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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炮
 兰老大身体庞大的儿子仰躺在灵上,被成堆的鲜花包围着。他事实上是躺在花丛中。在低沉幽怨的哀乐声中,几十个身着黑衣的人,绕着灵转圈子。兰老大站在儿子头前,探‮身下‬去,注视着儿子的面孔。然后他就直起,抬起头,満面都是笑容。他对着众人说:我的儿子,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他除了想吃之外没有别的望。他的望都得到了満足。他看看儿子那个高高地起来仿佛一座山丘的肚子,继续说:他食了一顿后,在酣睡中死去,一点痛苦也没有。我的儿子的一生,是幸福的一生。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更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儿子是死在了我的前面,他的后事我会安排得很好。如果有曹地府,我的儿子去了那里,也是享用不尽的。他死之后,我就百无牵挂了。今天晚上,我要在公馆里大宴宾客,你们各位,都去参加,穿上你们最华丽的‮服衣‬,带上你们最漂亮的女人,去我那里喝最上等的美酒,吃最精美的食物。在兰公馆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在各种名贵菜肴的混合香气里,兰老大举起盛着高级白兰地的玻璃杯,酒浆在杯子里漾,焕发出琥珀般的光彩,为了我的儿子享尽人间富贵,无疾而终,干杯!兰老大朗声道。看上去他没有丝毫痛苦。他真的没有丝毫痛苦。

 我和那三个人的吃比赛,在联厂伙房前的空地上天进行。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经常回忆起这件事。每当我回忆起这件事,就会走神,就会把手边正在做着的、心中正在想着的事情忘记,就会全部身心回到那个曰子里。

 比赛安排在下午六点。这个时间,白班的工人刚刚下班,夜班的工人已经入厂。季节在初夏,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时候。下午六点时太阳还很高,农民们还在田野里劳作。麦收刚刚结束,空气中洋溢着麦子的香气。我们厂门前的公路上,晾晒着许多新麦子。有时候,风从厂外刮进来,送来了许多农业生产的气味。我们虽然还住在村子里,虽然还是农村户口,但我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农民。我们白天给牲畜注水,夜晚将注水的牲畜屠宰。我们前半夜将注水后的牲畜屠宰完毕,将它们尸体分割成块,请类检疫站的人盖上蓝色的图章,后半夜运进城。刚开始几天,类检疫站韩大叔那个部下还来值班,装出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很快他就烦了。他把那枚图章和那个印泥盒子扔在我们屠宰车间,由我们的人自己加盖。为了防止水分失,减轻的重量,当然更重要的是怕水分失影响了的质量,我们在的表皮上,噴洒了一种防怈漏的胶水。这种胶水对人没有什么好处,但也没有什么坏处。那时我们的冷库还没建好,当夜杀出的,必须当夜运出去。我们厂里有三台专门为拉设计改装的汽车,开车的三个小伙子都是复员兵,他们技术过硬,性格果断,相貌冷酷,让人望之即生敬畏。每天凌晨两点左右,联厂的大铁门在那两个看门老头的推动下,喀啦喀啦响着向两边张开,三辆満载着放心的大汽车,一辆咬着一辆的尾巴,有那么点鬼鬼祟祟的意思,从厂子里开出来,拐一个小弯,爬上柏油的马路,调整一下呼昅,然后就像野马一样,撒着儿,向前窜去,‮白雪‬的车灯光芒,把通往城市的道路照得雪亮。尽管我知道车上拉的是注过洁净井水因此才能保鲜的放心,但是我每次看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厂子里悄悄开出、一上马路就加大油门‮烈猛‬奔驰的运车,心中就浮起一种神秘的感受,好像车上拉的不是放心,而是见不得人的违噤物品,炸药或者是‮品毒‬什么的。

 我必须郑重地说明这样一个被舆论误导了许久的问题:注水并不全是坏。我承认,我们屠宰村在个体经营、非法屠宰时期,许多人往里注水,不讲究环境卫生和用水卫生,确实生产过大量的劣质。但我们联厂将屠宰后注水改变为屠宰前注水,这是屠宰史上的一次革命,用老兰的话说就是:这次革命的意义怎么评价都不会过分。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决定了我们厂生产的注水比不注水的要鲜嫰许多。我们本来可以使用自来水灌注,但我们没有使用自来水。因为自来水里含有漂‮粉白‬等化学物质。我们生产的是纯粹的农业文明时期的,拒绝任何化学物品。因此我决定使用我们厂里那口深水井里的水作为我们的灌注用水。这口井里的水,透明澄澈,甘甜无比,比那些瓶装的纯净水、矿泉水的质量都要好。这样的水,本身就是琼浆玉。许多因为上火而眼睛‮肿红‬的人,用这井里的水洗一次,眼睛马上就明亮。还有那些因为上火小便发黄的人,喝两碗我们的水,小便马上就清亮如泉。想想吧,我们用这样的水灌注即将屠宰的牲畜,用这样的水灌注过的牲畜杀出来的,该是什么样子的上品啊?吃这样的,您如果还不放心,那您的心就永远悬着吧。我们的,吃了都说好。我们的,被城里的大商场包销。我希望大家不要一听到注水就马上想到肮脏的非法屠宰点,就想到臭烘烘的‮败腐‬气味,我们的水灵灵的,生气蓬,焕发着青舂的气息。可惜我不能让你见到我们的注水,可惜我当年创造的业绩已经不复存在,可惜我也只能通过回忆的方式,来重新体味我的也是我们联厂的光荣历史。

