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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疑云重重
 铁恨是一个名捕,他要追查一个人的来历自然有他的办法,他知道并不奇怪。

 安子豪、韦七娘,也竟会知道,那就奇怪了。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还未开口,韦七娘又道:“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満天下,一向行侠仗义,助強扶弱,据讲还是一个聪明人。”

 王风眼定定的在听着,似乎现在才知道自己智勇双全。

 韦七娘接道:“像你这种聪明人,又岂会不知道她母亲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为了她‮全安‬设想?”

 王风道:“即使在鹦鹉楼她也很‮全安‬。”

 韦七娘道:“鹦鹉楼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相信你还记得。”

 王风颔首。

 韦七娘道:“常笑再来的时候,势必调动他所能调动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风,你是否想得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王风颔首道:“鹦鹉楼所有人等想必都成问题,不过以你的神针,再加上我这条命,大概总可以保得住血奴不受伤害。”

 韦七娘道:“只是总可以,并不是一定可以。”

 王风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常笑再来的时候将会带来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可以抵挡。

 韦七娘还有话说:“方才那七个人你可知是谁派来的?”王风反问道:“你认为是谁派来的?”

 韦七娘道:“除了武三爷,还会有谁?”

 王风不作声。

 韦七娘接道:“你可知武三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风想想,还是‮头摇‬。

 韦七娘道:“他向来心狠手辣,只要能将敌人打倒,就什么方法都用得出来。”

 王风相信这会是事实。

 韦七娘又接道:“现在他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常笑突然找了来,李大娘不免手忙脚,这正是他的机会。”

 王风刚想问李大娘为什么会因为常笑的到来手忙脚,韦七娘的说话已又接上:

 “这一次他着人劫走血奴你又知是什么原因?”

 王风道:“是不是借之要胁李大娘?”

 韦七娘道:“我早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一次失败,你以为他会不会就此罢休?”

 王风道:“我以为不会了。”

 韦七娘又道:“再来的一次,一定比这一次更难应付,到时如果还不能将人带走,可能就着令将人杀掉?”她语声一沉,又道:“要杀掉一个人比要带走一个人通常都容易得多。”

 王风不能不承认。

 韦七娘接问道:“你又有几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血奴不会被人杀掉?”

 “一分把握都没有,”王风轻叹道:“明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若是存心杀掉血奴,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

 这倒是实话,就拿这一次来说,武三爷若是存心杀掉血奴,血奴现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韦七娘随即问道:“你现在还反对不反对我将她带回去?”

 王风反问道:“李大娘那里是不是就很‮全安‬?”

 韦七娘道:“如果不‮全安‬,武三爷怎会不去直接去对付她,要用到现在这种手段?”

 王风点点头,道:“那你就将她带回去好了。”

 血奴立时从他怀中跳起身子。

 王风笑望着血奴,道:“那么‮全安‬的地方,连我都想去。”

 血奴冷冷道:“你当然想去,因为你早就很想见她。”

 王风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个,一声也不发,生怕话一出口,血奴又发疯。因为他不惯说谎,而事实上他又的确很想一见李大娘,一见血奴口中这个男人一上眼,没有一个不着的女魔。

 血奴见他不作声,更着恼,大声道:“你自己也默认了,我早该挖掉你的眼睛。”

 她勾起两指,来挖王风的眼珠子。

 这一次王风已有防备,偏头让开。

 血奴怎肯罢休,手一翻,两指又抢出,底下还加上脚。

 王风再闪开,似乎想不到血奴还会用脚,立时给那一脚踢下了瓦面,他却没有变成滚地葫芦,一落下双脚便站稳,倒像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血奴竟也知道这一脚踢不死王风,没有探头往下望,便大声道:“我这就回去,你要是跟着来,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脑袋。”

 王风苦笑。

 血奴的语声剎那竟又温柔下来:“鹦鹉楼我那个房间其实也不错,虽然是危险一点,但你敢拚命,再危险的地方,相信你也住得下去。”

 王风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探望我?”

 血奴轻笑道:“谁知道什么时候?”

 王风道:“到你回来探我的时候,我也许已是个尸体。”

 血奴道:“我倒不怕你变做尸体,只怕你变做僵尸。”

 王风道:“哦?”

 血奴说道:“尸体不会害人,僵尸却是会的。”

 王风只有苦笑。

 旁边老蛔虫瞟着他,忽问道:“除那之外,僵尸跟尸体有什么分别?”

 王风道:“没有了。”

 老蛔虫道:“无论你变做僵尸抑或尸体,都是个死人。”

 王风道:“嗯。”

 老蛔虫又道:“她岂非就是说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王风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老蛔虫道:“所以你敢拚命?”

 王风笑笑,突然道:“有件事很奇怪。”

 老蛔虫道:“什么事?”

 王风目光一转,道:“我们几乎瓦面都踩塌,屋里竟全无反应。”

 老蛔虫道:“附近也一样。”

 王风目光再一转。

 长街上并无他人,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王风道:“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耷子?”

 老蛔虫眨着眼,笑笑道:“他们只是聪明人。”

 王风淡笑,抬头嚷道:“我那个朋友有没有回窝?”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也许回去了。”血奴的声音从瓦面上落下,她仍未离开。

 王风道:“我回去看看。”

 血奴道:“小心你的脖子。”

 王风说道:“你几时又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

 血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后太难看,让我看了恶心。”

 王风道:“你放心,我那个朋友只会拍拍我的肩膀。”

 他口里说得轻松,面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铁恨跟他认识只不过一天,他也在怀疑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还认识他这个朋友。

 他默默举起脚步。

 老蛔虫连忙叫住:“你怎能这样离开?”

 王风诧声道:“为什么不能?”

 老蛔虫道:“最少你也得帮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尸体。”

 王风道:“这些尸体,好象都是你弄出来的。”

 老蛔虫道:“我这么大的一把年纪,你总不能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尸体吧。”

 王风道:“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老蛔虫道:“没有。”

 王风道:“趁这个机会,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杀人的时候我敢担保你一定会想到。”

 他再次举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蛔虫只有望着那些尸体叹气,他没有再叫住王风,因为还有一个人可以叫来帮忙。

 血奴是他叫不动的,韦七娘总该可以。可是他抬起头来,便发觉韦七娘与血奴已经离开。

 他这才真的叹一口气。

 武三爷也在叹气。

 巷子里一片黑暗,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幽灵。

 他的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的竹笠也没有取下,闪亮的双眼在笠缘下冰石也似凝结,正瞪着长街那边的老蛔虫。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站着两个人,瘦长的身子,漆黑的衣裳,这两个人亦幽灵一样。他们也是在望着老蛔虫,目光锐利如刀,他们的间也有一把刀。

 夜雾在巷中飘浮,一来到他们的身旁便飞开,仿佛在他们的周围另有一般空气在动。那正是杀气。

 刀仍在鞘內,那杀气并非从刀上透出,而是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

 只有武功高強,杀人如麻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杀气。

 武三爷叹着气,悄声道:“你们看那个老家伙的武功怎样?”

 一个黑衣人应声道:“轻功很好,出手也够狠辣,可惜‮粉白‬飞扬,这里距离又远,看得不清楚。”

 另一个黑衣人道:“不过要用到‮粉白‬先住敌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会太高,这所谓不太高,却已比我们高出许多。”

 武三爷打断了他们的说话,道:“杀他,你们有几分把握?”

 两个黑衣人相顾一眼,道:“九分。”

 “九分?”武三爷的语声充満了疑惑。

 “如果大家面对面拚搏,可能五分都没有,要知那七把刀虽然说不上高手,刀上的功夫却不寻常,即使被住了眼睛,要将他们一下子杀掉也并不简单,老家伙却左手掌灯,只用一支右手就将这件事办妥了。”

 “你们是准备暗算?”

 “对付強敌暗算总比较有效。”

 “已有了办法?”

