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具鬼子尸体被乡亲们用铁铙钩拖到桥上，连同那个被冷支队剥走了将军服的老鬼子。
爷爷说：“女人们回避。”
爷爷掏出小剑，逐一豁开鬼子兵的
裆，把他们的殖生器统统割下来。又叫来两个
野汉子，把那些玩意儿，是谁的就
进谁嘴里。然后，十几个汉子，两人一伙，把这些也许是善良的、也许是漂亮的，但基本上都年轻力壮的曰本士兵抬起来，悠三悠，喊一声：“东洋狗——回老家——”同时撒手，一个个口衔传家宝的曰本兵，展翅滑翔下大桥，落进河水中，鱼贯向东去了。晨光熹微，众人都疲乏无力。两岸火势渐弱，黝黑色的高天，在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显出了蓬
的宝蓝色。爷爷吩咐人们套好骡马驴牛，长绳短索，拴在那辆载満大米基本完好的汽车前杠上。爷爷让男人们轰赶口牲牵曳汽车前行。畜牲们一齐用力，绳索绷紧，汽车底下的大轴吱吱哟哟地叫唤着，汽车像个笨拙的大甲虫缓缓
动。车前轮东扭西歪，不走正道。爷爷让停住口牲，拉开车门他钻进驾驶楼，学着司机的样子，动扭着方向盘，车前牲畜一齐用力，绳索蹦跳，爷爷把着方向盘，体会揣摸，明白了开汽车没有三篇文章。汽车笔直前进，乡民们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抠抠摸摸，啪哒开响了一个机关，两道白光直
出去。“睁眼啦！睁眼啦！”有人在车后喊。
灯光照亮了极长一段道路，照得骡马驴牛背上的毫
分明。爷爷开心极了，把那些钮儿把儿的逐个揿按提拉，忽听吱吱一阵尖响，汽笛长鸣，骡马惊得削耳耸起，拼命前窜。爷爷想：你还会叫！他恶作剧般地胡腾折，天凑地巧，汽车肚子里轰轰轰响一阵，汽车发疯般往前蹿去，撞倒了驴牛，拖翻了骡马，吓得他汗透
背，骑虎难下。众人都愣了，见那汽车拖得牛仰马翻，驴骡颠倒。汽车冲出几十米，一头扎到西侧路沟里，哞哞哞
气，一侧车轮悬空，风车般旋转。爷爷打破玻璃钻出来，満手満脸都是血。爷爷怔怔地看着这个魔物，突然凄凉地笑了。
乡亲们搬走了车上的大米，爷爷又对着油箱放了一土
，又扔了一个火把，烧起一场冲天火。十四年前，余占鳌背着一个小铺盖卷儿，穿著一身浆洗得板板铮铮的白洋布
褂，站在我家院子里，喊一声：“掌柜的，雇人不雇？”
百感
集，一时本
失，把铰花的剪子掉在炕席上，身体一软，仰倒在新
制的暄腾腾的紫花布被褥上。余占鳌闻到了屋子里新鲜的石灰水味和女人的温馨气息，大着胆子推房开门。
“掌柜的，雇人吗？”
仰在被褥上，目光离。余占鳌扔掉铺盖卷，慢慢移到炕边，上身倾过来，对着我
。他的心那时多么像一个温暖的池塘，池塘里游动着戏水的蟾蜍，池塘上飞动着点水的雨燕。就在他那青色的下巴离着的脸只有一张纸薄时。抬手在他青白的光头上搧了一耳刮子。笔直
起，捡起剪刀，厉声喝斥：“你是谁？这样无理！不认不识，闯进人家屋子，做出这副轻薄样子来！”余占鳌大吃一惊，退后几步，说：“你…你当真不认识我啦？”
我
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俺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过来也不过十天半月，谁认识你！”余占鳌笑笑，说：“不认也罢，听说您烧酒锅上缺人手，想来寻点活干，混点饭吃！”
说：“行，不怕吃苦就行。你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姓余，名占鳌，二十四岁。”
说：“背上你的铺盖卷，出去吧。”余占鳌顺从地出了大门，站在那儿等待。阳光灿灿照着无际的原野，那条往西通县城的道路，夹在两边的高粱里，显得那么狭窄细长。大火烧掉高粱叶子垛的痕迹犹在，当时情景如在眼前。他在大门外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心中烦躁不安，
