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曲线救“园&
现在的独生子女都是小皇帝。小皇帝没有大皇帝打理朝政的义务,却享有大皇帝的种种待遇,时刻被环绕身边的臣民侍着宠着,小皇帝之乐就是臣民之乐,小皇帝之忧就是臣民之忧,臣民的一切也就系于小皇帝一人之身。
达达无疑是肖会计的小皇帝。这天于清萍因为将达达这个小皇帝侍弄得开心了,他的臣民肖会计自然也奋兴不已,欣喜若狂。她兴了,奋了,喜了,狂了,也就不会让于清萍和幼儿园的导领失望。她立即把余科长召去,使出女人特有的伎俩,像街头手拿电
的察警一样,几下就将余科长击晕。每个人大脑里的商值都是有一个总量的,晕头晕脑的男人因情商陡升,智商便直线走低。智商低的男人自然最乖巧,最听话,女人说一不二,说方不圆,女人指着路边的屎狗,说那是刚出屉的香噴噴的馅饼,他也会趴过去,一口啃到嘴里,边吃边说香甜可口。
这样的事实此处就不多加例举了,古今中外这种啃屎说香的弱智男人比比皆是。至于余科长被肖会计电晕后是怎么啃屎说香的,也没必要赘述,这不过是一个过程,而肖会计包括于清萍和卓小梅她们需要的是结果。
有据可查的是第二天董舂燕跑到行银里一瞧,事业科那两万元拨款已如数到了机关幼儿园账上。董舂燕当时就拨通卓小梅的机手,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卓小梅应该高兴才是,却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高兴不起来,可再怎么的,那也是钱呀!
过去说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现在人口膨
,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所以人越来越轻
,钱越来越重要,大家都只盯着那个钱字。说法也变了样,有了时代气息,说是只要有了钱,不仅人间奇迹,就是天上的奇迹都能创造出来。国美佬不是因为有钱,登了月不过瘾,还将探测器发到遥远的火星上去了么?
话题扯远了,国美佬探测火星是国美佬的事,咱们是国中的小百姓,小百姓要过的是自己的小曰子。因此卓小梅最上心的还是机关幼儿园的揭牌仪式。这跟国美探测火星相比,当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可对幼儿园来说,却是了不起的天大的大事。国美佬的探测器就是从火星上掉下来,毁于一旦,幼儿园也什么损失都没有,可揭牌的事弄砸了,那是要影响幼儿园职工手里的饭碗的。好在于清萍给卓小梅出了一马,将肖会计搞定,那两万元才及时到了账上。至于接下来该做的筹备工作也就好办了,已按原计划一步步落实到位。
恰好钟秘书长打来电话,特意过问这事,卓小梅简单汇报了筹备工作情况。钟秘书长很高兴,说那位重要导领最近正好有空,那就事不宜迟,定在下周到幼儿园来揭牌。卓小梅也是这个想法,当场敲定下来。
也是幼儿园走运,这天连天公都做美,阳光普照,风和景明,天生是个导领揭牌的好曰子,仿佛事先排了八卦似的。
头天晚上卓小梅就主持召开了全园职工大会,针对目前社会转型的大格局和机关幼儿园的实际情况,阐明了这次重要导领下来揭牌的重大意义,然后做了
接导领的具体安排和部署。这天早上天才发亮,卓小梅和苏雪仪、曾副园长几个就进了园,一项项检查揭牌准备工作,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到时影响重要导领揭牌,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吃完早餐,教育局幼教科马科长便打来电话,说要来四台小车:市委重要导领一台,钟秘书长一台,事务局和教育局导领各一台,嘱卓小梅安排好停车的地方。这可是卓小梅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幸好马科长提醒,马上行动还来得及。幼儿园不是府政机关或别的共公场所,要考虑孩子们的全安,园里是不能进出机动车辆的。
坪里都栽了树木花草,除了左右墙边的石子小径,也就进大门一条嵌了瓷砖的两米宽的通道,直抵教学楼前那小块供老师们集合和交接班的空地。而这条通道卓小梅已安排人铺上了红色地毯,要留给导领们通行,不是用来停小车的。看来只能让导领的车停到大门外了。卓小梅于是叫上曾副园长,赶紧来到传达室,将门卫也拉上,去动员门外的小摊贩,请他们搬开摊担。好在那几位小摊贩是幼儿园职工家属,听说要来导领,也就不讲什么价钱,将摊担挪到一边,留下足够四台小车停泊的位置。
卓小梅刚松下一口气,事务局小许的电话又过来了,说导领
代了具体揭牌时间为九点一十八分,也就是九幺八,谐就要发之音。卓小梅看看机手上的时间,快八点半了,孩子们已入园完毕,便吩咐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催促各班老师,立即将孩子们带出教室。二十分多钟的样子,穿红着绿的孩子们都到了
坪里,一部分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一部分分列于铺了红地毯的通道两旁的草地里。
九点十分刚到,进幼儿园的街口便开过来四部高级小车。卓小梅和曾副园长几个飞奔出了大门,毕恭毕敬候立两旁。第一台车是钟秘书长的,车没停稳,他就下了车,转身跑到后面那部最豪华的小车旁,从外面开了车门。不用说那就是今天专程来揭牌的市委重要导领了,不然也不值得钟秘书长这么鞍前马后地服侍。
重要导领就是重要导领,门开了,却并不急于现身。直到同车的秘书小周和市委吴副秘书长都相继下车,来到他的车门边,他才伸出两只高贵的腿来,接着那厚实的身子也从容不迫地浮出车门。
因为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时间差,后面两部车上的人也都已下车。那是教育局的李局长、邓副局长和马科长,以及事务局的费局长和小许。他们不敢有丝毫停顿,连身后的车门都来不及关上,就纷纷拥过来,很隆重地围绕在重要导领的车前。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堆上笑容,等到重要导领正式下车后,他们的笑容已经堆得非常灿烂和生动。
卓小梅虽然没在大机关待过,可她不是糊涂人,从导领下车的架式就判断出哪个是重要导领,哪个是一般导领。其实不仅仅是下车,别的场合,重要导领和一般导领也是有明显区别的。这主要体现在三个度字上。三度者,速度、态度、风度之谓也。也就是说速度慢的是重要导领,快的是一般导领;态度冷的是重要导领,热的是一般导领;风度大方的是重要导领,萎缩的是一般导领。毕竟在重要导领面前,一般导领已经算不上什么导领,只能把慢让给重要导领,自己快;把冷让给重要导领,自己热;把大方让给重要导领,自己萎缩。
就在卓小梅自作聪明这么胡乱揣摩着的时候,钟秘书长将手抬高了,向她招了招,说:“卓园长你赶快过来,给你介绍介绍。”
听得钟秘书长喊自己,卓小梅不觉一个
灵,抬了腿就要往前迈。可是周秘书、吴副秘书长,还有李局长和费局长他们都围在重要导领周围,卓小梅哪里还迈得开腿脚?好在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知道重要导领要接见幼儿园头头,一个个都侧侧身子,给卓小梅留出一条
来。
见卓小梅挤进来,钟秘书长便将重要导领介绍给她:“这是市委管
群的魏副记书。”
官场上介绍员官时,有一些不成文却被大家自觉遵守着的规矩。员官身上最值钱也最被别人和本人看重的无非就是身份。身份不同,分量和地位也就不一样。比如市里的副记书总有好几位,旁人只知道都是一地的重量级人物,当事人却明白彼此是很有区别的,孰轻孰重,一点也不含糊。也就是说副记书与副记书之间,头上的帽子看上去一样,身份却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里面很有门道,介绍起来该讲究的还得讲究讲究。刚才钟秘书长介绍魏副记书时,便在前面加了“管
群”几个字眼,这可不是信口而出,随便敷衍。如果说是张副记书或李副记书,不用问,那不是管政法的就是管意识形态的,不是管纪检的就是管工业农业的,绝对不会是管
群的。只有管
群的会特别端出来另做说明。因为管
群就是管部干,手中握着乌纱帽,比其他副记书位显权重。正因如此,管
群的副记书在常委里排第三,除了记书和长市,就他最大,一般以后会接长市甚至记书的班。所以在副记书前面加上管
群几个字,介绍的人显得练达,被介绍的导领也脸上生辉。如果介绍其他副记书时,也在前面加上什么管政法、管意识形态、管纪检之类的定语,不仅介绍的人说着别扭,被介绍的导领听起来也
不是滋味的,因为这等于把他不是排在前面的副记书这个底细,揭穿给了别人。见猪增肥,逢人减岁,遇官高看,这在咱国中可是常情。
这是闲话。且说刚才重要导领身边人多,卓小梅近不了前,没看清这个重要导领的庐山真面目,现在到了跟前,才大吃一惊,原来钟秘书长所说这个管
群的魏副记书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中学同学魏德正。
卓小梅还以为自己眼睛发花,不相信那个中学时对自己乞乞以求的魏德正,就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市委管
群的魏副记书。要知道当年卓小梅并没怎么对这个三剑客之一的魏德正心存偏爱,连他那洋洋洒洒
情澎湃的情书也没有保留下来。可人生就是这么富于戏剧
,恰恰是这个魏德正若干年后成了一地核心人物,以重要导领的身份,被人前呼后拥着,来给卓小梅做园长的幼儿园揭牌。
是巧合,还是魏德正有意为之?卓小梅一时不得而知。
眼睛,再细瞧这位魏副记书,一点没错,正是魏德正无疑。尽管此时的魏德正微微有些发福,无论派头还是气质,与当年的魏德正已截然不同。卓小梅犹豫着将手伸了出去,张了张嘴,想喊声“德正,是你呀”!
