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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 月圆之约
 轻舟在水上飘,全都远远地停下,四条狗形状和一模一样,四个人的装束打扮也一模一样。

 白纸灯笼下四个人的脸全都在闪闪地发光,看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风四娘己怔住。

 她回头去看连城璧,连城璧的表情也差不多,显然也觉得很惊讶。

 船首上的小狗已跳回黑衣人的怀里,提灯的青衣童子忽然高呼:“连公子在哪里?请过来相见。”

 四个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说的话也完全一字不差。

 风四娘声音更低,道:“你过不过去?”

 连城璧摇‮头摇‬。

 风四娘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我一去就必死无疑。”

 风四娘不懂。

 连城璧道:“这四人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天宗主人。”风四娘道:“你也分不出他们的真假?”

 连城璧摇‮头摇‬道:“所以我不能过去,我根本不知道应该上哪条船。”

 风四娘道:“难道你上错了船就非死不可?”

 连城璧道:“这约会是花如玉订的,他们之间一定已约好了见面的法子。”

 风四娘道:“花如玉没有告诉你?”

 连城璧道:“没有。”

 风四娘轻轻叹息,道:“难怪他临死前还说,你若杀了他,必定会后悔。”

 忽然间,四条小舟中居然有一条向水月楼这边了过来。

 风四娘精神一振,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若坚持不肯过去,他就只好过来了。”

 连城璧道:“你知道来的人是真是假?”

 风四娘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妨先到灯下去等着他。”

 轻丹慢慢地了过来,终于停在水月楼船的栏汗下。

 黑衣人刚站起来,他怀里的小狗已跳上船头,“汪汪,汪”地叫着,奔入了船舷。

 船舱里一片黑暗,这条狗一奔进来,就窜到花如玉的尸体上,叫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悲伤。

 他活着时从未给人快乐,所以他死了后,为他伤心的也只有这条狗。

 风四娘忽然又觉得要呕吐。

 她勉強忍住。舱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近了,就像是秋风吹下落叶。

 忽然间,门外出现了一张发光的脸。

 风四娘正想过去,已有两条人影同时从她身后窜出。

 就连她都从来也没有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她忽然发现连城璧身手之矫健,应反之快竟似已不在萧十一郎之下。

 刚走入船舱的黑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刚想退出去,肋骨上已被人重勇地打了一拳,打得他満嘴苦水。

 他想放声大叫,另一只拳头已上了他的脸。

 他眼前立刻出现了満天金星,身子斜斜地冲出两步终于倒了下去,倒在风四娘脚下。

 风四娘刚才憋住的一口气才吐出来,这人就已倒下。

 他的脚步很轻,轻功显然不弱,动作和反应也很快,事实上他的确也是武林中的一等高手。

 只可惜他遇见了天下最可怕的对手。

 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联手一击!

 何况,他们这一击势在必得,两个人都已使出了全力。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互相警惕,还是惺惺相借。

 连城璧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人绝不是天孙。”

 萧十一郎道:“哦?”

 连城璧道:“我见过他出手,以他的武功我们纵然全力出击,三十招內也胜不了他。”

 萧十一郎沉默。

 他想不出世上有谁能挡得住他们三十招。

 风四娘已俯‮身下‬,伸出手在这人身上摸了摸,忽然失声道:“这人已死了。”

 连城璧道:“他怎么会死?我的出手并不太重。”

 萧十一郎道:“我也想留下他的活口。”

 风四娘道:“看来他——他好像是被吓死的。”

 这句话未说完。她又忍不住要呕吐。

 船舱里不知何时已充満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臭气正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那条小狗又窜到他身上不停地叫,突听舱外传来了两声惨呼,接着“扑通,扑通”两声响。

 风四娘赶出去,轻舟上的梢公和童子都已不见,轻舟旁溅起的水花刚落下,一盏自纸灯笼还漂浮在水波上。

 水波中忽然冒出了一缕鲜血。

 再看远处的三条小船,都已掉转船头,向湖岸边了过去。

 风四娘跺了跺脚,道:“他们一定已发现不对了,竟连这孩子也一起杀了灭口。”

 连城璧也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一走,要想再查出他们的行踪只怕已难如登天。”

 萧十一郎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追。”

 风四娘道:“怎么追?”

