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是君子
6、我是君子 慢慢地我熟悉了环境,也熟悉了一些人。上班没事干,我就到斜面对的监察室去串串门,跟小莫说说话,刘主任也不说什么。我问小莫:“你们这几年都是怎么坐过来的?”小莫笑了说:“池大为你才坐这么几天就坐不住了?坐十几年几十年的老科长多的是!都有个过程,坐几个月脾气就坐顺了。”我说:“办公室真的是改造人的地方啊!”小莫说:“你是培养对象,你不同。”我说:“说起来我也真是个对象,我女朋友的对象。”她赶紧问我女朋友是什么人,知道我还挂单,马上表示要帮忙,说:“你有什么条件?”我说:“三个硬条件,第一必须是个人,第二必须是个女人,第三必须是单身女人。”小莫说:“真的给介绍一个你要不要?我先生他医院里护士一个比一个动人,脸蛋嫰得出水。我先生说他结婚结早了,刚一结婚,漂亮姑娘不知从什么地方都冒出来了。”
正说笑着丁小槐在楼道里喊:“池大为,池大为!”我赶紧跑回办公室,丁小槐正在看报,头也不抬。我说:“刚才是谁在喊我呢?”他说:“怕马厅长看你不在,那样不好。”他这么
,他做得出来,他要告诉所有的人我串门去了。我生气说:“我上厕所去了,不必请假吧?”他眼睛盯着报纸说:“厕所在莫瑞芹的办公室,那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呢?”我气的一股无名火要从嗓子里噴出来。我想说:“那你去问小莫,她会告诉你。”可没说出来。我跟你争这口闲气,我值得吗?
天天这么坐在办公桌旁,没做什么像样的事,倒是坐出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是荒原上的草,不知不觉它就长出了模样。这么混混沌沌过了几个月,就到了秋天。每天就那么翻翻报纸做点杂事就过去了,我心里很不踏实,又觉得奇怪,世界上还有这么拿工资的人。我每天都在盼望着有点什么像样的事让我来做,这盼望总是落了空。每过去一天,我都像在黑暗的台阶上踩了个空,心中空落落的。人吧,活着就要活那一线光,人谁不想往亮的地方走?我的一线光在哪里呢,先要当上个科长,然后再一步步上去。坐在这张桌子前面,眼前就是这一线光。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倒成了向往的目标。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别人的目标当作了自己的目标。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清,办公室真能改造人啊。马厅长带小袁去京北开会了。
这天厅里分柚子,每人两袋,一百斤。丁小槐叫我一起把柚子送到马厅长家去,大徐开车。我说:“你们俩送去算了,三个人两袋柚子,吃都吃了!”徐师傅在一边说:“去吧,一起去。”大徐平时跟我关系好,听他的我就去了。去工会拿柚子的时候,丁小槐在里面翻来翻去,要选大个的,一边对工会黄主席说:“马厅长家的。”黄主席也帮着选。怕那些来领柚子的人心里会怎么想我,我站在一边不动。把柚子抬到小车上,开到了中医研究院,我和丁小槐抬了柚子上楼去。开了门丁小槐叫马厅长夫人“沈姨”我也跟着叫了一声。丁小槐说:“柚子是黄主席帮着选的,这一次的个都不怎么大。”沈姨说:“卫生厅就没买过一次好柚子,你回去跟黄主席说别发算了。”走下楼来大徐说:“送脫手了?”丁小槐苦笑着点点头。大徐说:“今天运气不错。”
回去时丁小槐在半路下了车。大徐说:“今天运气算不错,沈姨没讲多话。”我说:“我们辛辛苦苦抬了柚子上去,她谢谢都不说一声,别说泡杯茶了,还讲多话?今天就是你要扯我来,害我鼻子都碰扁了。”他说:“这叫碰了鼻子?给你一个留点印象的机会呢。”说:“去年丁小槐扎扎实实受了一烙铁呢。”去年分柚子是丁小槐送上楼去的,沈姨嫌个太小,说,还不如不要。丁小槐硬是搬了下来,又运回来,把自己分的两袋中大个的
进去,小的换出来。再送去沈姨说:“就知道有好的。”我说:“怪不得今天要把我扯上,找个垫背的。柚子送到家里还要受烙铁,天下它偏有这样的事。不知马厅长知不知道?”他说:“这些小事,我想他不知道。刁钻古怪那一套是娘们的脾气。”我说:“我还以为丁小槐他分半边马庇给我拍呢。”
星期六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丁小槐说:“我今天早点走,我妈妈住院了,一大堆事堆在那里。”我说:“谁也不是苹果树上结的,别说早走,请几天假也是应该的。”他刚走袁震海就从京北打了电话来,说马厅长明天回,要厅里派车去接机。刘主任回来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说:“丁小槐去不了,明天你也去一个吧。”又打电话给孙副厅长几个人,再叫上我一起到小车班安排车。我说:“两个人要这么多人去接?”他说:“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星期天上午我去小车班,丁小槐已经站在那里。他说:“听说小袁他们要回来了,我也去看看。”一会孙副厅长刘主任几个人来了,我一看人这么多,就有点紧张。刘主任说:“挤挤还是能挤下。”我算一算,两部车连司机八个人,再加上马厅长和小袁,正好能挤下。孙副厅长说:“怎么样老刘?会不会挤了点,还有行李呢。”我望望丁小槐,他赶紧往车边走去,站在车门口。去不去我是无所谓的,可现在人都站到了这里,偏偏把我剔出去,实在太难堪了。我希望刘主任说句话,我和丁小槐都不去了。刘主任说法:“去去,大家都去,挤一点就挤一点。”我感激地望刘主任一眼。
听到广播的通知,我们都到三号出口去等。孙副厅长走在前面,我也跟着走。我本来跟在人事处贾处长后面,这时丁小槐似乎是无意地,揷到我前面,在出口前站住了。这倒提醒了我,我发现几个人按职位自动地排成了一线,刘主任和贾处长还在相让着要对方站前面。这前后还值得让值得推辞,就说明这还真是个事。事关自己在圈子里的定位,说起来也是件大事,滑稽可笑的大事也是大事。我呢,站在第几是无所谓的,只是丁小槐那
肠子实在太细了点,而那个前趋的动作也实在太难看了点。我老这么让着他,让起来就没个完了,真的有一种明确的冲动
我不得不去计较,不得不摆出一副寸土必争的姿态,不得不陪着小人做小人。树
静而风不止,老是想着不屑于也不行,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扮演一个君子。我打算回去以后厚着脸皮跟刘主任把话说明白了,要他明确了我和丁小槐到底谁先谁后?醒悟到自己今天竟然要在这些
