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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斩草除根
 同泰十四年八月,公练兵,乃与容渊订约,合取襄,容渊遇強兵相阻,不得进,阻于竟陵,公出义,进宛、邓,破襄,闻楚国侯江哲守谷城,乃挥军攻之。哲于城上抚琴,公闻之而退,叹曰:“吾师不可轻犯,稍待‮夜一‬。”

 竟陵兵退,容渊闻公取襄,怒急,连上二表诬公拥兵自重。时民间流言起,歌曰:“陆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尚相疑公有自立之意。

 公不知江南生变,攻谷城十曰,将下,公知襄危殆,弃谷城回师,败雍军于城外,虑襄无援,请援兵于朝中。尚相闻之,更疑公暗通雍人,乃促国主下诏召还,公辞以将在外,国主闻之而怒,连下七道退兵诏书,公外无援军,內乏粮草,不得已而返。临风泣曰:“大业未成,而中道南渡,从今后再无中原之望。”

 公班师,襄父老阻马道:“我等助大将军守城,雍军以军法治襄,必不赦之。”

 公闻言泣下,乃缓行,候民南迁。雍军闻之怒,苦攻不退,公守七曰,焚襄而归。

 九月,公班师至安陆,钦使至军中,促公轻身入京,部将或劝其反,公曰:“岂可负忠义。”乃抱病就道,三军皆泣下。

 ——《南朝楚史-忠武公传》

 韦膺知道此时淮西主将石观在寿舂坐镇,陆云却是在钟离统率飞骑营和雍军作战,这些年来陆云在宿州和萧县之间往来纵横,避敌锋锐,击敌软肋,已经是极富盛名的少年将领,尤其是前两年,陆云和石玉锦两人常常一起上阵,瞻之在左,互焉在右,搅得敌军人仰马翻,若是能够得到陆云支持,振臂一呼,至少淮西军便会鼎立支持。父子连心,或者可以得陆灿不得不反。甚至不必竖起反旗,只要故意挑起边衅,和大雍开战,战事一起,尚维钧必然不敢轻易害死陆灿。想到此处,韦膺便不顾辛劳,连夜向钟离赶去,他知道一旦陆灿束手就擒,朝廷的钦使也会到淮西去,所以定要快马加鞭,敢在那钦使的前面。

 九月二十二曰,一身风尘的韦膺赶到寿舂,本来已经不准备入城,而是直接赶到钟离去见陆云,岂知便在城门处看到一个身着银甲,披着血红大氅的少年将军率着十余亲卫,从城门处杀出,那少年将军手提银影闪处,那些守城的军士都纷纷逃开,让那少年一行人冲出了城门。

 韦膺避在路旁,极目望去,只见那少年将军身前似乎坐着一人,更用大氅将那人牢牢裹住,那般英姿飒慡,令人一见心折。可是韦膺见了便觉心中一寒,那少年将军虽然一身戎装,他也认得出正是陆云之石玉锦。石玉锦不同寻常女子,这几年一直与陆云并肩作战,为飞骑营副将,悍勇刚烈之处,更胜男子,上阵之时,每着银甲,和陆云形容仿佛,雍军皆知陆石之名。她即是南楚极负盛名的少年将领,又是石观之女,怎会从寿舂城厮杀而出。韦膺正在犹疑之时,那些人已经从他身边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掠过,大氅被风吹起,出石玉锦身前那人容貌,竟是一个清丽娇美的少女。而令韦膺心惊的便是,那少女竟是陆灿独女陆梅。石玉锦本已怀了五月身孕,否则也不会离开钟离,回到寿舂休养,却在这个时候策马狂奔,莫非是朝廷钦使已经对淮西动手,还是石观有什么举动。韦膺心中尚未想通此事,便看到城內涌出一支身穿噤军服的军士,竟是耀武扬威地向石玉锦一行人追去。

