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七杀阵
面已凉了。
可是风四娘并不在乎。
对她来说,人生也像是这碗面一样,冰冷而乏味。
但她却还是非吃不可。
她挑起面,卷在筷子上,再送入嘴里,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一样。
可是她眼角却己
出了疲倦的皱纹,甚至在这种黯淡的灯光下,也已能隐约看出来。
萧十—郎看着她,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难道真的不了解她对他的感情?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次昏灯下的苦酒深谈,他难道真的连一点都看不出?
他难道是块木头?
萧十一郎正不知应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笃”的一声。
接着,黑暗中就幽灵般出现了七个黑衣人。
七个长发披肩的黑衣人,眼睛也都只剩下两个黑黑的
。
七个瞎子。
他们的左手,提着
白色的明杖,右手却拿着把扇子。
第一个人脸色铁青,颧骨高耸,正是昔曰的点苍掌门谢天石。
风四娘还是继续在吃面。
看见这七个瞎子突然又在这里出现,她显然也觉得很意外。
可是她并不惊慌,更不害怕。
她见过这七个人出手。也见过他们的主人——人上人的功夫。
她知道萧十一郎可以对付他们。
萧十一郎的武功,这两年来仿佛又有了很惊人的进步。
武功也正如学问一样,只要肯去研习,就会一天天进步的。
七个瞎子已经木然地走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
谢天石突然道:“你就算不出声,我也知道你在这里。”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本来就在这里。”
谢天石道:“很好,好极了。”
七个人同时展开扇子。
扇子上六个鲜红的宇,“必杀萧十一郎!”
黯淡的灯光,照着他们铁青的脸,照着这六个鲜红的字。
卖面的跛足老人,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向后退,退入了墙角。
谢天石冷冷道:“你看见这六个宇没有?”
萧十—郎没有开口,风四娘却冷笑道:“他当然看见了,他又不是瞎子。”
谢天石脸色变了变,道:“很好,你果然也在这里。”
他也听得出风四娘的声音。
风四娘忍不住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
谢天石没有回答。
风四娘道:“是花如玉?还是轩辕三成?”
谢天石还是不开口。
风四娘道:“无论是谁告诉你们的,我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
风四娘道:“他是想叫你们来送死。”她冷笑着,又道:“但现在我却不愿看杀人,所以你们最好还是快走。”
谢天石忽然也笑了笑,笑得狞恶面诡秘。
这种笑容中,竟似带着种奇异的自信,他竟似已有把握“必杀萧十一郎”!
昏灯在风中摇晃。
谢天石突然扬起明杖一指,“嗤”的一声,灯己熄灭。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火光的存在。
他的明杖中,竟也蔵着种极厉害的机簧暗器。
四下立刻一片黑暗。
萧十一郎忽然也笑了笑,道:“有很多人在杀人前,都喜欢喝杯酒的,我可以请你们喝两杯。”
谢天石冷冷道:“我们现在想喝的不是酒,是血,你的血!”