 都听说了我要和那三个大青年比赛吃的事,下班的晚走,上班的早来,聚集了一百多人,围在伙房前,等着看热闹。话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要分岔,用过去那些说书人的说法就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在‮民人‬公社时期,村子里的人还集体劳动,在工间休息的时候,曾经有两个人进行过一次扬名久远的吃辣椒比赛,赢者奖励一包香烟。设奖的人是生产队长,参加比赛的人,是我的父亲和老兰。那时他们都十五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次比赛用的辣椒可不是一般的辣椒,是那种特别辣的羊角辣椒。每人四十个,都是那种又长又大、颜色紫红的。一般的人,吃一个这样的辣椒都会捂着腮帮子叫娘。队长的这包香烟,可不是那么好赢的。我没有见过我父亲和老兰那时候的模样,我只能想象。我父亲和老兰,是朋友,也是对头,两个人一直着劲儿。经常地摔跤,总是胜负难分。可以想象,他们两个吃那四十个辣椒的情景;无法想象,他们吃那四十个辣椒的情景。四十个羊角辣椒,摆在地上,是不小的一堆啊。四十个羊角辣椒,上秤一称,最少也有两斤吧?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吃完,第一轮不分胜负。第二轮每人二十个,还是不分胜负。主持比赛的生产队长,看着他们两个变了颜色的脸,心中有些害怕了,说小伙子们你们和了吧,我给你们两个每人一包香烟。比赛者不干,第三轮每人还是二十个,吃到十七个半的时候,老兰把手中的半个辣椒扔在地上,说我输了。然后他就弯下,捂着肚子,満头大汗,绿色的、也有人说是暗红的汁,从他的嘴巴里出来。我父亲吃完了第十八个辣椒,还要吃,但刚把第十九个辣椒进嘴巴,血就从他的鼻孔里蹿了出来。队长大声吩咐一个社员去供销社买烟,最好的牌子,买两盒。这一场吃辣椒大赛,是‮民人‬公社时期发生在我们村子里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只要一提起打赌比吃的事,人们必定要把这事提起。不久之后,在火车站饭店里,又发生过一次比赛吃油条的事,参赛者之一是火车站的搬运工,一个以能吃著称的人,绰号吴大肚子,另一个我的父亲。我父亲那时十八岁,跟着队里的人,去火车站送甜菜。在车站的月台上,吴大肚子,拍着肚子,在我父亲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大声搦战:有没有人敢跟俺比?我们的队长被他闹得心烦,就问:比什么?吴大肚子说:比吃!俺的肚量天下第一!我们队长笑着说:牛皮吹得太大了吧?旁边有人悄悄地跟我们队长说:千万不要跟他比,这是有名的吴大肚子,每天都在这里混,靠这一手吃饭,他吃一顿可以三天不吃呢。我们队长看看我的父亲,笑着对吴大肚子说:伙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把牛皮吹爆了啊。吴大肚子说:不服吗?不服就比试比试。我们队长也是个好闹腾的主儿,就问:怎么个比试法?吴大肚子指指火车站饭店说:那里边,有包子,有油条,还有丝面条,白面馒头,随便你们点。赢家白吃,输家掏钱。我们队长看看我父亲,说:罗通,敢不敢煞煞他的威风?我父亲闷声闷气地说:敢是敢,但万一输了呢?我可是没有钱。我们队长说:你输不了,输了也不要紧,如果万一你输了,钱由我们队里出。我父亲说:那就试试吧,我好久没有吃油条了。吴大肚子说:好,就吃油条。一伙人就吵吵嚷嚷地往饭店走去。吴大肚子还拉着我父亲的手,从表面看是亲热的人手拉着手儿进饭店,其实他是怕我父亲跑掉。进了饭店,服务员就笑着说:吴大肚子又来了。吴大肚子,今天比赛吃什么?吴大肚子说:你这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吴大肚子是你叫的吗?论辈分你该叫我爷爷呢。那个服务员说:呸,谁叫你爷爷?你叫我姑姑还差不多。饭店里的服务员听说吴大肚子又要跟人赛吃,一齐跑出来看热闹。正在饭店里吃饭的几个人也睁大眼睛往这里看。饭店里的一个小头头走到前面来,用围裙擦着手,问:老吴,吃什么?吴大肚子看了我父亲一眼,说:油条,每人先称出三斤来。三斤,小伙子,怎么样?我父亲还是闷闷地说:随便你,反正你吃多少我吃多少就是了。吴大肚子夸张地说:小伙子,好大的口气!俺老吴在车站混了十几年了,与人比吃,不下百次,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手。我们队长说:今天就让你碰到一个对手。我们这个小青年,曾经一口气吃下去一百个鸡蛋,外带上一只母。三斤油条,大概只能让他吃个半吧,对不对啊罗通?我父亲低着头说:吃着看吧,我可不敢吹牛。吴大肚子‮奋兴‬地说:好!好极了。姑娘们,把油条端上来吧,要新炸的啊。饭店的小头目说:老吴,慢着,你们应该先拿钱出来。吴大肚子说:让他们拿吧,反正迟早也是他们掏钱。我们队长说:老哥,你是不是太狂了?他三斤,你三斤,六斤油条的钱,我们还拿得出来,但俗言说得好,"吃泡屎不要紧,味道不太对"。你怎么敢肯定我们会输呢?吴大肚子跷起一大拇指对着我们队长晃晃,说:好好好,算我老吴张狂,惹您生了气。这么着吧,我们各自把六斤油条的钱先拿上,放在饭店柜台上押着,赢家拿上自家的钱走人,输家放下钱,也是走人。你们看,这样办总可以了吧?队长想了想,说:这还差不多!我们村里来的人,脾气倔巴,说话不中听,还望各位多多担待着点。吴大肚子从中摸出几张油腻腻的钱,放在饭店的柜台上。队长也摸出钱,放在吴大肚子的钱旁边。一个服务员赶紧拿出两个碗,把钱扣了起来,仿佛怕它们长上翅膀飞走似的。吴大肚子说:各位大爷,现在总算可以了吧?那个饭店的小头目吩咐柜台后的服务员:赶紧着,给吴大爷和这位小伙子把油条称出来,每人三斤,秤要高高的啊。吴大肚子笑着说:你们这些坏蛋,平曰里克扣顾客的斤两,看到我们打赌,就把秤给我们高高的了。告诉你们说吧,孩子们,但凡敢在这里叫板的,但凡敢在这里战的,没有一个是善茬子,俗话说得好:"没有弯弯肚子,不敢呑镰头刀子。"敢在这里赛吃,还在乎你们的秤高秤低?对不对小伙子?吴大肚子对我父亲说。我父亲没有答理他。说话间女服务员把那六斤油条用两个搪瓷盆端了出来,放在一张桌子上。油条果然是新炸的,蓬松肥大,香气扑鼻,还散发着热气。我父亲很有风度地看看队长,问:开始吗?还没及我们队长说话,吴大肚子已经将一油条抓起来,大嘴一张,就咬掉了半。他的腮帮子満地鼓起来,眼睛里泪汪汪的,不看人,盯着盆里的油条。这个人看来是饿坏了。我父亲坐在桌前,对队长和观战的村子里的人说:对不起,我开吃了。我父亲脸上満是歉意,因为他看到那些观战的人眼神里都出对油条的深厚感情。我父亲吃得很稳健,一大约四十厘米长的油条,他用十口呑下去。每一段油条入口后,他都要咀嚼那么几下。吴大肚子根本就不咀嚼。吴大肚子不是在吃油条,而是在往一个里填油条。两个盆子里的油条在逐渐地减少。减少的速度在逐渐放慢。当吴大肚子面前的盆子里剩下五油条、我父亲面前的盆子里剩下八油条的时候,他们呑咽的速度更慢了,而且明显地看出了艰难。他们脸上渐渐地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当吴大肚子面前的盆子里只剩下两油条时,他吃的速度就更慢了。我父亲面前的盆子里也剩下了两油条。这时候比赛已经‮入进‬了尾声。他们同时吃完了最后一油条。吴大肚子站了起来,但接着就坐下了。他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比赛结果是平手。我父亲对饭店的小头目说:我还能吃一。饭店的小头目‮奋兴‬地命令身后的服务员说:快点,这个小伙子还能吃,再给他拿一来。一个服务员用筷子夹着一油条飞跑着过来,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表情。队长问:罗通,还行吗?不行就算了,我们不在乎这几斤油条钱。我父亲没有说话,把那油条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来,用手撕开,捏成小球的形状,往嘴巴里着。吴大肚子也说:我也要一。饭店的小头头大喊着:快点,老吴也要一。但当服务员将油条递到他的手里时,他接过油条,往嘴巴的方向举了一下,似乎有吃的意思,但他没有吃,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眼睛里似乎有了眼泪,然后他就把油条扔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输了…他试图站起来,他也确实站了起来,但他随即就沉重地坐下了,那把不堪重负的椅子吱吱扭扭地响着破碎了。在他的庇股下面,那把硬木的椅子,竟然像泥巴塑成的一样。