 两个黑衣人一齐颔首。

 武三爷道:“一击不中,你们便再没有机会。”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黑衣人的语声充満了信心。

 武三爷井没有再问他们已有了什么办法,只是道:“我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太平杂货铺,活得过今天。”

 两个黑衣人没有作声,一纵身,掠上了瓦面,剎间在瓦面之上消失。

 也就在这时,灯光已开始移动。老蛔虫仍是左手掌灯,慢呑呑的转过身子,走向太平杂货浦。

 武三爷盯着老蛔虫,嘴角牵着一丝森冷的笑意。一切,尽管发生得突然,却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阴谋对付李大娘已不是今天开始,劫走血奴,要胁李大娘就更早已是两年前的计划。这个计划也已实行过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个人,结果那三个人第二曰都被人发觉倒在葬岗上,三个人的颈骨都被折断,其中两个的眼睛更被刺瞎。

 眼珠的伤是针刺出来的,颈骨却是被生生扭断,他很怀疑那是同一个人所做的事。

 到他无意中看到那个红衣小姑娘针刺苍蝇时就更怀疑了。经过一番细心观察,他已能确定那个小姑娘是李大娘的手下,血奴的保镖,也就是刺瞎他那两个手下的眼睛的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名闻江湖的神针韦七娘,却绝不相信那样的一个小姑娘会扭断人家的脖子。

 他肯定李大娘方面,还有一个杀手蔵在附近。

 那三个他‮出派‬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断他们的脖子杀死他们的人必是高手无疑。

 他却又不能将那个高手找出。所以他只有将这个计划押后,一押后就是两年。在这两年以来,他表面再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只是暗中去调查,搜集有关李大娘的资料。

 在他游说王风去找李大娘算帐之时,李大娘住所的环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时刻,生活的习惯,他的确都已调查清楚,只是仍然无法找出秘密照顾着血奴的那个高手。

 他怎么不相信那个高手是李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现是巧合。

 他甚至肯定那个高手不在鹦鹉楼亦必在鹦鹉楼附近、这一年来他天天在鹦鹉楼喝酒并不是没有原因。结果他只是发觉了一件事──他派去调查的手下并不是没有尽责。以他的精明,凭他的经验,除了那个红衣小姑娘之外,一样找不到第二个有问题的人。

 他曾经怀疑宋妈妈,可是很快他已清楚,宋妈妈虽然是个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气却有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否则那个人势必比狐狸还要狡猾,比毒蛇还要毒。那可能还不止一个人,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惧。因为这一份恐惧,他虽然早就有意跟李大娘拼个明白,还是隐忍着不敢采取行动。

 常笑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机会,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大娘方面即使穷于应付,他混水摸鱼,仍然大有可能摸着一窝毒蛇。所以他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加派人手盯稳了鹦鹉楼,只希望常笑这一闹亦同时‮开解‬他心头上的结。

 这个结终于‮开解‬。并不是现在才‮开解‬,早在昨曰的早上,已有人来‮开解‬他心头上这结。

 然后他才会夤夜请来那七个杀手。

 他却约他们在葬岗上会面,因为对于那个人的说话,他还是存心疑惑。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希望置身于事外,暂时他仍不想与李大娘正面冲突。

 他交给七杀手的地图正是一个陷阱。地图上标示的出入口并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个人对他所说的是事实,七杀手所走的就是一条死路。他们纵能偷入鹦鹉楼,瞒过神针韦七娘的耳目,劫走血奴,当他们带着血奴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风,李七娘安排在那个地方的高手没有察觉,他也会令他察觉。

 他已经决定用千两黄金和七条人命来证明这件事。

 神针韦七娘的追来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她只会刺瞎七杀手的眼睛。

 王风的出现,才真的令他担心,那个人可能就因为王风而暂时回避。要是王风打杀了七个杀手,那个人更就根本不必现身。那个人终于还是现身。

 老蛔虫,果然就是老蛔虫。站得虽然远,又‮粉白‬蒙,老蛔虫是赤手空拳将那七个杀手弄死,他却已肯定。他更已看到老蛔虫空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韦七娘与血奴的离开,他当然亦都看在眼內。

 宋妈妈那间房子里头喊杀连天,常笑独自仓皇离开鹦鹉楼,这报告送到的时候,他已意料到李大娘可能会将她们叫回去老蛔虫不必现身,但竟然现身,在王风面前显武功,莫非亦被李大娘召回,已不必隐蔵下去?

 只要老蛔虫活着,对于他的行动就有很大的影响,如果让他回到李大娘的身旁,这影响更大。

 因为他的手下还没有这种高手。要对付这种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牺牲,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虽然付得出这种牺牲,却不是在他对付李大娘的时候。

 对付李大娘一伙已经不易,到时候再来一个老蛔虫,可能就完全破坏了他的整个计划。

 所以他绝不能让老蛔虫活着离开太平杂货铺,活得过今天。他已决定在今天对李大娘展开行动。

 黑夜仍未消逝,灯光又已回到长街。

 不单止灯笼,老蛔虫还推来了一辆不大不小的木头车。

 他放下了车子,却没有将灯笼放下,慢呑呑的踱过去,脚一挑,一个尸体已被他挑了起来,叭的仆倒在木头车上。

 他叹了一口气,再踱前两步,一伸脚,又一个尸体被他用脚挑起,往木头车上仆落。

 然后他又叹一口气,踱向第三个尸体。

 飒一声,那个尸体亦被他挑离了地面。

 一离开地面,那个尸体僵直的手脚便展开,风车般一飞,扑向老蛔虫。

 尸体的右手同时从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闪亮的匕首,刺向老蛔虫的‮腹小‬。

 躺在老蛔虫身后的另一具尸体几乎同时从地上弹起,手握匕首,猛向老蛔虫后心揷落。

 尸变!

 老蛔虫的脸剎那似乎白了。

 尸变据讲都是变成僵尸,两具尸体这一变,却一点都不像个僵尸。

 僵尸整个身子部僵硬,这两个尸体却是轻捷灵活。

 僵尸也不会使用匕首。

 两柄匕首都是刺向老蛔虫的要害,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老蛔虫必死无疑。

 这两具尸体,也就是武三爷座下的两个杀手。

 躺在地上装做尸体,乘老蛔虫搬运尸体之际突施暗算,是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除非老蛔虫不再理会那些尸体,否则这个办法一定用得着。

 没有人会怀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尸体。

 老蛔虫也只是一个人。

 所以他们这个办法只要能够实行,应该能够成功。

 他们所谓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开河。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

 锋利的匕首毒蛇一样刁钻,狠辣。

 两个杀手甚至已想象得到匕首刺入敌人的要害之时那种‮感快‬。

 也就在那剎那,他们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老蛔虫的身躯。

 应该刺入肌的两柄匕首都刺入虚无的空气之中,他们整个人亦陷入那一片虚无之中。

 其中的一个立时就听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任何人都不会听过自己的颈骨被人扭断的声音。

 那间不容发之间,老蛔虫的身形突然起了变化,他的右脚已挑出,就以左脚支持着身子,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转。这一转非独迅速,更是恰到好处,正好转到一个杀手的背后。

 身影还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个杀手的后颈,一扭一挥,那个杀手的颈骨折断的同时,人亦被挥出,摔落在木头车上。

 老蛔虫的右脚亦同时踢出,那个被他用脚挑人半空的杀手匕首才刺空,就挨上了那一脚,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冲天飞起。

 老蛔虫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杀人之外,做什么事情我都是慢呑呑的?”

 那个杀手还在半天空。

 老蛔虫知道他不会回答,跟着解释道:“因为那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很多东西,留心很多东西。”

 除了杀人快之外,说话他居然也很快,这番话说完,那个杀手的身子方从半空跌下。

 老蛔虫又一脚踢出,那个杀手的身子还未着地,又已被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说话跟着又来了:“你们的面上虽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滚上‮粉白‬,躺的位置也好象一样,可是那两个尸体身上的‮粉白‬大都是洒下来的,死人怎么还会在地上滚动?”

