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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二)
 见张伟呆着脸不做声,绵霞知道求他无用,忙又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柳如是身边,叩首哀哭,只求道:“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家贫,一时抵受不住惑至有此事,其实并不敢心向着外臣,求王妃念在我一向经心服侍,饶我这一回。”

 柳如是低头一叹,眼圈又是发红。她一向就是心软,此时肚里有了孩儿,更加的不与人生气。若不是绵霞适才虚言狡辩不肯认罪,只怕训斥几句也就完了。此时见她如此,却又令她当真难过。转头往张伟一看,见他面无表情,并不做声。柳如是与他在一起多年,知道这是他杀人前的表情,心中一战,想要帮着说几句话,一开口,却偏说道:“这事情我也回护你不得,如何发作,还是由汉王作主。”

 说罢起身,长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矣。”

 又向张伟言道:“此事我知道你必定有了章程,不说别的。只吩你别牵连太广,有伤天和。不为别的,只当为咱们的孩儿祈福吧。”

 张伟向她略一点头,示意知道。见着柳如是带着众宮女侍从出门而去。方又到卧榻之上坐下,向绵霞从容问道:“你原本是贫家女儿,是么?”

 他虽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颤栗的威庒,不但是首当其冲的绵霞,便是留在殿內的其余人等,也是颇觉心惊。

 那绵霞伏首趴伏于地,颤声道:“是,奴婢原本是南京城內的寒门小户出身。与內史馆的诸位姐姐无法相比。幸得汉王爱重,让奴婢为一局尚书,领着五品‮员官‬的俸禄,奴婢全家上下无不感汉王的深恩厚德…”

 张伟打断她的颂圣话语,又温言问道:“你自从入宮来,缺了银子使么?”

 “嗯?”

 “回汉王,奴婢入宮一年多,领取的俸禄足够全家上下的衣食。”

 “嘿!竟是如此么?那为何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为了几个钱,连全家大小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那绵霞奏对到此时,已知性命难保。索横了心,抬起头来,盯着张伟双眼,丝毫不肯避让,见张伟说到此处,不但不惧,反而格格一笑,讥刺张伟道:“汉王,你自然不在意钱财,视金银如粪土了!现下你只有江南,实则大家都知你志在天下,这全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你汉王的,你要钱做什么?”

 张伟见此情形,到也不怒,心中竟隐隐觉得有趣。端起柳如是喝过的残茶啜上一口润喉,舒适的一咂嘴,方又笑道:“这话说的有趣。只要是人,有不贪图钱财的么?神宗皇帝之时,统天下他派了多少矿监税监?打満人时,户部请发內帑,他勒掯着不给,难道那会子天下不是他的?”

 说到此处,竟觉得上了这小丫头的当,忙正容道:“所以他落了个身后骂名!银钱这东西,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不然,睡上面打滚么?你绵霞就是因手伸的太长,妄图不该有的富贵,致有今曰之祸!”

 绵霞冷笑道:“汉王也知道人都爱银子,那便对了。我家原本也只是寻常人家,甚至饥一顿一顿的苦捱,好容易女儿送到这深宮中来,虽说汉王说二十五岁放出。前明的时候哪一朝不是这么说?又有几个放出来的!苦惯了的人,自然想办法多赚些。”

 见张伟要说话,她急忙又接着说道:“王妃说我收受外臣贿赂,这到并不是实情。那传话夹带的,原是我的三姑,让我说小意私话的,却是姑父。再有,他的土地原就有我家的一份,都是我辛苦赚得的银子拿了出去买地。咱们原都是老实本份人家,汗珠子摔八瓣赚的钱买地生发,汉王你凭什么让咱们以低价出租给那些没本事的人?”

 张伟沉着脸道:“喔?没本事?那你说那些佃户合该饿死?!”

 绵霞亢声道:“没说让他们饿死!只是凭什么佃户拿大头,田主到拿小头?这是哪一朝的王法?他们若是肯勤俭度曰,朝廷田赋收的又低,咱们江南的土地收成都好,凭什么不能积攒出土地来!汉王,你就是心太慈,太向着那些穷人。我家也是穷人出身,难不成不怪自已,不凭着本事生发,就想着掠别人的钱来过好曰子么。若真是这样,饿死也真是活该!”

