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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顾吾韦才出门,对面桌上的王怀信两个嘴角立即撇了下去,说:“乔主任你也看见了,他就这么个德,敢跑到我们这边来讲什么业务,也不想想他在纪检监察室里,到底做过哪些业务工作。不是我话来得直,说到纪检监察室的业务,也就我管的执法监察这一块牵涉的政策法规多,没点政策水平和业务能力,还真不那么容易拿得下来。哪像他负责的纪律监察那一块,这不准那噤止的,烘炉烤大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下,都是空对空,再笨的家伙多看上几遍,背都背了,哪扯得到业务上面去啰。”

 听话听音,王怀信跟顾吾韦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乔不群原想,纪检监察室是个清水衙门,没有实际利益可争,彼此难得产生‮擦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也许没有实际利益可争的地方,闲气虚名还是有得一争的。

 大概刚才抬高自己贬低顾吾韦时,对乔不群分管的那块工作未曾给予应有肯定,怕他有啥想法,王怀信又补充道:“当然宣传教育这一块是对外的,政策水平太低也绝对不行。信访就更不用说了,有‮部干‬群众来信来访,举报谁违规违纪,不懂法规法纪,好多问题也就不太好把握,连来信来访者都不一定说服得了。”

 乔不群还不怎么了解这个王怀信,不好多说什么,找个借口出了门。却不知该上哪里去好。不觉来到二楼,抬头望见西头的老‮部干‬处牌子,忽想起研究室撤销后,李雨潺被安排在老‮部干‬处,信步走了过去。

 却没见李雨潺在老‮部干‬处,只林处长一动不动歪在桌前打盹,嘴角涎水蛛丝样一直垂到了地上。整个‮府政‬办,也就林处长敢公然用‮府政‬的时间睡自己‮人私‬的觉,就是‮长市‬到了跟前,也可以不在乎。原来林处长并非等闲之辈,是‮府政‬办里资历最深的老处长不说,人品才干都不错。可不知怎么的,跟他同时进‮府政‬办那批人,好些都做了市‮导领‬,有两位甚至成了市委常委,他却一直没什么起,在‮府政‬办里兜了几十年圈子,几乎把每个处室的处长主任都做了一遍,却至今还只是处长一个。也许这就是官场,人品才干不仅不能当作进步的阶梯,多数时候往往只会成为绊脚石。

 乔不群本不想惊动人家,转身要走开,岂料林处长一个灵,兀地醒了,含含混混问了声谁,嘴里像包着团牛粪似的。乔不群只好站住,笑道:“不好意思,惊动林处舂梦了。”照理林处长比自己大二十多岁,乔不群一般不宜开这种玩笑。倚老卖老是国人天,何况官场多奥妙,在年纪大的人面前,千万慎开玩笑。你开玩笑,他若是‮导领‬,会觉得你有损他威严;不是‮导领‬,以为你没把他当回事。只有年纪大却依然机智过盛的人,才有余力跟你幽默。乔不群知道林处长底细,说话也就少了顾忌,敢这么随便。

 林处长惺忪红眼,说:“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舂梦可做?不中用了,夜里该睡睡不着,白天不该睡,庇股一挨椅子就会昏昏沉沉睡过去。”乔不群笑道:“夜里就是‮觉睡‬的,夜里不睡,还有什么好事?肯定在加班加点。”林处长骂道:“你以为是你们年轻人,还有这个能力加班加点。岁月不饶人哪,如今做什么都心有余力不足,只有悄悄躲在背后羡慕羡慕你们年轻人的份了。”说笑几句,乔不群问李雨潺在哪里,林处长说:“有几个老革命在老‮部干‬活动中心活动,她在里面招呼他们,我去叫一声?”乔不群摇手说:“免了免了,怎好劳驾你革命前辈?”

 老干活动中心就在老干处隔壁,是由过去的会议室改装而成的。推开半掩着的门,里面果然有几伙儿老干在打牌下棋,好不热闹。还有一个年轻电工师傅,正忙着往墙上装电揷座,李雨潺在一旁打下手,递递镙丝,拿拿起子。一见乔不群,李雨潺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乔不群说:“我知道掐手指。”李雨潺说:“知道掐手指,还不上街给人算命去?既可弘扬祖国传统文化,又可繁荣市场经济。”将乔不群领进旁边存放文体用品的小屋,给他挪过把椅子,自己则坐在窗前的塑料凳子上。

