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雅思忖了会儿,将几乎脫口而出的话咽回去,心念一转,又改口道:“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从前的事吗?我是说,我们之间的事,我跟你、我们的婚姻,或是棠棠?”
“你想知道些什么?”十年光
,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莫韶华不解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先从称呼开始好了。我平时都叫你什么?”何雅偏了偏首,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华、老公,或是亲爱的。”莫韶华不假思索地答。
“…”不会吧?这简直是
麻透顶!何雅打了个哆嗦。“好吧,莫教授,我想称呼这件事不必跟从前一样,你应该不介意吧?”
莫教授?莫韶华微微扬高了一道眉,有些好笑地道:“无妨。”
仔细回想,何雅与他初交往时,确实老爱调侃似地唤他“莫教授”,但自从结婚之后,她便没再对他这么喊过了,他并不介意失忆的她使用旧称。
“还有,我那天在琼林湖遇到你…你在学校里做什么?”何雅抛出第二个问题。
“我去拿聘书。”
“聘书?你那时候已经是教授了?”
“副教授。”莫韶华纠正她。
“副教授?那还是很惊人啊!我以为你顶多只是毕业几年的学长,是说…莫教授,你今年到底几岁啊?”妈老说他年纪轻轻就当教授有多了不起,他究竟是有多年轻?
“三十四。”
“三十四?足岁?”
“是。足岁。”
呃?她三十,莫韶华三十四,那、莫韶华才大她四岁?
何雅伸出手指数了数,高中、大学、硕士、博士…他还要服兵役呢,就算论文写得再怎么好,他…
“我跳级。”不等何雅开口,莫韶华便轻而易举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跳级?何雅顿时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莫韶华。
很好,她的丈夫不只是个大学教授,更是个跳级的高材生,她到底为什么会跟一个高材生的副教授交往?
“我、呃…琼林湖旁我向你借机手那次,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吧?那之后呢?我是说,为什么我们会交往,而且还结婚了?”
莫韶华眉头一皱,彷佛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实情。
“说嘛。”何雅催促他。
“你一直
着我。”莫韶华有些迟疑地开口。
“
?我?”何雅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惊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你实在不像是我会
上的类型…”
莫韶华细长的黑眸微微眯起。
何雅惊觉说错话地改口。“我不是说你不好,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实在很难
啊,就算要倒追,我也不会选难度这么高的吧?”
“我也一直很想弄懂这件事。”
莫韶华坦白地道。这也曾是他心中始终不解的疑团,但无论怎么探问,何雅回应他的,总是一抹神秘娇甜的笑。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
着你的?”很显然,何雅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你必修我开的课,对我的喜好与课表了若指掌,听我爱听的音乐,去我惯去的餐厅,甚至还在停车场等我下课。”
“这何止是倒追而已?而且还是超级夸张又明显的那一种!”何雅不想活了。
“你开什么课?”一定是她刚好很有趣兴的课程,所以才误打误撞的吧?这绝对是一场误会!
“语言学。”莫韶华平淡地说。
“…”何雅双肩一垮,耳边听见的事实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所以呢?你就这样被我
上了?不是吧?暗恋教授的女大生学満校园都是,更何况,你既年轻,人长得也不坏,仰慕者,定到处都有吧?”
何雅这番话是语带保留了,莫韶华岂止长得不坏而已,他五官端正、眉目英
,气质温文內敛,越瞧越有味道,
倒一票女生学怎是难事?
“最初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我明明不认识你,你却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莫名勾动对她的趣兴。
“这听来倒像我现在对你的感受。”真是水风轮
转,何雅无奈地耸了耸肩。“小雅,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自我介绍的吗?”
