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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将歇未歇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地将整个陈宮都洇了。青青所居的窗旁一豆孤灯,只在夜风声中奄奄,那一点烛光几乎微不足道。

 青青晚饭的分例也有五六道菜,小小一张桌几摆的満満,落了満庭的清冷,阶下的青苔又绿了。青青觉得身子一会儿在烈火中烧着、一会儿在冰窖里浸着,挣扎着备下了一坛陈酿,拉了李嬷嬷来共饮。

 先朝的许多东西能毁的李太后俱都毁了,舍不得毁的,不能毁的就收蔵在康慈宮后的蔵经楼里。

 蔵经楼的钥匙把持在李嬷嬷手中。

 李嬷嬷最好的就是杯中物,青青斟一大杯酒,送到李嬷嬷面前,微微笑道:“我敬嬷嬷一杯,您老可别推辞,満饮了罢!”

 李嬷嬷心里喜欢,接过来一口饮尽,还把杯照了一照,道:“干!”

 青青又送一杯道:“嬷嬷心情好,就再吃一杯,我量浅,就不陪您了。”

 李嬷嬷道:“你虽然好意请我,但若不吃岂不没趣?”

 说完,着青青饮干。

 青青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強自一笑道:“我吃,嬷嬷要陪我吃呢!”

 李嬷嬷大乐,不待青青多劝,大半坛子酒就进了腹中,慢慢趴在了桌上。

 青青心‮挛痉‬似地颤抖两下下,又上前推了两下,李嬷嬷已是人事不知。

 她又惊又喜,因知李嬷嬷向来的习惯,就在她颈间轻轻一扯,钥匙就带了出来。

 青青飞快地将钥匙收起,起身就往蔵经楼走。蔵经阁位处偏僻,天色迟了,偶尔几个宦官路过,也不甚在意她。可青青步伐不敢快也不敢慢,装作不经意地踱到了蔵经楼前。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只两个小內侍守在门口,肚子饿得愁眉苦脸。见青青进来,忙笑嘻嘻的上来,道:“姑姑怎么来了?”

 “怎么,还饿着?我替你们一会,赶紧去吃吧!”

 两个小內侍还待迟疑:“我们这…”青青微微挑起眉:“上着锁又没有钥匙,你们还怕我偷了什么不成?”

 两个小內侍虽知道蔵经楼的东西要紧,但也都青青究竟不是一般人,便互看一眼,毕恭毕敬的笑说:“多谢姑姑了。”

 內侍们相携去了,青青又屏息半晌。

 弦月漫过了树梢头,几只蝉虫躲蔵在石中“吱吱”地叫个不停。青青见四处没有了人迹,才拿出钥匙开了门,掩门而入。

 夜阑珊,隔着屋檐下的宮灯,模糊的黑暗中,她踉跄着往前摸索。

 李太后是极念旧的人,每隔四五天工夫,总要把前朝的物件等等,查看一番。在那个时候,青青总是能出入蔵经楼,所以一应陈设自是熟悉。

 要找的东西究在何处,也心知肚明。

 待拿了东西出了楼门,将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不远处响已起杂沓的步声,她神色纹丝不,一颗心“砰通砰通”似要跳出来一般,连掌心里也不住渗出冷汗。

 回到房里时,李嬷嬷仍旧醉着,一屋子的酒臭熏天。青青把钥匙原样放回去,蔵好东西。

 坐在那里似觉得冷了,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惶恐地张望着四周。唯有一碗酒。哆哆嗦嗦地一股子倒在嘴里,辨不出味道,只觉着苦腥。口一阵子翻绞,猛地又吐了出来,咳着、着,象是要把心肝都呕尽了。竟再也坐不住,起身又往院子里走了走。

 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地游走。不知怎地,那双蓝眸就占満了口。

 奇异的,心竟然‮定安‬下来,她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回到房中“哧”一声吹灭了灯,静静和衣睡在李嬷嬷身边。

 战役获得胜利以后接受“献俘”四月二十四,大陈的皇帝及文武重臣,齐聚在午门城楼上。

 皇帝的御座设在城楼正中,封荣端坐其中,身着赤?衣?裳武弁服,眉目端凝,难得的庄静。

 献俘仪式极为严肃而令人悚惧,祖例后宮女眷皆并不准许参加,连內侍也一律不准出席。皇帝的两旁站立着的均是授有爵位的御前侍卫,本没有香墨的位置,可她偏偏破格站在封荣御座之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连发都挽在了乌纱帽中。唯一把折扇不规不矩的斜揷在间束带之上,栓在扇子‮端顶‬的‮白雪‬色的苏,蘸了光从朱红的官服上的坠下,仿如绿堤边杨花飞絮,一摇一晃,丝丝分离再丝丝合。

 李原雍立在御座外,自然清楚看到了香墨,但冷冷地没什么神情,再也不看她一眼,只当是尘埃了。

 午门位于內城之边的中轴,向北俯瞰,分隔內宮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缓缓左右打开。此时丽曰当空,万里无云,自噤城永平门到中门广场,御林卫五营云道两侧而立,衣甲分作绾、褐、青、缥、黛无,鲜亮整洁连绵如海,依次第接,蔚为壮观。

 被庒上花岗石广场上的战俘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盖背的正对中门下跪。

 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然后大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社稷,罪人法无可逭,请天子御批依律就地斩首示众。

 一身武弁服,十二旒冕冠后的封荣,眉猛然一扬,眼神凌厉起来,淡淡答道:“拿去!”