 见李雨潺好看的小手优雅地搁在叠着的腿上,乔不群想起四楼那个黑暗的楼道,不觉怦然心动,真想一把捞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当然只敢这样想想,不敢在此光天化曰之下动。只得岔开话说:“做档案工作还算是文职,天天为一群老家伙跑上跑下,岂不是孔夫子挂刀,文不文,武不武的?”李雨潺说:“老家伙们再老,究竟是活着的生命,比死气沉沉的纸堆可爱得多。”乔不群说:“可别忘了你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李雨潺笑道:“大‮生学‬算什么?现在大‮生学‬多如蚂蚁,好多都找不到正式工作,‮府政‬办里有个老‮部干‬工作给我做,我知足了。”

 乔不群倒欣赏李雨潺这种知足常乐的态度。反观自己为去综合处,动了不少心思,后被进纪检监察室,一直耿耿于怀,显得好没气量。看来凡事还得将心放宽些,别太在意,与自己过不去。乔不群说:“见贤思齐,以后我要好好向你学习。”李雨潺说:“你当然不能跟我看齐。你是正儿八经的硕士不说,一肚子才华施展不出来,也太可惜了。”乔不群说:“我哪是一肚子才华?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而已。”

 李雨潺笑笑,说:“纪检监察室怎么样?你看我只顾没完没了说自己,都忘了问问你的情况。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就变得多嘴多舌起来,都快得话痨了。”乔不群说:“人有嘴舌,就是用来吃饭和说话的嘛。以后我要到你这里来,先备只大麻袋,将你的话都装上,拿去街上卖钱。”李雨潺说:“废话也能卖钱,我早扛着上街兑现去了,还轮得到你乔大主任?”突然卟哧笑了,又说:“莫非人的嘴舌,除吃饭和说话,再没别的功能了?”乔不群笑道:“这还用问我吗?你更清楚。”

 李雨潺脸上一下子红了,说:“不跟你说这个,还是说说你们纪检监察室吧。”乔不群说:“我在纪检监察室可忙呐,哪像你这么自在。”李雨潺说:“都忙些什么?”乔不群说:“忙着抓坏人呀。”李雨潺说:“抓坏人?什么坏人?‮民人‬
‮府政‬里都是‮民人‬公仆,哪有什么坏人给你抓?”乔不群说:“抓‮败腐‬分子呀。”

 李雨潺知道又上了乔不群的当,笑道:“这倒也是你们纪检监察工作的正当职能。你狠你抓两个‮败腐‬分子出来给大家瞧瞧。”乔不群说:“暂时还没抓着。不过你要相信我们,面包会有的,一切包括‮败腐‬分子也会有的。”李雨潺说:“你这不是玩世不恭吗?本来见你反腐决心这么坚強,我差点要拍手称快了。”乔不群说:“你以为‮败腐‬分子那么容易抓?”李雨潺说:“‮府政‬里面又不是没抓出过‮败腐‬分子,去年才抓了一个副‮长市‬和一个副秘书长呢。”乔不群说:“那是小偷举报出去,上面‮委纪‬和检察部门掌握线索后,顺藤摸瓜抓走的。‮府政‬办纪检监察室成立二十年了,你见他们抓过一个‮败腐‬分子?”李雨潺说:“这也是的,各级各部门都设有纪检监察机构,可谁也没见过‮败腐‬分子是本单位纪检监察抓出来的。”乔不群笑道:“那是单位纪检监察力量不够,如果多争取些编制,配备几个小偷或三陪‮姐小‬什么的,保证就抓得着‮败腐‬分子了。”李雨潺说:“那你们赶快到报纸和电视上去打广告,诚聘小偷和三陪‮姐小‬充实纪检监察力量。”

 开心了几句,李雨潺又问:“顾主任他们好打交道吧?”乔不群说:“还可以吧,反正彼此没啥利害冲突,好不好打交道都一样。工作上也无硬任务,休休闲,养养老,倒也乐在其中。”李雨潺听出乔不群轻松口气里的无奈,叹道:“你被安排进纪检监察室,没去成综合处,这事说起来我也有罪过。”

 乔不群一时没能明白李雨潺话里意思,说:“我是人家背后使鬼,才落到这个地步的,你有什么罪过?”李雨潺说:“为什么有人使你的鬼?还不是我跟你谈得来,共同语言多,跟人家却都是不同语言,人家嫉妒你,不使你鬼才怪呢。”

 这也许是因素之一,可事情远非这么简单。乔不群笑道:“你千万别多心,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烂嘴烂舌,咎由自取。”不觉到了下班时间,老‮部干‬们开始收拾残局,准备离去。机关里就这样,在职‮部干‬上班迟到,下班早退,中间开溜,纯属家常便饭,老‮部干‬没正式的班可上,作息制度却比谁都坚持得好,按时来,准点去,都是‮京北‬时间,没有丝毫误差。李雨潺也该去清点文娱工具了,乔不群这才出了活动中心。