 萧十一郎道:“中间一条船走得很慢,你坐下面的这条船去盯住他。”

 连城璧立刻道:“我追左边的一条。”

 萧十郎道道:“要追出他们的下落,就立刻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风四娘道:“你…你会在这里等我?”

 萧十一郎道:“不管有没有消息,明天中午以前,我一定回来。”

 风四娘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忽又转身跳下了栏杆旁的小船,拿起长篙一点,一滴眼泪忽然落在手上。

 远远看过去,前面的三条轻舟,几乎都已消失在朦胧烟水中。

 烟水朦胧。

 夜已更深了,却不知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湖上的水波安静而温柔,夜也同样温柔安静,除了远方的摇船橹声以外,天地间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前面的船也已看不见,左右两条船早已去得很远,中间的一条船也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风四娘用力摇着船,眼泪不停地在

 她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多眼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恐惧。

 这世界仿佛忽然就已变成空的,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虽然她明知萧十一郎,一定会在水月楼上等她,萧十一郎答应过的事从来也没有让人失望过。

 可是她心里却还是很害怕,仿佛这一去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想起了沈璧君,想起了沈璧君在临去时说的那些话“…只有你才是萧十一郎最好的伴侣,也只有你才能真正了解他—。”

 现在她这番心意,显然已被人辜负了。

 她会不会怪她?会不会生气?

 在这凄的月夜虽,她的幽灵是不是还留在这美丽的湖山间?会不会出现在风四娘眼前?

 风四娘更用力去摇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却又偏偏没法子不想。

 她真希望沈璧君的鬼魂出现,指点她一条明路。

 在人生的道路上她几乎已完全失了方向。

 在这粼粼的水波上,她已失了方向。

 一阵风吹过来她,抬起头,才发现前面的小船,连那一点淡淡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中隐约还有摇橹声传过来,她正想追过去忽然发现船下的水波在旋转。

 旋涡中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在牵引着这条船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条船竟已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本不是那种看见一只老鼠就会被吓得大叫起来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却已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只可惜她就算真的叫出来,也没有人听得见。

 旋涡的力量越来越大,又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这条船。

 她只有眼睁睁地坐在那里,看着这条船被拉入不可知的黑暗中。

 她的手已软了。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小船的船头,撞在一柱子上。

 前面一座小楼,半面临水,用几的木柱支架在湖滨。

 小楼上三面有窗,窗子里灯火昏黄。

 既然有灯就有人。

 是什么人?

 那股神秘的力量,为什么要把风四娘带到这里来?

 风四娘连想都没有想。长篙在船头一点,船借水力,终于靠了上去。

 只要能离开这条见了鬼的船,她什么都不管了。

 就算这小楼上有更可怕的妖魔在等着她也不管了。

 不管怎么样能让两只脚平平稳稳地站在实地上,她就已心満意足。

 冷水从鼻子里溜进去的滋味,她己尝过一次,她忽然发现无论什么样死法都比做淹死鬼好。

 小楼后有个窄窄的阳台,栏杆上还摆着几盆盛开的‮花菊‬。

 灯光从窗子里照出来,窗子都是关着的。

 风四娘越过栏杆,跳上阳台,才算吐出口气。

 小船还在水里打着转。突听“哗啦啦”声响,一个人头从水里冒出来,竟是太湖中的第一条好汉“水豹”章横。

 原来这小子也是他们一路的。

 风四娘咬了咬牙,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是水鬼在找替身,想不到是你。”

 章横也笑了双,手扶了扶船舷,人已一跃而上,站在船头,仰着脸笑道:“我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风四娘居然还记得我。”

 风四娘嫣然道:“你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风四娘?”

