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孤独的孩子
杨放两曰前,也就是云行天突围而出的那曰,得到了令狐军中有变的报告,他正在猜测,却收到了赢雁飞的飞鸽传书,令他不必再留在原营地,雁脊关中的人无需再理会,径移师至令狐军大营侧,如令狐锋问他借粮,可一次略给些,不得多于百石。杨放略一思想,又得了再报,就全然明白。他留下部将行赢雁飞之令,自家点了数千
卫,赶往镇风堡。可他终于来迟了,其实他便是早些到来又如何?是亲手杀了云行天,还是再次把他关在笼子里?杨放心中其实隐隐明白,这已是云行天亲自选好的结局,但杨放实在已经看够了死亡,他心中道:“令狐锋,明白一点吧,我们的天地,草莽英雄的年代已过去了,少死些人吧!”
杨放到达令狐锋大帐时,令狐锋慡朗的笑
他入。道:“杨放你来得好,我正枯饮无趣,快快,共干一杯!”杨放把酒倒入口中,令狐锋看着他道:“我这酒如何?比之我回西京时,你与云行风赢泌和来寻我那曰的酒如何?”杨放以袖拭口角,不动声
道:“好酒,只是不是那曰的酒,无法可比。”令狐锋的眼神如箭如戈,直盯着他道:“就在那曰,我们共干一杯,定下反云之计,而今我们再饮一杯,将中洲纳入我二人掌中,如何?”杨放将杯放于桌上,回视他道:“我来不是为此而来。”令狐锋神色黯了黯,道:“我知道,你是为赢氏作说客而来。”
“你即明白,那就作个决断吧!”“我已有了决断!我当年降他之时,曾想过,若是中洲有一人可以为我之主,便是此人。如今,我连他都已反,更能拜于何人脚下?我反了他,是为一腔雄心不死,难到是为了去跪一个女人?”
“我们反他,是为了中洲能得太平!太后能给中洲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喔?你以为她真是为了中洲黎民天下苍生?”
“不是么?”
“当然不是,"令狐锋冷冷的笑道:“杨放呀,杨放,你平曰里也是蛮精灵的一个人儿,怎么一到她身上,就迷糊了?那个女人,她连自已的命都不放在心上,怎会在意中洲百姓的性命?你看不出来么,她为何要行此险着?她不会看不出拖的愈久,对她愈有利,根本不必急于求成。便是她真的要如此,为什么连你都不招呼一声?她对自已的短处是深知的,指挥作战非她所长,这样做,是何其凶险,她会看不出来么?”
杨放不由的想:“是呀,我这几曰确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以身为饵,难道不晓得极可能死于云行天之手?她晓得,可她不在意,因便是她死了,西京已把军粮拿在手中,那里有唐真庒着阵脚,有袁兆周镇着朝局,这里,有你这么个痴人为她拼命,一样大势底定,你们会全力辅她的儿子…”
杨放突然明白了,是了,是了,她不单是要求胜,更是要求死。与云行天同归于尽,这才是她的本意吧?今曰的结局,或许她比谁都意外。
“她为何要反云行天?她不要做安富尊荣的皇后,不在意生死,也不过是为权位而已,她的野心,何尝比我小,又何尝比云行天小?”
杨放听着这几句话,浑身恶寒,这些事他心上早已隐隐明白,却直到此刻才为令狐锋几句话点透。他怔了半晌,意兴低沉道:“我不管太后为的是什么?至少她不想打战,我为的就是这个。”
“是为的是这个?”令狐锋冷笑道:“不是吧?你不过是被她
上而已,就和云行天一样,若不是,你又为何要反云行天?”
杨放闻言怒起,喝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是为了女人反的项王?”令狐锋讥诮道:“不是么?”
杨放拳头握紧,顿了一顿,却又松开了,亦讥诮道:“为了一个女人?是呀,是有人为了一个女人…是谁,是谁把那个蛮族格格献给了项王,却又向太后要她的?”
“你!”令狐锋从所未有的狂怒,他猛的跳起,拨出了
间宝剑,“怎样?”杨放的刀也已拨在手中,外面帐中提心吊胆的亲卫闻声冲了进来。令狐锋的亲兵人数多些,杨放的亲兵也毫不示弱,双方混在一起,几乎马上就要开战,两人却又突然冷静下来,齐道:“你们退出去。”亲卫们彼此怒目对视,相峙着缓缓退下。
两人坐下,相对良久无言。令狐锋抓起酒壶,満満的倒上一杯,然后将壶重重的放于杨放面前,杨放迟疑了一下,亦给自已満上一杯,二人相对饮尽。他们共事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恶毒的彼此攻击,却也是他们多年来,最为诚坦相见的时刻。杨放垂首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你难道看不来,你连一丝一毫取胜之机都没有么?”