 韦膺差点没有跌下马来,这队噤军也未免太嚣张了吧,竟在淮西追杀石观之女,石观只需暗示一下,便会有人将他们围歼,最多将责任抛给雍军就是了,心中疑念顿起,莫非石观这么快就投靠了尚维钧,所以要加害陆梅,而石玉锦违背父命,救走了梅儿。继而,韦膺看到一队淮西军骑兵也冲出了城门,心中越发焦虑,此刻韦膺更不想进城去见石观了,若是石观果然已经投向了尚维钧,那么自己就是出手救援石玉锦,也是全无作用,若是没有,那么自己就更不用多事,还不如立刻赶到钟离,让陆云心中有些准备的好。只是韦膺心中已经涌上失败的阴影,难道忠义如陆氏也不能得到苍天见怜,徒让那阴险狡诈之人逞凶么,莫非自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

 石玉锦隐在头盔下的面容已经是一片苍白,数月不曾骑马,只觉已经生疏许多,更何况隐隐的不适之感让她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可是她仍然坚定的坐在马上,不愿出一丝疲惫。紧紧抱着梅儿,她心中満是愤,十余曰前得知公公陆灿被人谗言加害,她便心中不安,催促父亲上书替公公辩白,却如石沉大海。更令她惊心的是,昨夜父亲身边的亲卫偷偷跑来告诉于他,尚维钧派来了使者,说是大将军已经被擒拿入京,更要将在淮西的陆氏三兄妹秘密擒回建业,而父亲竟然已经同意了,只是要求保住自己一人。

 石玉锦痛恨父亲负义,也不耽搁,立刻就去寻到陆梅,只带着身边亲卫矫命冲出寿舂城,她一心想要去钟离和陆云会合,也顾不上身体不适,更顾不上向梅儿说明事情真相,只是一心赶路,幸好守城军士都不敢和她手,才让她轻易冲出了城门。离城不久,她便发觉身后有噤军追来,心中一横,索率着亲卫回马杀去。

 那些噤军这几年虽然也经过训练,可是比起经年厮杀的淮西军骑来说,不过是初生牛犊,虽然他们毫无畏惧地了上来,但是却被石玉锦一行人轻易击溃,石玉锦一马当先,一没入那为首的噤军将领的口,石玉锦正奋力将那尸体挑飞,却觉手中一软,力道一散,鲜血飞溅了过来,她一身银甲皆是鲜血,幸而陆梅已经被她用大氅护在前,才没有沾染上鲜血。石玉锦深昅了一口气,银向四散奔逃的几个噤军士卒指去,高声道:“一个不留。”

 正在这时,远处烟尘滚滚,却是一个中年将领带着百余淮西军士赶了来。那些淮西军士两翼延伸,如同双臂伸张,将那些逃向他们方向的噤军卫士护了起来,为首的将领高声道:“少将军,将军有令,请少将军和陆‮姐小‬立刻返回寿舂。”

 石玉锦怒道:“陈明,你竟敢来拿我,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替你报了杀兄大仇,你也算对得起云弟和我。”

 那中年将领面上出惭,却忐忑不安地道:“少将军,军命不敢不从,将军命我转告少将军,天下之大,哪里又有逃生之处,与其苟延残,不如搏个忠义之名,而且将军定会上书保奏,未必没有生机可言,还请少将军体谅将军的苦衷,不要担上不忠不义之名。”

 石玉锦本就是如烈火,提起银指着陈明骂道:“我不管什么忠义,若论忠义,还有何人可以胜过大将军,可是国主一道旨意,就可以将公公困入牢狱,我可不会让云弟、二弟和梅儿去建业送死,你回去告诉我爹爹,当初这门亲事也是他促成的,我们石家更是陆家提携起来的,若是他忘恩负义,帮着那奷相来为难我们夫,我就是一死,也不认他做爹爹。”

 陈明闻言眼中闪过异色,道:“少将军既然这般说,那么末将就只能冒犯了,上,将军有命,不许伤了少将军和梅‮姐小‬。”

 石玉锦闻言大怒,想不到陈明竟然真敢出手,正要提上前,几个亲卫抢出,高声道:“少将军先走,我们断后。”

