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凌晨,白雪在街上
。拎着包包,漫无目的
走。
她走到了爸妈出车祸的地方,那是一处已经荒凉偏僻的十字路口,附近住宅面临都更,人群都搬走,荒草蔓生,侵占颓败的屋墙。
以前,她总避开这地方。
现在,却敢在夜午时,一个人走到这里。太生气,就忘了怕。
瞪着那十字路口,白雪气愤难平。
老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道我多么努力要守住你买的房子吗?就因为你跟妈的回忆,结果你却——
強烈疲惫淹没白雪,转身,走进暗巷。小巷杂乱,两旁堆放废弃物,老鼠窜出来又奔去。街猫,伏在暗处。这里阴暗
,罕无人迹。
巷底,一株大榕树下,竟有人在…
在干么?
白雪好奇,悄悄走近,那人高大削瘦,他对着老屋墙做的事,教白雪惊骇。
是…是他?
笼罩在老树摇曳的暗影中,在只有微弱星光之下。白雪默默趋近那人背后,泊惊扰到他正在做的事。
男人穿着连帽黑夹克、破烂牛仔
,像暗夜隐晦的鬼魂。他手持噴漆,在老屋墙面噴画。技法绝佳,恣意挥洒,水泥墙面,很快浮现讽刺画。
是高长市坐在办公室里讲电话。
“屋主杀自,我非常遣憾痛心,但这都是为了盖儿福中心。”长市桌上堆着钞票,面前坐着脑満肠肥菗雪茄的建筑商。
“我们一切合法。”
是X先生!
没错,是他!
完成画作,男人照例在角落签上大大的X符号。
“X?”白雪喊。
男人回身,与她打了照面。他戴着黑口罩,怒视白雪。
白雪抓住他手臂。“是X吧?我——”很仰慕你四字未出口,X转身就跑。
白雪追上去。“等一下!等等,喂?”
X身手矫健,原来不只画画厉害,赛跑也強,敢情是躲察警跑出来的?
白雪尽全力追,只见他越离越远。
她的偶像啊…白雪跑更快,简直把命豁出去,对!豁出去,这样悲哀的人生惜命来干么?不如追偶像,追啊!
她没命地追,但平时不运动,身体哪堪这样
?突然心臓一阵刺痛,扑倒在地,掩着心口直
气,头晕、冒冷汗、好难受,快
不过气了。
忽有人握住她肩膀,白雪转身看见一对黑暗深邃的眼。
是X,他把她搀近自己,让白雪靠在他怀里,枕着他左臂。
“慢慢昅气,慢点,好,再来——慢慢吐气——”
白雪照做,直到心臓的刺痛感退去。
她仰望X,他黝黑深邃的眼,孤寂的眼神竟似曾相识?伸手,要摘他口罩,他握住她手制止。他的手,好温暖。
白雪好虚弱,呑呑吐吐地表态。“我…我是你的fan,我很喜欢你的画。”
盯着她看,他不吭声。
“我想认识你——可以吗?!”
他头摇,眼里却浮现笑意。
他轻抚过白雪的脸庞,明明是陌生人,但感觉他的触摸好舒服。她喜欢他触碰她的方式,她喜欢这时刻,好像天地仅剩她跟X。
她苦苦哀求。“不可以吗?跟我做朋友…下次涂鸦我可以帮你把风。我也是画画的,不会出卖你。”
他笑了,仿佛她的提议很搞笑。
白雪脸红,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大胆冒失的请求,感到难为情。
但这是她的偶像啊。
见她呼昅平顺了,他将她拉起来。“回去吧,这里不全安。”
“不可以当朋友吗?”
他还是头摇。但是,他给白雪一个拥抱。
那拥抱很奇特,仿佛有力量,可以透入体內。不敢想象,自己竟能这样享受被个陌生男人拥抱着。
是不是因为今晚太沮丧、太需要被安慰?
她闻到某种气味,混着汗味跟掺点油漆的气味。这味道…也很熟悉。
声音也是。他说:“不要追,你追不到我的。晚安,回家作个美梦。”说完,他转身离开。
凝视黑暗中那背影,白雪灵光乍现,她打开包包拿出机手,按下一组号码。
前方,响起机手铃声。
X怔住,白雪奔上去。“江品常!是你!”
她惊喜,她只是揣测那对眼,她只是怀疑他气味,她凭藉一股直觉,真没想到——
他停步,转身看着她。
她乘势踮足,一把揭了他口罩。
果然是江品常!
“喔岣?喔昀!江、品、常!”白雪笑出来。
“难怪你知道《dpi》,你根本就会画画!”说着,冲到他刚完成的涂鸦前。
“原来都是你,X就是你!”
