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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荒山墓碑
 听说我醒了,洪承畴、李仲、李自成、宋献策、牛金星、吴三桂等人都来看我来了,这年头不时兴送什么康乃馨,大伙都提了些实在的东西来,有金锭银锭、上好的野、未掺水的包谷烧,成形的人参、还有包上好的烟丝,别的也就罢了,那堆金黄的烟丝可看得我心头暗喜。

 这些人里面,我最注意的是吴三桂。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特意多打量了他一番。此时二十八岁的吴三桂虽然是武将,但并不象我想象中的高大健硕,而只是中等身材。他五官俊秀,目光如注,神态威严,令人一见便容易产生信任之感,难怪崇祯把这么重要的宁远城托付给他。

 原来我已昏睡了六七天,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了那天的战况。李仲和红娘子救出我之后不久,吴三桂带兵从北城门杀出,从后背袭击蒙古兵;同时洪承畴也已解决了东城门的一万名蒙古兵,带兵来北城门,正好赶上那一场恶战。蒙古兵两面受敌,首尾不能兼顾,于是慌了神,丢下六千具尸体后,向松山方向逃窜,被我军一路追杀。南城门和东城门的蒙古兵听说此事后,也陆陆续续赶往松山方向,并在路上与我军多次手,但都以失败告终,又被我军斩杀三千余人,六万蒙古兵只剩四万左右。

 我军追杀至杏山时,多尔衮带领五万清兵赶来支援,由于我军当时只有五万多人,兵力处于劣势,一番战后不敌,洪承畴和李自成即果断后撤。満清兵拍马追来,我军拼死用密集箭矢住阵脚,且战且退,退至塔山附近,夺了塔山城,利用城墙和工事进行防守,清兵穷追不舍,猛攻塔山。此时宋献策已带领一部分步兵赶到,立即前往塔山支援。清兵见我们人多,城无法攻下,于是罢战,向松山、杏山方向退回去了,我们因骑兵人少,不敢再行追赶。

 这些惊险的战经过,听得我心起伏。然后我们一起算了笔细帐,松山与塔山两场战役下来,我军共战死一万五千人,清兵伤亡估计为七八千人。因此宁远开战以来,我军战死的骑兵达三万一千人,満清人战死的骑兵约二万六千人,虽然我军伤亡高一些,但基本上也算是扯平了。加上山海关我军歼敌俘敌一万四千余人,自身阵亡四千余人,这样一算,満清的二十万大军只剩十六万人,而李家军还剩三十九万人,洪承畴带领的二万关宁铁骑还剩一万七千人,共计四十万余人,人数上我们仍占绝对优势。

 这笔帐一算清,我们又松了口气,然后我问道:“咱们的将领,有多少人战死?”

 李自成说:“还好,将领战死的不算太多,只有三十多名,其中包括副总兵李栋、参将李怀仁、李怀琛等人,参将郝摇旗、李怀理、李怀典等人负重伤,正在医治。”

 我听到李栋他们的名字,心一酸,那曰李栋拼死为我挡住短矛的情景浮现出来,內疚感油然而生。

 我还记得,在开封的时候,我对李栋、李怀仁、李怀琛他们说过,等打完辽东,要带李家将们去西北看天山和天池。我去过‮疆新‬,对那里的风光很有印象,于是对那里的冰山和火焰火、吐鲁番的葡萄、甘醇的马酒、噴香的烤羊串、美丽的‮疆新‬姑娘夸夸其谈地描述了一番,把西北风光说得人之至,并辅之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名句,把李栋他们的胃口吊得老高,然后设想了从辽东到蒙古再到天山的边征战边旅行的路线。而此刻,路线仍在,却人鬼殊途。

 李仲见我难受的模样,拍了拍我的肩膀,把那杆从‮场战‬上寻回来的铁放在我边:“李栋他们都是好样的,对得起咱们李家军的招牌。老四,你别想那么多了,多休息保养吧,要不然又该咯血了,红娘子人都虚脫了,可不能再给你放血了。”

 “红娘子?”我吃了一惊“是她放血给我喝的?”难怪红娘子的脸色那么苍白,原来是这样。

 李仲无奈地说:“你失血过多,红娘子说要以血补血。咱们都要放血给你,但红娘子不让,说咱们的血不行,只有她的血可以,嘿,我还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兄弟之间的血不行,还有谁的血行?老四,你喝了红娘子的血,对劲吗?”

 我怔怔地望向正坐在凳上喝汤的红娘子,一时间百感集,口中喃喃地回答李仲:“对劲,很对劲。”

 不久,李仲他们走了,只剩下周山和红梅,红娘子给我掖好被子,然后开始皱着眉头,一口口地喝一碗汤。

 我笑道:“什么汤?喝得你这么痛苦。”

 红娘子皱了皱眉头:“人参汤,还加了些药,苦得紧。”

 我叹道:“千年人参那么难得,你还喝得这么郁闷,这人参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哭死。”

 红娘子笑笑:“我是苦水里泡大的,所以特别不喜欢吃苦。”

 红梅却替红娘子叫起屈来:“李总督,千年人参都是你享用了,红姐姐喝的,可全是你用过的人参渣煮的第二道水。”

 我沉默了一会:“给我放了几碗血?”

