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四十七章 高山流水
老苏大喜,现在苏家没有任何骄傲的本钱,至少在郑朗面前,他们连骄傲二字提都不能提。喝道:“大郎,二郎,还不下拜?”
“勿用,”郑朗扶着大苏小苏,道:“明允兄,不要想偏,有人说我一生收了六个生学,非也,互相学习罢了。子瞻与苏辙随我,也勿需叙师生之谊。”
不能讲老师生学的什么,只能心中有数,象苏东坡很精明的前去拜访欧
修与梅尧臣,但能否象电视剧那样掀起衣袂,往前一拜喊:“恩师。”
找死不成,宋朝的祖宗家法就是改正唐朝错误,包括科举,所有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你一个大臣当什么座师恩师?苏东坡敢喊,欧
修敢受么?不能叙,叙了,未必对大小苏有利。
有了这份情谊,三苏不再拘束。
宋朝的老师是一个很神圣的职业,不象后世,不收红包,想老师重视自己的孩子,很难很难,收了红包,也未必重视,还要看红包大小。这时代没有,尊师,是放在心中尊重,就象郑朗,刘知州死后,郑朗对刘
一直视为自己娘娘,刘
死后,郑朗没有徇私舞弊,可一直对刘知州几个儿子十分亲近。但学术十分zì yóu。
最zì yóu的乃是各大书院,不过其他地方也有类似书院的风气。师生之间对学问的
乃是互相探讨,不象后世红包拿了,还要高高在上。也许郑朗在宋朝得志了,反正产生一种想法,一样的外忧內患,不过宋朝肯定好得多。不好的地方,仅是科技落后所带来的生产力落后。
苏东坡问出心中的疑问:“何为浮躁?”
浮躁二字解释起来很简单,轻浮急躁,但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孙胄问郑朗何谓三分,郑朗说类似民间所说的分寸。若此,何必郑朗苦修儒学?或者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大多数人看不懂,爱因斯坦于是开了那个有名的玩笑,似乎大家一起懂了。当真懂了?
苏东坡也不相信郑朗会
暴地给自己的偶像下了一个轻浮急躁的评价,于是疑惑地问。
不但大苏,小苏同样眼中泛起一团疑云。
郑朗不气,他说大小苏不是他的生学。实际是想收他们做生学,未来三派人马,代表是谁,王安石,司马光与苏东坡。只要这三个人不闹太大的矛盾,
争威胁便去减少一半。没有
争。就算有蔡京与赵佶,危害都未必那么严重。
越聪明越好,就怕他们不聪明。不是指了。
徐徐道:“一个家国才开始,例如隋朝六百余万户百姓,唐朝立国之时仅不足两百万户。大量百姓死于战
,土地不紧张,从
入治,百姓望渴和平,各个贪心不足的豪強劣绅多死于战
当中。只要稍稍治理,便会
来大治。但承平一久,百姓繁衍,土地紧张,各个集团形成強大的力量,他们占据财富,兼并田地作坊,分控家国权利,不好的。鱼
百姓。贫富分化越来越重,也许家国富裕。综合经济上涨了,可上涨的仅是少数人,富得越富,穷的却连饭也吃不上。少许人缺衣少食,对家国构成不了危害。若多了,秦末,东汉末,唐末的种种事迹就会发生。到这时,才是魏征所说的治之难。一些有责任的大臣会治,当然这个治会有千万种办法,但总的来划分,便是两种,一个是保守的,一个是
进的。”
这个比较容易理解。
三苏与张方平一头。
“自古以来,出了许多英主,但长者很少,若说长者,我朝几代皇帝皆能算是长者,重视內治,自太祖起,又怕庸君误国,主动限制皇权。权利比如一个包子,就那么大,皇权限制了,外戚宗室与宦官权利也限制了,近年来,就连武将可怜的领兵权也让士大夫抢了过去。那么余下的权利在哪儿?士大夫。”
还没有听出与浮躁有何关系,不过四人脸色皆有些古怪。
“本身没有错的,若论
n zhǔ我朝最
n zhǔ,也确实培养一些士大夫的气节,包括欧
永叔在內,他也想将家国变好。就是贾昌朝,虽品行恶劣,但也比李林甫之
