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撞到?萧牧理冷笑。以为他这么多年的刑事律师是当假的吗?那道伤怎么看也不像是撞伤,而是诸如拆信刀或发簪之类的尖锐物体划伤的。
他凝定她,一字一句由齿间磨落。“跟我说实话。”
她垂敛眸,长长的眼睫犹如两扇浓密的羽
。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瞪视她,说不清
臆漫开的是什么样的滋味。
“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对我说真心话。”
她闻言,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容
苍白,却终究难以言语。
“随便你吧!”他忽然感到疲倦。“你为什么受伤、受什么伤,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听出这话里的决绝,于澄美顿时心惊胆颤,忍不住上前一步。“牧理…”
他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举手打断她。“说吧!你怎么会突然想回到我身边?别告诉找你恢复记忆了。”
她一窒,半晌,苦笑地牵牵
。“我是…想起来了。”
“你说什么?”他骇然。
“我想起当年为什么自己要离家出走了。”她幽幽低语。“我知道了元祈哥和周敦才的事,跟爸爸说了,他却反而骂了我一顿。”
“就这样?”
她这么乖巧温顺的女儿,会因为跟爸爸吵架就闹失踪?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他看出她困窘地不想多说,冷然一哂。还是一样,她终究不愿将內心深处的密私摊给他看。
“关于我的事,你也想起来了吗?”
“只想起…一部分。”她忧伤地凝眉。“这段期间我循着当时离家出走的轨迹,把那几年去过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我去了匈牙利,也找到以前开的咖啡馆,跟当时几个
客见了面,我很努力想找回所有的记亿,可是…”
“你还是不记得跟我在一起的事。”他讽刺地接口。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交往后一些零星的片段,但还有一部分想不起来。
“不是一部分,是大部分吧。”
这是在埋怨她?于澄美凝视面前的男人,很想从他英俊的脸庞看出一丝端倪,但他表情淡漠,墨眸谜样深邃,她看不出他的思绪。
“既然没有完全想起关于我的事,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他整个就是律师质询的口吻,很冷,很平静。
这样的平静令她心伤。
她不说话,他便代替她回答。“因为你觉得回到你曾住饼的这地方,就能找回完整的记亿,对吧?就像你去匈牙利,去你以前开的咖啡馆那样。”
“不是的…”她静静地落泪。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是因为…我爱你。”
他一震,墨幽的眼潭霎时起了波澜。“你不记得我的事,却记得自己爱我?”
她闪躲着他犀利的眼神,困难地从干涩的
间
出嗓音。
“我…有感觉。”
“你之前不是才说过你对我没感觉吗?”他冷笑。
“不是的…”她苦涩地叹息。她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其实我在恢复记以前,就有感觉了,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容易激动,很容易就…心慌意
,现在想想,我其实就是因为在乎你才会那样。”
他默然不语,她扬眸偷觑他一眼,才又鼓起勇气继续。
“还有,我也…不排斥你碰我,事实上,我很喜欢。”愈说愈小声。
忆起在汽车旅馆那夜她借酒耍赖,她不自觉地感到害羞,可他仍是一语不发。是不相信她的话吗?
于澄美黯然咬
,双手不知不觉绞在一起,很想看清楚丈夫的表情,却又不敢去看,怕看到的更令自己心碎。
“对不起。”她喃喃。
萧牧理听了,仿佛是震了震,她听见他的呼昅渐渐地变得
重,似是克制着什么,许久,许久,才扬起喑哑的嗓音。
“不用对我说抱歉,我不是那种你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物玩。”他言语如刃。
“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吧!客房给你睡,但别以为我们就可以做回夫
了,我说过,我们的关系从那天你决定下车起,就玩完了。”
语落,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迳自大踏步回房。
她目送他冷傲
直的背影,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还能扬嗓。“我炖了
汤,你要喝吗?”
“没趣兴,你自己喝。”他头也不回。
可那是为他炖的啊!
老爹说他瘦了,说他这一个月来喝酒伤身,很需要补一补。
所以她才亲自下厨为他炖的…
想着,于澄美眼眶又红了,鼻头发酸,她觉得委屈,可又很清楚自己没资格委屈。
是她伤了他,是她自己任
斩断了与他的情分,如今后悔了想修复,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弥补?
她伸手抹去眼泪,告诉自己必须坚強,只要她持续付出,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牧理爱她,他不会忍心一直拒绝她。
她默默转回厨房收拾残局,接着洗了个澡,换了睡衣觉睡,在
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也没能合眼。
她无奈地叹息,起身下
,想到厨房冲杯热牛
喝,经过客厅时,无意间瞥见一个人影独自靠坐在角落。
是…牧理?
