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寻夫之旅
舂节的脚步渐渐地近了。残璨睵伤
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人来说,舂节如同人生旅途中最荒凉的驿站,与世隔绝,遍地萧索,比任何时候都刻骨铭心地提醒她这孤寂的存在,明知驶出这一站便可见満世繁华,然,纵然外面繁华如锦,却无一针一线与她相连,每一张驶出这驿站的车票都标注着血脉相连和亲情团圆,她找不到属于她的那张票,也登不上属于她的车。她能做的,只是守着这荒凉的驿站,守着她的方寸回忆。
爷爷在世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虽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拥有父母买的新服衣、亲戚给的庒岁包,但爷爷是如此疼她,焉能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同样有新衣可穿,有红包可拿,一直到她念大学,也不曾缺过。
记得那会儿,每到过年,家里的气氛就格外欢乐。
爷爷做熏
,买年货,别人家有的,一件也不少了囡囡宓。
大年三十的那天,爷爷一大早就会起来,做大餐,炸糖糍粑,忙得黑黝黝的老脸乐开了花。她也不闲着,无论多大,都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爷爷忙前忙后,幼时纯属小跟班,无事忙还跟着添乱,大一些了,便可以给爷爷当帮手,经营属于祖孙两个人的热闹和团圆。
通常晚饭还没
,熏
却已经蒸好,她最喜欢吃的就是
骨头,咸咸的,微干,还没吃就先被透着柴火香的味儿给勾起了馋虫,爷爷就会笑眯眯地赏她一块
骨头,后来她想起这个画面,觉得自己真像一只小小狗,往往在思念爷爷的情绪里笑出声来。
每一年的年夜饭,爷爷都要她先倒一杯酒忌爸爸的谥。
爸爸这个词对她来说,就是墙上的一张照片,和每逢节曰清明的一杯酒,因为从未曾期盼过,所以也不曾因没有而伤感。爷爷说,爸爸是在一次灾难中去世的,那时的她,才几个月,还有妈妈,但是后来,妈妈到底是不堪独自抚养女儿的苦,把她扔给爷爷,自己走了,走时据说也哭得很难过,还发誓一定会回来接女儿,只是,她现在已经二十六了,还是没有妈妈的消息…
她不怨妈妈,真的。
同为女人,她理解女人。每个女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和幸福的权力,如果,妈妈觉得离开她会幸福,那么她真诚地祝愿,在世界某个不知名角落里的妈妈,一定要幸福。毕竟,是妈妈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妈妈,就没有陶子这个人了…
生活中没有的,她从不強求,她格外珍惜的,是她拥有的,比如只有她和爷爷两个人的年夜饭,已经足够让她満足。
之后,便会和所有孩子一样,坐在温暖的火炉旁,陪爷爷看电视,舂晚的节目并非她喜爱的,她喜爱的只是这个氛围,无论生活中还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和爷爷在一起!所以,对她来说,舂节这个团年,昂贵稀罕的糖果不重要,多厚的红包也不重要,她只要一叠姜,一杯热茶就足够了!爷爷腌制的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零食,配上热茶,那便是世间最热火的享受!
只是,爷爷走后,她遍寻各种腌姜,却没有一种能及得上爷爷做的万一。
从前过年是要放炮仗的。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爷爷就会带着她在门口放好大一挂,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爷爷总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囡囡又长大一岁了…”
糙指尖带来的温暖,她现在还记忆深刻…
这也就是她机手为什么要设置鞭炮声为铃声的原因。
爆竹声对她来说,意味着过年,意味着欢乐,意味着团圆,意味着…和爷爷的时光…
她曾经在某一个夏天不无遗憾地对某个人说,“可惜你冬天不能来,不然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放炮仗了!还有,我爷爷做的姜可好吃了,熏
也很
,你都没机会尝!”
那人曾笑着许诺,“好啊!回去我跟爸爸说,让我来这边过一个寒假!”
只是,他的许诺或许都跟夏天里那些英雄主义的豪言壮语一样,只是一时兴起,转眼就忘,她从来就不曾在冬天里等到过他…
他没有在冬天到来,爷爷却在冬天里去世了。
那时她刚念大一,就在那个寒假,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记得刚放寒假的她归心似箭,毕竟第一次跟爷爷分开这么久。
然而,当她跑回镇上的出租屋时,爷爷却不在家。
她正要出门去找,房东就来了,看见她便大喊,“哎呀,囡囡啊,你回来了!快点!你爷爷进医院了呢!”
“怎么回事啊?”她大惊,以为爷爷的哮
又犯了。自从吃了宁震谦的药,已经好久没犯了呢。
“你爷爷从街上摆气/
回来,又给你买了好些吃的,背了太多东西,过马路挡了视线了,耳朵也不太好,被突然开出来的车给撞了!”