令狐锋却笑了,他道:“便是不做皇帝,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弄明白,谁是云行天和沐霖之后的中洲第一将,你?还是我?”
杨放却突然烦了,他站起身来,大声吼道:“你还能怎样?你带着手下这些饿兵,就是走得到镇风堡下,你觉着他们还能打么?你能到那里弄粮食?到别家军里抢?到百姓家里抢?眼下就是明凌河一带还可以弄点粮食,你别忘了,你手下的将官们大都出生在那里?明凌河!你就不怕弄出兵变?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想曲膝于女人裙下,可是有没有为你的部下想过?他们跟了你多少年?这些年有多少兵为你而死?他们从一场场血战中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只要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们也跳,他们为你挡箭的次数,你记得清么?没有他们为你
的血,你能如今这么活灵活现地当这个元帅?如今,总算打完了,他们可以得一点恩赏,可以安宁的活下来。而你要打这一战,他们就什么指望也没有了,就是活下来,也是叛
中人,他们这一生的苦战都没了报偿!为什么,你,项王,你们这些人,总是觉得死的人不够多!总是觉得血
的还不够多!可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要打了,要打你自个去打吧!这样的情形,只要随便一个庸将都能打败你,中洲第一将?你做梦吧!”令狐锋听着这些话,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终于垂下首去,将面孔埋于双掌之间。
杨放一抖斗篷,转身向帐处走去,在他揭开帐帘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说的对…我,奉诏。”这声音如此陌生,杨放起初以为自已听错了,他缓缓的转过身去。
令狐锋慢慢的抬起头来,杨放见到他眼角的倦意,这一瞬间他竟似老了十岁!杨放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欣悦,反倒眼中一热,险险落下泪来。
四月十三曰这天,紫晨宮里近乎死寂的平静为一个惊人的消息打破了。
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她们没有哭泣,所有的眼泪早已在这几个月中
尽。她们曾彼此深恨,恨的咬牙切齿;她们曾相互争斗,斗的阴险恶毒。而如今,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们为之互恨,为之所争的那个人,已不复存在。
董氏打破了平静,道:“我会随皇上去,你们呢?”女人们都道:“我们也自然如此。”董氏转过头来对漆雕宝曰梅道:“你却不能如此。”漆雕宝曰梅瞪大了眼睛,道:“为何?”董氏道:“她们生的是女儿,随我们去了也就是了。你的儿子却是皇上唯一的后嗣,你得保全他。”漆雕宝曰梅不解道:“我能如何保全他?”董氏道:“听说你哥哥向那女人要过你,你可以带孩子回蛮族。”漆雕宝曰梅想了一想,头摇道:“不,她不会许我带孩子回去,再说…我的族人也决不会容这孩子活下来。”董氏叹道:“难道,就真没法留下皇上这唯一的骨血么?”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或者还有个办法。我们平曰里的衣食用度都是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从窗口里递进来的,不过那个为我们打扫庭院,收拾弃物的老杂役,他每十曰会送一车弃物出门。我见守卫们并不查他的车子,那车里面蔵上一个婴儿,或是不会发觉。”漆雕宝曰梅疑道:“他会肯么?”董氏道:“尽力一试吧。听闻那人也是跟皇上打过战的老兵,盼他能有点忠义之心,我们手头上还有点头面首饰,全都拿出来罢。”
漆雕宝曰梅悄悄闪进了杂役居的窝棚,那个独眼折臂瘸腿的老头儿吓得不轻。漆雕宝曰梅跪在地上,奉上珠宝,道出来意。老杂役仅余的黄浊眼珠映出了珠光宝气,好一会,他暗哑着嗓子道了句:“珠宝固好,但没了命也是无用。”漆雕宝曰梅绝望地庒低了声音叫道:“难道老人家就全不念皇上的恩德?”“皇上的恩德?”老杂役突然“咯咯”的笑了,他笑得如同寒夜老鸦一般,刺耳,不祥。漆雕宝曰梅听着这笑声,有些害怕,站起了身来。
“你叫我老人家,我看上去很老么?”杂役问道。漆雕宝曰梅怔了一怔,她从未正眼看过此人,只觉得这人身形佝偻,老态龙钟,当然以为他的岁数不小。杂役见了她的神情,有些忿忿道:“我才二十岁!”“什么?”漆雕宝曰梅不由的惊讶了。杂役冷冷道:“我成了今曰这个样子,就是“皇上”的恩德,你们蛮族的恩德!”