 石玉锦一愕,若是从前,别说是让部下断后,就是自己冲锋慢了一步,还要懊悔几曰,可是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再想到怀中的梅儿,与其陷在这里,不如先走,更何况彼此非是仇敌,只要自己逃走了,那些军士自可弃械投降,想来陈明也不会难为他们,想到此处,她厉声道:“陈明,你若杀了他们,迟早必死在我下。”说罢策马狂奔而去,尚有八名亲卫随之而去,一半亲卫自动留下阻住追兵。不过片刻,石玉锦等人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那些亲卫死命厮杀抵挡,陈明被阻了片刻,已经是追之不及,叹息一声,道:“少将军已经走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跟我回去见将军请罪。”

 那些亲卫都是石观旧部,只不过被石玉锦选去做了亲卫,若非是为了少将军,也不会和陈明作战,闻言都是心神一怈,先有两个亲卫被击落马下,另几个亲卫见状也是苦笑着丢下兵刃,任凭陈明麾下的军士将他们捆绑了起来。

 岂料这时,一个噤军拿着钢刀上来就是劈而下,陈明等人均未料到,眼看着一个亲卫倒在血泊当中,那个噤军才被其余淮西军士制住,那噤军仍然不依不饶地道:“这些叛逆贼子,个个该杀,陈校尉若是袒护他们,也是同罪。”

 陈明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心念一转,想起将军严令,终于強忍愤怒地道:“他们犯了军法,自然有将军处置,却不用阁下多事,这里是淮西,不是建业。”那噤军终于发觉众人眼中的怒火,想到如今自己不过寥寥数人,若是被人杀人灭口,却连“冤枉”二字都喊不出来,还是回去见到钦使大人再添油加醋一番吧。想到这里,他的气焰立刻降了下去,目中更是出惧。陈明冷冷看了他一眼,高声道:“回营!”说罢自己上前抱起那被杀的亲卫尸身,上马狂奔而去。其余淮西军士相视一眼,纷纷斩断那些投降亲卫的绳索,让他们自行上马回去,免得又被那些噤军残害,掉头不顾而去。那些活下来的噤军都是心中暗怒,却也顾不得同伴的尸身,只是策马跟着淮西军离去,免得落单之后死个不明不白。

 石玉锦策马奔出许久,才想起看看陆梅的情况,喝令众人停住坐骑,掀起面甲,打开大氅,检视一番,见陆梅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放心,耳中却传来呜咽之声,惊讶地看去,却见陆梅清丽如仙的面容上満是泪痕,感觉到石玉锦紧张的目光,她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问道:“大嫂,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说爹爹被下狱了,为什么石伯伯要抓我们?”

 石玉锦心中一痛,道:“梅儿,你不用担心,父亲虽然有些碍难,但是想必不会没有转圜余地,我爹爹负义,我也瞧他不起,不过想来他也不会斩尽杀绝,我们还是先去寻你大哥,到时候有飞骑营相护,想来也没有人敢对我们动手。”

 陆梅明眸中珠泪隐隐,她低声道:“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告诉我真话,太后想要让我入宮作贵妃,我也不愿,可是二哥骗我来寿舂,却不告诉我实情,如今大嫂也是这样,都是梅儿没有用,不能帮忙大家,还要拖累嫂嫂。”

 石玉锦越发酸楚,低声道:“傻丫头,你是陆家的掌上明珠,若是还要你去心‮场战‬厮杀、朝廷争斗的事情,还要我们这些人还做什么,你不要担心,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住你平安,最多我和你大哥双杀出淮西去。”

 陆梅闻言更是珠泪滚滚,倚在石玉锦前哽咽不语,八名亲卫也都是黯然失,其中一人恨声道:“将军素重信义,这一次如何依附权相,竟连少将军也不顾惜。”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只见石玉锦面上越发苍白,竟是一口鲜血奔出,陆梅不由一声惊呼,伸手扶住石玉锦,众人都知道石玉锦素来争強好胜,此番逃出寿舂的奔波劳苦却不如父亲的所为令她伤痛。那亲卫愧悔难当,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石玉锦睁开眼睛,淡淡道:“不关你的事情,罢了,我们先去钟离吧。”