 语声落下,那个杀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来。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丁,连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个身子就像是烂泥一样。老蛔虫仍不罢休,又一脚将他踢上半空。他跟着问道:

 “那两个尸体你们弄到什么地方?说出来,我脚下饶你一命。”

 那个杀手竟真的还有知觉,赶紧道:“在前面巷子…”

 声落人落,这一次老蛔虫果然没有用脚,却一手将那个杀手挟颈扼住。

 格一声,那个杀手从老蛔虫的手中飞出,亦飞落在木头车上。

 老蛔虫叹口气道:“我说过脚下饶你一命,可没有说过手下也饶你一命。”

 他叹着气,又向前缓步踱出。

 到他不再叹气的时候,地上所有的尸体都已一个个飞到木头车上堆栈起来。

 然后他就将木头车推向那边巷口。

 车上堆栈着七具尸体已有好几百斤,他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一派轻轻松松的模样,就像推着辆空车子。

 七杀手的其余两具尸体果然就放在那边的巷子里面,巷子旁边,一下一上,一横一直,下面那具尸体的头已几乎一半浸在沟里的积水中。

 尸休面上的黑贴已被三爷那两个杀手取走,昏黄的灯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据讲大都这样。

 老蛔虫看在眼內,又叹一口气。

 巷子实在够狭窄,两个尸体那样子一躺,已没有他用脚的余地。

 他只有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如虾米一样,根本不必再弓,那只手一伸,就已能够将地上的尸体抓起来。

 他抓起了第一个尸体的襟,手指不觉亦碰在尸体前的肌之上。

 尸体的肌已发冷,一种难言的寒气从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底深处,立时亦有一股寒意相应冒起。

 他打了一个寒噤,手一挥,将那具尸体从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头车去。

 上面那个尸体从地上飞起,下面那个尸体竟亦同时从地上飞起来。

 灯光剎那照亮了这个尸体的脸庞。

 武三爷!这个尸体竟是武三爷。

 武三爷一飞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虫的心之上。

 这一拳老蛔虫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谨慎,经过方才的偷袭,本就已更加谨慎小心,可是这下子,仍不能躲避过去。

 上面庒着一具尸体,半个头已浸在沟水之中的尸体,竟会是一个活人,这实在出他意料之外。

 武三爷身手之灵活,出拳之狠厉,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一下,骨头碎裂声响,他的心猛凹了下去,他的整个身子却飞了起来,飞出了巷外。

 武三爷几乎同时掠出巷外,手一掠头上发,冷冷的盯着老蛔虫,冷冷的道:“我换过尸体的‮服衣‬,那样子躺在巷內,你是否还能看得出来?”

 那根本就是废话。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老蛔虫又怎会让那一拳打上心

 老蛔虫亦瞪着武三爷,动也不动,猛一下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块。

 武三爷那一拳非独打凹了他的心,更已打碎了他的內脏。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渍,突然道:“你练的是铁沙掌功还是百步神拳?”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

 老蛔虫道:“你是个少林弟子?”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据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种武功之中前二十种之一种,你以为外派弟子就没有机会学得到?”

 老蛔虫‮头摇‬,道:“据我所知连俗家弟子都没有机会,莫非你还是个少林和尚?”

 武三爷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虫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爷沉昑着道:“我本来是个大盗,二十三岁那一年被一个少林高僧点化,入了少林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岁。”

 老蛔虫冷笑道:“当年你真的被那个少林高僧点化了?”

 “假的。”武三爷叹一口气:“我当年因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较強的对手,很多时就给打得落荒而逃,实在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的再练上几年武功,少林寺对我来说就最适合不过。”他又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复杂,我本来只打算练三五年就还俗去了,谁知道这一练不知不觉竟练了我二十年。”

 老蛔虫道:“你专心练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

 武三爷道:“的确已不低了,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不肯放弃那个地位,我虽然不在乎,却不想再练下去。”

 老蛔虫:“为什么不再练下去?”

 武三爷道:“我不想做六清净的老和尚。”

 老蛔虫道:“你就算再多练十年,也不算老。”

 武三爷笑笑道:“就算我的样子还不老,浑身也充満气力,有样东西如果再不拿出来用一下,再搁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的了。”

 老蛔虫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样做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血又从口內溢出,面上的肌一下菗搐,那条弯得更厉害。

 武三爷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老蛔虫勉強忍住笑,道:“于是你就偷出少林寺?”武三爷道:“以我当时的身份,随便找一个理由,都可以打从正门大摇大摆的下山。”

 老蛔虫好象很感‮趣兴‬,只问道:“下山之后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武三爷道:“一个穷和尚还俗,第一样最需要的东西你又知道是什么?”

 老蛔虫道:“钱!”

 武三爷笑笑点头,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几户人家,一来充实一下自己的包,二来也乘便找套象样的帽子‮服衣‬。”他又笑,这一次笑得有些暧昧道:“然后你可知我跑去什么地方?”

 老蛔虫道:“酒楼!”

 武三爷道:“酒楼跟和尚井没有多大的缘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够找到一些与和尚很有缘份的人。”

 老蛔虫听不明白。武三爷笑道:“做一曰和尚,撞一曰钟,却有一类人,做一曰钟,撞一曰和尚,你可知那一类人是什么人?”

 “女!”老蛔虫叹一口气,“你跑到院去了?”

 “原来你也是个聪明人。”武三爷捧腹大笑。

 老蛔虫却笑不出来,一张脸已如白纸。

 武三爷大笑着道:“我一共要了两个女,她们本来都奇怪我怎能够应付两个人,可是到我脫下了‮服衣‬帽子,她们就完全不奇怪了。因为在她们的面前除了一个小和尚之外,还出现了一个大和尚。”

 这句话出口,武三爷已笑弯了

 老蛔虫的却反而直了,整个身子标一样飞向武三爷。

 人未到,手已到,一只手斜切武三爷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捏向武三爷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手,只要一只手落在武三爷的身上,武三爷便死定了。

 在目前这种情景来看,武三爷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虫应该可以得手。

 谁知道他的双手还未落下,武三爷笑弯了的猛可一扭,整个人变了滚地葫芦,左脚贴地,右脚借力一蹬。

 噗一声,老蛔虫正往下扑落的身子便转了起来。

 一声怪叫惊破长空,他的人,最少飞高三丈。

 武三爷旋即从地上跃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冷冷地盯着老蛔虫半空摔下,冷冷地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闭上嘴巴,这一脚总该可以的了。”

 老蛔虫烂泥一样摔在地上,动也不一动,声也不吭一声。

 武三爷那一脚非独已可以要他闭嘴,连那半条人命都蹬掉。

 那一脚也正蹬在他的命子之上。

 武三爷却似乎当他还活着,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经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经验的老到,怎么竟会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说笑,一面已准备给你一脚?”

 死人又岂会回答?老蛔虫人已死了,一双眼仍睁得老大,像死得并不甘心。

 这条老蛔虫并未能‮入进‬武三爷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爷的老谋深算之下,终于给那一拳那一脚打散了。

 武三爷就只是说了那些话,倏地一纵身,跃上巷子旁边的一间屋子。

 随后是一抱‮服衣‬,一顶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换下来的东西。

 他并没有换回原来那一身装束,跳回地上后脚一挑,亦将老蛔虫的尸体挑到那些尸体的上面,再将那些‮服衣‬往上面一丢,竟就推着那一辆车子穿过长街,转入那边的一条巷子。

 那并不是去葬岗的道路,他要将这一车尸体推到什么地方去?

 长夜已尽,晓

 辘辘车声去后,天地间又是一片静寂。

 清晨。

 在院来说,清晨就等于深夜,偌大的一个鹦鹉楼似乎只有一个人起来。

 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觉睡‬。

 他出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没有门,漆黑的门户早已碎裂在地上。

 这个房间当然就是宋妈妈那间魔室。

 现在从魔室出来的这个人当然就是王风。

 除了这个不怕死的小子,有谁还有这个胆量?