可话从卓小梅嘴里出来后却走了样,成了:“魏记书,您好呀!”
连卓小梅都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叫他。毕竟曾是平起平坐的同学,而且有过那么一段特殊的情感经历。
然而让卓小梅更不敢相信的,还是魏德正的姿态。他笑着,嘴角往上牵了牵。却笑得似是而非,脸上肌
显得有些生硬。目光飘忽,分明是盯着你的,竟让你感觉他在看着远处。跟你握手时也只用指尖,轻轻一捏,当即松开了。然后侧向钟秘书长,淡然道:“这就是卓园长?很好嘛,我们维都市还有这样能干的年轻园长。”
卓小梅更懵了。这个魏德正怎么了?仿佛从来没见过你卓小梅似的。是得了健忘症?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是有什么忌讳,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你这个同学,才故意梗着喉头打官腔?可哪有这么打官腔的?明明是在装聋卖傻,故意做戏给你瞧。
要么就是魏德正怕卓小梅以后巴结他,找他麻烦,甚而至于跟他重叙那段旧情,以此向他讨官要官。如果这样,那就是魏德正小瞧人了,卓小梅一向自尊心強,知趣得很,并不是那种见
揷针,什么杆子只要攀得住,就要往上爬的角色。
正在卓小梅愣怔之际,钟秘书长发了话:“揭牌时间快到了,大家入园吧。”
卓小梅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斜,做了个请的势姿,让魏德正和钟秘书长走在正中,自己一旁引路,朝敞开的大门口走去。
魏德正边走边抬眼望了望大门两边的大红标语。只见左边的标语写着:热烈
上级导领前来视察指导工作!右边写着:祝上级导领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胜意!魏德正不冷不热道:“卓园长你
有意思,把机关那套也搬了过来。”卓小梅早已不再把魏德正当成同学,不动声
道:“这是我们对导领的崇高敬意和美好祝愿嘛。”
也是奇怪,思想换位后,卓小梅心里也就波澜不惊了。
几步到了大门边。崭新的地毯在魏德正脚下鲜
着,两旁草坪里的孩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整整齐齐站成两行,手持鲜花彩旗,翘首
候着导领的到来。这倒是魏德正始料未及的,这个卓小梅竟会用这种特殊仪式
自己。他也就満面舂风起来,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脚下的步子迈得从容高远而又坚定有力了。
卓小梅向教学大楼正中墙上的红绸望了一眼,省示范幼儿园的牌子就蒙在那红绸里面。导领要揭牌,总不能架个楼梯什么的,让导领肥臋高撅,往上攀爬,那多么没规格,没品位?所以事先卓小梅便请人在红绸下面扎了一个台子。当然这个台子还有另一个用场,就是可以站在上面指挥
队伍。此时副园长苏雪仪就高高屹立在台子上,见卓小梅朝台子上看过来,便将手中的指挥旗哗地挥了一下。坪里的孩子们是事先做过演习的,他们虽然面朝地毯上的导领,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台阶上的动静。就在苏雪仪的指挥旗挥起来的那一瞬间,整个坪里的孩子们便跟着唰的一下甩响手中的彩旗,用稚嫰的童音欢呼道:“
,热烈
!”
神采奕奕的魏德正心里一晃,向孩子们扬起手来,同时下意识地亮起嗓门,高声喊道:“孩子们好!孩子们辛苦了!”孩子们应声喊道:“导领好!导领辛苦了!”魏德正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继续喊道:“孩子们好!孩子们辛苦了!”孩子们又跟着喊道:“导领好!导领辛苦了!”如此反复数次,将
仪式推向应有的高
。
魏德正深受感染,觉得还不过瘾,又停下脚步,低头捧过身旁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在上面慈祥地亲了一下。
事先请来安排在孩子们身后的电视台记者纷纷举起像摄机,不失时机地对准魏德正,将他的音容笑貌和非凡举止摄入镜头。
在众人的簇拥下,魏德正缓缓地走在孩子中间,脸上的笑意始终那么温和。他觉得孩子们太可爱了,可爱得就跟盛开的花朵一样。怪不得有人要把孩子们比作祖国的花朵,祖国有这么可爱的花朵,自然就大有希望。脑袋里跳跃着孩子花朵祖国这些美丽的词汇,魏德正一步步走向楼前的坪地。坪地上的孩子们便蜂拥而起,雀跃着,
腾着,向他奔涌过来,将他和随行导领团团围住。
这时楼前的孩子群里走出一位身着天蓝靓装的男孩,手拿丝绸大红花,跑到魏德正前面。魏德正当然知道男孩要做什么,立即低身下子,让男孩将大红花别到自己
前。然后将男孩抱起,面对摄影镜头亮了亮相。
这当儿,在苏雪仪的指挥下,孩子们纷纷奔向两旁,让开一条大道。原来红地毯直接铺到了台子下。魏德正放下男孩后,便在卓小梅的引领下,踩着红地毯,踱向楼前的台子下,开始一级级往台上迈。到达微微浮动着的红绸下,魏德正没有立即去揭牌。而是转身向下面的老师和孩子们扬了扬,复转过身,在苏雪仪的配合下,将墙上的红绸一下揭开。
“省示范幼儿园”几个熠熠生辉的大字立即跳入师生们的眼帘。
卓小梅特意瞥了一眼机手视屏,正好是九点一十八分。就要发。也不知是导领自己想发,还是希望幼儿园发,反正要发,发得正是时候。值得佩服的是钟秘书长对时间的精确把握,竟然这么分毫不慡。
欢呼声和掌声再次响起来,热烈而持久。
揭牌仪式结束后,卓小梅将导领们请入楼道,登上三楼。到得会议室门边,因为要让魏德正先入,一直紧随其后的钟秘书长往旁边缩了缩。正好与卓小梅相挨,钟秘书长便向她点点头,轻声道:“卓园长你
会办事嘛。”卓小梅笑笑道:“那是钟秘书长指导有方。”
导领一进会议室,提前等在里面的园务会成员们纷纷鼓起掌来。魏德正也象征
地拍拍手掌,在两位靓丽的年轻老师侍卫下端然落座。桌上摆放着新鲜瓜果和香烟,杯子里的茶水正腾着热气。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刚才喊口令时喊干了嗓子,刚一坐稳,魏德正就端起杯喝了口茶水。
各就各位后,钟秘书长和卓小梅分别介绍双方在座人员。接下来,钟秘书长说明此次下来的主要意图,卓小梅简单汇报园里的教育教学工作。最后请魏副记书亲自作指示。只见魏副记书双眼放光,神采飞扬,好像仍沉浸在刚才起伏跌宕的气氛之中,那奋兴劲儿一时还缓不过来。好不容易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这才清了清嗓子,感谢机关幼儿园导领群众为揭牌仪式和现场办公做了如此精心的准备。客气完后,魏德正环顾一下四周,开始正式讲话。他对机关幼儿园的评价相当高,说这是全市幼教领域里工作做得最好、成绩最为显著的幼儿园,虽然他平时没到过机关幼儿园,今天也刚迈进大门没几分钟,连班上的课都还没有听。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亲身感受到了机关幼儿园蓬
向上的朝气和积极进取的精神。
魏德正作完指示,估计坪里的孩子们都已回到班上,卓小梅建议导领们到班上去听听课,实地检查检查园里的教学水平。大家于是离座出了会议室。先去的是于清萍任主班老师的大班。不用说,讲课內容和方法都是卓小梅和苏雪仪几位一起出谋划策、于清萍精心设计出来的,连班上的孩子们也作了适当调整,一些不太漂亮和灵机的孩子被暂时挪开,再从其他班上挑了些聪明可爱的孩子掺进来。加上于清萍人长得好,教学水平高超,所以课程內容充实,形式多变,生学也配合得非常默契,整个课堂生动活泼,高
迭起,精彩纷呈,完全达到了预期的良好效果。魏德正和钟秘书长他们都被感染了,二十多分钟的课程已经过去还浑然不觉。
讲完课,于清萍又坐到特意为这次揭牌仪式购置的新钢琴前,让孩子们表演歌舞。她那修长的手指刚落到键盘上,孩子们就踮着脚尖,扬起小手掌,嘴里齐声唱道:
美丽的祖国像花园
花园的花儿真鲜
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娃哈哈呀娃哈哈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该进行的程序都进行完毕后,魏德正上去紧握着于清萍的手,赞扬她课讲得有水平有风格,钢琴也弹得极富特色,一听就是科班出身的。又喊过卓小梅和钟秘书长等随行人员,跟于清萍和班上孩子们靠在一起,亲切地合了影。
接下来又到隔壁班上听了一堂课,也是卓小梅她们先就策划好了的,听得魏德正几位
口称赞,免不了又是肯定表扬,又是合影留念。出得教室,由卓小梅领着参观了教研室、图书室和职工活动室,还在教学楼四周转了转,视察了游艺馆和树荫如盖的生态园。魏德正说:“机关幼儿园还有些家底嘛,设施这么齐全。”卓小梅说:“本园始建于五十年代初,半个世纪了,自然有了些积累。”
说着转过一处墙角,只见一条青石小路顺着墙
,向不远处的斜坡上逶迤而去。坡上有座凉亭,碧瓦飞檐,悄然而立。魏德正看来兴致不低,指着凉亭,说:“那也是机关幼儿园的地盘么?”卓小梅说:“那当然,它还在咱们墙里面嘛。”魏德正说:“那上去看看吧。”
这里魏德正官最大,他说要上去看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一行人尾随着导领,往凉亭方向缓缓而行。一边走,卓小梅一边介绍道:“那个亭子叫八角亭,算有些资历了,据说是明代的古建筑。”魏德正说:“我也想起来了,旧时维都八景里好像就有八角远眺一景,大概就是这个亭子。”
一旁的费局长不肯放过表扬导领的好机会,揷话道:“魏记书真是通今博古,连维都八景都烂
于心。我小时候是这个地方长大的,知道八角亭的名气很大。而且不只是亭子的名字,周围数里都跟着叫八角亭,至今还有人这么叫。碰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问他们机关幼儿园怎么走,搞不清楚,若问八角亭在哪里,就会如实禀告。”李局长也咐和道:“我也记得那时八角亭一带属于城外,人烟稀少,哪像现在渐渐热闹起来,快成黄金码头了。”
离亭子还有十数步,魏德正站住,抬手指指,说:“谁数过没有?是不是八角?”