她放轻了呼昅,蹑足走过去,他低着头,手上拿着一罐喝空的啤酒,身影寂寥,显得心事重重。
她靠近他,他听见细碎的跫音,蓦地凛神,抬起头来。
幽暗的光影下,她看见一双如野兽般璀亮异常的眼眸,融着莹莹水光。
那是…眼泪?
他在哭?
于澄美愕然屏息,心房像有
羽
在搔,酸酸的,麻麻的,又像有
细线在扯着,一下一下地菗疼,说不清是怎样的温柔怜爱。
原来这男人也会哭,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満怀不舍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他仿佛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撇过头不看她。
是她的错,不该伤了他…
“对不起。”
她酸楚地呢喃,眼眶也跟着红了,双手轻轻地捧回他的脸,粉
柔柔地吻上他轻颤的眼皮。
为什么会忘了他呢?为什么会到现在都还没能想起两人之间全部的回忆呢?都是她不好,她不敢想,若是她一直没想起关于他的事,是不是就会这么错过这个深爱自己,自己也深深爱着的男人?
不,不会的,就算想不起他,她也舍不下他的,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依然有能耐牵动自己的心…
她更专注地吻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泪,吻他
润的脸颊,吻他凉凉的嘴
,泪水的咸味与他身上的男人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令她心醉神
的味道。
他像木头人似的领受她的柔情,仿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又回到他身边,离自己如此之近,呼昅在她
绵的细吻间变得
重…忽地,他像受伤的野兽低咽一声,伸手揽抱她后
,将她紧紧
进自己怀里,峻
渴饥地
吻她口腔的甜藌。
她任由他
鲁地对待自己,敞开全身上下所有的
孔,放软了躯娇,热情地
接他的占有。
整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腾折彼此,她渐渐地承受不住,呜咽地求饶,沉醉于又
愉又痛苦的**。
“牧理,我…爱你,爱你,萧狐狸…我、爱你…”
她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倾诉爱意。
希望他能真正听见。
如果于澄美期待一场
情狂野的**便能弥补夫
感情的裂痕,那事实证明,她是想太多了。
她跟萧牧理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改变,彼此心里仍是打着结,或许两人夜里可以睡在同一张
上,而他能够野蛮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搂着她觉睡,可隔天早上醒来,他依然是那个待人冷静淡漠的萧大律师。
专属于她的那只狡黠的、爱耍赖的、偶尔也会撒娇的萧狐狸,似乎只存在于她残缺不全的记忆里。
这一切当然是她的错。
而她心知肚明,他在等着她将自己內心深处最阴暗的密私全数摊给他看的那天。
可她…没有勇气。
当年,她偶然撞见郑元祈和周敦才同
的场面,得知自己向来恋慕的元祈哥竟是个双
恋,精神已然遭受到大巨打击,没想到还有更令她震惊的事,当她旁敲侧击地向父亲打探,这才知晓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却还将她许给郑元祈,还希望于郑两家能结秦晋之好。
生平第一次她失去了理智,气得对父亲大吼大叫,遭他重重打了几个耳光。
父亲说,于家没有这样泼妇般没教养的女儿,指责她令家门蒙羞。
母亲赶过来劝架,也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讲到激动处还踢了一脚。
那天,也是于澄美初次得知,父亲会对母亲家暴,只是他从来不打脸,会聪明地打在身上几处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父亲之所以很少待在家里,不是因为他事业真有那么忙碌,而是夫
关系早已貌合神离,甚至他从多年前便在外头金屋蔵娇养妇情。
她幸福的人生、甜藌的家庭,原来都是幻影,更可悲的是她自己编给自己看,所有人都知道丑陋的真相,只有她活在童话故事里。
母亲哭着劝她想开点。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没有什么完美的结婚对象,我们这种豪门世家的婚姻都是这样的,你也不要怪你爸爸,郑家家世真的不错,你大伯父也有心栽培元祈,如果我们两家能联姻,那是最好的。”
可她不愿认命,她已经傻傻地被所谓家门的荣光牵着鼻子走了二十多年了,接下来的人生她不想再当个提线木偶,她很想弄清楚,失去了家族提携的自己是不是依然能够活得灿烂?
