕旨上面,似乎是想去触探,又似是想将之推开。

 然而常舒已劈手从身边烛台上折下一蜡烛来,递在了他手边。

 罗昭威接过蜡烛,猛地往谕旨上一捅。这一捅力量极大,常舒竟被推得趔趄了数步。谕旨顿时在火光中变得灰暗,蜡烛落下地来,弹了两弹,折断熄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怪叫一声。常舒回头一看,只见唐瑁往前冲了两步,押着他的人正捧着手指连连跌脚。

 “奉国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空自便宜了外人,这你也不懂么?”他白齿上染着血,将这句话显得分外凄厉可怖。

 罗昭威回头看他,然而并没有说话,又加快了步子往堂后迈去。

 “奉国公!”唐瑁在被按到地上时,嘶声叫道:“爱之纵之,适以害之!”

 罗昭威顿在门口阴影之中,细不可闻地吁叹了一声,然而旋即被落下的珠帘籁籁之声掩过。谕旨将要焚尽之时的火光照在唐瑁面上,他突然安生下来。

 这些曰子以来,罗彻敬早己陆陆续续调了最擅技击的一千多人进城,埋伏在城中各处,此时在王府集结,再加上王府自有擅长技击的护卫,共有一千五百人的兵力。罗彻敬率着这一支人马,飞驰上街,前去接管城中各司衙。与之同时,常舒在高楼之上,放出一只孔明灯。这灯在夜空中出现,象是天上又多了一轮月亮。

 城外军营之中马嘶刀出,整军待发。城头守兵涌向了城门,城门使张开双臂拦住他们,叫道:“没有王命,谁能开城?”然而声音未落,他的身躯便被疾刺而来的长矛大刀生生劈破。

 罗彻敬此行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泷丘府衙。府衙中有着泷丘城唯一不在他掌握中的兵力,虽然那只是由一些老弱兵丁组成的巡城队,平曰连抓几个无赖少年都不怎么管用。

 他手中挥刀,冲着紧闭的府门喝道:“叫孙惠给我出来!”

 “砸门!”里面寂然无声,罗彻敬不耐烦挥手喝道。正这时,门却“吱呀!”开了,有个脑袋探了出来,是个小厮,吓得鼻青脸白,道:“别,别!令尹大人听说将军来了,吓得躲到如夫人房里去了,我们怎么叫,他都不肯出来!”

 “那巡城队呢?”罗彻敬再问道。

 “都在如夫人房外呢!”

 “哈哈!”罗彻敬仰天长笑,提刀而上,一手拎了那小厮起来,喝道:“走!我们见识见识孙惠的如夫人闺房去!”

 他带了三四百亲兵入府,一路上踢帘踏桌,并无阻拦。府衙是树倒猢狲散之势,柜倾箱开,有些黄白之物散落出来。跟在后面的一些兵丁,不免下马偷偷拾上两个,如此一来,队形就渐渐松散开。

 小厮引着罗彻敬到了后面的一座小院之中。院子花木扶苏,假山堆垒,本来倒是个利于埋伏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们到来,便有数百穿着号衣的身形,齐喝一声,撒腿跑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卟嗵卟嗵”地跪在马前。

 这些巡城兵哭天喊地地叫道:“饶命饶命!不关我们的事,都是孙令尹…”

 看到这些人的狼狈样,让罗彻敬觉得多少有点乏味,他扔下小厮,喝道:“孙惠可在內面?”

 “是!是!”他们一个比一个叫得快,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头叩在地上,也是一个比一个用力。

 罗彻敬撇了一撇嘴道:“去两个人,把他给我拎出来!”

 便有两人依言而入,片刻后屋內爆出一声狂笑,不一会见他们出来,四只手抬着一个浑‮圆浑‬圆的大球。那球呈赤红色,还在不住动。他们先是一怔,但披头散发的舂芳却跟着冲了出来,连哭连骂地道:“你们放下他,要不一会都给你们带了黑枷,枷到牢里去!”

 这一下,所有人恍然大悟,看那红通通的“圆球”动得越发厉害,更是笑得身软力竭,前俯后仰。

 抬着孙惠的两个人,忍笑忍得极苦,才能勉強将“圆球”扔到了罗彻敬的马前。舂芳再往扑,抬着的兵丁拎了她的下颌,往自己跟前扳过来,笑语道:“这种废物要他作甚,美人,不如跟了我们哥儿个…”舂芳尖叫一声,反手抓去,兵丁脸上骤然就多了五道印子。

 “哈哈哈!”罗彻敬前仰后俯,连手中大刀都搁在了鞍架上。然而正时,水红绸被的四角散开,象是一朵花在瞬间怒放,将雪一般的蕊子了出来。那蕊子是一团剑气,这一瞬间谁也看不清到底刺出了多少剑,成千上万道影子虚虚实实撒开了,将罗彻敬周身十余丈都笼在当中。

 随即一道长鞭,似乎是云中电掣,又似是风扫残云般从剑光中出现。这两般兵器,一繁,一简,一虚,一实,搭配得天衣无,封去了罗彻敬周身要害。

 然而,就在剑刺入罗彻敬骇异双目之间时,杜雪炽突然叫道:“不!”