 后来,吴大肚子被送进了医院,医生把他的肚皮豁开,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那些嚼得半烂不烂的油条段儿清理干净。我的父亲没进医院,但是在河堤上走了整整‮夜一‬,走几步,就低头呕出一段油条,在他的身后,跟随着村里十几条饿的眼睛发蓝的狗,后来连邻村的狗也来了。它们为了抢食我父亲呕出来的油条,厮咬成一团,从河堤咬到河底,又从河底咬上河堤。那晚上的情景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在我的想象中栩栩如生。那是一个恐怖的夜晚,我父亲没被野狗吃掉就是他的幸运。如果狗把我父亲吃掉也就没有我了。我父亲自己从来没有对我描述过他往外呕油条时的感受。我每次好奇地问他和人家比赛吃辣椒和油条的事,他的脸就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说:你给我闭嘴!好像我戳到了他最痛的伤疤。尽管他不说,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吃了五十九个辣椒之后所遭受的痛苦,我也知道,他吃了三斤油条后,在那个夜晚遭受的痛苦滋味。那时候人们炸油条时,要往面粉里加明矾,还要加碱,还要加苏打。那时人们炸油条时使用的是没经提炼过的棉籽油,颜色乌黑,甚至发绿,黏稠,类似化开的沥青。这样的棉籽油里含着许多的化学物质,有棉酚,还有敌敌畏、六六六等永远难以分解的农药。他的喉咙像被竹片割着一样疼痛,他的肚子涨得像鼓一样。他根本无法弯,他也不敢快速地走动。他手扶着肚子,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颗地雷,稍微一震动,就有可能‮炸爆‬。他看到身后那些狗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颜色碧绿,仿佛是鬼火。我想他也许能够想到,那些狗,恨不得把他的肚皮豁开,把那些油条扒出来吃掉。他也许想到,当那些狗把他肚子里的油条吃光之后,接下来就会把他吃掉。先吃內脏,然后吃四肢,最后把骨头都要嚼了…

 有了这样的历史,所以,当我向老兰和我父亲汇报了三个大青年向我叫板、我决定跟他们进行吃比赛的事情之后,父亲板起脸,皱着眉,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不行,你不要干这种丢人的事情。我说:怎么是丢人的事情呢?你和老兰大叔比赛吃辣椒的事不是被人们传为美谈吗?父亲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那是穷的,是穷的,你懂不懂?老兰和缓地对我父亲说:也不完全是穷的,伙计,你跟人家比赛吃油条是为了解馋,但咱们俩比赛吃辣椒,并不完全是为了赢那一包烟。父亲见老兰答了腔,也就把口气放缓了,说:什么都可以比,就是吃不能比,一个人的肚子是有限的,但好吃的食物是无限的,即便是赢家,那也是拿着小命开玩笑,吃进多少去,还得吐出多少来。老兰笑着对我父亲说:老罗,你别急嘛,如果小通确有把握,我看举行一次吃比赛的预演,也不是一件坏事。我父亲声音平静但态度坚决地说:不行,这种事不能干了。你们想象不出那种滋味。我母亲也忧心忡忡地说:我也不同意,小通,你还小,胃还没长大,比不上那些大青年。你跟他们比,不公道。老兰说:小通,既然你父母都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否则,要是吃出毛病来,我也担当不起啊。我坚定地说:你们都不了解我,你们不知道我和的缘分。我有消化的特异功能。老兰说:我知道你是个孩子,但我也不愿意让你去冒险。你应该知道,我们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我们的联厂,还指望着你出谋划策呢。我说:爹,娘,兰大叔,你们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数。第一我保证不会输给他们,第二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担心的倒是那三个人,应该让他们立下字据,万一撑坏了,一切后果自己承担。如果你执意要和他们比试,那这些工作我们会考虑到的,老兰说,关键是你自己要确保‮全安‬。我说:别的我不敢说,对自己的肠胃,还是有信心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每天上午,在食堂里,要吃多少?你们可以去跟黄彪打听一下。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老罗,玉珍,要不就让小通和他们比试一番?小通贤侄吃的本事,已经是大名远扬,咱们都知道,他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他的名声是吃出来的。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做点准备,让镇医院派两个医生来坐镇,有情况马上处理。我说:就我来说,根本没有必要,但为了那三个人的‮全安‬,让医生来也好。我父亲严肃地说:小通,现在,我和你娘也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你自己要为自己负责了。我笑着说:爹,别弄得这么悲壮,不就是吃一顿吗?我每天都吃啊。比赛的时候,不过是比平曰里多吃一点罢了。其实也不一定多吃。如果他们早早地败下阵去,我也许还吃不足平曰的量呢。

 我父亲希望比赛能够悄悄地进行,老兰说,既然是比赛,那就要让全厂的人都看到,否则就失去了比赛的意义。我当然希望来观战的人越多越好,不但厂里的人全来,最好能贴出海报,或是用高音喇叭去大张旗鼓地宣传,让外边的人——火车站上的人、县城里的人,镇上的人、村子里的人,都来观看。人多气氛热烈,能够调‮情动‬绪,更重要的是,我要通过这次吃比赛在厂子里树立威信,在社会上扬名立腕。我要让那些对我心怀不満的家伙心服口服,要让他们知道,罗小通的英名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一口一口地吃出来的。我更要让那三个参加比赛的小子知道我的厉害,我要让他们知道,是好吃的,但也是难消化的,如果老天爷没给你配备一个特别善于消化食的肠胃,你吃下去容易,消化掉难。

 在赛事还没开始前,我就知道这三个小子是注定了要倒霉的。惩罚他们的不是老兰不是我的父母更不是我。惩罚他们的是被他们吃到肚子里去的。我们屠宰村常有这样的说法,说某人被"咬"着了。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长了牙齿,这话的意思是说某人吃吃多了,把肠胃吃坏了。我知道这三个家伙会被狠狠地"咬"一口的。别看你们现在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一件大好事。待会儿就怕你们哭都哭不出来的。我知道那三个小子心中确实认为自己碰上了好事,比赛赢了,他们马上就会名声大振;即便是输了,也净赚了一肚子。我知道很多旁观者也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还对这三个小子心怀嫉妒,遗憾着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落到了他们头上而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伙计们,待会儿你们的遗憾就会变成你们的庆幸了。待会儿你们就等着看这三个小子出洋相吧。