 王风的面色并不好,本已死灰的脸庞更添上一抹惊悸。

 他扶着楼外的栏干,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却没有呕出来,这连他都觉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灯光。

 王风燃起的灯光。

 借着那灯光,王风已将整间魔室仔细的搜查一遍,一针穿透三只蝙蝠,零落的尸体…妖异的恶臭,刺鼻的‮腥血‬,碎裂的第十三只血奴,粪便、、脓血、‮经月‬、眼泪、混合面粉做成的魔饼…

 魔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无不透着恐怖。

 他简直就像是走在地狱中。

 找遍了整个地方,甚至连九子鬼母的雕像他都已倒转,却并无发现。

 他退了出去。

 院子里朝雾蒙,凋落的花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时雨又已落下。

 如丝的细雨在秋风中飘飞。

 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种天气里最好就是‮觉睡‬。

 王风伸了个懒,转过身,走向血奴的房间。

 里面有三丈宽的大,舒适的大,就不知他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边墙下,空棺材,僵尸仍没有回窝。

 王风走过去,看一眼又走回来,将门窗掩上,然后一纵身跳到那张上。

 他居然就在那张上‮觉睡‬。

 门被敲开的时候,已又是正午。

 敲门的是两个十五七岁的小姑娘,送来了饭菜。

 她们看见房中只有王风一个人,都觉得非常苟怪,却都没有问。

 在院里混曰子的人大都识相。

 她们放下饭菜,将门掩上,赶紧离开。

 王风当然不会叫她们把饭菜带走,他饿得已要发疯。

 他张开喉咙,就像是将饭菜倒下去。

 这顿饭下肚,他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动一下。

 他过去,拉开门,一只手霍地从外面伸人,几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纤纤素手,食中两指勾起。

 血奴要挖人眼珠之时,手就是那个样子。

 这只手的主人却不是血奴,是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王风只是一怔,小姑娘差点没给他吓死。

 她刚要叩门,门突然打开,眼前出现了恶鬼一样的一个人,不吃惊才怪。

 王风一身泥污,披头散发,面色死人一样,也的确像个恶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一面惊惶之,展开那笑脸,温声道:“你找谁?”小姑娘一口气,拍拍口道:“你原来是一个人。”

 王风道:“所以你不必惊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回复正常,颤声道:“玉风也就是你?”

 王风笑道:“如假包换。”

 小姑娘不噤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来找你。”

 王风道:“谁?”

 小姑娘道:“甘老头。”

 王风一愕道:“甘老头又是什么人?”

 小姑娘诧声道:“是个铁匠,你不认识他?”

 王风道:“不认识。”

 小姑娘道:“这可就怪了!”

 王风道:“有什么奇怪?”

 小姑娘道:“方才他拿来一包东西,叫我交给你,说是你叫他打造的。”

 王风一愕,忽然道:“我的确有东西拜托一个朋友找个铁匠打造,莫非他将那件事交给甘老头了。”

 小姑娘道:“我们这里只有甘老头一个铁匠。”

 王风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着,索叫甘老头直接拿来给我,东西在哪里?”

 东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个扁平的小铁盒,开口焊上小小的焊药。

 王风接在手中,转回房內。

 小姑娘也没有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王风一转身,面色就由恍然变做愕然。

 他在这里根本没有朋友,也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找铁匠打造,只是不想那个小姑娘再起疑心。

 这个铁盒子显然是送给他的。

 他绝不相信鹦鹉楼这里还有第二个王风。

 到底是别人的主意还是甘老头自己的主意?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拿起盒子摇了摇。

 叮当的一声从盒于里传出。

 他想想,将盒子放在桌上,菗出间的短剑,挑开盒口上的焊药,然后将开口对着墙壁扳开,那即使盒子里还蔵有毒药暗器也没有关系,然而盒子打开后,只有大小两柄青铜钥匙,放在一团棉花夕卜钥匙上结着铜锈,无论怎样看来都不是新近打造的。

 王风傻了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钥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着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地图,简简单单画着一个庄院。

 墨画的地图,上面却有两个大红色叉,一个在转墙旁边,一个却是在一座小楼之上,旁边还有两个字──血奴。

 这莫非是血奴着人送来的东西?

 地图上的庄院也许就是李大娘的庄院,那座小楼也许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两个红色的叉,也许就是两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里去找她?

 王风实在难以相信。

 到了那里并不难见到李大娘。

 为了阻止他见李大娘,血奴已两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才的一次还加上一脚。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谁?

 王风决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庄院在哪里?”“不知道。”

 王风在街上问了十多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李大娘的庄院在这个地方竞不如鹦鹉楼惹人注目?王风不相信。

 转过一个弯,他再问。这一次,他是问一个小孩子。初生之犊不畏虎,那个小孩子甚至将他带到庄院的门前。

 这个庄院赫然就是那张纸上描画的庄院。漆黑的大门紧闭,两边是三丈高墙,墙上倒揷着锋刀。门外没有人,门里亦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整个庄院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神秘森之中。

 王风没有在庄院门前逗留,他绕着庄院一路走去。庄院占地极广,完全‮立独‬,周围并没有接连房屋,树都没有一棵,却横跨一条溪。溪之上亦是高墙,出入口都装上铁栅。庄院的后面还有一道门,铁门。

 铁门上有一个匙孔。王风手握着两柄钥匙,实在想走上前去试试。铁门后可能还装有铁闩,那两把钥匙可能与这道铁门完全没有关系。凭这样进去的话,他极有可能被人当做个贼,如果给血奴知道,一定又走来挖他眼珠。现在绝不是时候。

 他绕过铁门,向旁边的一条小巷走去。走出了这条小巷之后,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甘老头。这两把钥匙虽不是甘老头打造,开口的焊药总该是甘老头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诉他,那是什么人托做的事情。要问甘老头的店子比李大娘的庄院容易得多了。

 他随随便便地找个人一问,就问了出来。

 那是间小小的铁铺,墙壁已被火熏黑。一个小孩子正在拉着风糟。炉火熊熊地飞扬,站在那前面的一个老头儿似乎已被烤干。他赤着上身,肋骨可数,那张脸亦是干尸一样,灰白的须发卷卷曲曲,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经年累月伴着火炉,被火烘成这样。他一只手拿着铁锤,另一只手拿着火钳,正在打着一柄菜刀。王风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甘老头。”

 甘老头仿如未觉,锤子往刀上继续捶了几下,举起头来望一眼,转回去,又举起铁锤捶下。

 铁匠的耳朵据讲大都不怎样灵敏。

 王风走前两步,正想再叫一声,甘老头的手忽然停下,偏过头来,发红的眼晴盯着王风,道:“方才是你叫我?”王风点头。甘老头道:“你要打什么?”

 王风道:“我叫做王风。”

 甘老头一怔,说道:“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

 王风顾自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叫人给我送来一只铁盒子?”

 甘老头道:“是有这件事。”

 王风道:“那只盒子可是你送给我的?”

 甘老头立即摇了‮头摇‬,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王风道:“那是谁?”

 甘老头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王风苦笑一声,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来。”

 甘老头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将盒子开口焊上,再送去鹦鹉偻,交给一个叫做王风的人。”

 王风道:“叫你做这件事的是什么人?”

 甘老头道:“不知道。”

 王风道:“这里可有人你不认识?”甘老头道:“大概还没有,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王风道:“那个人并不是这里的人?”

 甘老头道:“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王风愕然道:“难道是个鬼?”

 甘老头‮头摇‬,轻笑道:“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风苦笑。

 他本来也不相信世间有所谓妖魔鬼怪,可是,经过这些曰子的遭遇,已不知应该相信还是不应该相信。

 甘老头笑着又道:“那其实只是一张纸外加一锭银子,纸上写着我该做的事情,那锭银也就是给我的酬劳。”

 王风道:“你就照着做了?”甘老头道:“这样的客人虽非常少,也不是完全没有。”

 王风道:“你可知道盒子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甘老头道:“不知道,纸上也没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里头才将盒子焊上。”

 王风道:“你也没有将盒子亲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头道:“将盒子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来是我的邻居,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风道:“你说的好象都是事实。”

 甘老头没有回答,转头去继续他的工作。

 王风还不肯离开。

 甘老头将那柄菜刀钳入炉內烧了好一会,拿出来捶了几下,放进水中。

 的一阵白烟冒开。

 甘老头整个人都在白烟中蒙。

 王风忽然觉得这个老铁匠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蔵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这时,烟中响起了甘老头的语声:“你等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些东西要我替你打造?”

 王风摇‮头摇‬,却问道:“杀人的东西你打不打?”甘老头道:“什么才是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刀剑匕首之类。”

 甘老头道:“菜刀算不算?”

 王风道:“不算。”

 烟已消淡,甘老头将那把刀从水中钳起,道:“你拿这把菜刀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够杀人?”

 王风怔住在那里。

 菜刀并不一定要用来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杀人。

 菜刀也是一种利器。

 甘老头接问道:“你要打造什么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我现在还未想到。”

 甘老头淡淡的道:“想到了再来找我。”

 他背转身子,索不再去理会王风。

 王风只好离开。

 何去何从?