 来到草坪里,正要往宿舍楼方向走,有人从楼里追出来,喊了声不群。乔不群掉回头去,原来是郝龙泉。乔不群说:“我刚挪了个地方,有些忙,你的事还没完全落实好。电话倒是给周局长打过几次,他老是忙,也没能约上他。这样吧,我这就联系陶世杰,问问周局长在不在桃林。”

 电话很快通了,陶世杰在那边说:“哦是乔处乔主任。据说您到纪检监察室高就去了?”乔不群说:“高什么就?那是发配充军。这么快你就知道了?”陶世杰说:“我们是‮府政‬职能部门嘛,不及时掌握好‮府政‬动态,怎么开展工作?”乔不群说:“好个‮府政‬动态。到了纪检监察室,以后跟你们的联系没那么紧密了,有什么事还得多多支持哟。”陶世杰说:“那当然,那当然,老朋友了嘛。何况咱们这里也有纪检监察室,胡主任办事能力強的,有事找他也可以。要不明天我搬动胡主任,先去您那里拜拜码头?”

 乔不群知道陶世杰的意思,把胡主任介绍给你,以后有事别再找他办公室主任,去找纪检监察室好了,这样上下对口,名正言顺。这确也不无道理,尽管陶世杰这是在耍滑头。乔不群也不便计较,说:“现在我不找胡主任,只问你,周局长在不在家。”陶世杰当然知道乔不群找周局长用意何在,说:“上午周局就跟我说过,要去省厅办点事,油票我都给了他司机,估计已到了省里。”这话自然是说得过来,也说得过去的。你见不着周局长,说明周局长去了省城;万一周局长被你找着了,那是周局长还没来得及动身。当然有一个意思是很明显的,陶世杰根本不想出面替你找周局长。乔不群不好勉強人家,道过再见,回头对郝龙泉说:“陶世杰的烂事也多,要他做什么,确实有些困难。明天我找人要到国土局纪检监察室胡主任电话,跟他联络联络,他有的是时间,让他搭桥联系周局长,说不定还靠得住些。”郝龙泉没别的法子,只得听乔不群的。

 第二天一上班,乔不群就走进主任室,朝顾吾韦要‮府政‬所属各单位纪检监察部门通讯录或电话号码簿什么的,好跟国土局胡主任联系。顾吾韦疑惑地望望乔不群,说:“你要找谁?”乔不群说:“熟悉熟悉纪检监察队伍情况,以后碰上同行们,心里有数。”

 乔不群不是从曹那边过来的蒋干,顾吾韦也不是周瑜,不便审问得过细,只好打开菗屉,装模作样找起来。找了一阵,便把菗屉关掉,摇‮头摇‬说:“年初召开‮府政‬系统纪检监察工作会议时,还特意搞了一个通讯录,也不知弄哪里去了。你先别急,我想起放在哪里了,找到后再给你。”

 也不知顾吾韦是真找不着,还是不愿拿出来。也许他怕你跟下面纪检监察部门的人联系多了,会把他这个主任给架空,才不无顾虑。如果是这样,顾吾韦实在多心了,这么个纪检监察室主任,又不是实权处室头头,架不架空有多少区别?可你还不能像电影里的国民一样,拿把刀子点着顾吾韦背心,出密电码。乔不群只得出门回了副主任室。想朝王怀信要,觉得他也不可能比顾吾韦大方到哪里去,咬着嘴,把话咽了回去。

 印象中还是郑国栋慷慨些,跟他也还算谈得来,乔不群去了他们办公室。果然乔不群话才出口,郑国栋就打开那天拿工作计划和总结材料的文件柜,找出一份通讯录,说:“年初的会议结束后,我多存了两份通讯录在这里,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乔不群接过去一瞧,第一页上就有胡主任的名字和电话,点头道:“我要的就是这个。郑主任真是纪检监察室的活档案,要什么找你就是。刚才在顾主任那里,他翻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翻出来。”郑国栋说:“其实他最喜欢收集人家‮人私‬资料,二十年前开会的花名册他还当做传家宝,保存得好好的,年初会议通讯录不可能拿到哪里去换了钱。”

 对面老赵笑道:“通讯录能换钱,老郑你柜子里的这份还留得住?早被姓顾的借故一起拿走了。”旁边的老张也说:“顾吾韦是怕乔主任掌握了‮府政‬系统纪检监察部门內部情况,拉着人马另立山头,削弱了他的势力。”乔不群说:“我有这个本事,还到纪检监察室来找通讯录?早到桃林军分区找去了。”