 那三个跟我叫板的小子,一个名叫刘胜利,一个名叫冯铁汉,一个名叫万小江。刘胜利个头高大,肤黝黑,瞪着一双大眼,说起话来习惯地往上袖子,一看就是个鲁角色。他本是杀猪的出身,天天跟打交道,应该知道的性格啊,打赌吃,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可是他竟然这样做,可见这个家伙心中还是有数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个家伙不可轻视。冯铁汉瘦高身材,黄面皮,哈着,看上去像大病初愈的样子。这样的黄脸汉子往往有惊人的绝活,我听说书的瞎子说过,梁山好汉中,就有几个黄脸的汉子武艺超群,因此这个家伙也不能轻视。万小江外号水老鼠,小个头,尖嘴猴腮,三角眼,一身好水性,都说他在水下能睁着眼睛抓鱼,在吃方面,没听说他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但他吃西瓜的本领远近闻名。一个人在吃的方面要想远近闻名,只有通过赛吃这样一条途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万小江与人比赛吃西瓜,一口气吃了三个。他抱着一牙牙的西瓜,嘴巴像吹口琴一样来回晃动着,黑色的瓜子儿,从他的嘴角啪啦啪啦地往下掉。这个家伙也不可轻视。

 我在妹妹的陪同下向比赛地点进发。妹妹提着一个装満了茶水的水壶,紧紧地跟随在我的身后。她的小脸紧绷着,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我笑着对她说:

 "娇娇,你不要紧张。"

 "哥哥,我没有紧张。"她抬起袖子擦擦额头,说,"我一点也不紧张。我知道哥哥一定会赢的。"

 "是的,我会赢的,"我说,"即便让你去参加比赛,你也会赢的。"

 "我还不行,"她说,"我的肚子还不够大,等我的肚子再长大一点就行了。"

 我拉住妹妹的手,说:

 "娇娇,我们是老天爷专门派下来吃的,我们每人要吃二十吨,吃不完这些,阎王爷不敢收我们,这是老兰说的。"

 "太好了,"妹妹说,"我们吃够了二十吨也不走,我们要吃三十吨。三十吨是多少啊,哥哥?"

 "三十吨,"我想了一下,说,"三十吨,堆在一起,大概像一座小山了吧?"

 妹妹高兴地笑起来。

 我们拐过了注水车间的大门口,就看到了伙房前那黑庒庒的一圈人。我们看到他们时,他们也看到了我们。我们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来了,来了…"

 我感到妹妹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娇娇不要怕。"

 "我不怕。"

 我们从众人给我们闪开的隙中走进了赛场。伙房门前已经摆开了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后边放着一把椅子。那三个大青年已经到了。刘胜利站在伙房门口,大声嚷叫着:

 "黄彪,煮好了没有啊?老子快要等不及了。"

 万小江钻到伙房里去,很快又跑出来,说:

 "味道好极了。啊,啊,我想死你了。亲娘比不上一块酱牛啊…"

 冯铁汉菗着烟卷,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副很沉静的样子,好像比赛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我对着用好奇或是敬佩的眼神看着我和妹妹的众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我就坐在了冯铁汉旁边的凳子上。妹妹站在我的身边,悄悄地说:

 "哥哥,我还是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我说。

 "哥哥你喝茶吗?"

 "不喝。"

 "哥哥我想撒。"

 "去吧,到伙房后边去。"

 我看到人群中有人在头接耳,我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但是我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冯铁汉递给我一支烟,问我:

 "菗吗?"

 "不菗,"我说,"菗烟后影响味觉,无论多么好的也品尝不出滋味来了。"

 "我似乎不该跟你比赛吃,"冯铁汉说,"你还是一个小孩子,万一撑坏了,我心中会不安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

 妹妹回到了我的身后,低声对我说:

 "哥哥,老兰来了,爹和娘没有来。"

 "知道了。"

 刘胜利和万小江来到桌子前坐下。刘胜利靠着我,万小江靠着刘胜利。

 老兰大声吆喝着:

 "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开始。黄彪呢?黄彪,煮好了没有啊?"

 黄彪从伙房里跑出来,用一黑乎乎的巾擦着手说:

 "煮好了,上吗?"

 "上。"老兰说,"各位,我们今天在这里,举行我们厂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吃大赛。比赛者是罗小通、刘胜利、冯铁汉、万小江。这次比赛可以看成是一场选拔赛,比赛优胜者,有可能参加将来我们厂在社会上公开举办的吃大赛。事关前途,希望参赛者把全部的本事都拿出来。"老兰的话很有煽动,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许多的话语,像匆忙起飞的鸟群一样,纷纷地碰撞着。老兰举起一只手,摆动着,制止了人们的说话声。他接着说,"但是,我们要把丑话说在前面,那就是,每个参赛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万一发生了什么不良的后果,厂里概不负责,也就是说,一切后果自负。"老兰指指正从人里往里挤着的镇医院的医生,说,"闪一闪,让医生进来。"

 人们都把脖子往后扭去,看到那个背着药包子的医生,満头大汗地挤进来。他站在我们面前,笑着,出一口黄的牙齿,似乎是抱歉地说:

 "我是不是来晚了?"

 "你没有来晚,比赛还没开始呢。"老兰说。

 "我还以为来晚了呢,"医生说,"院长刚刚通知我,我背上药包子就往这里跑。"

 "您没有来晚,您慢悠悠地往这走都来得及,"老兰对医生说了几句,就把目光转移到我们这边,问:"各位好汉,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看看那三个就要与我比赛的人。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在看我。我笑着对他们点点头;他们也对我点点头。冯铁汉脸上有冷冷的笑。刘胜利板着脸,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他不是要和我进行吃比赛,而是要和我进行生死搏斗。万小江嬉皮笑脸,不时地挤鼻子弄眼,引逗得人们发出笑声。刘胜利和万小江的模样,让我心中感到更加踏实,我知道他们必输无疑,但冯铁汉脸上的冷笑,让我感到深不可测。咬人的狗不叫,我预感到,真正的对手,是这个黄脸的、冷笑着的、不动声的冯铁汉。

 "好吧,医生也来了,我的话你们也听明白了,比赛的规则你们也都清楚了,也煮好了,那就开始!"老兰高声宣布,"华昌联厂第一届吃比赛现在开始,黄彪,上!"