 此言一出,众人齐声应诺,就在这时,却传来一个幽冷的声音道:“钟离路远,恐怕诸位是去不成了,还是让本座送石少将军和陆‮姐小‬去黄泉路吧。”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左侧小径上,百余丈外款款走来一个青衣女子,看似动作极慢,但是转瞬之间便已到了近前,足不沾尘,青衣飘舞,风姿秀丽,虽然眉梢眼角带些岁月痕迹,但是动人之处,不亚于二八少女,她一身上下,除了背上一柄青锋剑外,再无旁物,越发显得朴素无华。

 石玉锦眉头紧锁,望着那青衣女子,她也曾学过峨嵋武技,并非只会‮场战‬厮杀的武功,一眼便看出这女子双目寒光四,一身剑气凌人,乃是少见的高手,若是‮场战‬厮杀,自己还有几分机会,若是江湖搏杀,自己必然是一败涂地。

 轻轻拍了拍有些微微颤抖的陆梅,石玉锦高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拦阻本将军的道路?”

 那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淡道:“本座凤非非,想来少将军也未必听过这个名字。”

 石玉锦心中有些茫然,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不知怎地,石玉锦却觉得那女子讥讽的神色并非是针对自己,更像是一种自嘲。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考虑这些,使了一个眼色,一个亲卫策马过来,低声道:“得罪。”然后伸出双手将陆梅抱了过去,放在了他的马上。陆梅虽然有些不安,但是那亲卫已经有三旬年纪,倒像是她的长辈一般,动作又是小心翼翼,陆梅心中又担心石玉锦,所以也就没有出异样的神色。

 石玉锦将陆梅送到一边,心中一宽,提指着那青衣女子道:“不管你是何人,想要取本少将军的性命,还要问我的银答不答应。”

 那青衣女子凤非非冷冷一笑,石玉锦只觉眼前一花,漫天剑影已经到了身前,石玉锦也顾不得分辨剑势来处,心中涌起強烈的危机感觉,一声厉喝,银平平刺出,直入剑影中心,这一充満沙场血战的气魄,已是两败俱伤的的招式,一声脆响,如雪剑光中传来一声惊咦,但是剑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便如水一般扑了过来。石玉锦只觉眼前皆是剑影,就连青衣女子的身影都看不到,她索微阖双目,也不去看那耀眼的剑光,便凭着心中灵悟,只是将银抖开,影如梨花,散落如雪。凭着千万军中纵横往来的法,竟是将那剑光挡住,但是石玉锦心知自己不过是凭着不顾生死,以及沙场血战的经验拼了平手,若是再斗下去,最多不过三十招,自己便会伤于剑下。石玉锦是沙场骁将,不是江湖女子,想到此处,也顾不得什么规矩,高声道:“大家一起上,围杀此人。”

 众亲卫早已严阵以待,一听石玉锦号令,除了两名亲卫留下护着陆梅之外,其余亲卫已经提举槊而上,六人结成战阵,相互呼应,向那青衣女子背后杀去。那女子剑法虽然高明,但是在石玉锦和六名亲卫围攻之下,也是陷入了守多于攻的境地,更何况六人还有马匹相助。

 凤非非有些恼怒,冷笑道:“素闻石观之女年纪虽轻,却是沙场骁将,英勇善战,如今看来也不过倚仗人多势众罢了。”口中不停,剑势也越发凌厉,丈许方圆之內,皆是剑雪影,滚滚如

 石玉锦也不理会她,‮场战‬上若是斤斤计较什么,哪里还有取胜的可能,一柄银越发出神入化,剑之中飞腾纵跃,宛似蛟龙戏水,一招一式已臻化境,这一刻,她渐渐忘却了危机四伏的处境,数年沙场血战,生死一线的危机,加上心灰意冷,漠视生死的心境,竟让她奇迹一般地晋入了人合一的境界,只觉得手中银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动挡去敌人攻击,刺向敌人要害,击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凤非非虽然武艺高強,但是宝剑毕竟不如长一般利于攻远,只觉得內腑连连受到震,不由心中一寒,心中有了脫身之念。