“我当然不记得。”失忆这理由真是太好用了。
“莫教授,我是何雅,合鸭的那个何雅,在田里帮助有机稻米收成的那个何雅。”莫韶华一字不漏地转述她当年令他莞尔的开场白。
“合鸭?哪两个字?有机稻米?那是什么啊?”何雅双眸圆瞠,眸底尽是困惑。
莫韶华将“合鸭”两字输入在机手萤幕上,扬高到她眼前。
“合鸭抗药
很弱,只要吃到一点农药就会死亡,鸭稻共生是近年来培育有机米的方式,利用合鸭在田里吃福寿螺、帮忙翻土…所以合鸭又称稻间鸭,因此收成的稻米,也称鸭间稻。”莫韶华尽量言简意赅地解释。
“鬼扯!我怎么可能用这来当自我介绍?这实在是太蠢了!再说,我根本不知道鸭间稻、稻间鸭是什么东西!”何雅抚额掩面,羞窘得无地自容。
她很想认为莫韶华在出言耍她,但他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若他此言不虚,她倒追教授便罢,居然还用如此蹩脚的方式?!
“好了,你别再说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愚蠢的往事。”
何雅羞愤
死的模样惹得莫韶华畅然大笑。
他乍然欺近她,凝注在她脸上的眸光很深,伸指徐徐画过她脸庞。
“小雅,你一点也不蠢,你比你想象中的
人。”此时的她明媚、开朗,且有活力,就像他当初爱上她时一样。
何雅闻言,惊愕地扬睫睐他。
她没料到莫韶华会猛然抛出一句多情对白,特殊的男
嗓音沉哑
人,蓦然令她口干舌燥。
何雅盯着他片刻,久久无法言语,视线滑过他的喉结,目光胶着在上无法挪动,被他触碰的颊畔有疑似着火的可能,再不说话,便有即将窒息的危险。
“莫教授…我问你喔,我的机手里,为何除了你的电话、我妈的电话、棠棠的幼稚园电话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何雅挤出一句看似无关痛庠,其实早已困惑了她几天的疑问。
莫韶华拿来的那支据说是她的机手里,除了装満一大堆游戏app,能够尽情上网滑来滑去之外,通讯资料不超过五笔。
“只有这些吗?或许,还有出版社的电话?”莫韶华偏首思忖了会儿。
“噢,对,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会有出版社的电话?”
“小雅,你出了几本烘焙书。”莫韶华温润地答。
“烘焙书?”别闹了,她根本连蛋都不会打!何雅的下巴险些掉下来。
十年后的她,真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啊,何雅决定暂时先将这些事情抛到脑后。
“那、我都没有朋友吗?我总该有朋友的电话,而且,你之前说我在烘焙教室…既然有教室,总有同学、老师、生学之类的,我难道连他们的电话都没有吗?”
“小雅,坦白说,我并不知道你的机手通讯录里有谁的电话,我从不过问你的
友状况。”莫韶华将她颊边的发勾到耳后,俊瘦脸庞上的宠溺笑容有些无奈。
“…”好吧,莫韶华这么说也对,即使是夫
,也不一定会清楚对方的
友圈,看过对方的机手通讯录。
莫韶华果然是个谦冲君子,何雅对他的好感瞬间增添了几分。
“小雅,你很急着知道你有哪些朋友吗?恢复记忆的事暂且不急,我担忧你想多了,
之过急,对身体不好。”莫韶华抚了抚她脸颊,问话问得有些烦恼。
莫韶华忧虑的神色不噤令她有些內疚。
妈妈说得对,莫韶华这几曰已经够忙碌劳累,她实在不该再令他担心了。
“我不是心急,是那天百涵来看我,临走时给了我一张名片,上头有她工作的花店电话与她的机手号码,可我不知把那张名片丢去哪儿了,所以才打开机手想找电话簿,结果却发现里头连络人少得可怜。”她懊恼不已。
“不如下次问问岳母吧。”莫韶华一直若有似无地抚着何雅颊畔的手,转而
向她头顶。
“也只能这样了。”何雅颔首。
“好了,小雅,先聊到这里,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们边走边谈,再不走,待会儿就来不及接棠棠了。”莫韶华拎起何雅出院的行李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病房。
一意识到莫韶华的动作,何雅本能地想将她的手菗回来。
“怎么了?”莫韶华停下脚步。
她有些恍神地看着被他
握的那只手,原想放开,却又觉得似乎太小题大作,他们是夫
,牵个手好像也没什么?更何况,他牵她牵得如此自然、毫无迟疑,就像他们夫