 红娘子不答,红梅却憋不住了:“足足两大碗,红姐姐真是不要命了。”

 我又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你应该让别人一起放点血嘛,怎么这么逞強?”

 红娘子抿着药汤,微笑不答。

 我心念一动,想起在洛那夜,我曾在和红娘子胡吹海侃时,说根据草原人的分法,这世间人的血型可分为四种,爱型人內向,笔型人外向,爱笔型人混乱,喔型血扯淡(我当时没敢说A、B、AB、O型,于是用了个谐音);红娘子问我是哪种血型,我自豪地说是有大将之风的笔型,红娘子呵呵一笑,说她也十分外向,应当也属笔型,而且是狼毫大笔。当时我笑说既然咱们都属于文房四宝之一,假如我受伤了,一定要喝她的血,才不会出现血型不配的危险。大约红娘子就是从那番话,才坚定不疑地把李仲他们的献血要求给拒绝掉了。

 我闭上眼,微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菗烟时老是咳,肯定是你的血对烟味有些不适应,这下麻烦大了。”

 红娘子莞尔一笑,红梅却眼睛发亮地说:“红姐姐,我看,多找些女兵来,再给李总督弄些血喝下去,这烟就自然戒掉了。”

 我叹道:“红梅你就少出馊主意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尽是与蒙古兵厮杀的场面。于是我慢慢地运起了內力,強迫自己静心养病,让內伤和外伤好得更快些。

 对红娘子的放血之举,我口里不说,心里却是感谢的。

 七天后,我下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李栋他们的坟,但李仲他们死活拦着,不让我去,说他们都埋在几百米高的黄顶山上,目前山路都被冰雪封了,上不去,再说我身子也没好利索,就算山上没雪,也爬不上去。于是我只好作罢。

 这十天来,连降大雨雪,似乎老天在为死去的数万亡灵而哭泣。这场不停歇的雨雪一下,道路都被结了冰,冰冻足有一尺。四处都是白茫茫的,这世界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变得无比纯洁。

 因为道路严重结冰,人和战马几乎都无法行走,我们也不用担心満清兵再来偷袭我们,但我们也无法去与清兵决战,只好借这段时间休养生息和练兵。

 正月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元宵节,我们接到了朝廷的嘉奖信,崇祯好好地鼓励了我们一番,对我们寄予厚望,送来了酒果蔬犒劳三军;兵部的书信中提到,补充的粮草也正在想办法往关外运来,近期会给我们补充一些马匹,还有一些最近研制成功的炮,也将被送到关外来作为试验品使用。

 由于我在战中被长伤及了內脏,陈奏廷(即陈王廷,字奏廷)每曰运內功给我疗伤,在他的精心护理下,我的伤情一天天地好起来。正月底出了几天大太阳,正月二十八,我爬上了黄顶山,去看我埋在荒山上的兄弟们。

 如林的墓碑,大多是用木板写就的,上面的字迹已经开始模糊,过不了多久,这些名字就都会湮没在这荒山之中了。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也模糊起来,心中象被针扎般地难受。

 李栋、李怀仁、李怀琛的墓碑是用青石板雕刻的,我点上香烛,洒了酒水,久久地‮摸抚‬着那几块墓碑。

 万籁俱静,只有山风在呼呼地刮着。

 我坐在墓碑前,喝了很多酒,我听见自己在喃喃地说:“李栋,这杯又是我替你喝的,你丫的耍赖,划拳输了居然要表哥给你代酒…”

 风很冷,天很高,我喝醉了,躺在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我似乎听见他们在说:“表哥,咱们去天山吧,去瞧瞧你说的千年不化的冰山,还有美丽多情的维族姑娘。”

 我闭上眼睛,嘶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唱刘的那首《好风长昑》——

 每次听你们,喊在千山外

 你们的呼唤,我依稀明白

 从没见过冰山,你说那儿的天蓝

 马酒喝不醉,雄鹰在你肩上飞

 一剑山的墓碑

 一骑独行万里的骨灰

 一场大雨淹没的功罪

 西出关就没人再回。

 江千山东,小舟从此终

 听好风长昑,望美人如梦

 不看明月雄关,不留飞燕玉环

 相逢谈笑如狂,别时沽酒在肩上

 喝罢黄河之水天上来

 酒醒杨柳残月且偷

 唱罢笑傲江湖祭沧海

 雁渡寒潭有几只回还。

 我很想痛哭一场,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最后,我被李仲他们抬下了山。

 我躺在摇摇晃晃的担架上,忽然愤愤地喊了出来:“所有人的墓碑,都要用上好的青石板来打,怎么能用木板?他们要留下名字,懂吗?你们这些混球,混球…”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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