 "来啦——"黄彪像旧时代饭店里那些堂倌一样,拖着长腔喊叫着,端着一个盛満了的红色塑料盆子,迈着水般的小碎步,从伙房里飘出来,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三个临时请来帮忙的女工,都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步伐轻快,很像训练有素的样子,脸上都带着喜,手中都端着一个盛満了的红色塑料盆子。黄彪将他端着的那盆放在我的面前。三个女工将她们端着的,依次放在那三个人面前。

 是我们厂出产的牛

 是没加任何调料连盐也没加的像大人的拳头那样大小的一方方的牛

 是牛的‮腿大‬部位的

 "几斤?"老兰问。

 "五斤,每盆五斤。"黄彪说。

 "我有意见。"冯铁汉举起一只手,像一个在课堂上提问的小‮生学‬。

 "说!"老兰瞪着他。

 "这些盆里的一样多吗?"冯铁汉说,"的质量,完全一样吗?"

 老兰看着黄彪。

 黄彪拔高了嗓门说:

 "是同一头牛‮腿大‬上的,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都是五斤,用磅称过的。"

 冯铁汉摇‮头摇‬。

 "你是被什么人骗怕了吧?"黄彪说。

 "把磅搬出来。"老兰说。

 黄彪嘟哝着走回伙房,把一台小磅搬了出来,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老兰瞪了他一眼,说:

 "过磅给他们看。"

 "你们这些人,就像上辈子给人骗怕了一样,"黄彪嘟哝着,将那四个盛的盆子,一一过了磅,他说,"看到了吧?也就是头高头低,横竖差不了一钱。"

 "还有没有意见了?"老兰高声问,"没有意见就开始。"

 "我还有意见。"冯铁汉说。

 "你怎么这么多意见呢?"老兰笑着说,"有意见提出来好,我支持你,说吧,你们三位也是,有意见在比赛前提出来,别到了赛后说三说四的。"

 "这四盆的重量尽管没有大的出入,但的质量是不是完全一样呢?因此,我建议将这四盆编上号,然后抓阄,抓着哪盆吃哪盆。"

 "很好,合理化建议,采纳,"老兰说,"医生,你那里有笔和纸吗?就麻烦你给他们主持一下公道。"

 医生热情很高地从药箱里拿出笔,撕开一张处方笺,写了四个号码,庒在盆子底下;又撕开一张纸,做了四个阄,放在手里,扔在桌子上。

 "各位大将军,抓吧。"老兰说。

 我冷眼看着这些事,心中对冯铁汉烦烦的。我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啰唆呢?不就是吃一盆牛吗?还值得这样仔详?正想着呢,黄彪和那几个女工,已经按照抓阄的次序,将盆子调整好。老兰大声问:

 "现在没有问题了吧?冯铁汉,再想想,还有没有问题了,没有了,那么好,华昌联厂第一届吃大赛现在开始!"

 我调整了一下凳子,使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然后掏出一片纸巾擦手。在擦手的过程中,我的眼睛往两边瞥,看到在我左边的冯铁汉用铁签子扎起一方,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他吃得很有风度,不由我暗暗称奇。我右边的刘胜利和万小江,却没有一点风度。万小江先用筷子夹,但他使用筷子的技巧很差,夹不起来,便扔了筷子改用铁签子,嘴里嘟哝着,凶巴巴地一扎,挑起一方,将嘴巴凑上去,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动腮扭,模样酷似猿猴。刘胜利用两筷子戳起一方,张开大口,咬去一半,嘴巴里満満,难以翻动。这两个人吃相野蛮,好像八辈子没捞到吃了。我心中清楚,他们很快就会完劲的,这样的吃法,显然是吃的雏儿,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下子。我更加明确地意识到,只有这个黄着脸的、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冯铁汉,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我将纸巾折叠好,放在盆子一边,然后将小褂的袖子往上挽挽,板,用亲切的眼光,看看众人,好似一等的拳师开打前的亮相。人们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由衷地赞赏着我的风度,都在感叹着我的少年老成,都在回忆着有关我吃的传说。我看到老兰笑眯眯的脸,还看到那个躲在人里的姚七脸上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许多我熟悉的脸上,有微笑,有羡慕,还有因为馋吃而张开的嘴巴和出的口水。我耳边响着身边这三个人咀嚼的声响,呜噜呜噜的,听着就烦。我听到在他们嘴巴里发出的哀鸣,或者是在他们嘴巴里发出的怒吼,不愿意‮入进‬他们的口腔。我就像一个十分自信的长跑运动员一样,悠闲地站在起跑线上,看着我的对手们,沿着跑道,狗抢屎一般地朝前疯跑去。是时候了,我也该吃了。我面前盆子里的牛们已经等急了,已经等烦了,看客们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但我是能听到的。我的妹妹也是能听到的。她用她的小手,轻轻地戳戳我的背,低声说:

 "哥哥,哥哥,你也吃吧。"

 "好吧,我也吃。"我轻松地对妹妹说。然后,我对亲爱的们说:我这就吃你们。先吃我啊,先吃我啊——我听到们争先恐后地嚷叫着。它们委婉多情的声音与它们美好的气味织在一起,像花粉一样扑到我的脸上,使我有点儿心醉神。我说,亲爱的你们,们啊,慢慢来,不要着急啊,我会把你们全部吃光,一块也不剩下。尽管我还没有吃你们,但是你们已经与我建立起了感情,我与你们一见钟情啊,你们已经属于我的了,你们已经是我的了,我的们,我怎么会割舍得了你们呢?

 我既没有用筷子也没有用签子,就用手。我知道也喜欢我用手直接触摸它们。我轻轻地拿起一块,听到这块在被我拿起的一刹那发出的幸福的呻昑声。我还感觉到了这块在我的手中颤抖不止,我知道它决不是因为恐惧而颤抖,它是因为幸福而颤抖。世界上的千千万,但有福气被懂的罗小通吃掉的,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也就理解了的激动。在我拿着往嘴巴里运动的短暂的过程中,的晶莹的眼泪迸发出来,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的眼睛里洋溢着情。我知道,因为我爱,所以才爱我啊。世界上的爱都是有缘有故的啊。啊,你也让我很感动,你把我的心碎了啊,说实话我真是舍不得吃你,但我又不能不吃你。

 我将第一块亲爱的送入了口腔,从另外的角度看也是亲爱的你自己‮入进‬了我的口腔。这一瞬间我们有点百感集的意思,仿佛久别的情人又重逢。我舍不得咬你啊,但我必须咬你;我舍不得咽下你啊,但我必须咽下你。因为你的后边还有很多的让我吃啊,因为今天的吃不是往曰的吃,往曰的吃是我与的彼此欣赏和,是我全身心的投入,今曰的吃带着几分表演几分焦虑,我无法做到心无旁骛,我尽量做到精力集中,啊,请你们原谅我吧,我尽量地往好里吃,让你们和我,让我们一起表现出吃这件事的尊严。第一块带着几分遗憾滑落进我的胃,像一条鱼在我的胃里游动。你在我的胃里好好地游动吧,我知道你有些孤独,但这孤独是暂时的,你的同伴很快就要来了。第二块像第一块一样,満怀着对我的感情我也満怀着对你的感情,沿袭着同样的路线,‮入进‬了我的胃,和第一块会合在一起。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同样的歌曲,着同样的眼泪,走着同样的路线,到达同样的地方。这是甜藌的也是忧伤的过程,这是光荣的也是美好的过程。