要好得多。”
这句评价出来,四人脸色
出钦佩之
。
贾昌朝对郑朗做过什么,一度曾将郑朗计划放出去,差一点使郑朗不能从契丹逃回来。
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成了生死仇敌。
“各个士大夫想治国,各人有各人的理论想法,本身还是没有错。包括太祖许言臣风闻言事,同样没有错,可以互相督促,使大家做为更为谨慎,不利用权利鱼
百姓。至于朝争,也不能说错,自古以来,朝争是从来没法避免的,能理解。可正是因为这些没错,结合在一起,便会发生一件大事。安道兄,我与
趾作战,你大约听闻了吧。”
“基本都知道。”
“提前我布置了一个陷阱,种种假象看起来很合理,就是这个合理,最后成了
趾失败的
源。现在一样的道理,大臣们风闻言事,是制度允许的,想要治国也是好心,家国发展也带来种种弊端,必须要进行治理改革。可为什么不好?大臣们风闻言事最后的结果,不是风闻,而是肆无忌惮的攻击诬蔑。狄青家中烧了一把纸钱,能说成异光冲天,可想而知,肆无忌惮到了什么地步?说者还认为自己好心,可受者会怎么想?比如我与文宽夫的争执,文宽夫会不会恨我?若是我再加上一些诬蔑的话,文宽夫怎么想?但他想要报复我,却是很难很难,可有办法,比如联合贾昌朝,或者其他人。这还算正常的,属于朝争范围。若是最后用改革言事呢?任何事物皆有正反两面,不做就不会有把柄,一做就会让人找到漏
。但还不是可怕的,大家一起浮躁,一起诬蔑,打击对手,会形成更大的联合,最终会自发的向保守或者
进两派凝聚。”
“
争?”张方平道。
“不错。若举朝上下浮躁风气越来越重,必然产生更大的
争。不要以为皇上不作为,其实皇上做了许多事,大家没有看到,这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表现,是最上等的为君之道。但能不能指望以后所有的人君会有陛下的天赋?”
“是啊,我也感到了,就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安道兄。我也是在山
里无所事事,整天盘坐冥思,才想出来的结果。子瞻,你想一想,用想当然来篡改典故用于科举问题不大,若用想当然言事。是不是很危险?”
“是啊。”苏东坡凝眉答道。
“危险的还是权利大部分笼在士大夫手中,君权下降,若人君没有办法用平衡之道化争
争,士大夫正式形成两派,产生裂分。士大夫裂分,就等于家国
裂分。”郑朗拿出客厅边上的一
扫帚,将它一折,道:“最后家国就如这
扫帚一样。”
这才是郑朗所说的浮躁,浮躁的危害。又道:“你于省试那篇文章我也看过,虽那个想当然用典故我不喜,可里面见解我还是赞成的,风闻可以,言事更可以,但务必以温厚为心,对喜欢的人要看他的短处,对憎恨的人要看他的长处,这样看问题看人才能看得更全面。即便言事用人也不会产生诸多矛盾。为什么近来家国似乎越来越好。大家也越来越多,我却不喜。因为先帝与天圣时温厚之气渐渐在消失,浮躁之气越来越盛。喜人喜人之长,恨人恨人之短。于是大家矛盾越来越多,言事越来越偏激,仇恨越来越大。”
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浮躁之论。
说完了,看着老苏。
老苏因为进京比较失望,又与王安石发生冲突,性格也有偏激的一面,特别是他为了攻击王安石所炮制的《辨jiān论》,就是郑朗说的浮躁代表作之一。
张方平却在深思。
眼下三苏思想境界还是很浅的,想不到更深的层面。张方平却达到这一境界。许久说道:“行知,能否让我将你今天所说的话整理出来,发表于报纸。”
“行啊,”郑朗淡淡地说。
这也不是见不得光的言论,为什么不可以呢。
郑家在准备女儿的亲事,张方平却将郑朗所说的话刊于报纸,引起很大轰动。
有人将它称为郑氏三大名言。
汝快乐否?