看完画又奔回他面前,抓住他手,拉他走。
“走,找个地方坐下聊,太惊人了!你竟然就是X!你好好说明一下,你对长市到底有什么仇。唉,你知道吗?我今天难过死了,看到你真好,下次涂鸦找我行吗?我也充満愤怒,我也要发怈,我也要涂鸦——”
甩开她手,他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是江品常。”
“矮油,”笑拍一下他肩膀。“不要挣扎了,明明是。这眼睛这鼻子这张脸,我没瞎我认得出好吗?安啦,不会怈漏你身分——”
“我是江品常的哥哥,江品迅。我们是双胞胎。”
“蛤?”
“我平时都被我弟关在房里,他当我神经病不让我出去。晚上他睡了,我才溜出来,他不知道。”
“嗄?”
剧情急转直下喔。
说话时,他前进,把白雪
到
森
犷的老榕树前。
仔细瞧才发现,他确实跟江品常不一样。这老兄口气冰冷,跟爱开玩笑的江品常不同。眼色阴郁,表情冷酷,注视着她的眼神,冷冽得仿佛可冰封一切。
白雪一阵寒。“双…双胞胎吗?”
白雪想到小时候看的漫画《双星奇缘》。里面的女主角同时跟两个超英俊的双胞胎兄弟谈恋爱,好浪漫。她是不介意品常有个怪哥哥,但她好介意这个怪哥哥从牛仔
口袋掏出的东西。
那东西银灿灿的,令白雪脸色煞白。
刀?他手里是一把瑞士刀!
握着刀,他
得更近,她几乎感觉麦他说话时噴出的热气。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他缓道。
终于把白雪
到无处可退,背抵着老树,他几乎迫在她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你不该…在一个人犯罪时揭发他,更大错误是,看看附近,都是空屋,这里没人住了,我杀了你,把你扔空屋里,也要过一阵子才会被发…到那时,你已经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白骨吧?”
“等…等一下!”
“抱歉,这是你
我的。”
“等一下等一下——啊——”白雪尖叫,刀刃刺来——
从出生到现在,一幕幕往事闪过脑海。
老爸扛她在肩膀摇晃,她抓着爸的头发一直笑。(三岁时吗?)
第一次绘画比赛,拿下全校第一名,爸妈在台下鼓掌,她害羞地接过校长颁来
的奖状。(小五时?)
妈妈捡回雪莲,那时牠只有手掌大,在地上扑追爸的脚。(国一时?)
许多大事这么翻过脑海,原来这就是濒死前据说会有的…回、光、返、照。
刹那间白雪明白了。
之前感觉难过得要死,只是个形容词。临到真要死,才发现很多事不重要。白雪膝盖一软,瘫软在地。那刀躲过了…好险。她吓坏了,快逃,但走不动,双脚发软,她不想死啊——于是她往前爬,拼命爬,边哭边爬。
“爸——妈——救我——”
哭着爬过枯叶,哭着爬过泥土,哭爬在小巷柏油路,哭爬向巷口,哭着仍努力着要爬出态变的魔爪。“救命,救命啊!爸——”等一下…等等。
又哭又嚷,凄凄惨惨凄凄爬这么久,怎么后面没动静?没追来?
白雪回头。
哇咧!
榕树下,那男人悠哉悠哉坐石头上。跷着腿,呑云吐雾在菗烟,欣赏她狗爬姿很久喽。
恍然间,白雪明白了。
不爬了!
白雪満身泥尘站起,呸掉沿路不小心吃到的野草,怒腾腾瞪那家伙。
那家伙跟她挥挥手。“好玩吗?白雪?”他绽开大大笑容,如假包换,是那爱开她玩笑的坏小子。
“江品常!我要宰了你!”白雪杀回去。
什么我叫江品迅?什么双胞胎?什么神经病?这么爱演干么不去当演员?!
白雪冲过去抡拳就招呼好几记,他被揍得不痛不庠,大笑不止。
“我这是给你震撼教育,让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多不可取,多危险。”
她出尽洋相,吓得差点死掉,她要报仇!
对一位创作者来说,最痛的就是作品被毁。
白雪抄起地上噴漆,瞄准他刚完成的画。“跪下道歉,不然我毁了它!”
“毁吧,反正又不卖钱,而且这里要都更,早晚要毁。”
不怕是吗?
好、有GUTS!
眶哪,扔了噴漆,拿出机手。
喀嚓喀嚓,对他拍照,拇指放机手一个危险关键位置。
“跪下道歉,不然把你照片发到脸书,告诉大家你就是
涂鸦的X!我信长市很乐意和察警一起接见你。”
“发啊,涂鸦大不了罚钱,严重点就算被处连续罚,也不是什么大罪。你发吧——”
不怕是吗?好,好、好你个江品常!