 章横道:“我当然知道。”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这地方是你的家?”

 章横笑道:“这是西湖,不是太湖。我只不过临时找了这屋子住着。”

 风四娘道:“那么这就是你临时的家。”章横道:“可以这么样说。”

 风四娘道:“你把我带到你临时的家,是不是想要我做你临时的老婆?”

 章横怔了怔,嘴里结结巴巴的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实在想不到风四娘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来。

 风四娘却还在用眼角瞟着他,又问道:“你说是不是?”

 章横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终于说出了一句“我不是这意思。”

 风四娘又笑了,笑得更甜:“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这地方总是你的家,你这做主人的为什么还不上来招呼客人?”

 章横赶紧道:“我就上来。”

 他先把小船系在柱子上就壁虎般沿着柱子爬了上来。

 风四娘就站在栏杆后面等着他,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花菊‬更美。

 看见了她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微笑,若有人还能不动心的,这个人就一定不是男人。

 章横是个男人。

 他不往上看,又忍不住要往上看。

 风四娘嫣然道:“想不到你不但水性好,壁虎功也这么高。”

 章横的人已有点晕了,仰起头笑道:“我只不过…”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有样黑黝黝的东西从半空中砸下来,正砸在他的头顶上。

 这下子他真的晕了。

 无论谁的脑袋,都不会有花盆硬的,何况风四娘手上已用了十分力。

 “扑通”一声,章横先掉了下去,又是“扑通”一声,花盆也掉了下去。

 风四娘拍了拍手上的土,冷笑道:“在水里我虽然是个旱鸭子,可是一到了岸上,我随时都能让你变成一个死鸭子。”

 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却听不见人声。

 这地方既然是章横租来的,章横既然已经像是个死鸭子般掉在水里,小楼上当然就不会再有别的人。

 虽然一定不会有别人,却说不定会有很多线索——关于天宗的线索。

 章横当然也是天宗里的人,否则他为什么要在水下将风四娘的船引开不让她去追踪。

 这就是风四娘在刚才一瞬间所下的判断,她对自己的判断觉得很満意。

 门也很窄,外面并没有上锁。

 风四娘刚想过去推门,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显得既悲伤又疲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双肩,看来就像是秋水中的仙子,月夜里的幽灵。

 “沈璧君”风四娘叫了起来。

 她做梦出没有想到,会夜这里见到沈璧君。

 沈璧君既不是仙子,也不是幽灵。

 她还没有死,还是个有血有的人,活生生的人。

 风四娘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沈璧君没有回答这句话,转过身,定进屋子,画里有原有椅,有桌有灯。

 她选了个灯光最暗的角落坐下来,她不愿让风四娘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

 风四娘也走了进来,盯着她的脸,好像还想再看看清楚些,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冤魂未散的幽灵。

 沈璧君终于勉強笑了笑,道:“我没有死。”

 风四娘也勉強笑了笑,道:“我看得出。”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风四娘道:“我…我很高兴。”

 她真的很高兴,她中就在心里暗暗期望会有奇迹出现,希望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还有再见的一天。

 现在奇迹果然出现了。

 是怎么会出现的?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已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救了我。”

 风四娘道:“是谁救了你?”沈璧君道:“章横。”

 风四娘几乎又要叫了起来:“章横?”

 当然是章横,他在水底下的本事,就好像萧十一郎在陆地上一样,甚至有人说他随时都可以从水底下找到一针。

 找人当然比找针容易得多。

 ——难怪我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已被那水鬼拖走了。

 这句话风四娘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沈璧君已接着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见过他的,昨天他也在水月楼上。”风四娘苦笑道:“我见过他,第一个青衣人忽然失踪的时候,叫得最起劲的就是他。”

 沈璧君道:“他的确是个狠热心的人,先父在世的时候就认得他,还救过他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报恩。”

 风四娘道:“他救你真的是为了报恩?”