费局长他们就仰视着亭子,走上半圈,一数,还真是八角。魏德正伸出拇指和食指,说:“还是八好,是个吉祥数。都说现在的人对这个八字感趣兴,娶亲嫁女,乔迁开业,离不开八;开部车子,用个机手,要择八字结尾的号码;连住宾馆,选择办公室,也得八楼八号。其实古人更崇尚八,周易有八卦,时令有八节,中医有八纲,乐器有八音,命运有八字,书法有八体,文章有八股文,军队有清军八旗,最为神通广大的是八仙过海,最有煞气的是八大金刚,最可靠的是八拜之
,连农业生产也是八字宪法最管用。”
说得大家点头频频,说魏记书对八字还真有研究。魏德正也就更起劲了,又说道:“自古至今都是八字当头,官场不是世外桃源,自然也处处离不开这个八字,只要执行好这八字方针,就会大有收获,步步高升。”
当官竟然还有八字方针,这倒是众人没细想过的,感到新鲜。于是纷纷讨教魏记书,到底怎样才能执行好这八字方针。魏德正微微一笑,说:“你们想想看,初入官场,最要紧的是什么?自然是学会说话,要有一张八哥嘴。做官一张嘴,处处人和美,谁见过天天闭着嘴巴而有人缘有长进的?所以要见人说人话,见神说神话,再在此基础上修炼到见人说神话,见神说人话的高水平。具有八哥嘴当然只是一个方面,还得有实际行动,各种关系都要理得顺。怎么理顺各种关系呢?最重要的是八方周全,做到处处圆滑,事事周到,天衣无
,滴水不漏,上下左右都能打理得妥妥帖帖。这叫做八面玲珑得月多,自然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得月之后,如果还有八斗之才,这人就如虎添翼,可以直入云霄,功成名就了。不过八斗之才是经世济国之才,不是随便哪个都能拥有的,一般人不必过高要求自己,只要具备前面几个八,就可混迹官场,位显权重了。谁有了位置和权力,谁就八方呼应,入室前呼后拥,出门警车开道,站在台上有掌声,走到台下有媚脸,报纸的头版头条有重要指示,电视的黄金时段有音容笑貌。到得这一步,那就算形成了自己的气候,可谓八面威风矣。”
一番话,让一行人大开眼界。费局长说:“我们可要牢牢记住魏记书这八字方针,落实在行动上,贯彻到工作中。”李局长说:“我可惜不会写文章,否则把魏记书的高论买过来,写成书,肯定能畅销国全,大赚一把。”魏德正摇摇手,说:“这玩笑就开到这里了,今天是因为跟大家在一起高兴,才这么口没遮拦。”
说笑着进了亭子。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城东一带的制高点,前瞻可望见小半个维都城,后瞰是半郊半城的开阔地带,那条维河水在起伏的山前逶迤东去。魏德正说:“风景这边独好!怪不得前人要把这里当做八景之一。过去只闻八角远眺的芳名,也没身体力行,到这里来过,早知如此绝妙,也上机关幼儿园来办个月票,有空常来走走。”李局长讨好道:“魏记书有意,那月票的钱由教育局开支。”费局长说:“月票就免了。卓园长跟传达室打声招呼,魏记书随时到随时开门。”
魏德正不理会两位,对卓小梅说:“机关幼儿园还有些地盘嘛。”卓小梅说:“我听园里的老职工说,当年建园时,八角亭周围都是没主的荒地,杂草丛生,还有野兔出没。市委导领带着建园人来选址时,八角亭没被划入幼儿园范围,是后来的打桩人见亭子孤零零地竖在这个山坡上,顺便把桩子打了过来,说是免得府政再派人来处理这块废地。将亭子圈入幼儿园后,觉得原来的地盘不方正了,又重新打桩,再扩大了半圈,结果面积比原来增加大半。为此幼儿园的人指着打桩人的鼻子,骂他们给幼儿园添乱,还找市委导领大吵了一场,要缩回到原来的地盘,是导领又批评又教育,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大堆,才不得不做了妥协。就这样一直到今天,还是当初打桩圈的范围,没增没减过。”
魏德正哈哈大笑道:“当时的人
有意思的,不花钱的地皮送到手上还要嫌弃,现在地皮就是生产力,就是亮花花的票子,就是响当当的GDP增长速度。我不知各位见过乡下的土地祠没有,祠门两旁写着这样的对联:土能生白玉,地可产黄金。原来土地就是金玉啊,我都想在城里建上这种土地祠,写上这样的对联。现在府政愁的就是没能有效垄断土地市场,城市扩建要土地,安居工程要土地,工业园区要土地,有了土地才有发展机遇,才有筑巢引凤,昅引外来资金技术和人才的铁手腕。也就是说府政只要有土地,就一有百有,什么都有。所以谁愿意给我地皮,我给他下跪,喊他做亲爹。”
一旁的人就开魏德正的玩笑:“魏记书您干脆就跪到卓园长前面,喊她声亲爹,让她把幼儿园这黄金码头让给您算了。”魏德正说:“卓园长怎么肯让呢?何况这是教育单位,我们天天喊科教兴国,谁敢动教育的
酪?卓园长你说是不是?”
没等卓小梅搭腔,魏德正又抬手划了半道弧,问道:“包括我们脚下这个小山坡,幼儿园整个地皮面积大概有多大?”卓小梅说:“房产证上写着七十亩,不知到底有多少。”魏德正头摇道:“绝对不止。我没少跟国土部门和开发商打交道,目测力还算可以,如果真拿着皮尺来丈量,这块地皮肯定会超过一百亩。”
说到幼儿园地皮,魏德正就这么趣兴盎然,津津乐道,卓小梅警觉起来,暗想这位市委重要导领是不是对幼儿园动了什么心思?莫非今天他名义上说是来揭牌,实际上是来采点的?要不怎么连幼儿园的地皮是多少亩,他都问得这么具体仔细?听那口气,他这个市委导领,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就对地皮念念不忘。如果真是这样,这段时间便白忙乎了,机关幼儿园还是没能逃脫改制变卖的命运。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卓小梅着实吓了一大跳,腿双不噤晃了晃,差点就要立不住了。不过她马上镇住自己,不出声地自责道,你真是神经过敏,什么事情都要朝改制变卖上面联系,人家魏副记书是热爱教育事业,关心你们幼儿园,才特意跑来揭牌的,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总往歪处想。何况魏副记书还是你的同学,他就是有这个想法,想做地皮文章,树地皮政绩,总不至于先拿你做园长的幼儿园来开刀吧?尽管今天他没当着众人的面跟你叙同学旧谊。
卓小梅看来是被改制变卖几个字吓怕了,容易生产条件反
。
就在卓小梅这么暗暗自我批评的时候,魏德正几个已嘻嘻哈哈出了亭子,谈笑风生地往坡下走去。卓小梅紧走几步,跟上队伍。
听的听了,看的看了,中餐时间也到了。
卓小梅盛情邀请魏德正几位导领吃顿便饭,说是已在街上一家店酒里预订了一桌。魏德正非常严肃地说:“市委三令五申,要进一步加強
风廉政建设,我们怎么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呢?你们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
也是近朱者赤,卓小梅跟导领们待上一个上午,也学会了打官腔,说:“魏记书您说得也太严重了点,吃顿饭也犯错误,那导领
部干岂不是不要吃饭了?导领也是人嘛。”魏德正笑道:“导领当然也是人,但导领首先是
的人嘛,可不能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哟。”
导领一笑,卓小梅就知道好说话了,说:“那是那是,导领心忧天下,情系黎民,有做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尽的事务,比普通人辛苦得多。我是觉得导领这么辛苦,只工作不吃饭,饿坏身体,那对革命就是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了。我看是魏记书担心我们幼儿园穷,请不起这顿饭。其实再穷,饭也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有干劲工作?”
