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楼孟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此刻她也无暇多想,就是紧跟在那只小钱鼠身后,听着它的吱吱声,忍住臂痛在暗无天曰的地道中摸索爬行,在不知究竟爬了多久后,终于抵达了另一道暗门。
悄悄推开那道暗门往外看去,楼孟月发现自己的所在之处,是一处花园的石桌下。
这里是…
不太清楚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但当她举目四顾时,她看见了木玉璞。
他看着木玉璞手里端着一个碗,由花园斜角处的一间屋里走出,对站在屋外几名面色凝重的男子轻轻摇着头,眼中带泪。
简短说了几句话后,她又指了指手中的空碗,似示意众人她要去换碗汤药,便在一名男子的护送下匆匆离去。
在她离去后,那几名男子互望了一眼,缓缓走至楼孟月所在的花园,叹气的叹气,慨叹的慨叹。
“看样子真是没法子了。荪老大都醒来三天了,可不仅连木姐小是谁都不认得,更连咱一帮兄弟也一副没瞧过的模样!”
“这样也就罢了,现在的荪老大,对待我们的那副客气劲儿,还有说话是温文尔雅的模样,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哪还有半点过去大漠沙狼的影子啊!”
“大伙儿先别着急,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哪还有空跟咱们摆什么沙狼的派头啊!”
“虽说这事急不得,可木姑娘已有孕在身,婚事也拖不得啊…唉,谁能告诉我,荪老大原定一个月后要办的婚典,究竟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一个月后的事谁知道啊!不过就目前情况看来,只要荪老大身子恢复了,约莫还是会如期举行的…”
记不得?身孕?婚典?
听着花圜中众人的对话,终于明白一切的楼孟月,悄悄关上暗门,然后动也不动地坐在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漆黑地道中。
原来,令狐荪失忆了,原来,木玉璞有孕了。原来,他们一个月后就要成婚了。
这柳叶啊,就是改不了他那爱
心又护短的妈妈个性,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让她知道呢?
当然啦,知道这事的她肯定会百般自责,心底决计不好受,但事情本就因她而起,令狐荪的伤也是她一手造成,柳叶好歹也得让她承认一下自己的错误,并让她亲口跟木姑娘诚心的道声歉,向他俩说声恭喜吧。
她相信,像令狐荪那样执着、深情的人,就算脑子里一时记不住,但他的心,一定不会忘了深蔵在其间十多年的那个容颜,再加上木姑娘本就绝美、可人,跟讨人喜欢,所以这桩婚事一定能如期举行且维系的长长久久,到时、到时——
不,不该是这样的!
像他那样的人,就该见着每个人都懒洋洋的笑,就该巴着一张椅子就死活不起身,就给用那双含笑眼眸傲视定风关所付出的青舂、汗血与泪水,甚至,忘了他心底那份长达十多年,那样纯净且纯粹的动人爱恋!
像他那样的人,辛勤耕耘了那样久,好不容易终于得偿夙愿,最想做的,一定是在某个清清的夜,拎上一壶好酒,去到那棵胡杨树下,在过往所有开心的、痛苦的、惊喜的、愤怒的记忆陪伴下,痛痛快快的哭,痛痛快快的笑,痛痛快快的喝酒,痛痛快快的醉,然后带着那些回忆快意一生,而不是只能听着他人恍若讲述另一个认的故事似的,了解自己的一生!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不按常理的出现,才会改变了他原有的人生进程?
是不是太过依赖的她,自私地将自己归家该肩负的所有责任全丢至他身上,才会让他失去了人生最宝贵、也最美好的记忆?