权利乃责任也,官职愈高,职责愈大。
喜人识其所短,憎人见其所长。
第一句乃是家国cāo劳的节气。
第二句是对权利的重新认识。
第三句是強行吹刮温厚之风。
赵祯听闻后,立即将郑朗还有三苏,庞籍一起召到皇宮谨见。
二苏乃是郑家新的生学,若没有资质,非是少年所收,这是考中进士后才收的,若没有资质,恐难以入郑朗法眼。庞籍是做得不错,顺便一起召入皇宮谈一些事。
其实如今郑朗就是一个宝。
因为不能说出来的原因,郑朗一时半会难以入进两府,赵祯感到可惜,心中也有些歉疚。不能全怨郑朗,梁怀吉进宮后,赵祯已经问了经过。
那个山
里十分寒冷,因为仇恨,西夏人对郑朗与女儿很不好。缺衣少被,甚至屡屡想将郑朗杀死。
郑朗与女儿相依为命,山
又黑又狭长,又是一个正常人,发生一些事,能理解。尽管后果十分严重。
赵祯先是盯着三苏,主要是大小苏,然后说道:“你们三人的文章朕皆读过了。”
苏氏父子三人不敢接话。
“写得不错,苏洵,虽你文章写得略嫌迂阔,不过你并没有在官场里堪磨过,难免也。”
“是。”
“朕看到你文章里多写了一些兵事。”
“陛下,臣多读的乃是上古书籍,舂秋国语里皆多谈到军事。”
“你不用担心,文武之道才是治国之道,文道重要,武道同样重要,你并没有做错。不过有一处倒也需要一些能文能武的臣子,不知道你可否愿意前往?”
“为陛下效劳,臣万死不辞。”
“庞籍,荆湖南路可有知县腾缺出来?”
“有。安化知县有功,已数年未迁,到了迁职之曰,临冈设县后,知县一直空缺,员官皆不愿意前往,安仁知县因母去世,回去守丧。职位空缺。”还有,庞籍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知道的仅是这三个。
赵祯脑海里回想一下,临冈乃是武冈军最西南的偏远小县,乃是蛮人集中地带。安化也不行,接近北梅山,这两县看似贫瘠,但需要两个能吏前往。于是说道:“苏洵,朕就让你权知安仁如何?”
这叫一人得道,
犬升天,就是甲进士外放,也不会轻易地得到一个知县职位。不过赵祯也问了老苏一些情况,知道通过正常渠道。老苏靠荫补上代没有员官让他有资格荫补,靠科举估计考一百年差不多才能考中。因此直接授命。
论用人,赵祯远胜过武则天。
敢用人,做得好提拨,做得不好贬下去,因此赵祯朝人才济济,只是这个人才也太多了。
赵祯这才谈正事,当着苏氏三人的面谈的,让他们观摩旁听。协助郑朗培养生学。
“庞卿。今年家国财政收支如何?”
“比去年略好,还是很难。自五月来。黄河水害不及去年,可黄河已经败坏,数
入海,沙沉淀得越来越厉害。”庞籍答道。在郑朗指引下,诸臣对这个河沙理解得十分透彻了:“多处有小型的水灾,且臣不明白的是,朝廷多有节制员官冗多的政策,为何员官越来越冗?陛下,也有误啊。”
赵祯默默不答。
三苏眼睛中皆闪过惊讶,第一次看到大臣当着皇上的面批评皇上。
庞籍又道:“想要朝廷财政健康,臣一人过于吃力,最好让行知留下。”
外表朝堂看起来很美,事实不是,庞籍、韩琦与贾昌朝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最悲催的是富弼,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三边受气,不过想掰倒庞籍,也不大容易。
然而让庞籍做起事来,感到很困难。
赵祯不语,扭过头看着郑朗说道:“郑卿,你打算在京东路赴任多长时间?”