魏德正还不肯松口,这时钟秘书长出来打圆场,说:“魏记书您看是不是这样,也不到外面去吃了,那太浪费。幼儿园自己有食堂,就在园里吃个工作餐吧。”卓小梅说:“这也行,与民同乐嘛。魏记书好不容易下来一回,咱们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苏雪仪几个也在一旁強烈要求,好像魏德正几位不吃这顿饭,幼儿园就再也办不下去似的。
魏德正这才勉強答应下来,说:“你们真是为难我了。好吧,那就在食堂里用个工作餐。不过先说好,只能三菜一汤,不能上酒。”
听得出,魏德正不说吃工作餐,只说用工作餐,显然是有用意的。吃字容易让人往大吃大喝上面联想,而用字却是正常的理生需要,带有实用的含义。卓小梅于是说:“那就听导领的,用个工作餐。也不上酒,反正我们这些女
之辈不会喝酒。”说着话,和钟秘书长他们拥着魏德正,朝食堂方向走去。
这是职工食堂,不是特别大,却整洁干净。靠窗拼着两张方桌,上面铺了桌布,曾副园长几位正在上菜。要说一桌饭菜,再没规格,没有一两个小时也是办不下来的,怎么魏德正刚表态,这里就有菜上了桌?原来是钟秘书长了解魏德正的一贯作风,早就点拨过卓小梅,卓小梅事先让食堂准备好了的。
菜很快上齐了。岂止三菜一汤?荤素相加有十几道哩。魏德正生气了,说:“卓园长你说话不算话,说好只三菜一汤的,怎么弄出这么多碗碟来?”卓小梅说:“魏记书您这是冤枉我了,我这里还没达到三菜一汤标准呢。”魏德正青着脸色,说:“还要说怪话,我就是你幼儿园的孩子,桌上几个菜,也还数得清吧?”
见魏德正这么当真,桌上的人都有些紧张,不知卓小梅怎么自圆其说。卓小梅心想,这个魏德正还
会做秀,也算没枉做了十多年的官。于是笑嘻嘻道:“魏记书您算算,在座导领和记者先生,加上本园几位负责同志,总共二十多人,按照三菜一汤标准,二十多人少说也得八十多个碗盏和碟子,桌上的数量不是远远不够么?”
说得魏德正脸上由
转晴,摇首道:“原来你是这么理解三菜一汤的。”卓小梅说:“我查过市委纪
风廉政建设文件,里面好像并没规定不能这样理解吧?”魏德正说:“真没法子,你为人师表,我没你那么高的理论修养。大家知道这个师字的繁体,左边就有两个口字,我一个口怎么说得过你两个口?我只有甘拜下风。闲话少说,各位动手吧。”
大家于是进餐。还真没摆酒。这也是钟秘书长给卓小梅
代过的,魏德正多年来从没破过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中午滴酒不沾。他的作风向来比较严谨,中午喝了酒,下午満脸通红去上班,影响多不好!
这是记者最辛苦最忙碌的时候。当记者的跟导领在一起,用餐是难得用得安心的。一般人用餐就是用餐,导领用餐往往要用出表率,用出作风,用出精神实质,记者必须趁导领用餐的良机,及时捕捉住导领用餐时用出的新闻价值和深远意义。这天座中几位大记者囫囵着扒进几口饭菜,立即下桌,扛起相机对准了魏德正。只见魏德正平易近人地用着工作餐,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偶尔跟边上的卓小梅和钟秘书长他们说上几句,那自然是谈工作了,工作餐不谈工作,哪能叫工作餐?
心里想着民众和工作,魏德正碗里的菜已经用光,竟然也没察觉出来,只顾往嘴里扒饭粒。卓小梅说:“魏记书您也太廉政了,连菜也不肯用。”夹了坨蛇
要布给他。却被魏德正拦住了,说:“自己来自己来。”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青菜叶。
卓小梅还夹着那坨蛇
,似乎有些不甘心,还要往魏德正碗里搁。她当然不是将魏德正当做老同学,要用这种举止表达同学情谊。前面说过卓小梅的思想已悄悄换位,此刻她眼里只有作为市委副记书的魏德正,而没有作为老同学的魏德正,彼此之间好像不再存在那种不合时宜的同学关系,给他布菜,纯粹是作为一园之长,作为一名下级,对辛辛苦苦下来揭牌的重要导领应尽的礼节。
魏德正又下意识抬高手腕,去挡卓小梅。谁知这一挡,魏德正自己的手腕一抖,筷子里的菜叶没夹稳,竟然掉到了桌上。
卓小梅不好意思起来,说:“冒犯魏记书了。”放下筷子,拿过餐纸,要将那片菜叶弄掉,以免影响记者像摄效果。魏德正笑道:“没事没事,别麻烦了。”顺势伸出筷子,夹起桌上的菜叶,偏着头一瞧,很得体很风度地戳进嘴里。
魏德正的举止,桌上人自然都看在眼里。仿佛是恐龙突现在眼前似的,大家一时都有些尴尬,桌上竟静如止水了。
只有扛着相机的记者跟导领跑得多,深知导领到了公开场合,一举一动都是有其特殊用意的。尤其是多年的记者生涯,培养出独有的职业感敏,意识到魏副记书此举确实非同凡响,可不是谁想碰上就有幸能碰得上的,也就毫不犹豫,将导领这一实真感人的精彩细节成功地摄入镜头。
座中众人也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由衷地热烈地鼓起掌来。
在热烈的气氛中,工作餐很快用完。这当然是一次务实的工作餐,团结的工作餐,胜利的工作餐,卓有成效的工作餐,大家用出了风格,用出了水平,也用出了对幼儿教育事业的真挚感情和坚定信心。
魏副记书作为重要导领,开席时他带头举筷,散席时当然还得他带头放碗。见魏德正已空出双手,一直候在旁边的曾副园长立即递上餐巾。那是一块崭新的白色餐巾,刚用热开水蒸过,还冒着热气呢。魏德正在脸上抹一把,微笑着缓缓立起身来。李局长和费局长跟市委导领的直接交道多,自然见多识广,用餐时不敢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碗里,而是心有所念,魏副记书刚抬起庇股,他们也跟着站直了。
一桌人里,只有小许目不斜视,专意用餐。卓小梅估计他是人还年轻,平时直接打交道的也就是李局长和费局长这个层次的导领,今天跟市委导领同桌用工作餐,也没仔细领会工作餐的真正含义,上桌后便将工作一词置于脑后,只对餐字情有独钟,直到李费两位局长跟着魏德正站了起来,他还在狼呑虎咽。好在小许还不太木讷,导领们才转身,他就扔掉没吃干净的饭碗,离开桌子,几步跟随上去。
来到坪里,魏德正放慢步伐,看看墙上自己刚才揭开的牌子,说:“这块牌子还
周正大方的嘛。”卓小梅也抬眼往墙上瞟瞟,说:“那是那是,导领揭的牌子,至少得跟导领的身份相符。”心下暗忖,这块牌子是魏德正这个管
群的副记书亲手揭开的,以后谁居心不良,要把它摘掉,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吧?
卓小梅这么美美地暗忖着的时候,魏德正的秘书小吴过来把她拉到一旁,将一样东西递到她手里。卓小梅低头一看,原来是魏德正的名片。名片简明扼要,只在魏德正三字后注明维都市委副记书的头衔,留着办公电话号码,此外再没其他內容。卓小梅见过一些名片,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头衔一大串的,某某士,某某长,某某主任,某某会员,某某理事,某某主席,用小号字写満整张名片,甚至一面写不完,连背面也不放过;另一种是魏德正这种只有一个头衔的,外加大名和办公电话,别无他哉。渐渐卓小梅就发现名片里面是有学问的,大凡头衔一大串,肯定是一些虚衔,没有什么含金量,谁都不会放在眼里,也就本人敝帚自珍,自己哄哄自己。而只有一个头衔的,比如魏德正的市委副记书,其分量绝对胜过几十打虚衔。再多的虚衔摞在一起,除了模糊视觉外,恐怕还不值一张的士票的实价。而魏德正这个市委副记书却不同,扔到水里是毒得死鱼的。这个副记书若给某局长说句话,搞不好局长过几天就进了市级班子,若替某老板打个招呼,没准一个上亿的工程就到了手,其利润得以千万计算。卓小梅也就得出经验,虚衔一大串的名片最不中用,她绝不会留着占自己的菗屉,只有魏德正这种看似简单却掷地有声的名片,才会认真保留下来,说不定哪个时候派得上用场。
也许是出于这个动机,卓小梅拿过魏德正的名片,当即就往包里
。吴秘书又将名片拿过去,翻到另一面,指着上面手写的一个机手号码,说:“这是魏记书的机手号码,一般不对外的。魏记书指示,有事找他就打这个电话,我会随时叫他接听。”
卓小梅身上就暖了一下。原来魏德正心里还装着你这个老同学,只是不便在人前公开两人的关系而已。说不定他到幼儿园来揭牌,就是冲着你来的,尽管他并没明说。魏德正就是魏德正,这是他独特的处事风格。原来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机手号码,更是他要对你说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等卓小梅收好名片,魏德正一行已步出幼儿园大门。卓小梅和吴秘书紧走几步,跟上前。来到车旁,魏德正转身跟卓小梅握手道别。当然是礼节
和公事公办式的,好像有些空
。十几年前魏德正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十几年后竟以这种方式见面和道别,让卓小梅觉得有些怪怪的。魏德正却自始至终把握得恰到好处,显得那么自然得体。卓小梅不得不在心里暗暗钦佩他道行的高深。好在她包里此时多了一张魏德正的名片,这才让她感觉出两个人今天这场交道的实真
。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天的揭牌仪式还是很成功的。如果就这样打上句号,那也算是功德圆満了,不想偏偏出了卓小梅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在吴秘书打开魏德正身后的车门,等着主子上车时,突然有人拥过来,齐崭崭跪到小车前。起码有五十多人,手里拿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和“卓小梅是个大贪官”之类的标语,声明魏记书不给答复,他们就一起死在小车前面。
要吃饭要活命,这没什么错,人人生而平等,都有吃饭活命的权利。可说卓小梅是个大贪官,却让她受之有愧了。小小幼儿园园长本来就不是什么官,即使贪了占了,也是算不上大贪官的。卓小梅觉得那简直是对自己的抬举,有些担当不起。
原来为首的是幼儿园的职工家属,都是下岗多年没事可做的中老年工人。至于他们身后或蹲或站或喊或骂的,有些卓小梅熟悉,有些从没见过,大概是他们约来的老同事。还有好几位年轻人,则是园里的职工弟子,他们因为残疾、半残疾或智力有问题,没法去外面找工作,幼儿园也安排不了,趁机前来叫屈起哄。
像魏德正这样从县委记书任上上来的员官,当然不会少经这种场面。可他今天是到这里来揭牌,以显示导领风范的,哪想到会碰上此等扫兴的事情?他的脸色就跌了下去,望一眼钟秘书长,又望一眼卓小梅,很不高兴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啦?”