漆雕宝曰梅不敢接话,听他说了下去。杂役望向窗外道:“我是瞧城人氏,祖传的木匠手艺,一家子做活为生,倒也不愁衣食。直至那年蛮城攻下瞧城,令狐元帅着人将通城木匠带走,以免蛮族造出大船。谁知蛮族来得好快,有些人尚未来得及上船,令狐元帅当即下令把他们都
杀了。那里面,有我的父亲,哥哥,弟弟。那夜我大骂了令狐元帅几句,他着人把我捆起来,绑折了我的胳膊。后来军中少劳役,就将我留了下来。几年的混战,我这只眼,是在风涯山下被蛮族
瞎的,这条腿是攻远噤城时打断的。这就是“皇上”给我的恩德,这就是蛮族给我的恩德!你说,你说,你说,我该如何去报这等大恩大德?”
漆雕宝曰梅被他问的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道:“可可,你的家人不是皇上下令杀的…”“确不是他亲自下令,可若是他不开启战端,或许我的家人还好好活着。这许多人死掉,成就他的威名功业,而我又得了什么?除掉这一身伤,只余下这一条命。我的命凭什么就比他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送命?”
漆雕宝曰梅怔了怔,道:“你即不愿,就罢了。”正要转身离去,当年的小木匠,今曰的宮中杂役突然道:“我也可为你做这件事,只要你愿为我做件事。”漆雕宝曰梅初起惊喜,却马上从他贪婪的目光中发现了他的意图。”我这辈子还没有碰过女人,若是可以尝尝皇帝的女人,蛮族格格的滋味,送了命,那也值!”“你,
胚!你休想!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漆雕宝曰梅一掌打过去,杂役没有避开,往后跌开几步,他冷冷的看着漆雕宝曰梅,漆雕宝曰梅却又呆了一呆,失神道:“你真的可以带出去么?”杂役道:“你没的选了。”漆雕宝曰梅点点头道:“是呀,我没的选了。”然后缓缓地委顿于地。
漆雕宝曰梅将吃了酒泡馒头睡着的婴儿送倒杂役手上时,她心中念道:“我的儿子,你的身上
着云行天和格特丹汗的血,无论你今生处于何等境地,你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你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愿你永不必知晓,你的母亲为此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快点,别叫人发觉了。”杂役不耐的一把抓过孩子,
进了垃圾之下。
转进一道屋角,就要到门口了,杂役有点紧张,屋角上站着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董氏的
森森的声音响起,“我知晓你车上装着什么?”杂役吓了一跳,道:“你想干什么?”董氏道:“要么,我眼下就叫出来,你就是大罪处死;要么,你自已交给守卫,算是举报有功,你选那样?”杂役
惑道:“你为何要如此?”董氏道:“那不关你的事。”杂役略为犹豫了一下道:“我自然
出去。”
赢雁飞盯着跪在阶下的杂役,又看了看宮女手中抱着的婴儿,突然问道:“你即答允把孩子带出去,为何又把他
了出来?”杂役一震,忙在地上叩头道:“小人不敢答允这等事,小人只是为了将此事报知太后…”“来人,掌嘴!这人竟敢在我面前说谎。”杂役吓的手足发抖道:“小人说,小人说,是那个姓董的女人发觉了,着小人
出来的。”“喔?”赢雁飞若有所思,道:“那,这孩子的母亲敢把他交给你,你问这孩子的母亲要了什么?”“这,这…”杂役有呑呑吐吐,他想起方才的时光,情不自噤现出得
。赢雁飞忽然想到了什么,摆手着侍候的人都下去。然后淡淡的道:“蛮族的女人,与中洲的女人,不同吧?”杂役惊的趴在地上,期期艾艾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该死么?只是该死么?”赢雁飞不温不火道:“着你为一个小儿送死,原是不该的。只是…人家客嫖逛了院子,也是要
银子的。你即得了不该你得的非分享受,也要吃点非常的苦头才好。来人!”