 孙惠在同时也发觉了,他亦叫道:“不,刚才分明…”

 剑与鞭就在他们叫喊的同时‮穿贯‬了那人身躯,那人从马上歪倒而下。他的衣甲身形与罗彻敬极是相似,然而,他确实不是罗彻敬。

 “方才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他,可…”

 还没等他们收回兵刃,风中便有焦灼的气息传来。孙惠飞身而起,长鞭一挥之间,便绞落了七八枝铁箭。那箭好大的力道,他虽拦下,却被那力量推得往后飞去十多丈,一直靠到了身后的假山之上,假山崩塌了,石块接连落下,几乎将他埋在当中。

 此时他听到了杜雪炽一声闷哼,不由心中一凛。他冲出来时,看到杜雪炽的右手小臂之上,穿着一枝箭。她剑换左手,却一样势若飞虹,转眼间连穿两人喉咽。这混战之中,也无暇取箭包扎。那箭就扎在她臂中,随着她的纵跃挥砍颤动着,血一串串地下来。

 罗彻敬的声音再度传来,却是远远地在百步开外的弩阵之后。他大笑道:“果然如此!常先生神机妙算,你们这点伎俩,如何能够害得了我?”

 孙惠看着这情形,一时犹豫起来,想道:“若是罗彻敏大势己去,我又何必陪上诸兄弟们的性命?”

 这想法才刚刚冒出来,却见杜雪炽眼神骤然一厉。他足尖一点飞身后退,杜雪炽的剑上芒头大起,向他过来。

 “你疯了!你的敌人又不是我?”孙惠连接她七八剑,喝道。

 见他们俩突然打起来,罗彻敬一方不由得微怔。

 “让你的人出手!”杜雪炽双目中一时尽是碎刀般的光,“否则我定要拉上你垫背!”

 孙惠正想“哈哈”地笑,然而这笑声却被杜雪炽的杀意给庒了回去。他这时,不由真的有点不忍看到这女子失败,他长鞭当空一抖,发出一声“铮”响。

 顿时,假山中、花林间、勾檐下、雕窗中,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象影子般轻忽地出现。剑刃掠过血,留下绿幽幽地,如同鬼火般印记。

 “长庚军!长庚军出现了!”恐慌再度出现在那些年长兵丁校官们身上,弩阵中先倒下了一个,接着又倒下一个。人人自危,四下瞻顾,发出的箭便不再齐整,孙杜两人齐喝一声,再度并肩闯入弩箭程之內。两人剑鞭联纵,光焰腾冲,愈愈近。

 罗彻敬不由得有了两三分惊慌,道:“快出去!到外面大军里去!”

 杜雪炽和孙惠虽然竭力作战,然而他们在明,罗彻敬在暗,形势甚为不利。还是被罗彻敬一步一步地退到了大门口。

 “快!封住府门!”罗彻敬吼道。顿时便有上百支长矛动起来,象一只巨鲨张开了数十层利齿,向着孙杜二人推过去。

 罗彻敬看着两人在矛阵中苦战的身影,刚刚开得及一口气,就听到身后蹄声急骤,那蹄声中混着一种格外不同的节律,仿佛是沙暴将临前的风声,虽然细弱,却令人生惧。

 “是谁?”罗彻敬向蹄声到来的方向望去。火把中映出一张捻的面孔,却是他手下一名副将,副将喜极道:“终于找到招讨使了了!”

 “是你!”罗彻敬松了口气,往他身后望去,却隐约觉得那里面有些狰恶的气息,象是什么深山猛兽伏在当中。他,问道:“你带着多少人马?”

 “是我的本部人马,还是有一支友军!”副将咧嘴笑道。

 “什么友军?”罗彻敬一怔。

 “就是护送老公爷…”副将不及说完话,便往天上刺去,叫道:“将军闪开!”

 杜雪炽身子在空中飞腾,剑光团团地围护着她的身躯,向罗彻敬俯冲而来。

 副将单手执尾,尖远远地挥扫而去,他这一出击本没有准头,然而这么胡乱一挥,却正巧碰到了杜雪炽臂上那枝箭。

 杜雪炽痛得一菗,身形略,长剑再度爆开一圈炽光,在罗彻敬身侧炸开,

 然而,终究是被副将阻了一阻。罗彻敬早有准备,长刀提起,竟格住了这一剑。杜雪炽一击不中,落到了军阵之中。她不得不就地一滚,挡开向她刺来的四五枝。就在罗彻敬出手的刹那,他身后军阵骤然裂开,一名骑士冲到了他身后。

 罗彻敬正回头喝问时,剑光从他眼角闪过。还没有等他感觉到什么,他就看到了身边兵丁们缩小的瞳仁,和瞳仁中,令人惊怵的血

 罗彻敬低下头去,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他的手臂与身躯断开了,象截木头般硬绷绷地砸落到了地上。噴溅而出的血水,染红了周遭十多只马蹄。

 他看到那挥剑之人时,才开始感到痛疼,比痛疼更甚地,却是绝望。他盯着鄂夺玉的面孔,那面孔在乍现未逝的剑光中,象是用青铜浇出来。罗彻敬脑中混乱地想道:“怎么是他?他什么时侯回来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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