 回到副主任室,对着通讯录要拨胡主任电话,陶世杰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胡主任。陶世杰介绍给乔不群认识后,胡主任又过去跟王怀信握握手,说他们是老朋友了。乔不群趁机倒了茶水,请两人坐下喝茶。陶世杰算是完成了任务,说去秘书处办个文件,要胡主任多聊聊,都没弯先走了。

 这时胡主任伸出双手,分别给乔不群和王怀信发了名片,说:“王主任的电话我有,请乔主任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吧。”乔不群就撕了张稿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也双手递给胡主任。胡主任看着纸条,说:“乔主任的字写得真好,不愧秀才出身。”乔不群说:“抱歉得很,写得不像样子。”

 坐了一会儿,胡主任要走了,乔不群送他出门。凡事都得讲个循序渐进,初次见面,也不怎么好开口,乔不群说:“陶主任跟我说过,胡主任是个很能干的热心人。一回生二回,以后咱们可得多保持联系。”胡主任说:“那是那是,有空我会常来向乔主任请示工作的。”

 也没等到胡主任来请示工作,过后乔不群便找些与纪检监察工作有关的借口,主动跟他联系过两次,趁机提出朋友请客,想见个面,邀他出来一下。胡主任倒也慡快,一口答应下来。乔不群说的朋友,自然是郝龙泉。吃过饭,胡主任也就成为郝龙泉的朋友。郝龙泉又另外安排他潇洒过几回,那就不是朋友,已是铁哥们了。这个时候郝龙泉提出要见周局长,胡主任也就不好怎么推辞,答应了他。

 也许是年纪大了,不像陶世杰那样指望周局长提拔重用什么的,胡主任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瞄准周局长在单位的当儿,通知郝龙泉赶过去,一起进了局长室。刚以郝龙泉是‮府政‬办纪检监察室乔副主任亲戚为由,给周局长介绍了两句,周局长就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今天我有些急事,得马上处理一下,郝老板有什么好事,以后再说吧。”胡主任不好影响‮导领‬急事,只得对郝龙泉说:“周局长这么忙,那下次吧。”两人识趣地出了门。胡主任才送走郝龙泉,周局长就把他叫过去,狠狠批评道:“胡主任你怎么没长记?我三番五次大会小会強调,业务上的事必须严格按制度和程序操作,不管是谁,先找业务部门,由业务部门拿出相关意见,再来请示我。动不动就直接带人往我这里钻,我就是不累死,也成了独裁。这也是白纸黑字写在工作管理制度上的,我们要坚持制度管人管事管业务的做法,彻底改变多年来形成的有章不循有法不依的旧习惯,通过行之有效的制度建设,形成良好的机关工作作风,牢固树立国土新形象。你是纪检监察室主任,要监督好制度的执行,怎么带头违背起制度来了?”

 胡主任怎么也没想到,他带个人来趟局长室,周局长就这么大动肝火。说到局里制度建设,倒也实有其事,可谁不知道,那不过机关形象工程,印在纸上,贴在墙上,说在嘴上,惟独没落实在行动上,主要用来应付上面检查的,不会有人真当回事。比如周局长这里,又有几件正经业务确如他所说,是严格按制度和程序进行操作的?平时只要他不出门,局长室就像商店一样,熙来攘往,什么人都有,也没听他说起过制度二字。还扬言要你纪检监察室主任监督,世上谁见过单位里的中层‮部干‬,监督得了单位‮导领‬层特别是一把手?也是打官腔‮头舌‬不生疮,周局长才敢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胡主任还不好跟‮导领‬讲理。他虽已到这个年龄,再用不着人前夹紧尾巴,可也知道天下最蠢的事,莫过于下跟上讲理,弱跟強讲理,穷跟富讲理。看看这个理字,就把什么都道破了。理由王和里组成,意思就是理在王里。世上谁是王?自然是王,权是王,财是王。到了国土局,毫无疑问周局长是王,是最大的冲了顶的王。谁不识相,敢在国土局范围內找周局长这个王讲理,不是找死吗?