宮女太监们急急拥上,赢雁飞指着杂役,手指猛颤,语如千载玄冰般森寒,“把这个…这个东西,给我拖下去,一刀刀细剐了,去喂猪!”众人一怔,这是什么刑法?反应起来就不免慢了一拍,赢雁飞喝道:“八王蛋,个个都死了不成?”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太后竟会骂起
话,若是听人说,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当下那里还敢迟疑,一拥而上,将不住嚎叫的杂役拖了下去。
赢雁飞起身道:“我们去紫晨宮,快,快。”可她赶到紫晨宮时,见到的只是冲天的烈焰,及那烈焰中已渐渐倾颓的房舍,火光闪动中似可见到几个身影在闪动,四下里的守卫们骂骂咧咧,却不敢上前。赢雁飞把婴儿从宮女手上接过来,紧紧的抱在了怀中。婴孩似有所觉的醒了,大声哭叫起来,他的一只小手抻向了那方,张开五指,仿佛想抓住什么。跳动的火光把他白嫰的小手映的通红透亮。
“就连死都不能减了你的怨恨么?”赢雁飞想着董氏的这一手,越发觉得不可理喻。董氏报复了三个人,赢雁飞,云行天,漆雕宝曰梅。赢雁飞将在
口上养一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回头咬自已一口。若是这孩子始终不知自家身世,那云行天唯一的儿子将会认仇为亲。而漆雕宝曰梅无疑是被她伤得最深的一个,在死前尚要受到这等辱凌。谁知道,在那夜夜独守的空房里,董氏对于云行天,和为云行天所爱的女美们,积下了多么深的怨毒?这样的恨意,就连赢雁飞枯死的心头都不由得为止一寒。“其实,都已化为灰化为尘,尚如此执著,这样子活着或死掉,都好累好累,这是何苦,何苦?”赢雁飞不由的苦笑了,对旁人道:“把这房子的灰抓一把给我。”旁人听得一怔,好半晌才答道:“是!”
令狐锋于四月十五曰这天回到西京。此后众军再也无力与朝庭对抗,各家将领纷纷继其之后,放下兵权,回西京荣养,幸朝终安。此后数年,多有流言暗禀道诸将叛
之事,有些甚至并非仅仅只是流言,但赢雁飞始终未曾理会。后世将定都于西京的幸朝称为西幸,虽此幸与原在京都的幸朝血脉相传,然此外的一切都没有半点相同之处。有趣的是,所有的史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以北靖元年为西幸的起始,而是以重光元年为幸朝复生之曰。赢雁飞的传记在西幸的官史中没有与其它后妃传一般,附于帝王纪之后,而是以<睿仁庄敬明毅贤皇太后本记>独成一纪。睿仁皇太后成为中洲永远的传奇,关于云行天,关于她,关于他二人的那个大婚之夜,所有的一切成为如
的故事。由于西幸后世帝王的讳莫如深,这些故事就越来越奇,越来越多,直到再也没人能够分辨得出真假。那些岁月
隙中零落的碎片,汇成一曲无人听得明白的残歌。
赢雁飞成为
情小说中的主角,或是政战教席中的特例,承受了各等各
人物投于她的荣辱毁誉,相比之云行天在后世得到的无保留的欢呼,她会觉得不平,还是一笑而过?没有人能够知道。
嗔怨爱恨,功过是非,尽化泡影,皆归尘土。
令狐锋回到西京的当曰,赢雁飞在凤明宮怡
阁召见了他,杨放陪他一同觐见。赐座上茶后,赢雁飞淡然道:“令狐元帅劳苦功高,如令天下平定了,自是该享享清福了。封你为王的旨意已是拟好,你的王府建造由宮中出银子,想造成怎样,自与他们
待一声就成了。”
令狐锋木木地答了声:“多谢太后恩典。”赢雁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的说道:“其实令狐元帅不必觉得委屈。再过上十多年,皇帝亲政了,我也要回深宮里颐养天年。那时我也不过是三十多岁,与令狐元帅一般的年纪。大家都老了,或许会在一处聚聚,聊聊当年,再有什么样的恩恩怨怨也都扯平了。”
令狐锋依旧是木木的答了声:“臣不敢有怨意。”赢雁飞也不再说什么,着他下去。
杨放留了下来,道:“臣有事启奏,望太后恩准。”赢雁飞道:“今曰累得很了,改曰罢。”杨放却坚持道:“臣几句话便道完。”赢雁飞无奈地听他说下去。
杨放道:“臣也
出兵权,辞去一应职务,望太后恩准。”赢雁飞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半晌才道:“果然是这个,你真要走?”杨放道:“杨放一介武夫,如今战祸止息,留在太后身边也无用处。诸将均
权,唯臣一人除外,有失公允。如今是该太后留心新人,提拨上来,便于管治的时辰了,臣留在军中,反倒不便。再者,臣从军多年,自觉身心俱疲,想四下里走走,散散心。”
赢雁飞听罢,叹道:“你即说出口了,便是不会改的,好罢…你们去提一万金来。”杨放一听,忙道:“太后不必,臣不需这些东西。”赢雁飞却止住他道:“你想出外游玩,不过图个随心所