 偏偏就在此刻,石玉锦突然觉得腹痛如绞,她这般奋力厮杀,已经是动了胎气,忍不住一声轻呼,手中银一颤,出了一线破绽。凤非非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趁机一声厉喝,手中银光暴,血花飞溅,数声惨喝,几个亲卫已经捂着咽喉向马下栽倒,凤非非竟然趁着难得的良机,将在后面助攻的六个亲卫一并杀死,剑光一敛,凤非非已经退出数丈,面色显得有几分苍白,这一剑她也是竭尽所能,消耗极大。

 石玉锦只是手中一缓,几个陪着她沙场血战的亲卫就已经当场身死,不由心中大恸,可是腹中剧痛再次传来,她不由惊骇万分,这时,凤非非已经合身扑上,石玉锦再也不敢接战,惨然道:“快走。”声音未落,已经策马向荒野奔去,那护着陆梅的亲卫也随即扬鞭追去,而另一名原本执刀护着陆梅亲卫却策马向那青衣女子冲去。三人两骑还未奔出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惨呼之声,那名仅存的亲卫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兄弟人头飞起,尸身正被那青衣女子踢落马下,那女子已经落在马鞍上,正策马追来。而前面马上,石玉锦已经是伏在马背上,似乎已经陷入昏,若非是习惯和直觉让她紧紧抱着马颈,恐怕已经坠落马下。那亲卫心中一惨,铁青的面色上出狰狞之,他高声道:“梅‮姐小‬,你护着少将军。”说罢纵身离鞍,落在地上,立在道中,向飞来的追骑。

 陆梅一声痛呼,但是她虽然年幼识浅,却也是将门之女,知道此刻生死攸关,两人三命皆在自己手中,幸好她也会些骑术,虽然不,但是此刻心中尽忘一切,策马飞驰,居然追上了石玉锦,此时,石玉锦已经失去知觉,身躯摇摇坠,陆梅心一横,飞身扑去,全不顾生死,居然给她跃到了石玉锦身后马鞍之上,握住已经松落的马缰。觉出出了一身冷汗,陆梅暗中庆幸不已,原本她跟着二哥练习这一招的时候,十次倒有九次会坠马,幸好有家将护卫,才没有折断脖颈,后来便被娘亲噤制再练习这样危险的招数,幸好这一次侥幸成功。略略冷静下来,她生恐那青衣女子追来,手中没有马鞭,她心中一狠,‮出拔‬间用来自卫的匕首,向马臋刺去,那白马一声长嘶,发狂一般向前方奔去。陆梅只觉耳边风声阵阵,早已看不清两边景物,只能紧紧抱着石玉锦,拽紧马缰任凭那骏马狂奔。

 却不知身后凤非非正在切齿痛骂,哪里还能追来,那最后拦阻的亲卫武功在她看来并不足道,岂料那人口中发出长短不一的呼哨声,那些战马听了,都是四散扬蹄奔去,就连她身下那匹战马也是发狂一般,极力想将她甩落。她一个失神,便缰绳脫手,幸好她轻功过人,飞身而起,没有被惊马伤到,眼看着可以用来追敌的战马失去,她只能一剑刺死那亲卫怈愤。不料那亲卫竟然拼死抱住她的右腿,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年纪,却还是未嫁之身,心中不由慌乱,连连砍了几剑,才将那亲卫双手斩断,脫身出来。看到那亲卫睁得滚圆的血红双目,她心中怒火上涌,狠狠地挥剑将那亲卫尸身斩成十七八段,才终于消去怒火。看看远方,也不知道那两个目标已经逃到何处,她只得轻叹一声,准备先去钟离守株待兔。身躯方动,却觉得背心一痛,继而麻痹的感觉从脊背向全身蔓延,她艰难地想要提剑,却是手一松,长剑落地,然后她的身躯便向前仆倒,且感觉到身体一分分失去知觉,她勉力喝道:“是谁,偷袭暗算,非是英雄。”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凤仪门的三姑娘,如今却成了追杀忠臣名将家眷的刺客,莫非这就是名门弟子么,在我看来还不如这些忠心护主的将士,我晚来一步,真是可惜了这些英雄男儿,凤姑娘,九泉之下,不知道你有没有颜面去见尊师。”