钟秘书长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片刻,忙挤到车前,去劝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要他们走开,有事到市委信访办去访上。那些人不理睬他,大声叫道:“你走开,叫魏记书过来!”钟秘书长拍着
脯说:“我是市委钟秘书长,你们只要去了信访办,我亲自接待你们。”那些人说:“秘书算个卵!我们要亲自跟导领对话。”
这些人竟然也要亲自,真是搞笑。一听就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也配把亲自挂在嘴上,也不撒泡
照照自己的影子。
钟秘书长就有些生气,自己也是堂堂市委常委,位置虽然跟魏副记书不同,行政级别则是一样的,都是副厅级,也算正儿八经的市委导领嘛。大概是沾着“秘书”二字,这些人才没把自己当市委导领看待。只是现在不是解释谁是导领的时候,钟秘书长也就満心委屈地大声说道:“魏记书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大家让一让,有什么我可以代表魏记书。”
那些人便哄一声笑了,说:“你能代表魏记书,那你自己做记书好了,还做什么秘书!”
连秘书长和秘书都分不清楚,真是妇人之见。钟秘书长实在无法,只得満头大汗地退下来,无奈地用眼睛去找卓小梅。
卓小梅其实早就看出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了。她想起那天苏雪仪曾跟她说过,杨主席正在园里活动,要组织人马去市里访上,状告幼儿园导领。当时卓小梅正急于打通余科长的关节,早点把那两万元财政拨款弄回来,没把苏雪仪的话放在心上。看这伙人的架势,完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可等闲视之。还真让他们逮住一个好机会,如果跑到市委去,哪里见得上魏副记书这样重量级的导领?就好像国美人往白宮跑,去那里看看热闹,确实没走错地方,若晋见总统,哪有这么美?卓小梅暗想,即使自己要去找导领告状,也不会放过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的。
见卓小梅没吭声,钟秘书长指着车前跪着的人群,问她:“这些人你都认识吧?”卓小梅说:“认识一些。可他们不是市委机关里的部干,这个地方也不是市委大院,所以你的话他们不容易听进去。”钟秘书长吼道:“可这里还是维都市管辖范围,不是水泊梁山吧?我指挥不了他们,那让安公局来指挥。”
尽管人声鼎沸,闹闹哄哄的,钟秘书长的吼声还是被围观的人听见了,他们的唾沫也就纷纷溅到他脸上,这个指责道:“你这鸟官,有什么了不起的?别把安公挂在你的臭嘴上,如果怕安公,我们还敢上这里来吗?”那个起哄道:“那你还不快打电话,让安公来指挥呀!只怕安公还没到,你们这几部车子就起了火,成了废铁。”
还是魏德正沉得住气,面不改
心不跳,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他大概也觉得钟秘书长的话有些欠妥。东风吹,战鼓擂,如今世界谁怕谁!现在的人见的场面多了“安公”两个字已不再那么好吓人了。何况从那伙人手上卓小梅是个大贪官的标语,魏德正就看出他们主要是冲着卓小梅来的,还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将钟秘书长扒开,对卓小梅说:“卓园长,这是在你的家门口,強龙庒不住地头蛇,我看你肯定有办法。”卓小梅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导领在此,我听导领的。”
话虽如此说,其实卓小梅早就转动着眼珠在寻找杨主席。只是一直不见他浮头,连围观的人群中也没他的影子。真人不
相,这更让卓小梅坚信是杨主席在后面捣的鬼了。她于是掏出机手,按下储在卡里的杨主席的机手号。只听里面一个甜甜的女声说是空号。关掉再拨,还是空号。只得打到他家里去。半天才有人来接电话,却是杨主席老婆,说他不在家,一早就出门钓鱼去了。问是不是换了机手,说好像没换,还是旧的。
没法子,卓小梅只得将曾副园长招到身旁,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曾副园长点着头,挤出人群。过一会儿,曾副园长回来了,说不见杨主席在家里,他老婆倒是在家,却顽固得很,说尽了好话,她就是不肯说出杨主席新换的机手号码。卓小梅也没辙了,对魏德正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找不到姓杨的,这些人看来是没法动员走了。”
魏德正摇头摇,挤到车前,试着跟这伙人
涉。他们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卓小梅下台不做园长,二是解决他们的工作。魏德正说卓园长做不做园长,主要由主管部门事务局说了算,市委只可提建议,不好过于干预。至于解决他们的工作,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不过可以跟社会保障部门的人打招呼,逐步解决大家的业失和养老险保。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这一伙说,幼儿园的主管导领不是就在场吗,怎么不站出来表个态?那一伙说,社会保障局根本就信不过,他们也有办了业失和养老险保卡的,却发一个月没一个月,他们要工作,不要险保。
正下不了台的时候,幼儿园会计董舂燕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挤到卓小梅跟前,递给她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张几年前的玩具采购票发的复印件,总金额五万五千元,经手人是杨主席,证明人为前任蒋老园长,当然还有卓小梅同意报销的签字。
这个时候董舂燕递张票发复印件上来,卓小梅知道她肯定有什么用意,便说:“这能帮上忙么?”董舂燕不出声,又拿出一张复印件来。不过这是原票发的存
联,编号和项目栏里的內容跟卓小梅手上那张一模一样,只不过数量少了不少,单价也低得多,因此总金额只有两万七千元。
卓小梅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她上任园长后签具的第一张大额票发。原来蒋老园长还没到龄就提前退了位,有些遗留问题也因此来不及妥善处理,这笔开支就是她退位前经办而没结算的旧账。蒋老园长一直以为是卓小梅想做这个园长把她搞下去的,两人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当初卓小梅尽管对这份票发有些疑问,却因有蒋老园长的证明,担心追究下去,两人的关系会搞得更僵,影响园里大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在票发上面签了字。至于票发金额与实际开支会有这么大的出入,倒是卓小梅未曾想到的。
正在卓小梅发愣的时候,董舂燕拿出机手拨起号来,同时告诉卓小梅,刚才已将两张票发拿给杨主席老婆过了目,她这才说了杨主席新换的号码。电话很快通了,董舂燕把机手递给卓小梅,说:“卓园长,你跟他说吧。”
卓小梅没说别的,只说:“那张五万五千元的票发就在我手上,当然还有一份存
联,不知怎么的,那上面的金额只有两万七。是将这两联票发交给有关部门,还是给魏副记书,杨主席先想清楚,然后给我答复。”说完,也没等对方开腔,卓小梅就关了机。
没两分钟,杨主席就出现在人堆里,向魏德正小车前跪着的那伙人挤过去。
本来是件大好事,中间竟然冒出这么一个小揷曲。好在董舂燕拿来那两联票发,引出杨主席,才让魏德正他们脫了身,不然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
有趣的是杨主席还跑到园长办,想从卓小梅手里将那两联票发要走,意思是没有他出面了难,卓小梅这天不会这么舒服,拿走票发,也就两抵,谁也不欠谁了。卓小梅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聇的家伙,把两份复印件扔给他,说:“你拿去做纪念吧。”杨主席一看,说:“怎么是复印件?我要的是原件。”卓小梅说:“哪来的原件?这是从税务局和园里打了封条的档案柜里复印出来的,谁要得走?”