“听从陛下安排,若陛下恩准,臣还想去淮南东路看一看,再去河北路。”
老苏还没有听明白,但庞籍听郑朗这样一说,不敢強留了。微微叹息一声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外面平安监契股疯涨…”
“醇之,不可,”郑朗连忙说道:“当初我构想时为何要对半设股?正是互相监督也,一边一半,就能保持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这个平衡,以后君王不明,便会用它来筹款,或者为权贵強行进一步瓜分,成为少数人敛财的工具,而非是家国与广大受益者。正是因为这种平衡与良
循环,它才会值钱。若朝廷有意打破这个平衡,又将契股放出来,朝廷控的契股太多了,它的市值会立即贬值。”
按钞行的价格,朝廷拥有的契股能筹得五亿缗钱。
可真要放的话,可能一亿缗钱都筹不到。放出去,这一块朝廷以后就再也没有受益了。
还怕庞籍想不开,又道:“家国也需要信誉,特别是行银监更需要信誉,一旦信誉丢失,行银就无法运转,这个带来的损失会更大。陛下,请下诏,将这个五五分股制定为朝廷制度。”
赵祯额首。
若不是黄河,朝廷也不那么急需钱,除非发起剿灭西夏战争。
郑朗又说道:“醇之,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开源。”
“行知,请说,”庞籍道。在郑朗推动下,节
与开源也提前成了热词。
“你将严荣喊来,让他将行银监产生的利润计算一下,看一看能否增股。虽朝廷暂时不能得利,增股后行银收入增加,不用两三年时间,这些钱帛就可以再次往外菗取。再者,行银扩大,会带来民间商业繁荣,朝廷会增加商税收入。”
三人说的全部是钱,三苏不是很明白,实际所说的明为钱,暗为未来黄河大治理做提前准备的。
“那么行知于京城多留一段时间吧。”
“勿用,醇之,汝之才并不亚于我,况且张方平此时为三司使,他对行银如何cāo作十分熟悉。我若再停留,会有人弹劾我故作清高,实际在学习夏竦,我也怕啊。”
庞籍略有些苦笑。
赵祯道:“郑卿,久未听你奏琴,替朕奏一曲高山
水。”
“好。”
这一回三苏能明白,这就是对郑朗最好的奖励,知音之意也。但悠扬的琴声里,他们还不大明白,既然皇上将郑朗当成知音,为何一贬再贬?
一曲弹罢,三苏再一次见到这一君一臣之间浓浓的基情。
郑朗放下太监送来的琴,郑重地道:“陛下,为何中庸后来越发地被人郑重,它不仅是治国做人之道,也是养身之道,动静相辅,劳逸结合,不能暴饮暴食,也不能过份节省,
适度…”
后面不大好说出来。
因为大臣所
,立皇储啊立皇储,赵祯马上开始狂疯的造子活动。
可怜的小身体板儿,整天一往女人身上伏,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皆明白这个
适度是指的什么。
又道:“陛身下体健康非是为陛下自己,乃是为天下也。”
“朕知道了,你到了京东路后,也要小心。”
“臣哪里还敢不小心。”
两人相视一笑,会见的地点乃是在迩英阁,五人离开时,赵祯居然站起来,将他们送到殿门口。
郑朗道:“子瞻,苏辙,我这样做是不是媚了一点?”
似乎是媚,可两人敢答?
“心持之正,为君王着想即是忠,心持之琊,取悦君王实为自己荣华富贵私利即为媚。区别在此。”郑朗道。
仅是一言就点醒了二苏。
然后扭头看了看迩英阁,大小苏在心中感慨,君臣之间的高山
水啊,那有那么容易好演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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