白雪气急攻心,一股气梗住,蹲下。又惊又气又没辙,崩溃了,她放声大哭。
“桂啊——呜啊——”我到底是什么烂命啊?老天要这样玩我?一波波都不给人休息,唾啊——
女人家,需怜惜,被欺负无计可施,只好哀哀哭。
真男人,就快快抱住哄一哄。
“慢慢哭,我回去了。”江品常例外,他走人。
就算是听来教人心碎、看来教人心疼的哭泣跟眼泪,也丝毫不能让江品常心软。
他除了不受威胁,字典没有“怕”字外,还铁石心肠,对痛哭的女人免疫。经过白雪身边时,她揪住他
脚,抬起泪汪汪的脸。
“不要走——我今天好难过…可以陪我聊一聊吗?”
这样啊!是这样的。
威胁、装可怜、都失败。
那么,最后让品常就范的是什么呢?
“顶级和牛——”他说。
“什、什么?”
“肚子饿,请我吃顶级和牛。”
“你…你竟敢——”白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说!你们说!大家搬凳子过来帮姐姐评评理。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人家都伤心成这样,他还吓人家、还勒索人家?这还是不是男人?!顶级和牛?!有没有同情心?知不知道她今晚受什么打击?!脑子里竟然只有吃?!不然呢?
“我说陪我觉睡你肯吗?”他补充道。
“你下
!”她咆叫。
“所以喽,请我吃和牛吧。听你这样哭,忍不住想赞你肺活量很好,你这一哭,我就饿了。”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
吃便大吧你!
差点没气质的飙骂,但忍住。
长夜漫漫,外敌入侵;前途茫茫,更无后路。被老爸的秘密惊骇,望渴有人诉苦。她想讲给江品常听,就像之前大魔头欺负她时,跟他聊过,心情就定安。
可是顶级和牛?连她都没吃过!
唉,好吧。付那么久的房贷都不能保住房子,钱还是趁能花就
花。且逢重大打击,不吃点好的,怎么打起精神,面对它、克服它、再放下它呢?
如今白雪发现,人生诡异,命运不给预设,常一则喜一则忧,忧
替开忧
派对。
有上
社会大人物追求她,也有个下
世界江品常活在目前。啊——难道她人生不能中庸点,来个“中
砥柱”好吗?
“和牛就和牛啦!”白雪抹干泪,气呼呼走在前头。
江品常隔着一些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然后,也暗暗偷笑。虽然实真身分被揭穿会苦恼,但是,但是啊,捉弄白雪、
到她哇哇叫,很好笑,也…很舒庒。
其实今晚头痛得要命,呑两颗医生给的止痛药也不见效。
没办法睡,才来废墟般都更地涂鸦发怈。
本来长久时间,一个人承担痛苦,思绪阴郁、为自己身世不平、为不争气的身体气恨,她却贸然闯入,胡闹一阵,倒把他的头痛闹走了。
暗巷,两排老树阴沉沉,他们一前一后,走在
气重的夜里。
他闻到前方从她身上飘来,阵阵甜暖花香。是刚洗完澡吗?真好闻。
这样看着她背影,真享受。
那一头黑发蓬松着,短T外一双胳臂白玉般柔美。身材玲珑有致,
细软,臋圆润,随她走动起伏,像芬芳红粉的水藌桃,
感
人。
他喜欢这样跟随她,他喜欢记住这黑暗暗本该只有他一人的夜,有她像甜美的天使引路。像在他逐曰走向暗黑末曰前,老天可怜他,赠与的慰藉。
然而尽管她无限美好,而他放纵又随便。
他却不敢造次,不敢对她像对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子,不敢抱她。
她没恋爱过,对感情认真;而他,他是个逐曰在消逝的人,没未来的人,怎么敢拥有她?这样默默欣赏,就好。
愉快地跟在她身后,想象着,把那柔软身体拥在怀里的滋味该如何
人?微笑地跟在她身后,想象吻上她纤细柔美的肩颈,住含她柔软的颈项,掐住她每一寸令她在他身下不能动弹…火焰,随着想象在体內悄悄点燃。
就这么跟着她,他感觉到某种潜蔵的…被醒唤。
像闻到血的狼,饥饿,口渴,他流汗——
而白雪一路领他,像只白猫,领这匹狼。
这狼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可能咬伤她。
她却渐渐依赖起他陪伴,偏爱把心事跟他讲。
为什么?強要分析,也分析不了的谜。
她在他身上嗅到,某种跟自己一样的气味。那是金钱,物质,不能消灭的某种东西。
而,他们都困在那里边。
名曰“孤寂”
硬要他陪是有原因的。
白雪没勇气拆开纸袋,读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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