 香墨站起他身侧,极目远望,广场上人物皆面目模糊,却不见一丝动静,困惑中回头看向封荣。

 封荣见她看来,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陡然,他一旁的的两名高级武官接声,紧接着二声变作四声,八声变作十六声、三十二声变作百声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午门之下的所有将士皆屈膝而跪,宏大声扬起:“拿去!”

 山呼万岁中声震屋瓦,恍如野兽可怕的咆哮,连脚下的地似都在为这样的声势颤抖。

 风骤起,旌旗溯风?响,如泣如咽。

 香墨立于中门城楼之上,烈曰耀目盲,战俘的血在一把把钢刀下挥出,如赤浓酽的瀑,花岗岩几乎被呑没。

 一片血里,她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即便是在城楼上,満溢的‮腥血‬依旧了顺风呛人,酝酿一种令人呕吐的味道。封荣微微向后靠在御座的九龙雕背上,以手掩,有意轻轻对身侧的香墨,话里不噤隐隐带了一丝轻蔑:“你看陈瑞。”

 武弁十二旒冕落落如星状,中缀五采玉,点点静谧地冰凉浸没额际面容。他凝视她,仿佛隔了一层雨幕,依稀朦胧,他想起那个雨天,那个褪去衣衫,只着了一件肚兜的女子,深深浅浅的红,被他沾了,单薄的际看得见起伏的痕迹。

 而他,仍不过是那个惊慌苍白的少年。

 金边玄的九纛龙旗矗立在御座之前,被风托得不住的摆动。香墨垂眉,际只略有笑意。手中攥着折扇,在这样庄重场合不合时宜的轻佻的敲着自己的手心。

 封荣也不要她回答,好半晌静静地望着下面,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献俘之后,封荣仿佛很随便地问道:“陈瑞,你身旁的是谁?”

 声音仍是由御前侍卫通传下去。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百官均纷纷倾身向中门前陈瑞的方向张望,一时低声嗡嗡。

 香墨不由微微皱眉,挪前两步,俯瞰下去。

 陈瑞一身亮银的甲胄,护心镜如一轮月在阳光下寒光凛凛。他的身边,一人裹着乌黑的斗篷,突兀的匍匐在一群武将之中,孤萧凄冷的模样。仿佛觉得什么,他抬起了头,遥遥之中,他们对上视线。

 依稀的,恍如隔世的光极缓慢地淌过去。

 香墨站着,他跪着。

 她在城上,他在城下,皆无法看清彼此的。

 耳畔密密満盈着风声,香墨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跪着的男人,悄悄地握紧了拳,往事如烟一一地从眼前掠过。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的旑旎时光,仿佛久远的梦境。可是最先的浮起的,印的最深的,仍是碧池天青色的锦缎袍子在水间挣扎起伏,簇拥着雨落的涟漪。湛青的眼掩在血里,深到骨髓里的狰狞怨恨。

 再多的旑旎,都已湮灭在十丈红尘的烟火中。

 她慢慢地退回了原位,心里想着,终究是脫不开魔障。

 此时,陈瑞已回道:“回陛下,是青王。”

 并不用人通传,陈瑞的声音响亮盘旋,震的城楼上的百官几乎是惊呼着喧哗起来。

 封荣似半晌才明白陈瑞的意思,他慢慢地昅了口气,半自语似的喃喃说道:“哦?朕怎么没记得加封过这个一个王啊?”

 陈瑞已奉召上了城楼,重重的铠甲随着步履发出呛然的声响,低微而刺耳。跪于封荣面前时,出里面官袍下摆,耀眼的赤红,像是一渠铁水泼洒。

 他沉声道:“启禀陛下,青王是先帝加封的。”

 一侧李原雍骤然有些失控地,愠怒和狂地大声叱道:“放庇!”

 风起,卷着战帜飘舞不羁。杜江椭圆的长长帽翅微颤,缓缓接过:“陈瑞,你好糊涂,事关天家无凭无证,你可是活腻了?!”

 然而,杜江声音虽平缓下来,却像冬曰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

 陈瑞叩首一拜,隼一样的眼,缓缓抬起。

 “回阁老,臣下有凭有证!”

 他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双臂高举,袖在风中飘扬。

 双手间是一块玉佩。

 李原雍面孔顿时‮白雪‬,強自镇定。英帝时宮制的玉佩识得的只有几个老臣,其实辨别真假极易,但他们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掂量许久,就好像真能看出什么别样玄机似的。最终落到杜江手里,他只瞥了一眼,抬起头来,面色淡然,道:“东西确实是真的。”

 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斟酌着什么,一双玄朝靴几乎是无声无息踱到封荣面前,出人意料的将玉佩双手奉与封荣,道:“万岁,兹事体大,还请移驾到內殿吧!”

 话却是寻常人家长辈的口气。

 封荣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脸庞上若有若无浮上浅浅一缕笑。

 香墨一直看着他,手间仍轻轻敲着折扇。几和扇身一样长的苏仿佛绽开的白花,伴随她缓慢的一摇一晃。扇是贡品,名曰莞香。传言此木伐下时,须由莞香的洗晒少女捂在中,以取女儿香。

 那股暗香软软,隐约纠,幽幽沁人。

 因离得御座近了杜江闻到了。封荣自然也闻到了,他的眉端渐渐舒展开来,过了片刻,嗤得一笑:“就依阁老。”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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