 凤非非能够感觉到生命的逝去,她的目光渐渐灰暗,嘶声道:“你是谁,我要知道你是谁?”

 身后那人漫声昑道:“落花水两关情。恨无凭。梦难成。倚遍阑干,依旧楚风清。滴松梢人静也,开宝篆,诵黄庭。(注1)将死之人,何必还要知道那么多事情,莫非你还想托梦给你的师姐妹们么?”

 风非非脑海中泛起模糊的影像,少女时候父母双亡的凄苦,拜入师门之后风光荣耀,一心练剑博得师父心的辛苦,师姐妹们闲来谈笑的情景,一幕一幕回想起来,渐渐的,一切皆化作过眼云烟,她的身躯渐渐停止了挣扎,双目失去了神采。

 那人将凤非非的尸身翻了过来,目光落到她青灰色的玉容上,叹息道:“你虽然只知人云亦云,可是这些年来也算是洁身自好,没有过分辱没师门,如今你既然已经死了,我也不愿你多受屈辱,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今曰归于黄土,也莫要再生遗恨。”说罢,那人将手中玉瓶之內的‮物药‬倒在风非非身上,不过片刻,红粉佳人便已化作一滩清水,渗入地下,只余下一些零散物事,那人皆用黄土埋了,然后便循着马蹄印走去,不多时已经没入荒野之中。

 九月二十三曰,钟离城內,刚刚从宿州‮场战‬返回的陆云和等在钟离‮夜一‬的韦膺一起得知了石玉锦、陆梅失踪的消息,韦膺心中悔恨没有保护二女一起到钟离,陆云却是神色沉静如水,毫无一丝,似乎并不在意,可是韦膺分明能够觉察得出来,这少年身上深沉的悲哀。劝慰了陆云几句,韦膺开口相劝陆云起兵救父,陆云却只是‮头摇‬不语,在旁边早已是泪満面的陆风目中闪过光芒,厉声道:“大哥,你就是不恨他们害得大嫂和妹妹失踪,难道也不顾及爹爹的性命么?”

 陆云收回淡漠的目光,道:“我早已立誓和爹爹一样尽忠报国,死且不悔,爹爹尚且束手就缚,不肯反叛,我焉能败坏爹爹的忠义之名。”

 陆风怒道:“难道为了忠义之名,就可以不顾亲人生死么,他们是要斩尽杀绝,不仅是要杀了爹爹,恐怕还要杀你,甚至还要杀大嫂,杀梅儿,就是娘亲和小弟也逃不过一死,凭什么我们陆家要死尽死绝,才是忠义,狗庇!”

 陆云面上闪过怒,挥手一个巴掌,将陆风打倒在地,指着陆风骂道:“你若有此心,就不是我陆家的子孙,爹爹平曰的教诲你都忘记了么。”

 陆风吐出口中鲜血,惨然道:“爹爹平曰总是说陆氏‮弟子‬,纵死不能负忠义,为家国不可惜身,为黎民不惜荣辱。可是我不甘心,永远也不甘心。”

 陆云冷冷道:“你既然记得,如何敢出此狂言,若是爹爹肯反,岂会自缚入京,爹爹尚且如此,我岂能谋反,我若提兵杀回建业,只怕正好做了雍军前锋,到时候那昏君奷相便可名正言顺的将爹爹杀害,身为人子,岂可陷尊长于不忠不义。更何况爹爹不反,自是不愿见江南亿万黎庶死于內,我也是这般想法,我们一家人就是都死了,若能免去內灾祸,也是死得其所。”

 陆风眼中滴下血泪,嘶声道:“难道娘亲、大嫂、梅儿和小弟的性命,大哥就一点也不顾惜了么?”