“血”字出口,黑暗中突然传来“铮”一声,接着就有—阵琴声响起。
琴声中带着种奇异的节奏。
七个瞎子脚步立刻随着节奏移动,围住了萧十一郎,手里的明杖,也跟着挥出。
七
白色的明杖,在黑暗中挥舞,并没有转向任何一个人,只是随着琴声中那种奇异的节奏,配合着他们的脚步,凌空而舞。
但萧十一郎和风四娘,却已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庒力。
尤其是风四娘,她已连面都吃不下去了。
节奏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快,明杖的舞动,也越来越急。
七个人包围的圈子,已渐渐缩小,庒力却加大了。
这七
凌空飞舞的明杖,就像是已织成了一个网,正在渐渐收紧。
风四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已变成了一条困在网中的鱼。
她武功虽不甚高,见识却极广。
但现在她竟看不出这七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功,什么招式。
她只知道这七个招式的配合,简直己接近无懈可击,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那琴声的节奏中,更仿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令人心神焦躁,全身不安。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竟似又变成了只热锅上的蚂蚁。
萧十一郎显然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但她却已恨不得跳起来,冲出去,投入冷水里。
恰好萧十一郎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他的眼睛里,更带着种令人信赖,令人定安的力量。
风四娘总算沉住了气,没有去自投罗网。
可是这七
明杖织成的网,已更细、更密、琴声的节奏也更快。
桌上的杯盘,突然间都己一个个碎裂,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碎的。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庒力,连桌椅都似已将被庒碎。
若不是萧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风四娘就算明知要自投罗网。也早已冲出去了。
但萧十一郎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己变成了一块磐石。
就像是已和大地结成了一体。
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种庒力,是大地所不能承受的。
这七个瞎子冷酷自信的脸土,反而
出了一种焦躁不安的表情。
他们忽然发觉自己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庒力。
因为他们的攻击,竟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庒力本是相对的。
你加在别人身上的庒力越大,自己的负担也越重。
谢天石脸上已沁出了汗珠,突然反手一
,直刺萧十一郎。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突然长啸一声,刀已出手。
闪电般的刀光,如惊虹般一卷,七
明杖突然全都断成两截。
这种明杖本是百炼
钢打成的。
世上本没有真正能削铁如泥的兵刃。
可是,加上萧十一郎本身的力量,这一刀之威,就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更不是任何人所能抵挡的了。
刀光一闪,明杖齐断。
被削断的明杖中,突然又有一般浓烟急
而出。
但这时萧十一郎已拉着风四娘,冲了过去。
闪电般的刀光,已在他们面前组成了一片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光幕,替他们开了路。
萧十一郎反手挟住了风四娘的
,踏上墙头。
墙头上有个人正在抚琴,赫然正是那卖面的独眼跛子。
萧十一朗身形骤然停顿:“是你I”独服跛足老人五指一剑,“铮”的一声,琴弦忽断,琴声骤绝,一双独眼中闪闪发光,凝视着萧十一郎;“你知道我是谁?”
“轩辕三缺?”
独眼老人纵声大笑:“想不到你非但能破了我的‘天昏地暗,七杀大阵’,还能认得出我来。”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若非刚才见过轩辕三成,我也想不到你。”
轩辕三缺道,“好个萧十一郎,果然是个聪明人,就凭这一点,我今曰且放过你,快去想法子救你的女人吧,若是再迟片刻,就来不及了。”
风四娘果然已昏
不醒,紧紧咬住的牙关中,也已有白沫吐了出来。
轩辕三缺突又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平生出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让你走,你也该留下件东西。”
萧十一郎突然也纵声大笑,道:“大盗萧十一郎,生平只知道要人的东西,从来也没有留下过东西给别人。”
轩辕三缺道:“今曰你只怕就要破例一次。”
萧十一郎道:“好,我就留下这一刀!”
“刀”字出口,他的刀当直劈下去。
轩辕三缺双手捧琴,向上一
。
只听“当”的一声,金铁
鸣,震入耳鼓。
这无坚不摧的一刀,竟未将他的琴劈断,刀锋反而被震起。
但萧十一郎的人,却也已趁着这刀锋一震之力,向后弹出,凌空翻身,掠出了四丈。
只可惜他肋下还挟着一个人。
他身子凌空倒翻时,总难免要慢了慢,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腿股间一冷。
只听轩辕三缺大笑道:“萧十一郎,你今曰还是留下了一滴血。”
萧十一郎人已在十丈外,道,“这滴血是要你用血来还的。”
血已凝结。
萧十一郎的左股下,也不知被什么割出了一条七八寸长的伤口。
伤口并不疼,萧十一郎的心却已发冷。
不疼的伤,才是最可怕的伤。
他反手一刀,将自己左股上这块
整片削下来,鲜血才涌出。
现在伤口才疼了,疼得很。
他却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更不去包扎,就让血不停地往下
。
因为他必需先照顾风四娘。
刚才明杖中有浓烟噴出来时,他及时闭住了呼昅,但风四娘的反应当然没有他快。
他拉住她走时,已发觉她的身子发软,所以才反手挟住她。
现在她的身子却似已在渐渐发硬。
又冷又硬。
她的脸已变成了死灰色。
可是她绝对不能死。
萧十一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死。
大巨的宅邸中,灯火辉煌,却听不见人声。
因为这里根本已没有人。
这地方本是他买下来的,就算他不在时,也有十几个童仆在这里照料。
何况,冰冰刚才己该回来了。
但现在这里,却连—个人也没有。
冰冰呢?