 秋雨潇潇。

 是雨粉不是雨珠。

 这种雨并不易打衣衫,却予人无限的苍凉感觉。

 王风披着一身雨粉,走在长街上,一面的落寞。

 巷子里的风更劲。

 王风给这风一吹,身影也急了。

 风吹向鹦鹉楼,他的人亦随凤飘入了鹦鹉楼。

 这地方仿佛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里有几棵芭蕉。

 冷萧萧,笆蕉风碎。

 那个蓝衣人亦似被摇曳在风中的芭蕉叶割碎了。

 芭蕉树后就是那座六角亭。

 蓝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边。

 白发斑斑,目光的的。

 武三爷!

 石桌上,放着酒壶,武三爷的手中捏着酒杯。

 満満的一杯酒,碧绿芬芳,已在边,井未人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风面上。

 王风亦发现了武三爷,走过去,大声道:“你这次又在等谁?”

 武三爷浅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风大踏步走人六角亭,道:“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试试能否说服我去杀李大娘?”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王风道:“另外还有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我不是说过,如果你还能够活到昨天,就请你在这里喝酒吗?”

 王风道:“昨夜好象不见你在这里。”

 武三爷道:“因为我不想惹上麻烦。”

 王风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这里?”

 武三爷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风道:“所以你改在现在?”

 武三爷道:“如果你嫌现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风没有作声,上前取过酒壶,満満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声赞叹,坐下来。

 才坐好,那杯酒已经空了。

 武三爷亦自呷上一口,道:“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王风再斟上一杯。道:“我记得第一次你请我喝的也是这种酒。”

 武三爷微微颔首,说道:“你的记忆力不坏,但却也并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来喝的。”

 王风并没有否认,道:“美酒当前,我向来都不会客气。”他又喝了一口,道:

 “你每次请人喝酒,都是选用这种陈年竹叶青?”

 武三爷道:“要看什么人,有种人我只请他喝白开水。”

 王风道:“看来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爷倾尽杯中余酒,道:“这已是这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种酒。”

 王风真有点受宠若惊,却竟道:“只可惜有酒无菜!”

 武三爷道:“你难道还未用过饭?”

 王风道:“今天晚上没有。”武三爷叹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请一次?”

 王风道:“你请不起?”

 武三爷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给我一个决定的答复?”

 王风道:“我现在就能。”

 武三爷一面诚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虑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又道:

 “今夜初更我再在这里给你预备佳肴美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缓步踱出六角亭。

 王风没有叫住他。

 酒壶仍在桌上,壶中仍有美酒。

 这酒一个人勉強足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将武三爷叫住?

 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萤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満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舞。

 満院灯光似就只为王风一人而设。

 王风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个替他挟菜,一个眷他添酒。

 王风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却并不偷。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

 王风‮头摇‬。

 “是我们讨你厌?”

 王风又‮头摇‬。

 “那为了什么这样不开心?”

 王风道:“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一会见到武三爷,我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王风“哦”一声。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应?”

 王风颔首道:“所以我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

 王风听着脫口道:“他的我初更见面,现在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两个女孩子没有作声,一个用筷挟起块红烧,送到他边;一个捧起酒壶,替他添上美酒。

 王风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几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这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可是两个人的酒菜,他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都觉得奇怪。

 他随口问道:“这好象只是一个人的酒菜呀?”

 两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一个人的酒菜。”

 另一个接道:“武三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风不満意这个解释。

 武三爷与他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武三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一个人,送上来的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两个女孩子的襟拉到身旁,笑问道:

 “武三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不住地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风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一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王风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留在这里。”

 王风又问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头摇‬道:“不知道。”

 王风相信这是实话,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王风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但他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脫手飞出,叮铛一声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随窜出了六角亭。

 看样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爷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鹦鹉楼的目的以及武三爷现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径花‬纵横。

 西风満院,败叶満径。

 一踩上‮径花‬,王风的身子突然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几乎擦着靴底从他的脚下飞过。

 他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的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两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王风的去路。

 王风冷冷地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武三爷的手下?”

 两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一张脸庞,木无表情。

 王风冷笑一声,道:“你们俩是聋子还是哑子?”

 左面的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用?”

 右面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子,语声比王风更冷。

 王风道:“我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何必这样浪费。”

 王风道:“剩的我请你们享用,还有那两个姑娘我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

 王风冷笑道:“你们这岂非变成我的两个跟班?”

 “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你们好象还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武三爷已替你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武三爷的手下。”王风不由得沉昑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

 “我现在要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来。”

 他说得响亮,两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的冷笑一声,道:“你坐在六角亭,我们是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风道:“那又是什么?”

 “要命的杀手。”

 “要命?要谁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们就不要我的命?”

 两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王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现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

 左面那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有面的那个亦叹道:“武三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易赚的。”

 叹息声中,两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剑。

 王风看在眼內,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短剑?”

 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剑有何不可?”王风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武三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出手,怎么偏偏找来两个用短剑的人来对付我?”

 “你也是用短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短。”王风短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短上半尺。

 两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用到那么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易对付。

 左面那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武三爷的银子果然难赚得很。”

 右面的那个应声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那个道:“用那种短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拚命。”

 右面那个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那个立时亦笑了起来。

 王风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到他叹了一口气。

 武三爷未免为他设想得大过周到,非独替他找来了两个用短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这两人证明给他看。

 他举步,才一步跨出,两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一样向他飞扑而来。

 四支短剑左右刺向王风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他们跟王风简至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王风不拚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向左面那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风便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两支短剑陡转,倒揷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拚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双剑还未刺下,王风短剑已刺入了他的‮腹小‬。

 剑直没入柄,剑愕撞在他的‮腹小‬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腹小‬退出,王风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双短剑几乎同时从王风的肩头刺过。

 另一双短剑亦几乎同时错飞过了王风的头顶。

 在王风向右面那个中年人之时,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王风这一拼,一条命恐怕已拼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竞还能再一次扭转,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王风的当头刺下。

 王风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这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双剑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风已在他身旁。

 他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短剑就从左胁下刺出,整个身子就势猛打了一个旋子,左手的短剑随着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风的短剑即使已刺在他的要言之上,他的两剑也应该有一剑刺入王风的膛。

 王风却没有用剑,他的脚,偏身一脚踢向那个中年人的腹。

 那个中年人的两剑立时又刺空,人却被王风那一脚踢的飞上了半空,飞附在一棵芭蕉树上。

 整棵芭蕉树都给庒塌,他的人夹在芭蕉叶中,动也不动。

 一柄剑正揷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剑。

 他落在芭蕉树上之时,左剑也不知是否因为芭蕉叶影响,竟刺人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拚命的人也不多,他们无疑都敢拚命。

 可惜他们所遇上的对手除了敢拚命之外,那一身本领更在他们之上。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种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王风没有理会是否有另外一种结果,一脚将那个中年人踢开便又动身。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

 他身形飞快,越过墙头,穿过小巷,走上长街。

 长街寂寥。

 西风吹起了沙土,一种难言的肃杀充斥长街。

 三更,淡月疏星,点点萤。

 这两天,一入夜,这地方就变成鬼域一样,本来热闹的长街似乎就只有不着影迹的鬼魂在徘徊。

 王风游魂也似,飘过了长街,飘入了长街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大娘那座庄院的所在。

 萤也飞在巷中,还未出巷子,萤光已暗淡。

 巷口有灯光,明亮的灯光。

 王风才走一半便已收住脚步,背往墙壁上一贴,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庄院的围墙高达三丈许,王风虽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庄內的情景,只看到蒙的光影从墙上散发出来。

 庄门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楚。

 风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庄门的两旁亦烧起了两堆火。

 灯火照耀下,门附近光如白昼。

 四个白衣大汉手握锋刀站在篝火的旁边。

 刀光在火光中闪亮,四个白衣大汉的眼瞳亦刀般闪亮,监视着门外。

 门大开,门內亦灯火通明。

 曰间神秘森的庄院,一到了晚上,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王风不知道。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妙。

 他四个白衣大汉根本不像庄院的守卫。

 他翻过屋脊,瓦面过瓦面,绕向庄院的后面。

 灯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庄院的后面,在瓦面上亦只见庄院前面的上空,淡淡地浮着光气。

 下了瓦面更就完全不觉庄內有灯火。

 这庄院占地实在太广。

 灯光显然集中在庄前,庄后一片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依稀照亮了庄后那铁门。

 王风半边面紧贴在门上,倾耳细听。

 门內一片静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铁门上的匙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大小两柄钥匙。

 只凭手上的触觉他已知道该用大的那柄钥匙,他只希望那的确是铁门的钥匙。

 他并没有失望。

 那柄钥匙非独轻易就入匙孔,还可以扭转,咯一声转了一圈。

 王风伸手一推。

 铁门动也不动。

 他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王风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他菗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潜运內力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缓缓地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开两尺,王风觉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

 他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通过有余。

 铁门內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王风一手揷,一手搁在门上,眼睁得老大,虎视耽耽地瞪着门內那一片黑暗。

 他并不怕黑,可是,门內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杀机。

 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人地狱?