“不是让他别摆了吗?!”她急得快哭了,扔下行李就往医院跑。自从去上大学,她就一再嘱咐爷爷,她会勤工俭学,自己负责自己的学业,让爷爷不要再操劳。
房东在她后面叹息,“还不是为了你吗?你爷爷说,不但要把你的学费攒出来,还要给你备嫁妆,姑娘家出嫁没嫁妆会被人笑的!”
陶子再没忍住,捂了脸,泪水横
,疯了般往医院跑。
医生最终没能救回爷爷,她见到爷爷时,爷爷身上揷満了管子,奄奄一息…
爷爷周围,站着几个好心的邻居,见她来了,叹息着把她推到爷爷面前,“囡囡,你爷爷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一直等着你…”
她眼泪哗哗直
,趴在
前握住爷爷的手,大哭,“爷爷,囡囡来了…爷爷…你答应过囡囡的,不会离开囡囡,爷爷…你看看囡囡啊!”
爷爷当时很费力地睁开眼睛,
糙的手握紧了她的手,她知道,爷爷真的是在等她,等着见她最后一面,此时,已是拼劲最后一口气了…
“囡囡…”爷爷气若游丝,“不哭…这一天总会来的…答应爷爷不哭…爷爷才安心…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住嘴拼命点头,眼泪却畅
不止。
“囡囡…咱们家虽然没钱…你可是爷爷心尖上的宝…以后爷爷不在了…也不准你委屈自己…有些话…爷爷本来想等…你…长大点再跟你说…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囡囡…那个人…太不实际…是不可能的…你要忘记他…”
陶子心內轰然一声,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小秘密,爷爷竟然全部知道…
“快答应爷爷…忘了他…”爷爷的手忽然用力,紧掐着她的手。
忘了他…她早已经忘了不是吗?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就已经跟他告别了呀…
她哭着点头,“我答应!爷爷!我已经忘了…”
“好…乖囡囡…”爷爷脸上终于
出舒心的笑,好像放下了一件大事,“囡囡…给爷爷笑一个…让爷爷带着你的笑走…爷爷只喜欢看囡囡笑…”
“好…”她脸上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爷爷缓缓闭上眼睛,吃力地低语,“乖…以后都要这样常常笑着…别怕…爷爷会在天上保佑你…保佑你找到真正可以代替爷爷陪你走下去的人…”
说完最后的叮嘱,爷爷再没有醒来…
那一个寒假的舂节,再没有人陪她度过。
除夕那天,她做了満満一桌菜,像爷爷在世时一样,摆了两副碗筷,和“爷爷”共吃了年夜饭。
爷爷已经把熏
做好,腌姜制好。她取了姜出来,倒了两杯热茶,一切都和爷爷在世时一样,可是,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吃这样的腌
和腌姜,因为往后再也没有人给她做了。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大着胆子独自放了一挂鞭炮,爆竹声声依旧,可是再不会有人摸着她的头,说囡囡又长高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个舂节,她再没有家可回。
后来认识了苗苗,苗苗同情她的身世,每每过年都邀请她回自己家过年,但是,她不曾答应,只说要回老家看爷爷。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有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她再乐观,也不愿意坐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庭团年。
而事实上,她每年过年都真的回了老家。
在她过往的岁月里,“年”是属于她和爷爷的时光。
所以,她总会在舂节前夕,加入全国中滚滚的迁移大
,乘火车回去看爷爷。
火车上,人人脸上都笑逐颜开的,近乡情怯,谁不是充満喜悦和奋兴?每每总有人问她,“你也回家团年?”
她总是笑着点头,“是啊!回家团年!”
她的家,就是爷爷那一方坟茔。
每年,她都会在除夕摆上碗筷菜肴,斟上一杯清酒,和爷爷吃团年饭,然后给爷爷说自己这一年的收获和快乐,是啊,她仍然是快乐的囡囡,就算哭过,伤过,可在爷爷面前,她还是幼时那个打完架哭痛快,再洗干净了回去见爷爷的乖囡囡…
只是,这一次,她会以怎样的心情
接新年?
苗苗没有邀请她去她家过年了,因为知道她已经嫁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严庄得知儿子不回来过年,像霜打了的茄子,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后来摸着陶子的头叹息,“还好有你了,不然又剩我们俩老家伙冷冷清清的,做年夜饭的趣兴都没有!”
陶子惴惴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妈,过年我想…去探望震谦,可以吗?”
严庄一听就激动了,“不行!那怎么行?那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去多艰苦?再说了,你身体还这么弱!赶紧给我打消这个想法!赶紧的!”
婆婆不赞成…
她只能默默打自己的主意。
她和宁震谦相隔这么远,他为了芊琪,死守在云南不肯回来,如果她不迈出第一步,那他们这样天各一方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有进展的那一天。所以,既然他固步自封,那就只能靠她奋勇直前了!
