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二月三十曰下午,南昌的朋友派了一辆车,送我和小庞到江西新余(怕销传团伙起疑,我们没敢说坐机飞,声称坐的是三亚到海上途经上饶的K512次火车,这班车不过南昌,只能到新余乘车)。开车的柳师父很健谈,说他有一次被朋友拉去听一堂直销课,听到中午十二点,他说饿了,要吃饭,朋友不让,说课还没上完,先唱歌,唱着歌就不饿了。柳师父大怒:“这他妈的算什么事?不正常嘛!唱歌能当饭吃?”
此后的二十多天,当我饿得头晕眼花时,无所事事地闲逛时,躺在狭窄的
上不敢翻身时,我都会想起柳师父的这句话。这是最朴素的道理,也是最重要的:饿了要吃饭。我在上饶见过六十多人,有一些算得上阅历丰富,有一个还是大生学,他们了解历史掌故,精通各种深奥的理论,却唯独不懂这个:饿了要吃饭。
上火车之前,我和小庞去店酒开了一间房,把可能遭遇的情况都想了一遍,逐一设计台词。怕暴
身份,我没敢带自己的机手,为此专门编了一段:
我扮演销传者:你这个朋友不是老板吗?怎么连个机手都没有?
小庞回答:哦,他的机手在火车上被人偷了。
我皱眉:你们两个大活人,连个机手都看不住?在哪里被偷的?
小庞:具体说不清楚,我记得到广州之前他还打过电话,过了广州站才发现机手没了。
我:那你们没警报?
小庞:找过乘警,乘警说没办法,广州站上下车的人太多,没法追查。
后来有朋友问我:“你没受过专门训练,居然在里边潜伏二十多天都没暴
,怎么做到的?”我得意洋洋地夸口:“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事事留心,肯定能心想事成。举个例子:我虽然不是坐火车去的,可那班火车经过的每个站我都能背下来,怎么样,像个真正的卧底吧?”
这当然是吹牛,我确实做了很多准备,可远远不够周详,有两次差点就
馅了,不过每次都有惊无险,侥幸逃过。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曰凌晨一点,我和小庞抵达上饶。天很冷,夜很黑,火车站的墙上贴着反销传的标语:严厉打击各种销传和变相销传行为!根据我的经验,凡是严厉打击的,一定是滥泛成灾的。严打“双抢”的地方,多半都在城乡结合部;严打卖
嫖娼的地方,不是店酒,就是发廊街。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在上饶市信州区,每天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销传者。在销传术语中,一个团伙就是一个“体系”除了我所在的“本系”还有数目不详的“旁系”、“友系”、“别系”一个体系最少一百人,最保守的估计,活跃在上饶市区的销传者也不会低于千人。
小庞说会有两个人来接我们,一个就是小琳,另一个称为“嫂子”看得出来,他是真被小琳
住了,一提起她就眉开眼笑,手舞之,足蹈之,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我不由得阴暗起来,想这小子该不会见
忘友吧,万一他把我卖了怎么办?
等了半个多小时,小琳和嫂子姗姗而来。我穿的还是三亚的服衣,冻得两脚直跳,心里也有点恼火,故意挖苦小庞:“看来你女朋友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啊。”其实我错怪她们了,她们并不是故意怠慢我,而是开了一晚上会,会议內容只有一个:怎么对付这个新来的叫“郝群”的家伙。我自恃聪明,却没有想到,从到达上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他们精心编织的网。
小琳很年轻,嫂子年纪也不大,正是爱美贪靓的好时候,穿得却都很寒酸。小琳穿一件绿色的旧羽绒服,嫂子是一件灰扑扑的棉衣,衣襟处破了一个
,
着灰白的棉花。她们的态度倒很热情,一口一个“哥”叫得我心里暖烘烘的,还抢着帮我提行李,不断地嘘寒问暖。嫂子非常贴心,特别嘱咐:“哥,你终于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报个平安,省得家人惦记。”我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想得倒
周到。
后来才知道这是销传团伙接待新人的规矩:见到新人,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给家里打电话。因为接下来会有许多不可想象的事,等他进了销传窝点,发现事情不对,一个电话就可能酿成大祸。在“电话管理”方面,每个团伙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高招”有的甚至会把新人的机手骗走,然后拨通昂贵的声讯台,一直打到欠费停机,到时求助无门,只能老老实实地任他们布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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