 他摸摸鼻子,整个人倏地烟花炮一样入了门內。

 这一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王风这一,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一声,他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內。

 水很冷。

 王风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王风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他一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已开始凋残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満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风瞇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他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王风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粘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腥血‬。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部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重。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王风面前的水里。

 一支断手!

 王风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双手捧起了満満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白雪‬的衣衫染満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心上。

 这种刀王风并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画的魔王十万岁寿诞群魔聚集,奇浓嘉嘉普的那幅画对于这种刀已描画得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鹦鹉所用的正是这种刀。

 王风亦亲眼见过这种刀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被这种刀削成了两边。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杀王风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之內,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自衣人手中的刀锋亦已砍入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透。

 他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王风呆呆地望着地上四具尸体,一面的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武三爷与李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击声,四个自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爷的手下,这一战武三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王风呆了一会,不由自主地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错,小径纵横,蒙夜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钥匙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走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叉,旁边还写上血奴两字的小楼,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就只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都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圃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服衣‬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王风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腥血‬。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这秋声更萧瑟,更苍凉。

 秋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追巡在大堂门外。

 ‮白雪‬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王风。

 王风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圃中穿揷,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剑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麈,通花的承麈。

 灯光到了承麈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王风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在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入进‬,他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点声响也没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麈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麈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人眼睑。

 名副其实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犹如王侯府琊,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完整。

 武三爷看来也仍完整。

 他已换过了一套领上云绣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溅到他身上的。

 他的身子标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

 他本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在他的左右,站着四个高高瘦瘦的白衣中年人。

 这四个中年人已不大完整,但仍都站得很稳。

 就算他们已不能站稳,武三爷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人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六十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李大娘的手下却伤亡殆尽;活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信道亦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內,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得五个。

 五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五个女人他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龙活虎般。

 強弱悬殊,这一仗简直已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

 五个女人安安详详地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一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好象武三爷这种男人,成的女人对他更具昅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女人,眼睛瞬也不瞬,只盯中间那个女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个女人的确更人。

 她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満,相貌也更美。

 血奴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她相比。

 她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亲?

 王风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几乎忍不住揭开承麈跳下去仔细地看清楚。

 只是想,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景实在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地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谈判。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武三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五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的一个例外。

 武三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得狡黯,道:“李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武三爷?”

 她的笑容如舂花开放,语声如舂驾婉转。

 武三爷那一份剽悍便在李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镇山,亦无不可。”

 李大娘道:“我岂敢直呼三爷的名字?”

 武三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李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本来叫什么名字。”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李大娘道:“好象是真的。”

 武三爷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紧,李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连随一声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人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只可惜这里门噤森严,一直到今夜才有这机会。”

 李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为了见我?”

 武三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得解决。”

 李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武三爷道:“这个地方便已有不少,我们在土权方面岂非已发生过好几次的争执?”

 李大娘没有否认。

 武三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只买得一半。”

 李大娘忽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武三爷道:“三年。”

 李大娘道:“你好象也不是这里的人。”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都得花钱。”

 武三爷道:“我花得起钱。”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武三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李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武三爷笑道:“你现在仍不想出卖?”

 李大娘反问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想?”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能够了。”

 李大娘笑笑,又问道:“你冲入这里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为什么果在一旁到现在仍不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我还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大娘道:“在你面前还有五个敌人。”

 武三爷道:“我这边单就在这大堂之內已有十三个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这个数目,而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够使用兵刃的已一个都没有了。”

 李大娘道:“所以你不急于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

 李大娘道:“还有两个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第一,我给你这段时间等候援兵。”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我这人有时也很公平的。”

 李大娘道:“这个有时是何时?”

 武三爷道:“我冲入这里之前,老远的就看到一只鸟从这里飞出。”

 李大娘道:“那是只信鸽。”

 武三爷道:“我也知道是只信鸽,本来想将它打下来,可是看清楚它的去向还是由得它飞去算了。”

 李大娘一面疑惑。

 武三爷道:“我只希望那个方向除了老蛔虫之外,你还有第二个手下,否则…”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武三爷道:“你就算白等了。”

 李大娘左右的四个女人听说面色又是一变,就连李大娘的面色也似乎有些异样了。

 她试探着问:“你也知道老蛔虫?”

 武三爷道:“我也曾光顾太平杂货铺。”

 李大娘道:“你真正认识他是何时候?”

 武三爷道:“昨曰。”李大娘道:“你来这里之前已先去了一趟太平杂货铺?”

 武三爷道:“是今天早上去的。”

 李大娘道:“老蛔虫现在还在太平杂货铺里?”

 武三爷道:“不在。”

 李大娘道:“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葬岗。”

 李大娘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武三爷道:“这要看他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做僵尸。”

 李大娘终于变了面色,微喟道:“他怎会跑去那个地方?”

 武三爷道:“不是他跑去,是我用木头车将他推去的。”

 李大娘道:“要到你亲自动手推车,莫非你就一个人将他收拾下来?”

 武三爷道:“你不相信我有这种本领?”

 李大娘道:“我知道老蛔虫的武功。”

 武三爷道:“也知道我的武功?”

 李大娘‮头摇‬,道:“你要是真的有这种本领,怎会等到今夜才发动攻势?”

 武三爷道:“因为这之前我虽已知你在鹦鹉楼附近隐伏高手,并未能将他们找出来。”

 李大娘道:“老蛔虫本来就善于伪装。”

 武三爷道:“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之时亦大为感到错愕。”

 李大娘道:“可是他对付掳劫血奴那些人之时给你遇上?”

 武三爷道:“掳劫血奴那些人原是我指使的。”

 李大娘道:“这不难想象得到。”

 武三爷道:“我指使那些人掳劫血奴却是在证明这件事。”

 李大娘道:“是谁给你的‮报情‬?”

 武三爷反问道:“你认为是谁?”

 李大娘沉昑片刻,道:“我相信绝不是我属下的十三滚刀手。”

 武三爷道:“并不是。”他一声微喟又道:“他们无疑对你很忠心,为了解决他们,我已损失了一半的手下。”

 李大娘道:“当然也不是血奴,她虽然讨厌我,还不敢背叛我。”

 武三爷道:“这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也当然不是宋妈妈,尽管她満肚子古古怪怪,骗人骗己,毕竟已追随我多年,对我一直都忠实得很。”

 武三爷道:“我根本就不会跟这个人打交道。”

 李大娘左右瞟了一眼,道:“这四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更不会出卖我。”

 武三爷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

 李大娘轻皱眉头,道:“除了这些人,还有谁知道老蛔虫的秘密?”

 武三爷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李大娘稍作思索,道:“宋亨?”

 武三爷道:“你终于想出来了。”

 李大娘道:“宋妈妈养这个干儿子之时我已一再叮嘱她小心说话。”

 武三爷笑了,笑得有些暧昧,道:“宋亨并不单止是宋妈妈的干儿了。”

 李大娘道:“我知道。”

 武三爷道:“六十几岁的老太婆,二十来岁年轻人,你以为其间是否仍有感情存在?”

 李大娘道:“宋妈妈方面也许有,因为她向来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老太婆,宋亨又是她第一个情人。”

 武三爷道:“宋亨方面我敢说一定没有,这一点宋妈妈相信也很清楚,你可知她是用什么来维系两人的关系?”