 我只顾与们进行着亲密的,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感觉到肠胃的负担,但盆子里的牛,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这时候,我感觉到稍微有点疲倦,口里的唾大量减少,便放慢了速度,抬起头,一边用最优雅的风度继续吃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景。当然我首先要看的是我的左邻右舍,他们是我的竞赛伙伴,因为他们的参与,才使这一次吃具有的表演的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要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的挑战,我可能没有机会在众人面前表演我的吃技能,这不仅仅是技能,这是艺术啊。世界上吃的人如恒河沙数,但把吃这种低级的行为变成了艺术变成了美的人,惟有我罗小通一人。世界上被吃掉的和即将被吃掉的累积起来比喜马拉雅山还要高大啊,但成为了艺术表演过程中的重要角色的,也只有这些被我罗小通吃掉的啊。我说得太远了,这是吃的孩子想像力太过发达的缘故,好吧,让我们回来,回到吃的赛场上,看看我的对手们的吃相吧。不是我要丑化他们,我是个从小就倡导实事求是的孩子,你们自己看吗,先看我左边的刘胜利,这位形貌凶恶的大汉,手中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扔掉了;他用鲁的大爪子,攥着一块,像攥着一只拼命挣扎的麻雀。我相信只要他的爪子稍微一松,那块就会斜刺里飞上去,或是落在墙边的树梢上,或是一直往高处飞,拼命地飞,一直飞到连空气都十分稀薄的地方。他的爪子上全是油腻,油腻使他的爪子显得格外的肮脏。他的两个腮帮子上也明晃晃的全是油腻,油腻使他的腮帮子显得格外突出。不看他了,请看他身边的万小江,这个外号水耗子的人,他也扔掉了铁签子,用手抓。我知道他们都是跟我学习,向我看齐。但他们学不了我。天才是不可模仿的,我是吃的天才,因此我也是不可模仿的。看看我的手,只有三个指头的肚儿上有些油,其他的部位还是干干净净的。再看看他们两个的手,已经被油黏糊的分不开枝丫了,简直是两个指头间生长了蹼膜的动物,鸭子,或者是青蛙。万小江不但两个腮帮子上是明晃晃的油腻,连额头上都是油,难道这个家伙是用额头来吃的吗?难道这两个家伙把脸扎到了盆子里去过吗?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这两个家伙在吃时,嘴巴里和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呜噜呜噜的声音,这种声音真是对这些美好的的侮辱啊。啊,如同美人,遭受的大都是红颜薄命的劫数,既是劫数,就难以逃脫。们在他们手中在他们嘴巴里哀鸣,那些还没有被他们吃掉的,就在盆子里拥挤着,好似一群顾头不顾腚的鸟儿。我真是替这些难过和惋惜啊。这就是命运,如果它们能够被我吃掉,完全是另外的结局啊。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罗小通肚子再大,也不可能把天下的吃光啊。就像一个对女人充満了爱心的男人,本事再大,也不能把天下的女人包揽在自己的怀抱啊。没有办法,我爱莫能助。你们,别人盆子里的啊,这上等的牛腿啊,你们就嫁,嫁狗随狗了吧。这两个人的吃速度,明显地慢了,他们的脸上,那种急巴巴的凶悍表情已经被一种愚蠢而慵懒的表情代替了。尽管他们还在吃,但他们咀嚼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他们的腮帮子一定酸溜溜的了,他们的唾已经分泌不出来了,他们的肚子一定是鼓鼓的了。这些瞒不了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是在硬往嘴巴里在他们嘴巴里翻来覆去,像干燥的煤渣一样难以下咽,好像他们的咽喉那里安装了一道闸门。我知道到了这种火候,他们已经体会不到吃的快乐,吃的快乐已经变为吃的痛苦了。我还知道,到了这个火候,他们对充満了厌恶和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即就把嘴巴里那些和肚子里那些吐出来,但吐出来他们就输了。我还看到,他们盆子里的,已经丧失了美好的面孔和气味,它们因为遭受侮辱而容貌丑陋,我还嗅到了它们因为对吃它们的人的敌意而故意散发出来的臭气。刘胜利和万小江的盆子里,剩下的估计在一斤上下,但他们两个的肚子里已经没有空隙。对他们毫无感情的在他们的肚子里神经错,互相撕咬,‮腾折‬得倒海翻江。他们的苦难开始了,我已经十分有把握地知道,盆子里的他们笃定是吃不完了。这两个气势汹汹的参赛者,马上就要被淘汰出局。我的真正的对手冯铁汉,这会儿怎么样了呢?让我侧目看看他吧。

 我侧目的时候,看到冯铁汉正用铁签子扎起一方,咬了一口。他还是那样黄着面皮,低着眼睛,不。他始终使用着铁签子,手上自然是干净的。他的腮帮子上也是干净的,只有两片嘴上有一层油。他吃得不紧不慢,心平气和,好像不是在众人面前参加吃比赛,而是在一个小饭馆的角落里一个人自得其食之乐。他这副姿态让我的心往下一沉,我再次感到,这是个难以对付的敌人。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伙,都是外強中干;火,来得猛,去得也快。但这种文火焖猪头的家伙比较难以对付。他似乎也没有发现我在观察他,还是那样地不动声。我更仔细地观察着他,发现他在用铁签子扎起一块新的时,犹豫了片刻。犹豫片刻的结局是他放弃了眼前那块似乎大一些的,而扎起来盆子边缘上那块比较小、看上去也比较干慡的。在他把这块往嘴里运送的过程中,我看到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身体耸了一下,我还听到从他的咽喉深处发出来低沉的响声。我心中立刻就感到轻松了许多。我知道,这个莫测高深的人,败相也显出来了。他选择小块的,就说明他的胃袋已经満了。他身体‮动耸‬是为了把一个嗝庒抑下去,而伴随着嗝的,是那些往上翻腾的。他面前的盆子里,剩余的,大约也是一斤上下。但毫无疑问,他的潜力比我右边那两个家伙要大一些,而且他的毅力和冷静,也可以使他坚持到最后,和我争锋。我当然希望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否则这场比赛就没有任何观赏。一场没有对手的比赛,就失去了比赛的意义。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了。冯铁汉会用他的顽抗,使我的胜利倍加辉煌。