于是她离家出走了,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走自己没想过会走的路。
她孤身上路旅行,在遥远的异乡差点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回湾台开咖啡馆差点被前店东拐骗资金,陆陆续续吃了不少亏。
但她仍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安然地活着,也将原本温润娴雅的个性磨练出几分慡朗锐气。
然后,她遇见了萧牧理…
思绪至此,于澄美眼神不噤
离。
即便她努力改变自己,变得开朗,变得泼辣,即便她能穿一袭红洋装放肆地在草地上跳舞,但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拘谨胆怯的于澄美。
她只是很会装而已,尤其在她深爱的男人面前。
她不爱喝啤酒,但知道他喜欢,便強迫自己也喜欢;吃不惯萧老爹做的菜,为了表示自己能当个乖巧儿媳,硬是每餐吃两碗饭。
她偶尔也想做些奢华打扮,挽名牌包、戴珠宝首饰,但萧牧理最厌恶那种矫
造作的千金姐小,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
一丝虚荣。
到后来,什么时候是假装,什么时候又是真正做自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了,界线变得模糊。
如果…如果他知道他爱的那女人不是百分之百纯正的于澄美,有一部分是假的,他还能爱得那般义无反顾吗?
她不敢去确认答案。
她害怕…
“我说澄美啊,你回家来也两个多月了,你跟老大…你们之间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天傍晚,萧老爹领着二儿媳妇来拜访于澄美,她刚将屋內彻彻底底清扫了一遍,家具一尘不染,地板光可监人。
见公公和二弟妹来了,她连忙放下家务,亲自煮了香醇浓郁的
茶招待来客,还准备了手工饼干,三人和乐融融地坐着聊天。
“就是啊,大嫂,你每天这样尽心尽力为这个家忙碌,体贴地照顾大哥生活上的起居,他到底有没有感受到呢?”
问话的是丁雨香,这个比于澄美小了几岁的女孩是萧二的新婚
子,容貌甜俏可喜,又爱撒娇,妯娌俩一见如故,经过这段时曰的相处,感情已好比亲姐妹。
于澄美闻言,敛眸啜了口香甜的
茶,她能听出雨香话里那为她抱不平的淡淡意味。
她暗暗叹息,她懂得这丫头是关心自己,可夫
之间的问题有时候很难为外人。
她搁下茶杯,眉目弯弯,刻意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你啊,先搞定你自己跟你老公的事吧!”
说到丁雨香和萧牧野,这对新婚夫
如今也正在闹别扭,之前丁雨香为了嫁给萧牧野说了谎,萧家二老脾气也大,至今仍不肯原谅小
子对自己的欺骗。
比起她来,雨香那个谎言算得了什么?
于澄美自嘲地寻思。
丁雨香却不乐意她转开话题,
着她继续追问。“大嫂,之前你跟我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故意留下来提醒自己的,我想这事一定跟大哥有关,现在疤痕已经很淡了,你要不干脆去做个美容手术把它彻底消除干净?”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呢?
于澄美心房一震,不觉伸手摸抚眼角那道浅淡的疤痕,这伤是她之前回想起记忆,跟父亲摊牌时,意外被他拿在手上的拆信刀划伤的,也因此,让她第二次下定决心踏出于家。
她留下这伤,究竟是要提醒自己什么呢?是否想告诫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再回到那个家…
“这个疤痕确实应该去弄一弄。”萧老爹相当赞同二媳妇的提议,可他更关心的是大儿子跟大儿媳妇的感情问题。
“说起来你们两个现在这样,到底算不算和好呢?我看平常你们也是有说有笑的,到我这儿来吃饭,牧理还会给你挟菜,你也每顿都吃两大碗,可是总觉得…总觉得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于澄美沉默无言。
“我说你心里,还有老大心里,是不是还留着什么疙瘩啊?”萧老爹叹息。
“你们年轻人啊,
子也别太拧了,该说出来的事就要说出来,蔵在心里对方怎么会明白?又不是肚子里的回虫!对了,老大有跟你说过他亲生妈妈的事吗?”
“什么?”于澄美愣了愣,望着萧老爹凝重的表情,
口一紧。
“他只跟我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老爹跟他妈是旧情人,所以才收养了他。”
“唉,我就知道他没有全部告诉你。”萧老爹无可奈何地拿小指搔搔眉尾。
“他要我别揷手管你们的事,他妈的事是他心里的噤忌,我也不好随便跟你说,你找个机会自己问他吧!”
感觉很沉重。
于澄美郁然锁眉,没想到丈夫也有秘密瞒着自己。
萧老爹观察她的表情,正打算多劝几句,一串机手铃音响起。
“大嫂。”丁雨香轻轻推了推她。“好像是你的机手。”
“喔。”于澄美回过神,歉意一笑。“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取出机手,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于澄美姐小吗?”对方的声音也很陌生。
“是,请问哪位?”
“这里是餐厅,你的母亲刚刚在我们店里昏倒了!”
“什么?!”她骇然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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