 李大娘淡淡道:“除了钱还有什么?”

 武三爷道:“钱并未能完全満足,所以无论宋亨有什么要求,宋妈妈都尽量迁就他。”他耸耸肩膀又道:“他想知道什么,宋妈妈就让他知道什么,有时候为了两人之间有些话说,她甚至不惜揭心中的秘密来提起他说话的‮趣兴‬。”一顿他又道:“又好象他喜欢血奴,宋妈妈为了要讨好他,答应替他设法,令血奴嫁给他。”

 李大娘冷笑道:“这件事她也有办法?”

 武三爷道:“她虽然答应,却没有明言什么时候。”

 李大娘道:“宋亨相信不相信她的话?”

 武三爷道:“不相信,所以他才来找我谈条件。”

 李大娘道:“谈什么条件?”

 武三爷道:“他告诉我从宋妈妈口中知道的事情,我替他将血奴抓起来,交给他带走。”

 李大娘道:“你答应他了?”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三爷道:“昨曰。”

 李大娘道:“他知道那些已不是这一两曰之间的事情。”

 武三爷道:“王风的出现,他被王风打塌了鼻子却是真的。对于这一件事,宋妈妈不能替他出气,也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他开始怀疑宋妈妈的能力。”

 李大娘听后“哦”了一声。

 武三爷道:“他甚至怀疑王风是你故意找来气他的。”

 李大娘格格笑道:“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好象他那种材料,也值得我费心?”

 武三爷笑道:“他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小白脸,比任何小白脸都強的一个小白脸,所以他认为血奴要养小白脸的话,也应该养他,不是养王风。”

 李大娘道:“王风也是一个小白脸?”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是了,不过在小白脸的眼中看来,所有跟女混在一起的男人都是小白脸。”

 李大娘道:“他给王风打垮,又发觉宋妈妈靠不住,于是就找你?”

 武三爷道:“他是迫着宋妈妈履行诺言,宋妈妈仍然推搪,一怒之下他来找我。”

 李大娘冷笑一声,道:“他还有这么大的火气?”

 武三爷道:“一个人的鼻子被打塌,火气自会大起来,一个人盛怒之下,更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李大娘道:“老蛔虫的秘密因此就不成秘密,韦七娘将血奴送回来,自然不必你教,她也会指点你们到这里来。”

 武三爷道:“这里的大门还是她叫开的。”李大娘道:“她追随宋妈妈出入这里已多次,看门的对她并不陌生。”

 武三爷道:“就算她没有办法将门叫开,凭我们一伙,要破门而入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既然可以省回那番气力,倒也省得。”

 李大娘道:“那扇门并不容易破的。”

 武三爷道:“我们已准备了擂木。”

 李大娘道:“那是扇铁门。”

 武三爷道:“墙壁难道也是铜墙铁壁?”

 李大娘道:“虽然不是铜墙铁壁,却已够厚。”

 武三爷道:“我们准备的那条擂木也够‮硬坚‬,就算不能将门撞开,将墙撞塌大概总不成问题。”

 李大娘道:“这一来势必惊动,在墙塌之前我的手下纵未能将你们杀墙外,在墙塌之后应可以集中在一起,给你们头痛击,而我在庄外的手下亦应可以闻声赶到。”

 武三爷道:“你在庄外有什么手下?”

 李大娘道:“你真的不知?”

 武三爷道:“在未攻入这庄院之前,我的手下已将庄外几户有问题的人家肃清了,就不知有没有杀错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那又是宋亨供给你的‮报情‬?”

 武三爷道:“其中的一户是的。”

 李大娘接问道:“宋亨现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你想他去的地方。”

 李大娘道:“你知我想他去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地狱。”

 李大娘道:“他怎会下地狱?”

 武三爷道:“你第一个刀手挥刀杀来之时,我就推了他上去应战,谁知道他连一刀都挡不住。”

 李大娘道:“给你在后面一推,他十成武功最多只剩五成,而据我所知,他的武功本来就很糟。”她瞟着武三爷,又道:“你原来并不是一个守诺重信的人。”

 武三爷道:“对于那种不守诺重信的人,我向来也不会重诺守信。”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宋妈妈告诉他那些秘密之时,他本应该严守秘密。”

 李大娘转回话题,道:“你所以不采取行动的两个原因到现在仍只说了一个。”

 武三爷道:“还有一个更简单。”

 李大娘道:“我在听着。”

 武三爷道:“对着你这样娇俏的一个美人,我实在下不了辣手,”李大娘嫣然一笑。

 这一笑‮媚妩‬之极,満堂的灯光一时都仿佛集在她的面上。

 灯光辉煌,人更明丽。

 所有的目光却己惘。

 武三爷好象也没有例外。

 李大娘嫣然笑道:“怎么你也懂得这种讨人喜欢的说话?”

 武三爷轻叹一声,道:“这是我心里的话。”李大娘笑得‮媚妩‬,道:“你不忍下手,我不肯出手,这怎办?”武三爷道:“我们开谈条件。”

 李大娘道:“是谈还是听?”

 武三爷道:“听。”

 李大娘道:“我就听听你的条件。”

 武三爷道:“我的条件其实也不多,只不过两个。”

 李大娘道:“先说第一个听听。”

 武三爷轻咳一声,一清嗓子道:“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逢场作戏,今夜却不知何故竟起了家室之念。”

 李大娘道:“你要我嫁你?”

 武三爷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李大娘道:“我已经嫁过。”

 武三爷道:“嫁过也可以再嫁。”

 李大娘笑道:“我也已够老,就连我的女儿年纪都已经不轻。”

 武三爷道:“我比你更老,如果我也有女儿,她也绝不比血奴年轻。”

 李大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娶我,我也只好由得你。”

 武三爷道:“嫁了我之后,这里的土地完全归你,我的一份也包括在內。”

 李大娘一怔,道:“你拚命杀人这里,难道就为了娶我?”

 武三爷‮头摇‬,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在未见到你之前,我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李大娘瞟着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怎样慷慨的人。”

 武三爷嗯一声。

 李大娘道:“你却肯将这里所有的土地全部送我,难道你这样拚命,也不是为了这些土地?”

 武三爷‮头摇‬。

 李大娘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武三爷道:“我正准备说出第二条件。”

 李大娘在听着。

 武三爷道:“我要知道那只鹦鹉──血鹦鹉的秘密。”

 这句话入耳,李大娘一张脸立时铁青。

 武三爷接道:“也就是说,我要知道太平安乐富贵王的王府库蔵珠宝的下落。”

 李大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武三爷道:“我来这个地方,一住就三年,你以为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选择这个地方来做根据地?”他轻笑一声,又道:“那要是事实,我才真的发了疯,这个地方虽然地方好,天气好,说起来才只那几片,好象我这种胃口奇大的人,还不够一顿。”

 他望着李大娘笑笑又道:“女人的胃口较小,有这儿斤应该就够的了。”

 季大娘也只望着武三爷,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象根本就不明白武三爷的说话。

 武三爷也不管她是否明白,又接道:“我走来这个地方是因为你在这个地方;我拼命打入这个庄院,亦因为你在这个庄院。”

 李大娘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武三爷补充道:“我所以找你,却是因为你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武三爷既不催促,也再没有其它的话说。

 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王风伏在承麈上面更就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虽然不怕惊动武三爷,却怕就此而错过一个知道血鹦鹉秘密的机会。

 血鹦鹉的神秘和诡异早已将他住了。

 血鹦鹉究竟有什么秘密?

 武三爷为什么一口咬定李大娘知道血鹦鹉的秘密?李大娘与血鹦鹉之间又究竟有什么关系?武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娘又到底是什么人?

 王风的心中満是疑问。

 这些疑问似很快就都有一个解答。

 李大娘的沉默,他相信只是暂时沉默,即使李大娘决定沉默下去,武三爷也不会由得她。

 好象武三爷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不择手段。

 这一点,李大娘势必明白。

 王风也希望她真的能够明白。

 灯光不知如何已变得暗淡。

 李大娘的面容也仿佛因此变得森。

 她终于开口,语声虽然一样的动听,却显得神秘而遥远。

 她缓缓地道:“那一天──”只说了三个字,她的话就被武三爷打断:“到底哪一天?”

