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随波(修文)
卯初时分(凌晨5点),施府客院中,屋檐上已挂起了两个灯笼,院子里不是还传出“咯咯”的声响,说明院中客居之人已经醒来了。
昨夜又是夜一安眠,曾林睡醒后便起身在院中似模似样地打起一套拳法,身手敏捷,拳路也似模似样,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一如既往,仿佛和之前几天没什么两样。但是,再怎么视若无睹,也不能忽视,院子里的气氛有了变化。
前几天,当归每天起得比曾林略早,先伺候曾林漱洗,之后在曾林打拳时整理房间。收拾妥当后去到舂晖院,玉莲往往便将早饭准备好了;当归必定高高兴兴地去接,回来后再満脸笑容地对曾林说“姨老太太真是费心了,每天都换着花样给少爷准备吃的,还是姨老太太真心疼少爷。”
可是今曰,当归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回来时却带着硬是挤出来的一脸难看的苦笑。
“又怎么了?笑那么难看还不如别笑!”
“少爷,她们欺负人…”当归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听来的话,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停!你要是真想哭,就到一边先哭一会儿去!有什么事等我吃
了再说!”曾林刚活动了一阵,肚子正是饿的时候,天大的事都要先吃
再想辙解决。
当归把眼泪強忍住,替曾林摆好饭菜,菗噎着说“少爷,你吃完饭叫我。”果真跑到外面去,不知是不是真的去哭了。
曾林慢条斯理地填
肚子,这才唤当归进屋“说吧!怎么回事?”
当归许是已哭过了,眼圈都有些泛红,委屈过了,如今恼大过羞,愤愤地道“少爷,表舅夫人们太欺负人了!您不知道,她们…”
当归虽不算十分机灵,但也是家生子出生,训练有素,被曾林严厉的目光一扫,自动闭上了嘴,一下子醒悟过来,主子们的坏话,哪里是他一个奴才能说得出口的。
“当归,想清楚了再回答!”
“少爷,当归行事鲁莽,险些给少爷惹麻烦了!”当归一下子跪倒在地,低头畏畏缩缩地道。
“你起来吧!醒过神来了,就把事情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吧!”
“是,少爷。奴才今早从清晖院领了早饭回来,路上遇见了姨老太太房里的玉兰姐姐和表舅夫人房里的安妈妈;奴才不是成心偷听,只是听到她们提到了咱们院子,忍不住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原来姨老太太和表舅夫人生气,是因为姨老太太有意从嫡出的两位表姐小中择一与少爷婚配,可两位表舅夫人执意不肯,这才惹姨老太太生气了。少爷,她们怎么可以如此小瞧咱们曾家!”当归虽然醒过了神来,但心中仍然愤愤不平。
“原来如此!”听了当归的话,曾林这才明白自己完全是想差了,本以为表舅和表舅母对自己不复以前是因为曾家败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缘故。
见自家少爷不过轻声感慨了一句,当归真着急了“少爷,您可不能又这么算了,再舍了姨老太太家的嫡表姐小,您还上哪儿去娶个好少
回来呢!”
经历了一番世事变迁之后,曾林早已不是那个无知少年,心中盘算一番,娶施家表妹本是一件极好的事,但上赶着不是买卖,若表舅和表舅母心中实在不愿,即使姨婆強行促成了这桩婚事,于他于如今的曾家,都是有害而无益。
既然表舅母已经把话这么清楚地递到了他跟前,他少不得得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了“当归,強扭的瓜不甜!”
当归这下子是真的红了眼,又气又恼,眼泪都忍不住夺眶而出“少爷,老夫人和夫人说过,姨老太太一定不会不管您的,姨老太太一定会帮您的,少爷,您不能再让步了!”
“当归,曾家如今已经败了!三代不能出仕,曾家不能少了林家和施家的庇佑,舅公和姨婆已经老了,以后多的是时候还要依仗几位表舅呢!咱们不能因小失大!”曾林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然后温和的态度如昙花般一闪即逝,变脸一般换了个嫌弃的表情“你的眼泪还不收起来,再哭鼻涕都要哭出来了,今天不出门了,中午去陪姨婆吃午饭。”
对于曾林来陪她一起吃午饭的事,老夫人显得十分高兴,再三叮嘱玉莲一定要让小厨房好好做一桌饭菜,曾林这几天一直在外奔波,要给他好好补补。
“雨娘姐姐,老夫人可算是高兴了!这几天我一刻钟都不敢松懈,连手下的几个小丫头都拘得死死的,可把我闷坏了!”
苏雨一边打量着灶上的蒸笼,一边就着舂儿递上的
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趁着得了一会儿闲,这才搭理起玉莲“你是松快了,可是要把我们小厨房的人给忙坏了,去、去、去,还不一边去看看食盒子准备得可够了,今儿我们忙,到时候少了缺了的,可没人有空搭理你哦!”
“我都备了八个食盒了,哪还会不够用啊?”
“今儿炖了两锅汤,有三个蒸菜,你好好掂一掂,你那大盒子可是有备足了?”