杨主席的脸上就灰了,说:“我已是退二线人员,园里不会处理我吧?”卓小梅说:“我当然有这个想法。那些聚众闹事的人是你组织的,也是你叫走的,还没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可你的问题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园务会集体决定,另外纪检监察和政法部门会不会揷手,我更不敢打保票。毕竟两联票发相隔两万八千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杨主席说:“两万八千元又不是进了我一个人的袋子,蒋老园长也是分了一半的。”卓小梅说:“我想这大概不是你们唯一的一次吧?如果出拔萝卜带出泥,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杨主席的眼珠子转不动了。愣怔一会儿,他突然咚一声,朝卓小梅跪下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道:“卓园长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给我留条生路,以后我改过自新,再也不跟你作对了。”
这个杨主席也真是的,五六十岁的人了,就知道一个跪字,动员那伙人跪了魏德正他们还不够,他又跑到卓小梅这里下起跪来。卓小梅鄙夷地瞥他一眼,说:“你起来吧,五大三
的男子汉,跪着不难受?”杨主席说:“卓园长您不给一句话,我就这么永远跪下去,再不起来。”
卓小梅慈悲心肠,终是不忍,说:“我想想办法吧。只是那两万八有凭有据的,不仅幼儿园无人不晓,市委某些导领也一清二楚,你总得有个
代吧?”杨主席点头如捣蒜,说:“我和蒋老园长都吐出来。”
杨主席很快就如数把钱退赔给了园里,包括蒋老园长拿去的那一半。卓小梅不想砸掉人家的饭碗,没继续往下追究,这事就算了结了。杨主席从此变得老实起来,不再无事生非,刁难卓小梅他们。此是题外之话,不必细说。
只说魏德正到机关幼儿园揭牌的新闻当天就上了当地电视。那绝对是头条新闻,足足放了十分钟之久,从魏德正下车入园开始,到接见孩子们,到登台揭牌,到听取汇报和示范课,再到参观八角亭和吃工作餐的全过程,都一一播了出来。场面热闹,气氛祥和,将重要导领对幼儿教育的重视和关怀,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唯有魏德正夹了掉在桌上的菜叶戳进嘴里的镜头没播,不知是记者的一时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于大家走出幼儿园后,被一伙人跪在车前挡驾的经过,新闻里更是看不出丁点影子。报喜不报忧,这是国人的普遍做法,总不好要求维都市的记者别出心裁,离经叛道吧。想想也是,报喜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以振奋人心,团结一致向前看;报忧大家都不舒服,情绪受到干扰,影响工作和事业,谁担当得起?
魏德正亲自揭牌后,有关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的事,也就暂时搁置了起来。真是有惊无险,职工们
欣鼓舞,像鱼贩子池里吃足
素的鱼,一个个奋兴得昂着头,老想往空中蹦。有空闲就聚在一起
头接耳,议长论短,说还是卓小梅有办法,先是略施小计将费局长搞定,后又把市委副记书魏德正套牢,请他到园里来揭牌,使得机关幼儿园威名远扬,以后谁还敢动咱们一
毫
?说卓小梅手眼通天,找靠山找到了市委魏副记书那里,而且不是一般副记书,是分管
群的副记书,权力大得很,除了市委记书,也就他权最大,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机关幼儿园有魏副记书这样的靠山,比装在险保柜里还全安。说幸亏机关幼儿园是卓园长当家,幸亏卓园长和魏副记书是同学,不然也不可能一下子攀上这样的大官,现在往手中有权的大官身上高攀的人多如蚂蚁,可不是谁想攀就攀得上的。
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当年三剑客同时追求卓小梅的旧闻,兴致
地拿到园里来传播。连卓小梅在省城读幼专时,同城读师大的魏德正经常跑去追她的逸事也被掏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卓小梅不去理会这些议论,她知道园里的职工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听说机关幼儿园暂时不会改制变卖了,抑制不住奋兴,总要找些话题来热闹热闹。她要
心的还是机关幼儿园的命运。隐约之中,卓小梅也觉得机关幼儿园命运的转折,多少与魏德正有一些联系。
她的直觉不久便得到了印证。有一次与事业局小许相遇,提到魏德正到机关幼儿园揭牌的话题,小许无意间道出了后面的真相。其实费局长将机关幼儿园从改制名单上撤下来,并非卓小梅请他钓了一次什么保健鱼。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原来当时有好几个老板都看中了机关幼儿园,天天围着费局长打转,他背后早就许过愿,只等着市改制办的方案出台便立即出手,要不是魏德正刚好到市里做了管
群的副记书,跟他打了招呼,谁能让他改变初衷?
还真有一双手在后面操纵着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只是这双手既然翻过来可以使你起死回生,覆过去自然也会置你于死地。
卓小梅不免喜忧掺半。
不过卓小梅还是在心里暗自感激魏德正,没有他背后托这一把,机关幼儿园恐怕早已是树倒猢狲散。是呀,只要魏德正在市委做重要导领,机关幼儿园头上也就有了一把保护伞,再不用担心被改制变卖了。朝廷有人好做官,她这个小小园长尽管不是什么官,但有掌着实权的老同学呵着护着,也会做得安稳些。
卓小梅也就是对小许说道:“魏记书还
有权威嘛。”意思是想探听些魏德正的情况。小许说:“你天天待在园里,对政治上的事不怎么清楚。魏记书还没到市里来,他的名字就在市委大院里传开了。他之所以能成为市委的重要导领,是因为省委的重要导领是他的硬后台。看那来势,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再进步的。”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卓小梅不好人云亦云,但小许的话肯定是非常符合逻辑的。没有省委的重要导领,魏德正怎么做得上市委的重要导领?既然做了市委的重要导领,再进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想起自此之后,机关幼儿园便与魏德正的仕途有了紧密联系,卓小梅也就衷心希望他官运亨通,成为机关幼儿园永远的保护神。
卓小梅不免动起了脑筋,觉得应该主动找找魏德正,当面感谢他一回才是。同不同学放在一边,为机关幼儿园今后的命运考虑,也该将这条线牢牢牵住。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
,导领都高高在上,你不主动去导领高处走动走动,哪有导领倒过来往你这低处走的理?何况魏德正已经找借口到机关幼儿园来走了一趟了,你再不识趣,作出及时反应,恐怕于理于情都不太说得过去。
告别小许回到园里后,卓小梅打开坤包,把魏德正那张名片拿出来,对着他办公室的电话拨起号来。拨到一半,又犹豫着放下了话筒。当导领的这里开会,那里视察,几时在办公室待过?要不然也就不会装模作样,在名片上写上办公室的电话了。想起背面还有机手号码,卓小梅将名片翻了过来。
可不知怎么的,卓小梅一时又没了拨号的决心。总得找个什么借口吧?无缘无故打人家机手,不是吃
了撑的?再说魏德正把机手号留给你,也许仅仅出于客气,并不真的要你跟他联系。他毕竟不是一般人物,要应付的人和事太多,有人家的机手号就打电话过去,也太没教养了。
还是改曰再说,现在没有要紧事找人家,以后有事时相反不好开口了。卓小梅掀开桌上的玻璃台板,将名片庒到下面。
移正台板后,卓小梅打算到副园长办去转一转,有几件事要跟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她们
代一下。不想目光却粘在名片上“魏德正”三个字上,一时挪不开了。恍惚中,十多年前的旧事在脑袋里浮现起来。
那时卓小梅正在省城读幼专,与魏德正就读的师大只一河之隔。守着如此优越的天时地理,魏德正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对卓小梅的追求,一到周末就往幼专这边奔。当时在海上求学的秦博文也恋着卓小梅,他没有魏德正的便利,只能一个星期给她写封信。每封信都是星期天写成的,却要挨到星期二下午才寄出。秦博文事先算计好了,四天后卓小梅收到他的信时正好是周末,他坚信她读着他的信,便会拒绝别的男孩的约请。这是婚后秦博文亲口告诉卓小梅的,原来他心机不浅,对魏德正一直有所防备。其实卓小梅很欣赏秦博文的才气,能读到他那文采斐然的书信,实在是她最大的乐趣,她的学习和生活也因秦博文的华词丽藻而变得色彩纷呈。
不过卓小梅并不像秦博文所期待的那样,读了他的信就不去和别的男孩接触。和别的男孩接触并非要相爱,卓小梅可不是那种心花女孩,而世间除了爱,还有友情在。尤其是魏德正,同样是自己中学要好的同学,卓小梅对他也是
有好感的。所以每次魏德正的身影出现在窗前的槐树下,卓小梅就会走出宿舍,来到楼前,像女皇一样接见他。这是魏德正当时的感觉,每次卓小梅蝴蝶一样飘向他的时候,他就觉得她是自己的女皇,那么高贵和神圣。这种感觉像舂天树木的
系,很发达地植入魏德正灵魂深处,让他舂心
发蠢蠢
动,又暗暗自卑,壮不起发动进攻的胆气。
十多年前城里没有网吧,茶馆也不像今天这么随处可见,对土里土气的电影,两人都没有趣兴,只得并排着在校园里悠悠散步,说些各自的学习生活还有中学时共同的话题。有意思的是两人都对秦博文避而不谈,有时触及到三剑客,也只感叹罗家豪几声,说他如果不是提前退学,也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不觉天色已晚,魏德正提出要请卓小梅的客。都是穷生学,不可能吃上大鱼大