她绝不会不在这里等他,绝不会自己走的。
萧十一郎的心又沉了下去。
幸好这两年来,为了要解冰冰的毒,他已遍访过天下名医。
他虽然看不出风四娘中的哪种毒,但这种毒烟的
质,相差都不会太多的。
冰冰住的屋子里,一直都有各式各样的解药。
他将风四娘抱进去,放在
上。
他打开了冰冰柜台下的菗屉,他整个人突又发冷,就像是一下子跌入了冷水里。
所有的解药,竟已全都不见了。
好周密的计划,好恶毒的手段。
萧十一郎一向是个打不倒的人,无论遇着什么困难和危险,他都有信心去解决。
但现在他却只有像个呆子般,站在
头,看着风四娘。
现在是该先带她去求医?还是再去找轩辕三缺要解药?
若是先去求医,谁有把握能解得了这种毒?是不是肯给解药?
找到时会不会已太迟?
若是去找轩辕三缺,他是不是还在那里?是不是肯给解药?
他若不肯,萧十一郎是不是能有把握,
着他拿出来?
不知道!
萧十一郎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已
了。他实在不敢以风四娘的性命作赌注。实在不敢冒这种险。难道就站在这里,看着她死?
萧十一郎忽然发现冷汗已
透了衣裳。他知道现在已到了必须下决心的时候,他不但耍快下判断,而且要判断准确。
但他却完全没有把握,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也许这只因为他太关心风四娘。现在如果是有一个冷静的旁观音,也许能帮他出个主意。
就在这时,外面竟真的有人在敲门。
冰冰?莫非是冰冰回来了。
萧十一郎冲过去,拉开了门,又怔住。一个看来老老实实的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看着他微笑。
轩辕三成,这人竟赫然是轩辕三成!
轩辖三成微笑着,笑得又谦虚,又诚恳,正像是个准备来跟大老板谈生意的生意人。
萧十一郎的脸色发青,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
他的手已握紧,已随时准备出手。
轩辕三成却后退了两步,陪笑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这次来,完全是一番好意。”
萧十一郎道:“好意?你这个人还会有好意?”
轩辕三成道:“对别人也许不会,可是对你们两位…”
他目光从萧十一郎肩上望过去,看着
上的风四娘,显得又同情。又关心,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我那位六亲不认的大哥,竟会对你们下这种毒手。”
萧十一郎的眼晴里突然发出了光,道:“轩辕三缺真是你嫡亲的兄长?”
轩辕三成点点头,苦笑道:“但我却不是他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萧十一郎瞪着这个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伪君子。
他简直恨不得一拳打破这张満面假笑的脸。
但是他也已发现,要救风四娘,只怕就得全靠这个人了。
“你难道是想来救人的?”
轩辕三成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立刻追问:“你能救得了她?”
轩辕三成笑了笑,道:“我们兄弟一向很少见面,纵然见了面也很少说话,就因为我们的脾气不同,嗜好也不同。”
萧十一郎道:“有什么不同?”
轩辕三成道:“他喜欢杀人,我喜欢救人,只要他能杀的人,我就能救得活。”
萧十一郎忽然也笑了笑,道:“你的确比他聪明,杀人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救人才有好处的。”
轩辕三成抚掌笑道:“阁下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深得我心。”
萧十一郎又沉下了脸,道:“这次你想要什么好处?”
轩辕三成淡淡道:“我什么好处也不想要,只不过…”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怎样?”
轩辕三成道:“你若种了棵树,树上若是长出桔子来,桔子应该归谁?”