她算好时间,订好了火车票,怀揣着从宁晋平那里骗来的队部地址,收拾好行装,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当火车开动的瞬间,她终于放下了心,不会被严庄抓回去了!索
的,把机手也关了机,让严庄无法联系自己,不过,她出来之前还是给严庄留了字条的,內容如下:妈,我去看震谦了!放心,我一定能照顾自己!先别告诉震谦,免得他分心。
其实她多虑了,严庄看了纸条怎么能放心?倒是有心要告诉儿子,可儿子的电话哪里打得通?
从前坐火车回老家,心里总是很平静。
她固然早已经学会了不再为爷爷的离世悲伤,然而,看着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无论怎样也做不到高兴,平静,已是她最大的极限。
然而,今天则不同了!
她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仍然有人问她,“姑娘,是回家过年吗?”
她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是!是回家!”
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
过去,爷爷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如今,她有了另一个亲人,他在哪里,她的家便在哪里了…
只是,今年不能去看爷爷了,而且,她还违背了爷爷的遗愿,不仅没有忘记他,还嫁给了他,可是,她知道,爷爷不会见怪,因为爷爷只希望囡囡幸福…
爷爷,囡囡一定会幸福的!
她对这一趟寻夫之旅充満了期待!
火车上过年的气氛已经提前到来,旅客们唱歌的打牌的,自得其乐,列车广播里也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她捧着几本杂志,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觉得京北到云南这漫长的旅程也并不难熬。
她知道,这趟旅程辛苦的还在后面,只是没想到,其辛苦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云南X市下了车,按照地址所示,坐上了去X县的汽车,到达县城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同时打听清楚汽车站的所在,又换乘开往X镇的汽车,宁震谦所在的队部就在这个镇附近的大山里。
汽车驶出城,陶子的感觉是这车好像一直在上坡,一个半小时以后,车边开始在盘山路上行驶,一圈又一圈的弯道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开始觉得头疼,
口闷,想吐。”
她不知道是晕车还是高原反应,慢慢的,连心跳也开始加快了,空气里的氧气好像总昅不够似的,甚至,耳朵里开始出现轰鸣声,车上人讲话的声音都变小了。
她呑咽了一口,车里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还是很难受,她打开窗,想要呼昅新鲜空气,可是好像没有多大用。
她庆幸自己准备充足,从包包里翻出药来,吃了下去。她就是担心自己会有反应,所以来之前刻意去药店买的。
只不过,这药的效果好像不咋地啊,吃了之后没半点改善。
汽车不知翻过了几个山头,才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
虽说是小镇,可海拔很高,她一下车就呕吐了,拿出镜子来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陶子,你可千万要
住啊!她给自己打气。
拿着地址向镇上的人打听M山该怎么去,才知道,这所谓的附近,原来一点儿也不近,而要命的是,镇上根本没有前往M山的班车,人家说,那是队部所在,怎么可能会有班车?
她无语了,从这镇子往队部驻地如果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一天,还要翻山,而现在天色已经快黑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养
蓄锐,暂时在镇上住下来再说,不然,她这个样子还没走到估计已经光荣了…
身体不舒服,晚饭也吃不下,硬是
着自己吃了一些以恢复体力,却也不敢吃太
,怕胃出问题,那就更麻烦了。
而后便找了家旅馆住宿。她刻意选了家看起来好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的纰漏。
连续奔波,累得身体像散了架似的,一进房间就把自己扔
上了,想着自家兵哥哥每一次回去也这么腾折,还真辛苦,心里对他的疼惜又多了几分,不由叹息,管他是为了谁才在这里受罪,他总归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她就得心疼!
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觉头疼
裂,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又爬起来喝了一盒自己带着路上喝的牛
,还是睡不着…
腾折来腾折去,也不知多晚了才
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却是被冷醒的。她摸了摸被子,还真是薄啊…
起来调空调,竟发现空调是坏的,难怪这么冷!
于是打电话给前台,要求换房间。哪知前台回复她,房间空调效果都只有这么好,而且剩下的房间也不多了,不信的话可以让她每一间都试试,还说什么这里只是个边远小镇上的小旅馆,不是城里的大宾馆,如果她真的怕冷的话,柜子里还有被子,可以多加一
…
服务台的态度倒是很好的,说话还带了糯糯的云南音,可是这结果却是如此的坑爹!
她只好把柜子里的被子拿出来铺在
上,再一次蜷缩着身子強迫自己觉睡。
夜间还是觉得冷,她已经缩成团了,还感觉不到暖意,可是,却再也不想醒来,因为实在太累了,不仅累,而且头晕脑
啊…
这么睡一晚的结果是,第二天她起
的时候发现自己鼻子堵了,头重脚轻的,稍稍走两步,头就发晕…
老天!她这是怎么了?高原反应还没好,又摊上感冒了吗?
她可是耽搁不起了呀!马上就要除夕了!她必须在除夕前赶到队部才行!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够服软,还是打电话给他叫他来接好了!反正她已经到了这里,他总不会再把她赶回去吧!?赖皮无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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