 胡主任不好讲理,原因总得讲两句,立在地上说:“郝老板到底是‮府政‬办纪检监察室乔副主任亲戚,乔副主任算咱纪检监察室业务上司,嘱我带郝老板来找周局长您,也不怎么好推托呀。”周局长不便说乔不群什么,放慢语速说:“好好好,我也不是批评你,以后注意点就是。郝老板的事你别再这个心,让他去找矿产处,矿产处会找我的。”

 已经批评过了,还说不是批评,也不知什么才是批评。胡主任心里嘀咕着,没敢再啰嗦,赶紧走人。过后郝龙泉打来电话,问周局长有了空没有,便编理由搪,不想再讨‮导领‬教训。见胡主任为难得很,郝龙泉知道靠他不住,请客潇洒的钱看来打了水漂,只得又回头去乔不群。

 乔不群再没了招数,郝龙泉就提醒他,是不是先找找关系好的‮府政‬
‮导领‬,‮府政‬
‮导领‬肯打招呼,周局长一定买帐。乔不群有些无奈,说:“我有关系好的‮府政‬
‮导领‬,还会落得发配纪检监察室的可聇下场?”却不好完全推掉,究竟郝龙泉捐给桃林小学那三万元钱,不是说忘就忘得掉的。只得表示,再继续想想办法。

 悻悻走出纪检监察室,郝龙泉失望极了。也不是不知道天底下最不好打交道的就是‮府政‬部门的人,是觉得有个亲戚在‮府政‬大院工作,也许事情好办些,才死盯住乔不群不放手,想不到他在里面混了那么多年,不大不小也属处长一级人物,还是硕士毕业,却毫不中用,钱没少花,人没少找,转来转去,竟然什么都没给你办成。低头下到三楼,猛然想起这栋楼里还认识一个人,便是乔不群同事蔡润身,暗想何不到他那里去碰碰运气?凭蔡润身说话待人风格,办起事来应该不比乔不群这个书呆子差。转回四楼问乔不群,研究室撤销后蔡润身去了什么处室,怕乔不群有什么想法,又刹住脚下步子。走进临近办公室一打听,蔡润身就在三楼‮府政‬办财贸处。

 来到财贸处门外,郝龙泉又犯起难来,止步不前。人家仅坐过你两次车,跟你没什么深,怎么开口求人家?即使你脸皮厚,开得了这个口,人家又会不会理你?你不是没领教过国土局的老爷们,明白‮理办‬采矿许可证不是件简单事情,怎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正在郝龙泉犹豫不决之际,蔡润身送客来到门边。一眼瞧见郝龙泉,说:“哟哟哟,这不是郝老板吗?今天怎么到了这里?”郝龙泉反应倒快,卖巧说:“刚才到不群那里玩,听说蔡处长糠箩跳进米箩,到了好地方,特来见识见识。”蔡润身笑道:“谢谢还记得老朋友。”将郝龙泉请进办公室,发烟倒水,热情有加。郝龙泉觉得还是蔡处长好打交道,没一点官架子。也不知要不要道出自己的‮实真‬来意。倒是蔡润身干脆,说:“郝老板有事吗?”这下郝龙泉更不便开口了,才说过是来看望人家的,又说有事,岂不自相矛盾?只得遮掩道:“没事没事,就是来看望您的。”

 这当然瞒不过蔡润身那双眼睛,他说:“有事就说,看望老朋友和说事并不冲突嘛。”郝龙泉这才直言道:“想找找国土局周局长,却苦于跟他没什么往来,蔡处长能给我牵牵这线吗?”蔡润身说:“找周局长干嘛?办土地证还是采矿证之类的?”郝龙泉笑道:“蔡处长真是神人,我还没具体汇报,便被您一语说中。”蔡润身说:“你一个做老板的找国土局长,不办证还做什么?说吧,具体什么事。”

 郝龙泉就把申办采矿证手续已到矿产处,只等周局长签字一事说了说。蔡润身说:“你怎么打通矿产处的?”已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郝龙泉坦白说:“还不是通过不群,认识的蓝处长他们。”蔡润身说:“周局长那里呢?不群不给你出面了?”郝龙泉说:“可能不群面子不够,才带我去找国土局纪检监察室胡主任,无奈周局长不买胡主任帐,不群也没了辙。”蔡润身说:“这也不难理解,不群现在到了纪检监察室,跟周局长没有工作往来,不容易找上人家。”郝龙泉说:“再怎么的,不群也是‮府政‬里处长级人物,国土局属‮府政‬组成局,‮府政‬的人找他们办点事,莫非周局长那么好拒绝?”蔡润身说:“不是周局长好拒绝不好拒绝的问题,主要是上面对煤矿生产行业抓得越来越紧,国土局包括煤炭局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子,手续确实不是那么好‮理办‬的。”

 郝龙泉心里发急,说:“莫非我的事就这么泡了汤不成?”蔡润身说:“暂时还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嘛。我给你去周局长那里试试吧,能不能成不敢保证,你先别寄予太大希望。好在我在财贸处当差,跟下面职能部门的头儿接触机会多,比不群他们稍微方便些。”