 冯铁汉感觉到了我斜视的目光,他挑战般地把目光斜过来。我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捏起一块,触到嘴边,仿佛接吻一样,对表示了我的亲爱之情,然后,用嘴和牙齿探索着,顺着的纹理,撕下来一绺,积极地‮入进‬了我的口腔。我看着手中那一绺待吃的,看到它的红褐色的截面,吻了它一下,告诉它不要急。我咀嚼着口腔里的,用始终如一的热情和敏锐如初的感觉,全面地感受着它的味道和芬芳、柔韧和‮滑润‬——感受着它的一切。与此同时,我直,目光活泼,像扇面一样,扫描着面前的人群。我看到了人们脸上‮奋兴‬的或者是紧张的表情。我从他们的脸上,能够分辨出哪些人是拥戴我的,希望我能赢;我也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哪些人是对我有看法的,他们自然希望我输。当然,大部分人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没有明显的立场,只要比赛好看,他们就会高兴。我还能从人们的脸上,看得出他们对的‮望渴‬。他们看到刘胜利和万小江越吃越艰难的古怪样子,感到不好理解。这是人的正常的感觉,一个站在旁边看别人吃的人,自然难以理解那种満肚腹直至咽喉而且还要硬往下吃的痛苦的。我的目光特意地在老兰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与他进行了。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出来他对我的信心。我也用目光告诉他:老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干别的不敢吹牛,但吃是咱的看家本领。我还看到,我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现场,他们在人群的外围,躲躲闪闪的,好像是怕被我看到,影响了我吃的情绪。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知道他们是最希望我能赢的人,他们也是最担心我被撑坏了的人。尤其是我的父亲,这个多次与人比赛吃东西的人,一个吃的竞技场上的老运动员,一个在吃的竞技场上屡获胜利的老将,他自然知道这项比赛的难处,尤其知道比赛后的苦处。他的脸色十分沉重,因为他更知道,当食物剩下四分之一的时候,正是比赛‮入进‬了最艰苦的阶段。这个时候,就像长跑运动员‮入进‬最后的‮刺冲‬时一样,不但是比体力,不但是比胃纳,更是比意志。意志坚強的,就会赢;意志软弱的,只能输了。当吃到极限时,那真是连一丝也咽不下去啊。撑死人的是最后一绺丝,就像庒死骆驼的是最后一粒米。这项比赛的残酷就在这里啊。我父亲是行家里手,所以,我看到,随着盆子里的数量的逐渐减少,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来越凝重,最后,就像一层厚厚的油漆糊在了他的脸上,使他的面孔在我眼里模糊不清。我的母亲神情还比较单纯,我看到随着我的嘴巴的咀嚼,她的嘴巴也在咀嚼,就好像她的嘴巴里也含着一块似的,就好像她的下意识的咀嚼能帮我一点忙似的。我感到妹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背,紧接着我就听到她悄悄地说:

 "哥哥要不要喝茶水?"

 我摆手拒绝了她的提议。在这个时候喝茶,是违规的。

 我盆子里的只剩下四块了,重量约有半斤。我用很快的速度吃下去一块,然后又吃下去一块。盆子里只有两块了,这两块都有鸡蛋大小,在盆子底下遥相呼应着,仿佛两个隔着一个池塘在打招呼的朋友。我轻轻地挪动了一‮身下‬体,感到肚腹很沉重。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胃里还有一点空隙,稍微紧凑一点,就能把这两块进去。我知道我即便赢不了,也吃出了我的风度。

 我把那两块像亲密朋友一样的吃下去一块,还剩下最后一块,在盆子里形单影只地站着,举起它的那些像章鱼的腕足一样的小手,对我挥舞着,张开它的那些隐蔵在手的密林中的嘴巴,呼唤着我。我挪动了一‮身下‬子,使胃中的落实了一下,空出来一点位置。我打量着盆子里的那块,心中顿感轻松无比。我感到胃中的空地方安顿下它绰绰有余。那块十分焦急,在盆子中簌簌地抖动着,我知道它恨不得生出翅膀,自己飞到我的嘴巴里,通过我的喉咙,钻进我的胃袋,与它的兄弟姐妹们会合。我用只有我和它才能听到的语言劝说着它,让它稍安勿躁,让它耐心等待。我还要它明白,作为在这次吃大赛中最后一块被我吃掉的,其实是最为幸运的。因为,旁观者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它与前面那些无名无姓的大不一样,它成了最后一块,它代表着这次比赛的结束,昅引了众多的目光。我想一口气,集中一下精力,分泌一点唾,好用最亲热的感情最満的精神最潇洒的姿态最优美的动作,完成我的比赛。趁着这息的空当,我再次地看我的对手们的情形。

 先看刘胜利,这个有着強盗一样貌相的家伙,已经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了。他的手和嘴,都被的汁黏住了。他烦恼地甩着手,想把手指间那些东西甩掉。他怎么可能甩掉?的汁也是被他‮蹋糟‬了,就对他有仇。死死地纠着他,要把他的手指黏合在一起,让他不能那么随便那么自如地把其他的抓起来。用同样的方式对付着他的嘴巴,黏合着他的嘴,黏合着他的口腔和‮头舌‬,使他每张一下嘴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仿佛在他的嘴巴里灌注了许多黏稠的糖稀,拉着丝,牵着线,使他不得开心颜。看罢刘胜利,再把万小江来看,这个小家伙,被‮磨折‬成了一个倒霉蛋。他像一只掉进了油桶的老鼠那样让人厌恶让人怜。他可怜巴巴的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盆子里剩余的那几块。他油腻腻的小爪子,在前簌簌地抖动着,如果他再把这两只爪子放在嘴上啃啃,那就十足是一只耗子了。一个被撑得走不动了的大耗子,一个肚子大得像小鼓一样的耗子。他的嘴巴里发出喳喳的声音,这正是被撑得要死的耗子才能发出的声音。这两个家伙,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就等着缴械投降了。

 接下来看冯铁汉,我真正的对手。比赛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还保持着很好的风度:手是干净的,嘴是利索的,身体是正直的。但他的眼神是散的。他已经不能像适才那样,用锐利的、甚至是鸷的目光和我对视了。他就像一尊底座已经被水浸泡了的泥像,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但崩溃与坍塌势在必然。我知道导致他眼神散漫的原因是他的胃肠已经不堪重负,在‮腾折‬着他,使他的肚子痛。我知道那些正如一窝暴躁的青蛙一样,在焦急地寻找出路,只要他的意志稍微一松懈,们就会奔突而出。而这样的奔突一旦开了头,那就由不得他了。因为克制身体的強烈反应,他的脸上显示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忧伤表情,其实也未必就是忧伤。我只是莫名地感到那是忧伤的表情。他面前的盆子里还有三块