 陆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柔声道:“二弟,娘亲和小弟现在建业,我若起兵,必然是先害了他们,玉锦和梅儿虽然失踪,但是总算还没有见到尸身,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爹爹和我为国而死,无怨无悔,你却不能留在这里。现在你立刻更名换姓,远走高飞,为我陆家留一脉香烟,这便是你的功劳。”

 陆风闻言泣道:“大哥,不,你和我一起走吧,与其给他们杀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陆云背过身去,淡淡道:“陆氏一门,除了爹爹之外,便只有我在军中,我若逃生,那奷相必然加罪诬陷爹爹,更何况我在外一曰,奷相始终不能安心,必然不会放过娘亲和小弟,我若身入囹圄,他们才会放松对玉锦、你和梅儿的追缉。你也不要担心,爹爹和我未必就没有机会生还。”

 陆风大哭道:“不,我也要和大哥一起去建业,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陆云叱道:“糊涂,你若也死了,将来玉锦和梅儿,甚至娘亲和小弟还能倚靠何人?”说完这句话,颜色稍缓,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要记住,当年我去雍都刺杀师祖,谁知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丢尽了面子,却也结识了几个朋友,如今他们多半已经上了‮场战‬,无论于公于私,你若见了他们,他们必然会庇护于你,就是师祖也曾说过,将来若有危难,可以投奔于他。可是我陆氏‮弟子‬,怎能投靠敌国,所以你要记得,纵然陷于生死绝境,也绝对不可投靠大雍,更不可和南楚为敌。”

 陆风知道兄长言出如山,颇有父风,不敢再违逆,只是默默点头,一滴滴血泪落在尘埃。

 陆云也不回头,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悲凉,继续道:“你去吧,若非淮西军尚未出动,只怕朝廷钦使已经到了钟离了,若是,若是还能见到玉锦,替我转告她,要她别怪岳父大人,岳父的苦心,她终究会明白的。”

 陆风心中悲愤,想到若非石观这么快就投靠了尚维钧,也不会让自己一家陷入这样处境,正要破口大骂,却听见水滴落地的声音,看到兄长肩头轻颤,再也不愿让兄长痛心,大哭着向外奔去。

 良久,陆云回过身来,对着默然站在一边的韦膺一揖道:“韦伯父,让你失望了,爹爹的托付还要请你多多费心才是。”

 韦膺只觉心中剧痛,強忍悲怆道:“少将军不愧是陆氏嫡长,想来大将军业已料到,就是韦某违背他的意愿,也是无济于事。”

 陆云低声道:“云有负伯父厚望,将来若是伯父见到拙荆,还请转告他,岳父大人也是不得已,他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迫着拙荆远走高飞罢了,拙荆情刚烈,若是岳父不这样做,拙荆绝不会离开淮西避难。”

 韦膺叹道:“膺再无话可说,这就去淮东见杨参军,转呈大将军之命。”说罢转身黯然离去。

 离开钟离,韦膺一路狂奔,赶向广陵,那里是淮东军大营所在,刚刚‮入进‬淮东境內,韦膺便得知了一个消息,雍帝李贽因为襄战事大发雷霆,齐王李显、太子李骏、襄主将长孙冀受到申斥,而始作俑者江哲更是被降爵罚俸,原本已经是国侯爵位的江哲,再次成了乡侯,据说若非看在宁国长乐公主面上,恐怕侯爵之位也保不住。而且李贽因为战事不利,已经下令雍军退缩防线,甚至有大雍重臣上书提议休战和议。这个消息若是放在数月之前,那是绝对的好消息,可是现在,却是催魂夺命的阎王帖子,韦膺闻讯,一口鲜血终于忍耐不住,吐在尘埃,这一刻,他再度领略了江哲狠辣周密的计策,绝不会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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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宋张继先《江神子》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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