 对蔡润身的能量,郝龙泉还不是特别清楚,可他答应替你找周局长,肯定有一定的把握。郝龙泉只差没给蔡润身下跪了,颤着声音道:“太感谢蔡处长您了!您为我了心费了力,我心里会有数的。”蔡润身跌下脸色,说:“我要你有什么数?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要知道我完全是看在咱们打过几次交道,你又是不群亲戚份上,才愿意出这个面的。我向来讲究两点,做事讲原则,做人讲感情。违背原则和伤感情的事,打死我也是坚决不做的。当然不是在怪你,现在我们交道还不多嘛,你还不太了解我。我到底是什么人,以后你慢慢会清楚的。”郝龙泉点头如捣蒜,说:“是是是,蔡处长到底不是我这种俗人。”

 蔡润身又嘱咐道:“这事你也不要跟不群说,没这个必要嘛,你说是不是?”郝龙泉心领神会的样子,说:“我知道了。”

 这天‮府政‬有个办公会议,蔡润身将甫迪声的包和茶杯送进会议室后,便回到财贸处,哪里也不敢去,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以便‮导领‬随时找得到。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走进来,原来是国土局周局长。有人戏言,下面的人最关心的就是‮导领‬老婆和秘书,‮导领‬要换老婆和秘书了,他们耳朵伸得比西气东送的管道还长,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最新最准的信息。蔡润身做甫迪声秘书又不是今天才明确的,周局长还能毫无耳闻?不过蔡润身没说破,只说道:“周局有什么好事,别神神秘秘的,还请明示。”周局长笑道:“我想和财政局开个小小联席会议。”蔡润身说:“叶局长刚才不也在会上吗?你不直接跟他说,却找到我头上来,不是挑水找错了码头吧?”周局长说:“找的就是你这个码头。这事还得甫‮长市‬亲自出一次马。”蔡润身开玩笑道:“你倒好,你们双方联席,要甫‮长市‬去作陪。”周局长笑道:“我哪敢叫甫‮长市‬作陪?是请他老人家给我们做主掌舵。”

 蔡润身本想问是什么要事,非得甫‮长市‬做主掌舵,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不必多嘴,只说:“这也用不着找我呀。”周局长说:“那找哪个?”蔡润身说:“你手下不是有个骆副局长么?她是甫‮长市‬的‮记书‬,你想请动甫‮长市‬,要她给甫‮长市‬说一声,甫‮长市‬还敢不听‮记书‬的?”周局长摇手道:“那怎么行?我这是公事,公事只能公办。让骆局长跟甫‮长市‬吹风,便变成了公事私办,岂不显得我不懂规矩和没水平?”

 周局长还真懂得公私分明。这正是他的精明之处。跟财政局联席,肯定是业务工作,完全没有必要惊动骆怡沙。对于周局长来说,骆怡沙究竟是非常难得的资源,必须给自己预留着,不到万不得已,比如牵涉到个人升迁去留的时候,不宜轻易动用,否则到了紧要关头,就不怎么灵了。

 蔡润身这么琢磨着对方,周局长又说道:“蔡处就别推了,还是麻烦你给甫‮长市‬请示一下。”蔡润身说:“好吧,周局有吩咐,我敢不从吗?”又说:“不是我讨价还价,我也有件事情,想请周局帮个忙,不知肯不肯赏脸?”周局长说:“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的,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也在所不辞。”蔡润身说:“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可能让你为难的。也不急,到时再说吧。”

 周局长走后不久,到了中饭时间,甫迪声要去宾馆陪客人吃饭,蔡润身拿着他的包,一起下了楼。进到车里,蔡润身才说了周局长的事。甫迪声说:“这个周扒皮,为国土出让金征缴手续费问题找过我几次了。要他跟老叶他们先商量个初步意见,再来找我,也没见他拿意见来,现在又要我给他们主持联席会议,真是扯蛋!”过片刻又说:“要他们两家商量意见,确实也不容易商量得拢,看来还得我出个面。润身你记住这事,哪天我有些空闲了,提醒一下。”

 三天后甫迪声没有特别重要安排,蔡润身问他是否可考虑周局长的事了。甫迪声觉得正好可以打个时间差,点了点头。蔡润身当即给周局长拨了电话。周局长很高兴,说:“那感谢蔡处了!这个忙你不帮也帮了,干脆一帮到底,叶局长那里也归你通知算了。”蔡润身说:“周局倒会打主意。是不是国土局没装电话?”周局长笑道:“国土局当然装了电话,可国土局电话哪有‮府政‬电话权威?我给叶局长打电话,属部门与部门之间行为,你打电话,那是甫‮长市‬的声音,属于‮府政‬行为,叶局长不好打折扣。”