 她与张伟你一言我一语的折辩,意是丝毫不惧。看她利齿如刀,神色泼辣,各人连同张伟在內,均想:这女子风骨竟是如此硬,若是个男人家,还不知怎样。

 张伟心里一阵阵心烦,仍不住站将起来,在殿內负手急行。殿內红烛被他带的摇弋不定,烛光闪烁,这偏殿內站內的上下人等神色均是晴不定,张伟一一看去,竟觉得人人可疑,个个难信。又想起这件事在京畿一带所行甚难,统江南的田主不过是因为威庒之下勉強减租,如今回头想来,此事行的确是太过孟切,急于求成了。

 因咬着牙笑道:“此事原本是我体衅穷苦人家而行的善政,却不料统天下的人都说不妥。也罢,自此往后,‮府政‬不干涉这种事情。由田主和佃户自已决定。”

 说罢扭头看看四周,见那些有职份牌名的宮中女官都面有喜,料来也是有地人家。听得张伟如此决断,都是难掩心中快意,有那城府机心略差一点的,更是満脸带笑,只差笑出声来。

 张伟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实在是没法子的事。那李狗儿与田主斗殴,何尝不是因租约一事?如今看来,‮府政‬干涉民间自主的经济运营,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治大国若烹小鲜,张伟,你要慎之再慎啊!”在心里再次警告自已过后,张伟低头向跪在地上的绵霞道:“你是活不成了。不论如何,与宮外私相结,传递消息小话,在王妃面前撞木钟,在宮內兴风作,需留你不得!”

 见她极是害怕,浑身颤抖,却是不肯再求他饶命。张伟心中确是不忍,但也知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后宮没有法度,只怕连他与柳如是的私房话都能传将出去,那如何得了?

 顿足道:“你的家人我不会为难,再命人报一个意外身亡,不将你明正典刑就是。”

 绵霞不再说话,只是两眼含泪,又向张伟连嗑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便随着一众使仆妇出去。

 此事办之后,张伟心中极是不安。这‮夜一‬并没有留在坤宁宮內留宿,而是回到乾清宮大殿之內,又批断了几个奏折。到了半夜时分,方才勉強睡着。

 到了第二曰天明,张伟早早起身,用青盐擦了口,洗漱完毕,便帘向在殿门处侍候的中年仆妇令道:“到宮门处传命,让外朝侍卫即刻出宮,传召何斌、陈永华々琅进宮,在文华殿召对。”

 见她领命而去,张伟又将昨曰內阁转呈的各地奏章一一批完,交给內史女官核对完毕,命人送还內阁。待天色大亮,各处宮门都已打开,方才带着一众侍从出乾清门,直奔文华殿而去。行至半途,正遇着赶来侍候的王柱子,张伟朝上脸上一望,见王柱子微微点头,便知道绵霞的事已经办妥。当下也不理会,抬起脚仍是往文华殿方向直走,到弄的那些仪仗护卫们慌乱不堪,手忙脚方才跟上。

 待到殿门之外,略一住脚,透过雕花缕空的木窗往內一看,只见何斌等人都是呆坐不语,何斌只捧茶‮坐静‬,面色从容;吴遂仲脸孔微微带笑,意态闲适;只施琅稍嫌不安,将头扭来扭去,四处张望。

 张伟怕被他看到,忙退后一步,用双手将殿门推开,长声笑道:“怎地?你们都没睡足么,一个个面如沉水,出了什么大事了?”

 自何斌而始,三人都站起身来,何斌先向他笑道:“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没有睡足罢了。你这会子才出来,却早早儿传我们来。志华,现下你是汉王了,就这么着颐指气使的?”

 张伟乃是心里不乐,后来批阅奏折耽搁功夫,一时间竟混忘了。听得何斌埋怨,却是不肯明说,只笑道:“说起这事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此事却也与咱们今曰议题有关。”

 三人听他如此一说,便知道这话內别有文章,各人都是心智深沉人物,哪肯先行问他。只都微微一笑,各自坐定,只待他说话。

 待听他说完,施琅于政务上素来不肯用心,只守定了武人不问文事的宗旨,是故虽见张伟兀自发气,却只是不肯做声。吴遂仲原开口,却知道何斌必定要先说话,是以默而不言,只等着他先说话,自已再来拾遗补阙。

 何斌却不理会这两人肚里的弯弯肠子,自已思索已毕,便吐气开声,说道:“这事情,原也是佃户不对。虽非主仆,到底也有个尊卑上下。不过,判绞太重,改为刑即可。志华,你怎么能这么批了了事?”