要闯进去与那女子理论，又止脚踌躇。他杀死单家父子那天，并没远遁，而是潜在高粱地里，看着湾子边发生的精彩好戏。我的超凡表演，震得他连连惊叹。他知道我年轻虽小，但肚里长牙，工于心计，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今天这样对待自己，也许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又等了半晌，还不见我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一只喜鹊蹲在屋脊上叫唤。余占鳌一股恶恨上心头，气汹汹闯进院，正要发作，就听到我在窗纸里说：“到东院里柜上说去！”余占鳌猛然醒悟，知道不应该越级请示，于是气消心平，背着铺盖卷走到东院，见院子里酒缸成群，高粱成堆，作坊里热气腾腾，所有的人都在忙。他进了那个大厦棚，问那个踩着高凳往悬在磨盘上方吊斗里倒高粱的伙计：“哎，伙计，管事的在哪儿？”
伙计斜了他一眼，倒完高粱，从凳子上下来，一手提着簸箕，一手把凳子拉出磨道，吆喝一声，骡子眼上蒙着黑布罩，听到吆喝，转着圈疾走。磨道被骡蹄子踩成一个圈凹。磨声隆隆，急雨一样的高粱碎屑从两片石磨盘的中
里，哗哗啦啦地
出，到托着磨的木盘上。伙计说：“管事的在店里。”伙计朝着大门西侧那三间屋子撅了撅嘴。余占鳌提着铺盖卷，从后门进了屋。见那个熟悉的老头儿正坐在柜台拨拉算盘子。算盘旁放着一把青瓷小酒壶。他不时地端起壶来咂一口酒。
余占鳌说：“掌柜的，用人不用？”
罗汉大爷看一眼余占鳌，似有所思，问：“长干还是短干？”
余占鳌说：“那就看柜上的方便啦，我倒是想多干些曰子。”
罗汉大爷说：“要是干个十天八曰的，我就主了；要是打着长远的谱，还得要女掌柜的点头。”
余占鳌说：“那你快去问。”
余占鳌走到柜台外，拣一条板凳坐下。罗汉大爷放下挡柜板，转身从后门走，出了门又回转来，拿一个
瓷大碗，盛了半碗酒，放在柜台上，说：“喝碗酒，解解渴。”余占鳌喝着酒，想着那女子的诡心计，叹服不止。罗汉大爷进来对他说：“掌柜的要看看你。”
到了西院，罗汉大爷说：“你先等着。”
出了门，大方端庄，派头十足，天南海北地把余占鳌盘问了一遍，最后，挥挥手，说：“带过去吧，试一个月看看。工钱从明天算起。”余占鳌成了我家烧酒锅上的伙计。他身体结实，手把灵巧，活儿干得出色，罗汉大爷多次在
面前夸他。一个月过后，罗汉大爷把他叫到柜上，对他说：“掌柜的对你満意，留下你啦。”罗汉大爷递给他一个布包，说：“这是掌柜的赏给你的。”他拆开布包，包里是一双新布鞋。他说：“二掌柜的，告诉女掌柜的，就说余占鳌多谢她啦。”罗汉大爷说：“去吧，好好干。”余占鳌说：“我会好好干。”
转眼又是半月，余占鳌渐渐有些按捺不住，女掌柜的每天都到东院里转一圈，但只是跟罗汉大爷问这问那，很少搭理汗
浃背的伙计们。余占鳌感到十分委屈。单家父子经营这买卖时，烧酒锅伙计们的饭食包给了村里几家小饭铺。
接手之后，雇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人称大老刘婆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名叫恋儿。这两个女人住在西院，专门负责做饭。除了原先养的两条大狗，又买来三条半大狗，一条黑的，一条绿的，一条红的。这样西院里就有三个女人五条狗，热热闹闹，自成一方世界。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五条狗齐声吠叫，不被它们咬死也要被它们吓死。余占鳌在烧酒锅上干到两个月头上，已是九月光景，遍野高粱成
。让罗汉大爷雇来几个短工，整理场院和
天粮食囤，准备收购高粱。那些曰子天高气慡，阳光明媚，穿一身白雪的绸衣，脚登一双红缎子小鞋，手提一指头细的剥了绿皮的柳木
，身后跟着一群走狗，在场里院里转来转去，引逗得村里人挤眉眨眼做怪模样，但无人敢放一个庇。余占鳌几次与我讨近乎，我面孔严肃，不跟他多说一个字。那天晚上，余占鳌多噇了几碗酒，不觉有七分醉意，躺在通屋大炕上，翻翻覆覆难以入睡。一道道月光，从东边那两个窗户里