 沈璧君点点头道:“他一直对那天发生在水月楼上的事觉得怀疑,所以别人都走了后,他还想暗中回来查明究竟。”

 风四蹬道:“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你跳下水的时候?”

 沈璧君道:“那时他已在水里躲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一天之中,他总有几个时辰是泡在水里的,他觉得在水里比在岸上还舒服。”

 ——他当然宁愿泡在水里,因为一上了岸他就随时都可能变成个死鸭子。

 这句话风四娘当然也没有说出来,她己发现沈璧君对这个人的印像并不坏。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救了你后,为什么不送你回去?”

 沈经君笑了笑,笑得很辛酸:“回去?回到哪里去?水月楼又不是我的家。”

 风四娘道:“可是你…你难道真的不愿再见我们?”沈璧君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为我担心,我…我也在想念着你们,可是我却宁愿让你们认为我已死了,因为…”,她悄悄地擦了擦眼泪,“因为这世界上若是少了我这样一个人,你们反而会活得更好些。”

 风四娘也垂下了头,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不想跟沈璧君争辩,至少现在还不是争辩这问题的时候。

 沈璧君道:“可是章横还是怕你们担心,一定要去看看你们,他去了很久。”她叹息着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个热心的人。”

 风四娘更没法子开口了,现在她当然已明白自己错怪了章横。

 沈璧君道:“我刚才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子,好像听见外面有很响的声音。”

 风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那是什么声音?”

 风四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外面已有人带着笑道:“那是一只死鸭子被早鸭子打得掉下水的声音。”

 风四娘一向很少脸红可是现在她的脸绝不会比一只煮了的大虾更淡。

 因为章横已琳琳地走进来,身上虽然并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却多了一样。

 多了个又红又肿的大包。

 沈璧君皱眉道:“你头上为什么会肿了一大块?”

 章横苦笑道:“也不为什么,只不过因为有人想比一比。”沈璧君道:“比什么?”

 章横道:“比一比是我的头硬?还是花盆硬?”

 沈璧君看着他头上的大包,再看看风四娘脸上的表情,眼睛里居然也有了笑意。

 她实在已很久很久未曾笑过。

 风四娘忽然道:“你猜猜究竟是花盆硬?还是他的头硬?”

 沈璧君道:“是花盆硬。”

 风四娘道:“若是花盆硬,为什么花盆会被他撞得少了一个角,他头上反而多了一个角。”

 沈璧君终于笑了。

 风四娘本来就是想要她笑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风四娘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愉快。

 章横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风四娘道:“什么事?”

 章横苦笑道:“我现在总算才明白,江湖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把你当做女妖怪。”

 风四娘道:“现在我却还有件事不明白。”

 章横道:“什么事?”

 风四娘沉了脸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追那条船?”

 章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水里。”

 风四娘道:“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

 章横道:“你知不知道那船夫和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风四娘道:“你知道?”

 童横道:“这暗器就是我从他们身上起出来的。”

 他说的暗器是三角形的钉子,比普通的钉子长些,细些,颜色乌黑,看来并不出色。

 他刚从身上拿出来,风四娘就已失声道:“三棱透骨针?”

 章横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认得出的。”风四娘道:“就算我没吃过猪,至少总还看见过猪走路。”

 江湖中不知道这种暗器的人实在不多。

 据说天下的暗器,一共有一百七十多种,最可怕的却只有七种。

 三棱透骨针就是这七种最可伯的暗器之一。

 章横道:“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发,就算在水里也能打出去三五丈远,我们在水底下最怕遇见的,就是这种暗器。”

 风四娘道:“我一向很少在水底下,我既不是水鬼,也不是鱼。”

 章横道:“若是在水面上,这种暗器远在几丈外也能取人的性命。”

 风四娘道:“身上带着这种暗器的人,就在我追的那条船上?”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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