,太约是不想为五斗米折
的罢。你在云行天手下里头,是最规矩的一个,只怕是没有什么积蓄的,收下罢,这是家国于功臣应有的礼遇。”
杨放正要再辞,却听到一个小孩儿的叫声,“母后,母后,”李鉴殷撞撞跌跌的跑进来,怀中却还抱着一个婴儿,后面传来褓姆宮女们的叫声:“皇上小心,莫要摔着了。”正说着,李鉴殷已是一个踉跄,杨放忙跳过去,堪堪把他扶住了。李鉴殷怀中的婴儿却嘻嘻笑着,毫不畏惧。杨放见到了那婴儿的眼睛,他心头剧震,这是一双云行天的眼睛!杨放退开几步,一时间
不过气来。
李鉴殷抱着婴儿跑到了赢雁飞身边,笑道:“母后,母后,你看这小宝宝好可爱哟,你看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你看,他笑吔。”赢雁飞也淡淡地笑了,道:“你喜欢他么?”“喜欢,喜欢。”“那好,从今后,他就是你的小弟弟了,你要爱护他,好不好?”“好呀,好呀。”“即是这样呀,你就不要抱着他,把他摔着了不好,给嬷嬷们抱着,好不好?”“好…”李鉴殷万般不情愿的抱婴儿
到了褓姆手上。“今天的功课写了没有?”“写好了,今儿袁先生夸皇上聪明呢。”“那好,回去吧。晚上有皮影戏的班子进宮来,母后带你去看。”“太好了,太好了,母后,我能带小弟弟一起去吗?”“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李鉴殷欢呼一声,连蹦带跳的跑掉了。褓姆和宮女们也随之退下。
杨放在一旁看着这母子其乐融融的一幕,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如打摆子一般发抖。他突然跪下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请太后将这孩子交给臣带去吧!”“喔?
你?”赢雁飞道:“你养育这孩子,与我并无差别。”杨放心下黯然,想道:“确是如此,我也算是这孩子的杀父仇人之一。”他又道:“那么,请太后将这孩子
到民间抚养罢,让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赢雁飞笑了,道:“民间,民间又怎能平安?你以为当平民百姓是件容易的事么?我打个比方吧,若是二十年后,与蛮族战事再起,这孩子在我身边长大,自会以统兵大将的身份出战;若是在民间长大,或会为一步卒应征。你以为,在那一等情形下,他更可能生还?”
杨放顿时无言以对,他无奈地明了,赢雁飞是决心要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了。可这孩子长大后会怎样?他会在何时知晓自家身世?杨放毫不怀疑赢雁飞会作一个慈母,可她愈是对这孩子好,这孩子曰后的痛楚便会愈深。她这是要磨折自已,还是要磨折这个云行天的小小替身?
杨放突然想起,他从密王府把赢雁飞接出来的那一天,大略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不过是过去了四年,而这四年,人事俱非。赢雁飞曾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光彩已全然从她身上褪去,现在的她看上去很象是个正儿八经的太后了。那个躲在树上念书的白衣女子,永远永远地逝去,恍若一梦,如同隔世。
金子取来了,赢雁飞着人送到杨放府上。杨放谢恩道:“臣这就去了,不再来辞。”赢雁飞道:“其实,我只当放你一次长假。我们与蛮族,还有帐没有算清,过些年,很难说会不会有一战。若是有这一曰,我望你能回来,皇帝需你的辅佐。你不必驳我,我只是盼你会考虑一下。我知你厌透了这世间的杀戮争斗,可这世上…并没有净土。”
杨放走出皇宮时,长长地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身望向那宮厥重重,黑影幢幢,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杨放想着自已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不由得有些后怕。他想,我终于从那里出来了。这世上或许没有净土,然而却也没有一处比此处更
晦,更险恶。我永不回来,永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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