细的事情上伤神,又可怜起自己来。不知不觉我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我在车里憋了一口气,回到厅里下了车,我就把路上想好的话对丁小槐说:“还不去医院?你妈妈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星期天,哪里知道你就这么忙?”丁小槐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显然没估计到我会主动来惹他。他笑眯眯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替他老人家在这里谢过你
心了,别人的事也
了这么多心。”转身去了。我愣在那里,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行啊你!要挑战就要把前面几步棋想好,还要把拉下脸来的勇气准备好。你行吗你?”我是君子,我没有那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脸皮薄。哪怕做个小人吧,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快到年底的时候,丁小槐对我慢慢地好了起来,没事也找些话来跟我讲。这天中午他问我找女朋友有什么条件,要不要介绍一个?又说到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吃了这几年闻了那股气味就要反胃。我说:“我从读大学吃食堂吃到如今,都八九年了,麻木不仁了。”他说:“说到吃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的胃了,得给它喂点像样的东西才行。”邀我到外面去吃饭。我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想着等会自己抢着付钱就是,于是去了。到了外面我说吃便餐,他说:“难得出来一趟,别让胃白盼了一场。”领我到美丰酒家,一口气点了六个菜,红烧水鱼都点出来了,我拦都没拦住。我说:“两菜一汤就可以了。”他手一举说:“吃!钱就是为人服务的,冬天进补,水鱼是首选。”我说:“别信店酒老板虚构的神话,水鱼有多补我还不知道?”吃着饭他讲一些厅里的轶事,那口气是大小事情他无所不知。我说:“我天天跟你坐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几件事。”吃到半路我推说去解手,翻了口袋看带了多少钱,一顿饭要吃去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付帐的时候我早有准备,飞快地把钱递了上去。丁小槐站起来说:“这是干什么?你还不如甩我一个耳光呢。”硬是追到付款台结了帐,把钱退给我。我说:“分那么清干什么?”他说:“今天给我点面子,你有钱了留着下次请我,我也不客气。”一顿饭吃了他这么多钱,我心里
不是滋味。
过了元旦丁小槐对我说:“明天要评优了,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才来半年,我能有什么想法?”他说:“我们办公室,总不能轮空吧?这不是哪个人评不评的问题,是我们大家这一年的工作能不能得到应有的评价的问题。”我想,他莫不是想评自己?可刘主任呢?我说:“我们争还是要争一下的,我没有资格,可刘主任…”他马上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了,与世无争,有古君子遗风,我们还到不了那种境界。我们当然还是首推刘主任,他如果一定要谦虚,那我们也不能就放弃了,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说:“那样我们就把你推出去。”他有点腼腆地一笑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不要名额也给别的科室拿去了。”他说:“那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开会搞年度评优,我们跟监察室纪检会分在一组。一开始气氛就有些紧张,大家都不做声。我说:“我刚来半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不参评了吧。”刘主任马上也表了态说:“我是往退休走的人了,我也就不参评了吧。”我惊异地望了丁小槐一眼,他凭什么就料事如神?小莫接着也退出来了,跟着又有几个人退出。我看看还有七八个人没表态,可名额只有三个。那几个人神色都很严肃,丁小槐开了两句玩笑,可笑得不自然,掩饰不了那种紧张。终于有两个人的名字被提出来了,丁小槐并不望我,这边的眼角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我明白那意思,心里有点抵触,可还是开了口。丁小槐说:“别的同志工作做得比我好,我就算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不舒服,心想,有这么会演戏的人吗?拜托了我又来表演谦虚。又有人提出两个名字,丁小槐神色更紧张了,眼角又在颤抖了,想遥控我,我干脆装作没看见,心想:“我是你的狗腿子吗?”可心里马上就软了,又补充了几句。接着刘主任也表示同意丁小槐。会场的格局这就有了变化,气氛有利于丁小槐了。散了会丁小槐在门口碰碰我的手,表示感谢。他们先走了,莫瑞芹说:“你们办公室又新来了一个老好人啊。”我说:“评个优也就是评个优,谁要谁拿去。”小莫说:“我看他坐在那里演员样的,演技也不高,假惺惺的样子看不完。”又说:“你就是心太软,早几个月你呆在我那里,他在外面提着你的名字哇哇叫,生怕马厅长不知道你串门,你还推他出来评优。”想起来丁小槐是挖了个坑让我跳下去,天下真没免费的午餐,吃了他的嘴就软了。我说:“反正也只是一个臭虫庇大的事。”她说:“咦,池大为你撇清高?这个地方是寸土必争的场战,
响了还有清高讲?你讲清高正合了别人的意,他拿你垫脚,自己上去了。不要说臭虫庇,今天一个庇明天一个庇积起来就是一桶肥料。”小莫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冰冷。我想,曰久见人心吧,谁也不是瞎子,难道真的要我池大为陪着小人做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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