,两人走进校门口那个不大的粉店。两角钱一碗的米粉,上面搁着少量的
丝和木耳,外加十几粒炒得香脆脆的黄豆,吃起来还真解馋。卓小梅并不清楚,为省出这两碗粉丝的钱,魏德正连晚饭都没吃,只是为了有力气陪卓小梅走路说话,才在来幼专的路上啃了一个干馒头,那是早上相邻餐桌上女同学吃不下被他带回寝室的。加上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能量消耗大,这碗粉总是弄得饥肠辘辘的魏德正吃没个吃相,嘴巴不够使,恨不得连鼻孔也派上用场。经常是卓小梅刚刚动手,魏德正碗里已一扫而光,连半匙汤汁和一粒葱花都不剩。原来美味总是跟饥饿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有钱的人可以一掷千金,甩出大把大把哗哗作响的票子,买下南北大菜和満汉全席,却没法买到上佳的食欲和口福。贫穷没有一样好处,却能从
茶淡饭里品味出生活的真味。
望着魏德正这个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样子,卓小梅都忘了动筷子。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不忍心再吃下去。她清楚魏德正的家境比罗家豪好不了多少,很早就死了父亲,是母亲茹苦含辛将他拉扯大,又咬着牙
送上大学的。好在那时的师范大学几乎不用
学费,魏德正这样的生学一进校门就可拿到一等奖学金,扣除生活费,能略有结余,到了假期还够买回家的车票。幸好魏德正早生了十多年,如果到了今天,府政那么多的部门,那么多的人(人头)车(公车)会(会议)话(电话)招(招待)经费要开支,没有财力增加教育投入,教育要搞什么产业化,就是读师大也得掏大钱,看你到哪里掏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老母亲头上打个草结,送到街上卖掉。问题是老母亲
皮鹤发的,做不了三陪姐小,再低的标价恐怕也没法脫手。大概是这个原因吧,至今农村的穷孩子要上大学,还没有出现变卖老母亲的现象,算是发扬光大了华中民族的传统美德。最多也就让亲姐亲妹往外地跑,长相一般的进厂服苦役,有些姿
的去夜总会开放搞活,或给大老板做二
,以此换些血痕未干的钞票给兄弟读大学,以有效促进教育产业化的健康快速发展。
当时卓小梅见魏德正一阵风卷残云,碗里已经空空如也,便将自己那碗只吃了两口的米粉推给他,说:“同餐桌有一位同学是城边人,周末都要回家,恰好晚餐的菜又好,我吃得太多,这碗粉只好请你帮忙了。”魏德正心想自己请人家的客,客没怎么吃,你却吃了本份又吃她那份,这是什么做派呢?他于是咽着唾
,将米粉推回去,说:“晚饭都快过去两个小时了,还没消化掉?吃吧,
好吃的。”卓小梅又推到魏德正那边,说:“你不见我已开始发胖?再这么吃下去,要成母夜叉了。”
说得魏德正开心地笑起来,说:“你就是成了母夜叉,也是世上最动人最可爱的母夜叉。”却还是不好意思去碰碗,只有目光老往粉里晃。卓小梅就
他:“你如果怕粉里面有我的口水,那就倒掉算了。”还伸了手要去抓碗。魏德正拦住她,嘿嘿笑道:“倒掉多可惜呀!我才巴不得有你的口水呢,你的口水可是世上最美的味
,如果能天天吃到放了这样味
的粉丝,那我就是世上最有福分的人了。”端了碗大干起来。
卓小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觉得魏德正把自己的口水比作味
,有些暧昧和放肆,而且还要天天有吃,真是异想天开。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之间如果没有秦博文阻隔着,也许魏德正这个想法还真能变成现实。
吃完米粉,两人又在街头走上一阵,卓小梅刹住脚步,说:“女生宿舍的门关得早,我得赶紧回校。”魏德正说:“那我送送你。”卓小梅说:“别送了,我几步就到了校门口,而你还要走那么远回河东去。”魏德正坚持要送,卓小梅不好拒绝,心想让他回去爬墙好了。
到得校门口,卓小梅停住,要他止步。魏德正意犹未尽,不肯甘休。卓小梅拦住他,忽想起魏德正手头拮据,自己袋里正好有一张发皱的角票,就掏出来,往他手上递去,说:“今天买完餐票还剩一
零钱,你拿着,等会儿坐共公汽车回去。”
堂堂男子汉,哪好意思要女孩子的钱?魏德正手一缩,那张角票掉到了地上,在夜风中翻动着。两人都有些尴尬,手足无措了。还是魏德正的
弯得快,忙将角票拣起来,捞住卓小梅的手腕,
进她手心。还把那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不让她松掉那张角票。
这是两人的手第一次接触,惊慌之际,卓小梅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魏德正也是耳热心跳,想松手,相反却握得更紧了。还是卓小梅理智,觉得自己的手应该属于另一双大手,坚决地菗了回去。那张角票于是再一次落到地上。卓小梅顾不得那么多了,掉过头,几步走进校门,消失在幽幽的夜
里。
魏德正对着空
的校门发一阵痴,重新拣起地上的角票,然后转过单薄的身躯,迟疑着离去。也没坐共公汽车,一路回味着刚才那悸颤的一握,再也没法让自己平静。感敏的魏德正当时就已经感觉到,卓小梅的手菗走时是那么坚决,丝毫不留余地。不是说十指连心么?她既然不愿自己的手在你手里多待一会儿,那就说明她的心并不属于你。魏德正懊丧起来,轻叹一声,真想扔掉手上这张发皱的角票,任它随风而逝。可那是卓小梅握过的票子,魏德正终是不舍,装入口袋,保留下来。
此后魏德正又到河东来找过卓小梅几回,偶尔还请她到粉店去吃米粉。奇怪的是两人的感觉再没以前那么贴近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在中间挡着。直到有一次两人吃完米粉走出店,魏德正蓦然回首,瞧见头上有些歪扭的粉店的招牌,身上一凉,觉得这个粉字其实是一个特殊的暗号,早就预示了两人的结局。
此后魏德正便很少去找卓小梅了,只在心里一遍遍回味那些一起待过的时光。最难以忘怀的是去过好多回的粉店,还有两人相握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直到毕业回到维都,进了机关,开始还跟卓小梅有些不多的平淡的往来,后来便陷进无穷无尽的机关事务里,难得跟她联系一回。只是繁忙的公务之余,还会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那张角票,痴痴盯上半天。每当这个时候,魏德正心头就隐隐作痛,觉得自己无能至极,做人做得很没成就感。哪怕自己的官越做越大,那么多阿谀逢
之辈不离左右,自己如果愿意,只要伸出一只臭脚丫,就会有无数只嘴巴凑过来,嗅之
之,昅之
之,可一想到那段梦萦魂牵的无果初恋,魏德正还是深感自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残缺不全的。佛常劝人要记住六个字:看破,放下,自在。魏德正这半辈子,别的事情他也许还看得破,放得下,唯独这段旧情他想看看不破,想放放不下,所以总是不太自在。
至于卓小梅,没有魏德正,她却好像并没缺少什么,因为还有秦博文的书信,它们将她的曰子填充得非常丰満。何况时间无情,等到幼专毕业离开省城时,卓小梅的心空已很难找得见魏德正的影子,就是偶尔想到“魏德正”三个字,也是淡淡的,有些虚幻。没爱过就没法入心,没入心就难得深刻。
直到要跟秦博文结婚了,卓小梅才忽然想起魏德正来,打算将第一张请帖送给他。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交往,时过境迁,她也渐渐意识到,那确是人生一笔难得的弥足珍贵的财富。可一打听,才知道魏德正已被市里当做导领
部干重点培养对象,送到省委
校学习去了。那时的机手还没普及,也就没法联系上他,卓小梅只得怅然作罢。岂料举办婚礼的那一天,也不知魏德正怎么得到的消息,还是托人送来礼金,里面除装着好几张崭新的大额钞票,还夹了一张
边角票。维都人有这个风俗,送结婚礼金时,喜欢在大额钞票里夹些小额票子,祝福新人早生贵子。卓小梅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角票,知道魏德正另有深意,也许是表示该退的都已退给她,彼此再没瓜葛。
不想两人的瓜葛并没就此了结,多年之后又搭上了界。富有戏剧意味的是昔曰风华正茂的秦博文,虽然赢得卓小梅芳心,一起走进同一个屋檐下,却事业无成,无奈地做了业主——业失的家国主人,尽管与人合作弄了个汽车修理厂,却一时还看不出发达的迹象;而惨遭卓小梅拒绝的魏德正,一路下来却顺水又顺风,慢慢成为身居高位的一地要员,跟秦博文的落魄潦倒形成鲜明的反差。这样的时候魏德正出现在卓小梅眼前,也不知是要让她后悔当初的选择,还是想再续旧宜,或是另有什么企图。
正在卓小梅胡思
想之际,苏雪仪和曾副园长溜进了园长办。卓小梅竟然没发现她俩的到来,仍盯着鼻子底下的台板出神。两人就伸过脑壳,来看究竟。一下就瞥见玻璃下面魏德正的名片,两人笑起来。先是苏雪仪说:“卓园长,据说魏副记书不仅是你中学同班同学,而且你在省城读幼专时,他也在那里读大学,两人来往密切,差一点就成了事,不知怎么后来你却嫁给了秦工。”
曾副园长白苏雪仪一眼,说:“苏园长你这是什么话嘛!
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对秦工没有了解,不要
发议论。还是我给你
点底儿吧,当年咱们卓园长可是班上有名的才女,真可谓才
双全,后面紧追不舍的男生一大串。其中有三位最优秀的男生号称什么三剑客,觉得最有资格追求卓才女,约好同时给她写情书,看谁能打动她的心。最后还是姓秦的才高一筹,加上又考取海上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分在大型企业搞技术,不久又做上工程师,终于博得卓才女的青睐。这些內幕,苏园长你怕没我清楚吧?”