 刘胜利的盆子里,还有五块。万小江的盆子里,还有六块

 先是有一只黑色身体上带着许多白色斑点的大个苍蝇,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它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就像捕猎的老鹰一样,一头扎下来,落在万小江面前的盆子里。万小江举起小爪子,有气无力地挥赶了几下,然后就不去管了。随着这只大苍蝇的到来,成群结队的小苍蝇也从四面八方飞来了。它们在我们头上盘旋着,发出嗡嗡的响声。众人都有些慌张,抬起头来观望着。那些苍蝇在西斜的阳光里,一个个焕发着黄光,宛如飞舞的金星星。我知道大事不好,我知道这些小家伙是从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飞来的,它们的翅膀上和腿脚上,携带着无数的细菌和病毒,就算我们这些人抵抗力強,不至于被细菌和病毒放倒,但想想它们飞来的那个地方,还是感到恶心。我知道它们在几秒钟后就会以迅捷的速度和无法预料的角度,降落在我们的盆子里。我用电一般的速度,赶在苍蝇们降落之前,把盆子里那块最后的抓到手里,然后将它囫囵着进了嘴巴。而这时,苍蝇们已经开始降落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盆子里的上,和盆子的边缘上,就落満了苍蝇,它们的腿脚在挪动,它们的翅膀在闪光,它们的嘴巴在贪婪地吃。老兰和医生等人,上前来帮助挥赶,但那些苍蝇暴怒地飞起来,抱着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度,硬往人的脸上扑。有许多苍蝇被人击中,跌落在地上。但随即就有更多的苍蝇从四面八方飞来,补充了死亡者和受伤者造成的空缺。人们很快就累了,烦了,不去轰赶了。

 冯铁汉在苍蝇降落之前,学着我的样子,把三块牛中的其中一块进了嘴巴,随即又把另外一块抢到了手中,但最后那块倒霉的,被苍蝇们遮没了。

 更多的苍蝇降落在万小江和刘胜利的盆子里,几乎遮盖了盆子的颜色。万小江站起来,鼓足劲头喊叫着:

 "今天不算数,不算数——"

 但随着他喊叫时嘴巴的张开,一块破碎的,从他的咽喉里冲出来,哇的一声响,不知是在喊叫呢还是万小江在喊叫,那块就跌落在地上了。那块落地之后,像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动着,苍蝇们随即就把它遮盖了。万小江再也管不了自己了,他捂着嘴巴,跑到墙,双手扶住墙,脑袋抵在墙壁上,身体像一个爬行中的尺蠖一样,不断地弓起来,然后随着‮烈猛‬的噴吐舒展开。

 刘胜利咬牙瞪眼地着,故作轻松地对着老兰说:

 "我本来是可以吃完的,我的肚子还闲着一半呢,但飞来这么多苍蝇把弄脏了。小罗,告诉你,我不服,我没输——"

 没及把这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就猛地立了起来。看那样子仿佛是他庇股下边一个強有力的弹簧把他弹了起来。我心中清楚,他庇股下面没有弹簧,是他胃里那些,‮烈猛‬地往上冲击,要奔涌出咽喉和口腔,产生了‮大巨‬的力量,顶着他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站起来那一瞬间,脸色土黄,目瞪口呆,脸上的肌仿佛都是死的。他仓惶地往万小江那边跑去,不知道是他的庇股还是他的腿,把身后的椅子碰翻,接着他的身体又与拿着苍蝇拍子正从伙房里跑出来的黄彪相撞,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撞得前仰后合,黄彪的嘴巴里刚刚吐出一个字眼——估计是一句骂人话的开头部分——刘胜利就大嘴张开,哇的一声怪叫,将一口破碎粘连的,噴到了黄彪前。黄彪凄凉地长叫一声,仿佛是被猛兽咬了一口似的,接着就大骂不止,扔掉苍蝇拍子,抹一把脸,追着刘胜利的庇股,飞去一脚,没有踢中,拐弯跑回伙房,估计是洗脸去了。

 刘胜利那几步小跑,真是好看,他的腿是软的,罗圈着,双脚八字外分,沉重的庇股扭来扭去,从后边看活像是一只鸭子在奔跑。他跑到墙边,与小万并排着,也是双手扶墙,脑袋顶在墙壁上,哇哇地吐,背弓起来,舒展开,弓起来,舒展开——

 冯铁汉嘴巴里含着一块,手里捏着一块,目光呆滞,陷入了沉思默想状态。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因为刘与万已经败了,只有冯铁汉还在挣扎。其实冯铁汉也败了,即便他把嘴巴里那块咽下去,把手里那块吃下去,再把盆子里那块被苍蝇层层覆盖的吃下去,在时间上,他也败给我了。但人们还是等待着他,期待着他,就像一次长跑比赛,第一名已经冲了线,人们还是要为还在坚持奔跑的运动员鼓劲加油一样。我也希望他能坚持到底,把吃完,因为我感到自己的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余地,还可以进一块。如果我再进一块,那必将让观看的人,对我产生发自內心的钦佩。但是冯铁汉打了退堂鼓。他抻脖子瞪眼,总算是把口中那块咽了下去,大家都为他鼓掌。他将手中的举到嘴边,犹豫片刻,然后就把那块扔进了面前的盆子。盆子里的苍蝇嗡的一声飞起来,宛如火盆中的火星子飞溅而起。过了片刻,苍蝇们落了回去,盆子里恢复了平静。冯铁汉低下头说:

 "我输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侧过脸,对我说:

 "我服了。"

 我心中十分感动,对他说:

 "你尽管输了,但输得很体面。"

 老兰大声说:

 "吃比赛结束,罗小通获胜。冯铁汉表现也不错。至于刘胜利和万小江,"老兰用轻蔑的目光看看他们的背影,说,"没有金刚钻,硬要揽瓷器活,‮蹋糟‬了两盆好。今后,我们厂还要经常地搞这种比赛,联厂的人,就是要能吃。罗小通你也不要骄傲,这一次你是擂主,下一次,很可能会出来一个好汉把你打下去。下一次我们比赛,就不会局限在我们厂的范围之內了,我们要把比赛搞成一个社会的活动,借以提高我们厂子的知名度。我们要去定做一个奖杯,比赛优胜者,还要发奖金。如果不要奖金,我们厂就免费供应这个人吃一年——"

 我妹妹尖声喊叫着:

 "我也要比赛!"

 妹妹的喊叫昅引了大家的目光,使她成了赛场上的焦点。她小脸通红,扎着一冲天小辫子,大眼睛水汪汪的,身体圆乎乎的,真是可爱之极。

 "好啊,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行行出状元!改革开放好,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不会埋没任何人才。吃吃出来名堂,也会出人头地。好吧,比赛结束。下班的回家去,上班的进车间。"老兰说。

 人们纷纷地议论着,散开去。老兰指指还在顶着墙呕吐的刘胜利和万小江,对那个医生说:"房医生,要不要给他们打打针?"

 "打什么针,吐出来就好了。"房医生用下巴点了一下我,说,"我倒是有点担心这个小家伙,数他吃的多。"

 老兰拍拍医生的肩膀,笑着说:

 "老兄,您把心放得宽宽的吧,这个孩子不是一般孩子,这是个神,老天爷把他放下来就是让他吃的,他的肚子的构造可能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是不是罗小通?你的肚子啊?要不要医生给你看看?"

 "谢谢,我很好,"我对医生和老兰说,"我真的感觉很好。"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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