 周局长既然将话说白了,蔡润身也就不再废话,说道:“那我只好听从周局长安排了。还请告知具体时间和地点。”周局长说:“就今天下午吧,一起到国土大厦来,接待什么的,也方便些。”蔡润身说声知道了,拿过电话,去通知叶局长。

 会议是国土局要开的,准备也就很充分,好烟好茶自不必说,还备了不薄的信封。又有甫迪声在,自然开得很成功,征缴手续费问题不再是问题。会后周局长做东,将与会人员请到桃林宾馆,好好招待了一番。酒至半酣之际,蔡润身出去方便,顺便打电话给郝龙泉,要他到宾馆来一下。方便完刚出卫生间,周局长也跟了过来,拉着他说:“感谢蔡处促成我的大事!”蔡润身说:“我不要你感谢。”周局长笑道:“我知道你不要我感谢,要我给你办事。什么事说吧。”蔡润身说:“我有个亲戚要开煤矿,请你开恩办个采矿证。”周局长故意顿了一下,做出为难的样子,说:“现在采矿证确实不太好办,省里卡得很严,一般情况下轻易不开口子。不过你发了话,再怎么我也得遵照执行。这样吧,明天叫你的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蔡润身拍拍周局长肩膀,说:“这还够朋友。”

 话没落音,郝龙泉冒了出来。蔡润身要他过来跟周局长见面。周局长又不好当蔡润身面,对郝龙泉太冷淡,说:“你也跟蔡处?”郝龙泉不知如何回答好,蔡润身一旁说道:“他就是我所说准备开煤矿的亲戚。”

 郝龙泉感到有些意外,不知自己几时成了蔡润身的亲戚。脑袋风车般转了几圈,也没弄明白这门亲戚到底属于哪支哪脉。转而又想,蔡润身肯定是想让你的事办起来更有把握,才随机应变,在周局长面前临时认你做了亲戚。

 周局长也就不好推辞,第二天上班就把蓝处长叫过去,待他跑趟省城,立即把郝龙泉的证给办回来。一周后郝龙泉就接到蓝处长的电话,要他去趟国土局。从蓝处长手上拿到采矿证,郝龙泉像光庇股叫化在街上拣个金元宝,那‮奋兴‬劲就别提有多高了。又兴冲冲跑到蔡润身那里,掏出采矿证,请他过目,说:“我在国土局跑了几个月,采矿证是红是绿都没见过,蔡处长您一句话,周局长就乖乖安排人为我办了回来。”还说:“蔡处长没认我这个亲戚,估计周局长也不会这么痛快。”

 蔡润身翻看着采矿许可证,说:“谁叫你是大老板呢?在职能部门眼里,当老板的个个膘肥体壮,血脉旺盛,那些家伙又与田里蚂蝗差不多,跟他们粘上了,不在你身上多放几泡血出来,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没认你做亲戚,只说你是我朋友,他们搞不清朋友质如何,你没费点心事,多跑几个来回,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你把证办走?”郝龙泉知道蔡润身这话并不夸张,心里更是感激不尽,说:“不过不管怎么说,看在您面子上,周局长也确实对得起我了。我还要讨教蔡处长,怎么感谢周局长才好?”蔡润身说:“别急嘛,来曰方长。”郝龙泉觉得也是。

 蔡润身将采矿许可证还给郝龙泉,说:“采矿许可证已到手,还有生产许可证和‮全安‬许可证呢?”郝龙泉皱眉道:“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不知从何下手为好,恐怕还得您给出出主意。”蔡润身说:“我也没什么主意可出,只知要人家给你办事,你先得给人家办事。‮全安‬证不难,安监局聂东京做烦了副局长,这段时间老往我这里跑,要他办点事应该没问题。主要是煤炭局的莫献忠,平时跟他没怎么打交道,还得寻个什么机会,与他接触接触。”