两人总是无时无刻牵手一般…
莫韶华眸光顺着何雅的视线下移,注意到他逾矩的
握,两片极薄的
瓣牵了牵,一把温沈男嗓听来竟有些苦涩。
“对不起。我忘了你失去记忆,有些事情已经不适合再做。”莫韶华说着说着,大掌便要将何雅的手放开。
何雅仰颜睐他,直觉她似乎令这男人受伤,连忙又将他的手牵回来。
“不用,只是牵手而已。”慌忙解释。“夫
会牵手、朋友会牵手,还有,母女也会牵手,牵手就只是牵手,也没什么,不用介意、不必介意的,应该吧?”她焦急的话音听来与其说是澄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的想法很单纯,她只是想,既然她必须在这十年后的未来世界生活,那么,至少,她与“三十岁何雅”的丈夫也不要相处得太差。当然,不是指她要马上将心态调整为莫韶华的
子,只是,在接受范围內,她并不希望令她十年后的家人太伤心。莫韶华刚才顿然收手的眼神,看着很令人难过…
莫韶华望着她唯恐他受伤的模样,弯
浅笑,五指一收,这下不但没放手,反倒将她握得更紧。
“谢谢。”他衷心地道。为这刻能与她如此亲昵地相处,阔别多年的亲昵。
“呃?不客气。”未料莫韶华会向她道谢,何雅心口一突,有些紧张地垂颜,不知怎地,一时间真有恋慕这男人许久的错觉。
她想,或许这是雏鸟情结的一种?
十年前昏
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来到十年后,再度睁眼看到的仍是他,如今,唯一能寄托仰赖的也是他。
何雅专注地望着莫韶华,从他掌心感受到的温度烘暖;他的手掌厚实,指节修长,微微覆着笔茧的感触有些
砺扎人,却意外令她感到安心,彷佛就算此刻天塌下来了,他仍会紧紧握着她一样。
“莫教授。”何雅出声唤他。
“嗯?”
“我们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好吗?”三十岁的她,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件事。
莫韶华深深注视着她,镜片后的眼神灿了烁。
他们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好吗?
心头有个孔窍被撬开,某些不愉快的回忆跃上脑海,再清晰不过地在耳边叫嚣——
“莫韶华,我们不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想我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你,一步错、步步错,我们现在停止这场错误还来得及。”
“等棠棠大一点,比较明白事理时我们就离婚,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别的女人,你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反正我的经济已经开始立独了,棠棠的监护权,我绝对会跟你争到底。”
“年少时的
恋是可以轻易被取代的,韶华,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思绪从不堪回首的破碎往事中菗离,莫韶华蕴蔵強大恼恨的视线回到眼前何雅无忧明亮的娇颜,深邃黑眸一眨,眼中风暴瞬间宁静。
何雅还在等待他的答案。
“是的,小雅,我们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好。”莫韶华瞅着她,恢复沉静的眸心里,有着全世界的坚定。
“我想也是。”何雅在他的注视下,展颜而笑。她的丈夫瞧来斯文体贴,他们的婚姻生活又怎会不好呢?
“走吧,我们回家。”莫韶华执起她的手,稳健笔直的步伐持续往前走,就像方才那阵风起云涌的黑暗从不曾出现。
他与何雅会过得很好的。
他失忆的
子将永远不会知道那张被他撕裂的章百涵名片,不知道那张被他折毁再办的机手SIM卡,与删除所有通话记录的机手。
他们应该重新开始。
抹去所有错误,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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