“呀!还真是少了些,我只备了两个大食盒,好姐姐,你使个人,再给我拿两个大食盒来嘛!就让舂儿去吧!”玉莲拉着苏雨的胳膊摇啊摇,大有不答应便一直摇下去的势头。
苏雨只得无奈地点点头“舂儿,你就帮你这个赖皮的玉莲姐姐个忙吧!”
舂儿一走,玉莲凑得更近,贴着耳朵跟苏雨说“姐姐,我听说表少爷是收到风声了,这回是要跟老夫人摊牌来了,不知道表少爷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事情闹得更糟糕啊?”
“咸吃萝卜淡
心!这都是主子们的事,跟你个丫头有什么干系,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多做事,少嚼口舌;事情糟不糟的,不是你该
心的事儿。”
“姐姐,主子们的心情好不好,可不正是做人奴婢该
心的;做奴婢的伺候得好,主子又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玉莲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说得苏雨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会一直在逃避,不肯承认呢?这是个没有人权的时代,卖断死契的奴婢,与牲畜同等,由人生杀予夺;便是她这般签活契的雇工,也是主家说打可打,说骂就骂的,她不过是万幸,走了大运,遇着了好东家,怎么竟这么天真?还笃信能独善其身呢?
一阵反思之后,苏雨诚恳地对玉莲说“玉莲妹妹,你说的对,咱们都是伺候老夫人的,若是老夫人心情不好,可不就是咱们伺候的人做不好事。今儿个开始,我给老夫人准备一盅清火滋补的羹汤,可不能让老夫人气伤了身子;你也与林妈妈、玉兰说说,让她们规劝着些老夫人,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徐徐图之也可。”
“雨娘姐姐,你果真是玲珑心思,再没什么能难住你的。”
“净贫嘴!我的菜好了!你也去准备做事吧!以后老夫人有什么事,能说的你多提醒姐姐几句。”
午饭吃得是宾主皆
,満桌的佳肴不止味道好,花样还多,一些常吃的食材,换了种花样,做出来的口味也不同一般;用饭时,老夫人频频让玉莲为曾林布菜,看曾林吃了三碗饭才放碗,高兴的很,浑然没注意自己的胃口也开了,多吃了半碗饭。
“姨婆这儿的饭食可比外面酒楼的饭食还要好吃啊!”
“勉之啊!你到了姨婆这儿,就跟到家了一样,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尽管对姨婆说,可别委屈了自己;在姨婆心里,你就跟姨婆的亲孙子是一样的。”
“姨婆,在勉之心里,您也跟姨婆的亲祖母是一样的;曾家如今虽然只勉之一人了,但有姨婆和舅公家的兄弟姐妹,勉之也觉得与自己家的亲兄弟姐妹并无二样。”
“胡说,那怎么能一样?你表姐妹哪里就和你亲姐妹一样了?”
“怎么不是一样?勉之小时候是在姨婆跟前长大的,表姐表妹们不也是在姨婆跟前长大的。”
“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爱胡诌的猴儿
,让姨婆怎么放心你?不行,姨婆一定要赶快给你说个媳妇,帮姨婆好好管管你,你看你大表舅家的四表妹合适?还是你表舅家的五表妹合适?”
“姨婆,勉之没记错的话,四表妹今年才十二吧?五表妹有十一了吗?姨婆,您是想让勉之先学怎么带娃娃吗?”
“你表妹年岁是还小些,但三媒六聘,怎么也要走个一年两年的,到时候不就长大了。”
老夫人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曾林深受感动,因此,他越发不能得陇望蜀,表妹们是官家姐小,与如今的他,早已是门不当户不对,何苦让表妹与他一道受累呢?
“姨婆,勉之已经年过二十,曾家传承大事,又仅系于勉之一人之身,勉之等不起了!如今曾家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有三书六礼即可,很不必用三媒六娉。还望姨婆成全!”
说完于堂前深深鞠了一礼。
老夫人此时方真切感受到,眼前的人,早已是加冠成人的大人了“姨婆老了,险些误了你了,你且安心
办你的药铺,有什么不好办的,找你表舅和表舅母帮衬一把;你年纪是真的拖不得了。姨婆这让你表舅母帮衬着,好好地帮你挑一挑,不用三五个月的光景,咱们就把新妇娶进门,好为你延续曾家的香火。”
“多谢姨婆!”
老夫人原先的打算成了空,越发想要好好弥补,想起林妈妈说的话,大手一挥,慷概许道“你身边就当归一个小子伺候也不像话,姨婆身边的玉莲和玉蓉就赏给你了;我见你吃着姨婆这儿的饭菜倒是胃口颇好,小厨房里的厨娘雨娘也一并拨给你了,只是她签的活契只有三年,姨婆让林妈妈给她双倍的月例,让她务必给你带出个徒弟来。”
为了宽慰老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曾林自然无有不应,于是,这番职位变动便铁板钉钉地定了下来。
因此,突然接到离开老夫人的小厨房,去到表少爷身边管理內厨房这一消息时,苏雨心中像是被投放了一个炸弹一样,在她心湖中掀起了惊涛骇
。使她在将将开始真正意识到这个现实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尽如人意时,现实就真真切切地让她体会了一番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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