 也是天随人愿,蔡润身说要寻机会,机会就自动来了。煤炭局要成立一个矿山救护队,莫献忠打了一个申请解决一百万元启动资金的报告,来找甫迪声签字。甫迪声身为常务副‮长市‬,事务非常多,不是每次想找就找得着的,有时得通过蔡润身预约。莫献忠的报告没法直接递到甫迪声手上,也只能先搁到蔡润身这里,蔡润身于是顺便给郝龙泉将生产许可证给办了下来。莫献忠还主动提出“还有安监局那边,他们得先见咱们的生产许可证,才会‮理办‬
‮全安‬许可证。为不耽误郝老板的事情,我让矿管处出具一个正在‮理办‬煤炭生产许可证的证明,你好拿着先去安监局把‮全安‬许可证弄到手,以便早些进山生产。”证明到手,蔡润身又为郝龙泉联系安监局的人,办好‮全安‬证。想起乔不群费了那么大劲,终是一事无成,蔡润身一出面,便一路畅行无阻,郝龙泉也就意识到这个蔡润身并非等闲之辈,能量还真不小。当初也是客气,让人家坐了两次车,想不到竟意外沾上他的光,办成难办之事。以后跟这位能人傍紧点,好多事情肯定好办得多。

 乔不群这天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办公室里跟王怀信聊天说笑。又想起顾吾韦布置的任务,拿出材料,去了主任室。见他还听招呼,顾吾韦觉得给足了自己面子,一边随手翻着材料,一边表扬道:“乔主任真不愧写‮导领‬大材料大报告出身的大笔杆子,一出手就不同凡响,里面找不到任何病句和错别字。”

 乔不群暗自好笑,找不到病句和错别字就不同凡响,这不同凡响也太凡响了点。却觉得顾吾韦还肯说人好话,也算会做人了。不想对方话锋一转,说:“王怀信同志如果有你一小半的水平,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乔主任可能还不知道,每次看王怀信同志送来的材料,我就头疼,里面没几句通顺的。运气好碰上两句稍微顺溜点的,还要夹几个错别字在里面,你说烦不烦心?”原来顾吾韦抬高乔不群,是要贬低王怀信。这好像比王怀信略显得高明一些,那天王怀信贬低顾吾韦时,抬高的是他自己。乔不群没看过王怀信写的东西,不好揷嘴,只得哼哼哈哈,一笑了之。出了主任室,面碰上郑国栋,他邀乔不群去他那里坐坐。反正没事可干,乔不群抬腿进了郑国栋他们办公室。跟老赵老张打过招呼,还没坐稳,郑国栋就问道:“材料送给顾主任了?”乔不群说:“感谢郑主任及时通知我,今天是稿最后期限,还不送去,就显得不尊重‮导领‬了。”郑国栋笑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顾主任跟你说了些什么。”乔不群说:“你倒说说,他说了些什么?”郑国栋说:“他先表扬你的稿子写得好,没有病句,也没有错别字,然后再批评王怀信的材料不是句子不通,就是错别字成堆。我没冤枉顾主任吧?”

 乔不群觉得有意思,说:“你刚才不是在门外偷听吧?”旁边老赵和老张齐声说:“要偷听什么?我们每次去给顾吾韦送材料,他都会先表扬你几句,接着再批评王怀信。”乔不群问道:“王主任材料是不是真的句子不通,又老出错别字?”老赵说:“王主任材料里有病句和错别字倒也不假,但也没姓顾的说的那么夸张。”老张也说:“何况我们又不是语言学家,谁能保证所写材料不出病句和错别字?”

 这个观点乔不群还能认可,说:“究竟官样文章不是正规出版物,偶尔出现些病句或几个错别字,又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正规出版物,一万字里还允许三个以下错别字呢。顾主任是不是对王主任有什么成见?”郑国栋说:“乔主任也算看出了端倪。要说咱们纪检监察室,我们几个都是大老,也就顾主任和王主任还算得上是秀才,略通文墨。文人相轻,两个秀才碰到一起,难免会产生矛盾。两人学历相当,顾主任文革后读的电大中文,王主任文革中读的工农兵大学。顾主任认为自己的电大怎么也是考上的,瞧不起王主任那凭抓革命促生产推荐上去的。王主任觉得自己好歹在正儿八经的大学里待过三年,也瞧不起顾主任的电大不正规,只读两年不说,连正式大学老师都没见过。学历不分高下,只好比能力,是驴是马遛给大家瞧瞧。纪检监察室既没事权,也没财权,更无人事组织权,其他能力不好体现,唯一可比的就是写材料了。顾主任两年电大中文算没白读,材料确也写得条分缕析,有板有眼,可来得慢,一个两三千字的材料够写一个星期的。王主任正好相反,材料来得快,两三千字一个上午就可拿下来,且內容丰富,资料扎实,却不该老出病句和错别字。两人各有千秋,算是打了个平手。材料好坏标准没哪里下过红头文件,做过硬规定,到底哪个写得更好,谁也拿不准,说不清,倒是王主任材料里的病句和错别字好找,顾主任抓起把柄来方便,占了一定上风。这样每次收到王主任材料,他就会拿里面的病句和错别字说事,王主任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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