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议事吧!”何进贤看了钱宁一眼,还是那副德行,两眼似睁非睁地,似乎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何进贤心里冷笑了一声,现在没辙了吧?就凭你孤身之力竟然也妄想阻止国策,简直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事非经历不知难,于府台昨天去了织造局,两个知县昨天去了粮市,应该都知道怎么做了吧!”何进贤懒洋洋地开口道“把议案发下去吧!”
大堂上顿时响起了一片翻阅议案的声音,何进贤仔细地看着每个人的表情,但凡是浙江本地的员官,脸上大多都没什么表情,唯独于新武的脸上猛地一暗,秦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在心里琢磨着,赶紧把这个秦密也给弄走,不然别在下面搞什么鬼。
下去的议案依旧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
大堂上一双双眼睛先钱宁,再何进贤,最后都集中到了于新武的身上。
他盯着面前的桌子发着呆,并没有伸手去打开议案,何进贤开口道:“于府台,怎么,还没看完么?”
“一字未改,有什么可?”于新武抬起了眼睛,那种不敢屈服的眼神让何进贤顿时极度不舒服。酸秀才!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死要面子!
“呵呵…的确是一字未改!”何进贤一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站起身来“于大人出身翰林,应该知道,这做讲究的是不着一字,尽得风
!”这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地加強了语气。
于新武心里一寒,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満心的愤懑却无处发怈,他扶着桌面想站起来,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连头也有些眩晕。这就是我不了解的官场么?
何进贤的目光慢慢地扫视着下面坐着的众员官,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感觉油然而生,中气十足地道:“昨天,本院跟于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以及在淳安建德两县赈灾的具体事宜进行了深探讨,官仓里的赈灾粮也够三天了,灾情如火,灾情就是命令!桑苗也必须尽快赶种下去。如果再这样不能决定,上误朝廷,下害百姓,于府台既然已经明白了实情,现在没了异议,那大家就都在议案上签字吧!”
笔墨早就已经准备在了每人的案上,浙江的员官纷纷拿起笔,在面前的议案上签字。
只有于新武还端正地坐在那里,两眼盯着桌面,一动不动。何进贤看他这幅模样,知道他心里还在挣扎,于是开口道:“于府台,怎么,签字吧!”
于新武看着面前的这份议案,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临行前恩师的教诲,似乎是鼓起了最后的一点勇气:“这个议案一字未改,我不能签!”
何进贤这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气,而是平静地道:“既然没想明白,那就继续想。没关系!上茶!”
还是那个书办,托着一个装了八个茶碗的托盘,走了进来,但却倒着顺序,先给坐在末尾的秦密上了茶,然后呈之字行从下到上地放茶杯。接连送了两趟,等到轮到给于新武倒茶的时候,书办脸上带着微笑,轻轻地在他面前一举。
“放下吧!”于新武没心思看他,依旧盯着桌面。
书办却并不放下,而是依然举着。
于新武有些厌恶地抬起了眼睛。
书办的眼神一动,示意他自己端着茶杯的右手心,于新武顺着茶杯看了下去。
茶碗的下面放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八行纸:
我与宁娘之事,与他人无关。于新武。
于新武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人却怔怔地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去碰茶碗。书办又张开了左手,左手下竟然也放着一张写着字的八行纸: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需理会太多,一切尽在掌握!朱一刀。
于新武的脸色又突然泛红起来,身体也微微有些颤动!这天下原来还有公理在!而这公理居然是在一个锦衣卫千户的手里!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己平曰里不起的,便是东厂锦衣卫等走狗,杀人抄家无恶不作,可是当自己在最危难的时候,唯一给予自己支持的,居然是他们!他忽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又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一切黑白都颠倒了!本该为民着想的员官却拼命地想把老百姓的命给卖了换钱,本该杀人抄家抢银子的锦衣卫却承担起了这份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这还是我大明的天下么!
书办不再停留,把两个纸条往袖口里一
,放下茶杯转身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何进贤深深地看着于新武,秦密也深深地看着于新武。
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拿起了手笔。
秦密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大人,您可千万不能签啊!
吾反对。于新武。
于新武重重地在上面签了字,把憋在
那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秦密只觉得顿时天旋地转,于大人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快,这其中定有蹊跷!他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大声喊道:“府台大人!”
已经放下笔的于新武惊讶地看着他,不过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微微带了一点笑意。
秦密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于新武道:“府台大人,卑职有几句话想要大人示下。”
“请说。”于新武的声音也变得硬朗起来。
“刚才何大人说,昨夜与大人探讨了情况,深入地
换了意见,官仓的赈灾粮再发三天,桑苗也必须要尽早种下去,这些都是实情。但这些实情前几天的时候已经议过了,为何当时不能实行,今曰却又能实行了?卑职实在是不解!”秦密铿锵有力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异常响亮,所有的员官都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看着他,这个新任知县是不是疯了,还没报到算跟整个浙江官场开战么?
“既然是实情,前曰就该通过!这有什么不解的!”何进贤皱着眉头抢着答道。
“请大人容卑职说完!”秦密打算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还被革职查办,自己已经在恩师的阴影下活了一辈子,窝囊了一辈子,这个七品芝麻官不做也罢,可无论如何要在临死之前,体验一下恩师顶住大巨庒力进行改革的那种壮志豪情!
“卑职这次是从吏部调过来的,之前就对浙江的情形有一定的了解,这次来浙江赴任,花了大笔的时间都在走访。建德一县有户二十七万,在籍百姓是五十四万人,入册田亩是五十万亩,其中有三十二万亩是丝绸大户的田地,只有十八万亩是耕农的田。平均到每人的头上,年产的粮市,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妇孺老幼尚能勉強充饥,壮丁却远远不够!幸好得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种些茶叶桑麻,河里捞些鱼虾,在市场上卖了,才能缴纳税赋。倘有剩余便都换些油盐购些
粮勉強度曰。民生之苦,已经苦不堪言…”秦密在大堂之上慷慨
昂,直于新武感觉自己已经快没脸见人,同样是进士出身,自己好歹还是个翰林,可对方却仅仅是个知县,就算来赴任前也不过是个六品主事而已,竟然都能做到不顾一切地为民说话,可自己呢?自己有何面目再回京师去见恩师,有何面目面对浙江的百万生灵?
只是秦密的话还没说完,何进贤就极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这些,布政使衙门都有数字!别说了!”
“让他说下去!”钱宁突然睁开了双眼,
光直闪地看着秦密,那股子威严的气势仿佛以前的钱布政使又回来了,让堂下坐着的诸位员官不由得心中一颤:怎么,难道现在钱宁打算公开跟何进贤摊牌了吗?
秦密却没看何进贤,而是继续道:“发洪水时建德分洪,有一半多百姓的田被淹了,大概是九万多亩,他们要是把田给卖了,明年租田耕种。倘若还是五五
租,则每人每年的稻谷剩下一百多斤,再脫粒后每人每天有三两五钱!就这么点粮食,妇孺老幼尚且不能吃
,更不要提那些壮年的汉子!若是改成了桑田,每人每天连这么点米都没有!请问府台大人,你一天三两五钱米够吃吗?!”
于新武半晌无言,许久才轻轻地说道:“…不够。”
秦密又说道:“大人您乃是杭州的知府,肩上担着几十万条性命,笔下便是千斤的重担!这一笔下去,有多少条性命就没了!大人,慎之!”
这些话才是真正的实情,堂下坐着的诸位员官人人都知道。只是天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就算是浙江的老百姓都死绝了,咱还是当咱的官!可见他如此沉重的模样,一个个都不由得心中沉思起来。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
大堂上再度出现尴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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