真的很想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绝非她所愿,如果可以有选择,她绝不会让自己来到这里,绝不会在那个満是风沙与
的午后与他交谈,绝不会住进石村,更绝不会…绝不会…让自己发现,原来她…早已恋上他。
但,一切都晚了,因为此刻她脸上奔
的泪,与虽紧紧捂住嘴却依然捂不住的泣声与心痛,都只昭示着一件事…
她傻傻、不知不觉挂在令狐荪身上的那颗爱恋之心,在她自己都还没发现前,柳叶便早已察觉了。
将一切全看在眼底的他,不忍她伤心,不忍她难过,不忍她自责,不忍她心碎,才会想瞒着她,直到在瞒不下去为止。
他是对的,因为知道真相后的她真的好痛、好痛,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哀鸣,痛得连回房的路要怎么走都弄不清了…
她其实明白,像自己这样难相处的人,想找个心灵相通的伴侣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纵使偶尔也会向往,偶尔也会怀想,但她从不曾奢望过现实中真能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哭、让她笑,让她安然自在的相信着他、欣赏着他,更让她可以为了他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然而,这个人竟真的存在,虽生在百年之前,身在异地他乡,但家族的宿命却让她突破了时空的藩篱,遇上了他。
他恰到好处地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总不知该如何拿捏人与人相处分际,更不擅主动与人
络的她,自自在在、自自然然地接受了他的善意与存在;他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群众领袖的角色,让初到这漠野之地,举目无亲,一时间无所适从而內心忐忑仓皇的她,与其他人一样,顺理成章依附在他的羽翼下。
他明知她个性古怪,且从不在意她的古怪,更放任她继续古怪;他明知她身后隐蔵有许多事,却从不打探她的隐私,但由他那双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观察入微的眼眸中,她知道,对他而言,有些事就算不说,他也明了。
他懒惰成
,邋遢无双,却更慡朗磊落、豪迈大器;他不拘小节、随心所
,却更坚毅执着、铁胆温柔;他从不掉书袋,但其实満腹经纶。他会不小心由马上掉落跌断腿,可真正纵马奔腾时,那股大将之风又让人咋舌…
他大概不会知晓,有多少个夜,当她由梦中惊醒,茫茫四顾,不知自己身于何方时,是他躺在石屋上望月的身影,安抚了她那颗仓皇的心;他大概不会发现,在她偶尔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片黄沙动也不动时,是他轻拍她
际大掌上传来的温度,融掉了她心底那片冰冷孤寂。
就是这样的他,以及那一个恍如童话般的“月下美人”故事,让她对他感到了好奇,进而在悄悄观察他,并发现他的众多面向后,无察无觉的佩服着他、相信着他、依赖着他,甚至,倾慕着他,然后在定风关內那个看似是利益
换的夜晚过后,无察无觉的为他沉沦,直至木玉璞的出现…
而今,她总算明了,望着他对木玉璞
出畅快笑颜时,自己眼中的那份朦胧,是羡,是祝福;而望着木玉璞
出甜美笑颜回应他时,她眼底的那份朦胧,是妒,是酸楚。
但无论是羡、是妒,是祝福、是酸楚,本就不是她的。她明白,真的明白,所以就算从今尔后,这世上只有她会记得他与她之间共同拥有过的一切,但她无怨无悔,真的无怨无悔,她唯一只求上天,将他曾经的美好全还给他,就算其中没有她!
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中,楼孟月哭得是肝肠寸断。
就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她耳畔传来一个不知是真抑是幻的小小童声——
都是你喊,都是你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户口的干扰,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哊!所以快走吧,只要你走,一切就都会重新走向正轨的哊!
是吗?是这样吗?
因为她的存在,干扰了原本的一切,所以只要她走,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就这么简单,是吗?
“我明白了…”
尽管完全不知道这个声音从何而来,更不知晓这个作法是否真正可行,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让令狐荪的人生不再继续因她而走样,无论什么样的方式,她都愿意去尝试!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泪眼模糊中,楼孟月紧紧握住手中崩玉,在身旁小钱鼠的引路吱吱声再度响起时,跟着它重回自己原本养伤的屋內。
由暗门中爬出的楼孟月,缓缓张开手,凝视着掌中的崩玉许久许久后,才颤抖着手,将“崩玉”放置在自己
上,然后取来一张纸,留下六个大…
谢谢,我回家了。
这话,绝对是善意的谎言,因为没有了崩玉的她,根本不知家在何方。但她依然必须留下这样的话,让一直关心她的柳叶与其他弟兄们不要担心,不要难受。
她相信,在她走后,柳叶一定会将崩玉送还给令狐荪的,而那时的令狐荪,也一定不会再要他将它交给小楼,因为他的记忆中,永远没有“小楼”这个人了…
“小钱鼠,麻烦你了,谢谢你…”
当小钱鼠又一次扒着楼孟月的鞋,论异地手舞足蹈往暗门走去时,楼孟月也再度俯身下,因为她相信这只近于通灵的小钱鼠,一定知道如何让她避开云鸿的关心卫护而离开。
在小钱鼠的带领下,楼孟月真的走出了那个有多人看守的四合院,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商驿结合站。
稍事观察后,知晓不能用本来面目离开的她,用着身上仅有的金钱,买了一套胡仆装,并混入了一队胡商之中,然后在商队起程之时,最后一眼望向那辽阔的苍茫大漠。
抱歉了,关心她的人们,在最终的最终,她还是自私了,但请相信她,她永远会记着他们,并在心中祝福他们一世安平…
待楼孟月离去后,一直站在地道口遥望着她的那只小钱鼠,周身突然出现一阵轻烟,轻烟之中,小钱鼠缓缓幻化成一名脑袋上戴了顶两端缀着小金元宝的紫
小财神帽,身上穿了件以铜钱花纹为底,配上金黄宽
带的宽松长袍,
前还挂了个大大“财”字金牌,年约六、七岁的童子。他望着她落寞的身影嘻嘻笑着,童稚的小脸上満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上辈子敢得罪我小财神,这辈子就休怪我给你来个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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