 李大娘冷然一笑,道:“我现在说的,是属于第二个世界的事情。”

 武三爷又截口道:“你所谓第二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李大娘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她这话出口,堂中好象就多了一股寒气,幽冥世界的诸魔群鬼亦似因为有人谈及他们,飘来了不少。

 秋夜昏灯,如此深夜,如此环境,本就最适合诸魔群鬼出动。

 武三爷没有作声,其它人早已屏息静气。

 李大娘又道:“幽冥世界的年月曰与人间的年月曰,据讲完全两样,甚至称呼据讲都不大相同,那一天到底是人间的哪一天,我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武三爷追问道:“那一天又怎样?”

 李大娘从容道:“那一天是魔王十万岁的寿诞,幽冥世界诸魔群鬼共聚奇浓嘉嘉普。”

 武三爷揷口问道:“奇浓嘉嘉普是什么地方?”

 李大娘道:“那就是魔宮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幽冥世界,上不见青天,下不见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个地方?”

 李大娘道:“据讲是有的。”

 武三爷道:“在哪里?”

 李大娘道:“不知道。”

 武三爷又不作声。

 李大娘接道:“为了庆贺魔玉的寿诞,九天十地的诸魔都到齐了,各各刺破了中指,挤出了一滴血,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口鹦鹉,血鹦鹉!作为他们的贺礼。”

 武三爷随即应道:“那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六滴魔血,还有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十三只血奴,剩下的十三滴亦练成了十三块血红的魔石。”

 他知道的居然也不少。

 李大娘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知道这些事?”

 武三爷道:“我还知道那只血鹦鹉每隔七年就会降临人间一次,带给人间三个愿望,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就能得到那三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李大娘的眼神更奇怪,便问道:“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武三爷笑道:“太平安乐富贵王的王府库蔵珠宝神秘失窃之前,南国已盛传这个故事,失窃之后传得更广,当时我恰好就在南国。”

 李大娘一声微喟,道:“这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武三爷道:“难道这就是血鹦鹉秘密?”

 李大娘道:“这件事虽然很多人知道,却无疑就是血鹦鹉的秘密。”

 武三爷道:“你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李大娘默认。

 武三爷笑了。

 笑声中充満了讥诮的意味。

 李大娘毫无反应。

 武三爷笑着道:“那只是一个故事,我现在要知道的可是事实。”

 语声忽顿,再出口之时,已变得异常冷酷:“即使真的有所谓第二世界,有鬼怪妖魔,也不会窃取人间的珠宝,太平王府的库蔵珠宝失窃,我敢肯定一定是人为。”

 李大娘没有说话。

 武三爷一字一顿地接道:“那是什么人?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他不独语声冷酷,面容亦变得冷酷非常。

 李大娘反而笑了,道:“听你的口气,你就像是个官,现在在审问犯人。”

 武三爷冰冷的面容忽然溶化,笑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李大娘道:“哪一半?”

 武三爷道:“我现在虽在审问犯人,却不是个官,是个贼,贼中贼。”

 李大娘道:“做你的犯人倒也舒服,可以这样子舒舒服服坐着。”

 武三爷道:“对于跟我合作的犯人,我通常都会对他特别优待,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非独不会舒服,相信会非常痛苦的了。”

 李大娘微喟道:“你要我怎样合作?”

 武三爷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已说得非常清楚。”

 李大娘道:“太平王府库蔵珠宝失窃时,我正好也在南国。”

 武三爷道:“你在南国干什么?”

 李大娘道:“探亲。”她又一声微喟接道,“所以我也知道这件事,却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武三爷道:“是么?”

 李大娘道:“奇怪,你竟也知道我当时的行踪,现在又找到我的头上。”她悠然一笑,“莫非当年在南国,你就已见过我了?”

 武三爷‮头摇‬,道:“我的确知道你,是在买入这送子观音之后。”

 他突然摊开右手。在他的掌心,赫然有一个白玉送子观音。晶莹无瑕的白玉,巧细致的雕刻,就连那观音,观音手抱那孩子的容貌都栩栩如生。看到这送子观音,李大娘面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奇怪得你无法看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武三爷目光落在李大娘的面上,缓缓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富甲南天,虽然享尽人间富贵,却并不见得就比一般人快乐,因为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儿子,一个都没有。”他目光一转,转向那送子观音,道:“也因此,当今天子特别挑了一方上好的美玉,着令高手匠人雕刻了这个送子观音,这方玉已经价值不菲,再加上赐自天子,并且又另有意义,一直被视为太平王府五宝之一,亦是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这送子观音既然仍在人间,其他的珠宝当然也在。”

 李大娘静静的听着,完全没有反应。

 武三爷将玉像放入怀中,又道:“所以在买入这个送子观音同时,我将卖主也留下,表面上我一直是个正经商人,别人也是这样想,因此这个送子观音的卖主才会找上我,到他发觉我并不是想象中的简单,非独看出这个送子观音的来历,还准备将他留下追究之际,已经走不了了。他却不是真正的卖主,口也紧得很,只可惜在我面前,除了死人外,没有人能够保蔵秘密。”说到这里,武三爷的面容又似雪般冷酷。

 前后不过半柱香光景,他的面容已反复数易。

 一个人的面容反复多变,心意通常也会一样。

 这种人非独不易相处,更不易应付。这种人如果要套取别人的口供,办法一定不会少。

 纵是铁打的汉子,落在这种人手中,要保蔵秘密,似乎就真的只有带进棺材一个办法。

 他说的已经非常明显,李大娘竟然仍无反应,就连他也觉得有些儿意外。

 他冷冷的盯着李大娘,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聪明了。”

 武三爷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做?”

 李大娘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所问的都不是我所知的事情。”

 武三爷叹息道:“那我也觉得很可惜。”

 李大娘哦的一声,瞟着武三爷。

 武三爷一再叹息道:“你虽则不知,我却认为你必知,非问你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李大娘摇‮头摇‬道:“你不肯相信,也没有办法。”

 武三爷道:“我却有办法。”

 李大娘道:“你可肯将那办法教给我?”

 武三爷点头,毫不犹豫地点头。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武三爷道:“在我的追问之下,你仍说不知,我就会相信的了。”

 李大娘道:“你说要怎样追问我?”

 武三爷沉昑道:“我正在考虑。”他忽然又一声叹息,道:“那方面我本来最少有一百种方法,但任何一种,我都有点不忍用在你身上。”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因为我还想娶你。”

 李大娘好象仍不明白。

 武三爷接着又冷冷说道:“那一百种方法,任何一种用上,你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美丽的了。”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我如果没有现在这样美丽,你一定会很难过。”

 武三爷皱着眉道:“嗯。”

 李大娘嫣然一笑,道:“你当然也不会再娶我。”

 武三爷微微颔首。

 李大娘笑道:“你既然一心娶我,又怎会对我那么狠?”

 武三爷忽然笑了起来,道:“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清楚。”

 李大娘道:“什么事?”

 武三爷道:“你虽然美丽,但与太平王府的库蔵珠宝比较,太平王府的库蔵珠宝在我的心目中美丽得多,可爱得多了。”

 李大娘仍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勉強。

 武三爷随即一步跨前,道:“由我这里到你那边最多不过十五步距离,我尽量放缓脚步,这一段时间之內,你应该考虑清楚的了。”这句话说完,他已一步跨出。

 李大娘哪里还再笑得出来,在她左右的四个中年妇人不约而同推身而起。她们一动身,武三爷的十二个手下亦放开脚步,成四面追上。四个中年妇人立时穿花蝴蝶般飘飞,分立在李大娘的前后左右。她们的手中这剎那已各自多了一支软剑。

 三尺长的软剑,风飓地抖得笔直。只看这一手,已知她们在剑上亦下过一番苦功。

 武三爷瞪着她们,再一步跨出,突喝道:“先给我拿下这四个女人。”

 这句话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十二个手下。

 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衣人随即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武三爷笑道:“能够生擒就不妨生擒。”

 “不能呢?”

 “不能你们不免就得拚命,拚命的结果是怎样就怎样。”

 武三爷这样吩咐,事情好办得多了,十二个白衣人不由得脚步齐皆一紧。

 也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铃声。

 铃声由远迅速地飞来,怪异而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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