萧十一郎道:“应该归我。”
轩辕三成道:“不错,当然应该归你,因为你若不种那棵树,就根本没有桔子。”
萧十一郎的脸色已变了,他忽然已听懂了轩辕三成的意思。
轩辕三成果然已接着道:“现在她等于已是个死人,我若能救活了她,我就是她的重生父母,她这个人当然也该归我。”
萧十—郎怒道:“放你的庇。”
轩辕三成道:“生意不成仁义在,你就算不答应,也用不着发脾气的。”
他拱了拱手:“在下就此告辞。”
他居然真的扭头就走。
萧十一郎当然不能让他走,纵身一跃,已拦住了他的去路。
轩辕三成淡淡道:“阁下既然不愿我救她,我只好告辞,阁下为何要拦住我?”
萧十一郎厉声道:“你非救她不可。”
轩辕三成叹了口气,道:“阁下武功盖世,若是一定要
我救她,我也不能反抗,只不过,救人和杀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萧十一郎道:“有什么不同?”
轩辕三成道:“杀人只要随随便便一出手,就可以杀—个,救人却得要花很多心血,费很多精神,若是心不甘、情不愿,就难免会疏忽大意,到了那时,阁下却怪不得我。”
萧十一郎没话说了。
现在风四娘唯一的生路,就落在轩辕三成身上,只要这个人—走,风四娘就必死无疑。
轩辕三成悠然道:“常言说得好,死马不妨当作活马医,现在她反正己无异是个死人,阁下又何妨将她交给我?”
萧十一郎只好跺了跺脚,道:“好,我就把她交给你。”
轩辕三成道:“这本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没有勉強谁。”
萧十—郎只有承认。
轩辕三成道:“所以我将她带走时,阁下既不能反悔,也不能在后面跟踪,否则我也只有看着她香消玉损,爱莫能助了。萧十一朗冷冷道:“你最好赶快带她走,以后也最好莫要让我再看见你。”
轩辕三成笑道:“我以后一定会特别小心,绝不会再让阁下看见的,相见不如不见,像阁下这种人,也还是不见助好。”
他微笑着,抱起了风四娘,扬长而去。
萧十一郎竟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实在不甘心,他绝不能让风四娘就这样落入轩辕三成手里,可是轩辕三成却早已带着风四娘,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是谁劫去了冰冰?是谁偷去了那些解药?当然也是轩辕三成,他伤势根本不重,受伤后也根本没有走远。
萧十一郎和风四娘他们在那种惊喜奋兴的情况中,也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怕人偷听的,他们只不过说,要去吃牛
面,他们在附近转了很久,才找到那个卖面的摊子,在他们找的时候,轩辕三成已有足够的时间,架去卖面的人,让轩辕三缺去代替。
萧十一郎他们对这城市还很陌生,既没有看过本来在那里卖面的人,也没有见过轩辕三缺。
江湖中有个秘密的帮派,完全是以残废者组成的,谢天石他们瞎了后,也加入了这帮派,轩辕三缺就是这帮派的总瓢把子——人上人也很可能是其中的首脑之一。
他们想以他们独创的七杀阵,将萧十—郎杀死在那里,可是萧十一朗并不是个容易被击倒的人,他们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风四娘还是中了毒。
冰冰离开的时候,轩辕三成便可能就在后面跟踪,她的武功虽诡秘,身子却太弱,所以她已被轩辕三成制住——轩辕三成的武功,显然比他外表看来高得多,他也是看准了风四娘中毒后,萧十—郎必定会带她回去治伤。
这些事萧十一郎总算已想通了,他绝不能让风四娘和冰冰落在轩辕三成手里,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现在的问题是,他怎样去找呢?
轩辕三成是个很谨慎的人,穿着打扮,完全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他住的地方,也一定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这城市里有千千万万栋屋子,千千万万户人家,他很可能住在一家杂货铺,或者是一家米店的楼上。
他本身就很可能在开一家绸缎庄,一家针线店,甚至是一家
院,他也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做,住在城郊的一个小茅屋里读书种花。
城里一定不会知道有轩辕三成和王万成这个人,更不会知道他住的地方,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牛掌柜和吕掌柜,以轩辕三成的谨慎和机智,当然早巳算到了这一着,甚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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