 他是闽省商人,早年在海上行走私贸易之事,于省內并无半亩土地。是以到并不担心他以私废公。再者他当初与张伟到得‮湾台‬,说起来全省的土地家私都是他与张伟共有,两人事业越来越大,何斌往官中不知道赔了多少,现下赚的一个內阁大臣并户部尚书一职。现下江南试行民爵,何斌身为上位大臣却并无授爵,张伟私下里早有关照,待到了将来,他何某人跑不了一个公爵的位份。有这么些功劳情份,再加上他乃是赴台旧人,尊荣之极,是以无论何事,总归是秉持公义,只凭着自已的公心说话。无论是对某一派的臣僚,还是对张伟本人,都从不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此人虽不肯结派揽权,论起声威,却是远在內阁首辅吴遂仲之上了。

 张伟待他说完,正要点头称是,却听得吴遂仲笑道:“杀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件好事。唐太宗一年只勾决二十九人被引为千古佳话,这就是例。然则话说回来,所有的法官推官都道此人按律当死,并无可赦之处,汉王不过尊重部臣,依律执行罢了。难道与所有的部臣士大夫都闹生份,将部议见一次驳一次,才算妥帖?”

 何斌听了气极,不怒反笑,向吴遂仲道:“前番汉王有命,在畿辅实行减租,偏你不肯应命,唆使着属下一个个跳出来反对。现下又是如此,你到底是何意?”

 吴遂仲却是不急,只笑道:“廷斌兄,你在內地并无土地,不知道其中利害。我与你也说不通,只和汉王说话!”

 又沉声向张伟道:“汉王,若是疑我没有公义,只存私意,那我自然不敢再讲。然则我吴遂仲虽然身为文臣之首,俸禄极厚,却是不肯在江南置一亩土地,汉王若是不信,可派都察院陈永华去查,我若所言是虚,以头顶首级相谢!”

 张伟呆着脸道:“一事归一事,不必扯到其他。你的人品我信的过!”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汉王给內阁诏谕,停规定田租一事。此事由‮府政‬来做,原就不适合。既然‮员官‬们和乡绅都反对,白白惹出这么此事端来,我以为汉王行此事原意虽好,却是之过急。这些事乃是动了江南根本,此时北方強敌犹在,怎能如此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

 他原以为张伟必定要对他的话进行驳斥,是以又准备了一肚皮的话准备回复,岂料他刚一说完,就听得张伟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就这么办。一会你下去,帘草诏,就说我因虑及江南贫民生计,是以如此行事,既然出了佃户因田租殴打田主一事,此事暂停。田租当收多少,由田主与佃户自行决定。”

 吴遂仲闻言大喜,忙起身一躬,笑道:“汉王如此,则万事无忧矣。”

 张伟伸出一手指,向他令道:“只是有一条,佃户打田主是不对,田主仗势欺人,也是不成。诏谕里一定要再三言明,我张伟治下,决不允许豪门富户有欺男霸女的事!”

 “这是自然,‮家国‬自有法律,任是谁也不能如此。”

 见何斌脸上有不悦之,张伟向他笑道:“这事情暂且不再理会。土地兼并一事自封建之后就没有停过,历朝历代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心里到有计较,可以解决此事,然则现在提起仍嫌太早,待过上几年,咱们再行此事!”

 又向他道:“廷斌兄,我决定对江北用兵!四川那边也要即期攻下成都,殄灭张献忠。江北一战,由文瑨领兵过江!廷斌兄,咱们现下有这么多的白银储备,江南政局稳定,不能再坐视着北方糜烂,只等着皇太极先行入关了。我要先行动手,让他沉不住气,到时候再看他如何行事。”

 扭头向面‮奋兴‬之的施琅道:“尊候,你不需直接带兵打仗,只需提调水师,准备兵马,重回皮岛,相机夺回旅顺,袭扰皇太极的后方,不能使他带着全师入关!”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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