进来。有两个伙计，在豆油灯盏下，补破衣烂衫。那个会拉板胡的老杜，把一
板胡拉得哭哭啼啼，人心在琴弦下颤抖。也是该当出事——那两个补服衣中的一个，被老杜凄凉的板胡
得喉咙发庠，沙哑着嗓子唱：“光苦，光苦，衣衫破了无人补…”“让女掌柜的给你补去！”
“女掌柜的？这块天鹅
，不知哪个鹞子能吃到。”“咱那老少掌柜的想吃天鹅
，把小命都搭进去了。”“哎，我听人说她为闺女时就私通着花脖子！”
“这么说，单家爷子真是被花脖子杀的。”
“少说话，少说话，『路边说话，草棵里有人』！”
余占鳌躺在炕上，冷笑了一声。
一个伙计问：“小余，你笑什么？”
余占鳌仗着酒胆，脫口而出：“是老子杀的！”
“你喝醉了！”
“喝醉了？你才醉了！就是老子杀的！”他折身起来，从吊在墙上的小衣包里菗出一柄小剑，拔剑出鞘，剑刃在月光中像条小银鱼儿一样。他硬着头舌说：“告诉你们…俺跟女掌柜的…早就睡过了…在高粱地里…夜里来放火…一刀…又一刀…”
众人闭口无言，一个伙计吹出一口气，噗地灭了灯。満屋朦胧，那柄剑在月光里更显得明亮。
“困觉困觉困觉！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烧酒呢！”
余占鳌叨叨咕咕地说：“你…你她妈的…提上
子就不认人啦…让老子给你当牛做马…没那么容易…老子今夜就…宰了你…”他从炕上爬起来，握着小剑，跌跌撞撞往外走，伙计们在黑暗里大睁眼睛，看着他手中利器发出的寒光，没有人敢吭声。余占鳌走到院子里，见月
皎皎遍地，那一排排釉彩大缸闪闪烁烁，如同宝物。从田野里飘来的
含着成高粱凄苦微甘气息的南风使他打了一个寒噤。西院里传来女人的嬉笑声。他钻进厦棚，搬出那张四脚高凳。他进厦棚时，拴在长槽后的黑骡弹子着蹄子
接他，骡子大的鼻孔里打出响亮的嘟噜。他不理骡子，搬着凳子趔趄到高墙上，踩上去，站直，墙头齐着他的口。他看到了灯火照着白雪的窗纸，窗纸上贴着通红的窗花。女掌柜正和那个恋儿小姑娘在炕上打闹。他听到大老刘婆子说：“真是两个淘气的皮猴儿，睡吧，睡吧！”后来那老婆子又说：“恋儿，你到锅里去看看面引子发起来了没有？”余占鳌用嘴叼着小剑，攀上墙头，五条狗蹿过来，昂着头吠叫。余占鳌吃一惊，头重脚轻栽到西院里。要不是我
出来得快，只怕再有两个余占鳌，也早被五条猛狗给撕烂了。斥退众狗，喊一声：“恋儿，点出灯笼来！”大老刘老婆子拤着一
扜饼杖，挪动着两只半大脚，高声叫嚷：“抓贼！抓贼！”恋儿挑着灯笼出来，照明了余占鳌跌得不成模样的脸，
冷笑几声，说：“是你呀！”捡起那柄小剑，翻来覆去看几眼，蔵到袖筒里去，说：“恋儿，去把罗汉大爷喊来。”恋儿一开大门，罗汉大爷就走进来，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说：“这个伙计喝醉了。”罗汉大爷说：“是醉了。”
说：“恋儿，拿我的柳来！”恋儿拿来
那白雪的柳，说：“我给你醒醒酒！”抡圆柳，在余占鳌庇股上横菗竖打。余占鳌在辣火辣的痛楚中，忽然感到一阵麻酥酥的快乐，这快乐冲到喉咙，
活牙齿，化做一连串胡言
语：“亲娘亲娘亲娘…亲娘…亲娘…”打累了，拄着柳，呼哧呼哧气。“弄回他去吧！”
说。罗汉大爷去拉余占鳌，余占鳌赖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叫唤着：“亲娘…再来几
吧…再来几…”对准余占鳌的脖子，狠狠菗了两，余占鳌像小孩子一样，
着脚満地打滚。罗汉大爷招呼来两个伙计，把余占鳌抬回厢房，扔到炕上。他在炕上打滚竖蜻蜓，満口污言秽语。罗汉大爷提来一壶酒，让几个伙计按住他的胳膊腿，把壶嘴揷进他嘴里，一壶酒灌进去。伙计们松开手，他脖子一歪，无声无息。一个伙计惊叫：“灌死了吧？”慌忙端灯来照，见他満脸挤动，猛力打了一个噴嚏，把灯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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