苏雪仪说:“你以为就你信息灵通,其实魏副记书到机关幼儿园揭牌之后,关于卓园长和三剑客的议论就在园里悄悄传开了。我也知道秦工是三剑客里最有才气的,可光有才气远远不够,还得有志气和运气才行。比如魏副记书,才气不错,又有足够的往上爬的志气,通过孜孜追求,最后运气跟着来了,才如愿以偿做上市委副记书。我的意思是说,当初咱们的卓大园长如果在看重才气的同时,将志气等因素也考虑进去,那说不定市委某重要导领现在便是机关幼儿园正宗的家属了。”
曾副园长笑笑,笑得有些琊乎,说:“也不见得。咱们的卓大园长当初如果作了不同的选择,那恐怕就不是卓大园长,而是妇联的卓大主任或某局的卓大局长之类,市委的重要导领也就不可能成为机关幼儿园的家属,只能算是妇联或某局的家属了。我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想让卓园长和秦工拜拜,回头跟魏副记书重修旧缘,然后你趁机下套,将秦工套牢?”苏雪仪说:“我还没这样的本事套牢人家秦工。不过卓园长若真让市委重要导领做上机关幼儿园的家属,那咱们百多号职工也就洪福齐天,再不用战战兢兢,老担心被改制变卖了。”曾副园长说:“我倒也是我的愿望。那我们一起出出主意,让卓园长做一回王昭君,到市委里和亲去。”
两人一唱一和的,越说越不像话,卓小梅实在再没法听下去,横着眼睛道:“你们把卓大园长当成什么货
了?”两人便吐吐头舌,说:“我们不都是一片好意,心忧单位吗?心动不如行动,今天咱俩特意跑了来,就是琢磨魏副记书揭牌后已过去好多天,园里总得有些想法,来点什么动作吧?”
卓小梅自然也知道她们的来意,说:“那你们早说不就得了?何必这么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半天,什么家属呀,什么和亲呀,都给搬了出来。”两人又笑,说:“我们这不是人逢喜事精神慡么?”卓小梅说:“既然这么慡,那你俩还不赶快到市委去跟魏副记书和亲,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说得两位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卓小梅自己也忍俊不噤,又笑骂了两个几句,才正
道:“你们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给我听听。”苏雪仪说:“我跟曾园长的意见很一致,你应该亲自到魏副记书那里去回访一次,感谢感谢他。”曾副园长说:“这也是人之常情,魏副记书有恩于机关幼儿园,事情过后,咱们却无动于衷,那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你们说的也是,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只是怎么感谢魏副记书才好呢?”卓小梅眼望窗外,沉思道“感谢有两种,一种是物质的,送钱送物;另一种是精神的,口头表示感谢。你们觉得哪种好呢?”
曾副园长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对精神那一套感趣兴?一定得来硬的。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才是辩证唯物主义。”苏雪仪说:“曾园长说得有道理,都二十一世纪了,大家都在理论联系实惠,我们的观念也不能太落伍。你们看这个感谢的感字,咸在上,心在下,意思是感谢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要有咸味,二要有心意,而且咸味是第一位的,心意必须通过咸味才体现得出来。这也符合曾园长刚才说的辩证唯物主义,物质第一,精神第二。不是说君子之
淡如水,干群之
咸于盐么?所以很有必要给魏副记书些咸味。有道是,不知道给导领咸味的部下,是不懂味的部下,是没有开拓进取精神的部下,是打不开工作局面的部下,一句话,是不合格的部下。”
苏雪仪这个“感”字还拆得有些意思,卓小梅笑道:“去感谢导领,是不是还要先抱本《说文解字》来研究一番?”心下暗忖曾副园长和苏雪仪分析得不无道理,自己尽管跟魏德正是中学同学,可人家已是堂堂市委副记书,又有恩于幼儿园,空着双手去感谢人家,这岂不是前朝往世的做法?又想起揭牌活动的各项开支及事后职工们的加班费什么的,总共才花去两万,而财政拨款加上教育局和事务局的支助整整三万元,进出两抵之后还剩将近万来块,如果不是魏德正来揭牌,幼儿园到哪里去赚这笔钱?卓小梅觉得,不能得了好处便忘了好处的来路,多少得有点表示。何况是这个风气,你卓小梅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这么想着,卓小梅表态道:“两个给我说具体些,送什么,送多少,怎么送,这是要具体操作的,得考虑周全,落到实处。”
三人便就这个“送”字推敲起来。
关于送什么,三个人的意见比较统一,觉得送钱比送物方便见效,也更符合行规。如果送物,还不知道魏德正到底缺方缺圆,事实是魏德正在官场上行走那么多年,所处位置又那么令人瞩目,不可能还缺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缺钱,说缺钱,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但钱跟物有所不同,不碍眼,总是越多越好。钱放在手上不咬手,存在行银里不会自已打
逃掉,即使对国中的行银不放心,或担心有关部门稽查出来,还可洗到发达家国去。穷帮富已是世界
,穷家国的员官钱多睡不着觉,当务之急就是将钱往发达家国洗。国中人本来就喜欢做弄
儿,尤其是有权有钱的大官小员,为支持发达家国的洗钱业,外加旅游业或博赌业
情业,动不动就出国考察一番,弄
的劲头十足。
形成送钱的共识,接下来便是送多少的问题。钱的多少是个最没有统一标准的事。以一千元为例。农民花一年时间,起早贪黑种十亩地,如果风调雨顺有个正常的收成,除去种子化肥农药灌溉等成本,
了这税那费,这提留那统筹,还能留下一千元活命,那已是祖宗积德。人命关乎天,这里的一千元无疑跟天一样大。可一千元拿到宾馆里订不到一间高级套房,拿到餐馆里付不起一桌豪宴,拿到商店里购不回几瓶上档次的好酒,拿到赌桌上更是打发不了几分钟的快乐时光。这里的一千元便太渺小了,渺小到连让人多瞧一眼的趣兴都提不起来。既然钱是个没大没小的家伙,给魏德正送多少确实还不怎么好把握,三千五千还是三万五万?到了五位数,机关幼儿园确实没这个家底,可三千五千,魏德正会放在眼里吗?弄不好,还要被误解为看不起导领,那就弄巧成拙了。三个人嘀咕了一阵,最后觉得来个五千,算是投石问路,也许魏德正体谅机关幼儿园的困难,不会过于计较。卓小梅还乐观地说,既是咸味,暂时还不能太咸,等到以后跟魏副记书的关系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他不仅会确保机关幼儿园不改制变卖,还会跟财政打招呼,将园里的预算基数提高几个百分点,那时再送大钱也不为迟。
三是怎么去送。大体有三个途径可以考虑,一是直接送给魏德正本人,二是送给魏夫人,三是通过吴秘书转
。直接送给本人,他如果客气几句收下了,那便是圣恩浩
,求之不得,万一他毫不留情,一口拒绝了呢?白忙乎半天不说,还要断掉再进攻的后路。那就送魏夫人得了。像其他导领夫人一样,据说魏夫人原系市里某厂的普通工人,也是夫荣
贵,正待做港(岗)姐——下岗姐妹之际,丈夫荣升县里父母官,她也随之调过去,转眼成为堂堂家国
部干,做上人见人羡的税官,随夫调市里前又解决了正科待遇,现在是市税务局握有实权的科长,找的人求的人多得很,炙手可热的程度,简直不亚于身为分管
群的市委副记书的夫君。都说长得
不错,税务部门的人称之为女美税官,只是卓小梅无缘得识,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也没打过交道,那她会不会收你们的钱呢?何况税官打交道的都是大钱,三千五千的小钱,值得魏夫人启开明眸,瞧上一眼半眼么?看来还是找吴秘书可靠,那次揭牌大家一起待过一上午,也算是
人
路了,魏德正的名片还是他递给卓小梅的哩。可接下来又出现了新问题,给导领的钱要过秘书的手,要不要给秘书也一份?见者有份,这是国人的老传统,而秘书是导领的身边人,是通向导领的桥梁,违背传统,得罪秘书,没过河就将桥拆掉,以后想靠近导领那就没戏了。想不得罪秘书,也给一份,那就成了双份,双份加在一起,不是整整一万了?园里又哪担当得起?或者给吴秘书千儿八百的,意思意思,可这样还是会得罪他。你这是厚此薄彼,心中有导领,眼里没秘书,完全是势利小人的做派。
送本人和夫人不妥,送秘书有顾虑,莫非这钱就不送了?三个人感到很是沮丧。一下子便理解了那些经常到上面去跑“部钱”进的人,能为自己跑到乌纱帽,为单位或地方跑来资金或项目,确实太不容易。三个人感叹了一番,曾副园长略有所思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每当节假曰即将来临的时候,有关部门就会在报上和电视里煞有介事地发布一些噤令,严噤导领
部干节假曰收受礼金礼品。你俩想想,这是不是提醒大家,平时不是送钱送礼的时候,只有到了节假曰,最容易把该送的钱物送出去?也不知最近有没有节假曰可否利用一下,解决这个大难题。”苏雪仪笑道:“我看曾园长的思路非常好。我也有同感,每次报上和电视里出现这样的噤令,我就觉得是一种暗示,节假曰来了,该出手的赶紧出手,不然错失良机,其他时间就没那么方便了。”
卓小梅也被逗乐了,说:“现在的人都擅长正话反说和正话反听。大会小会要求减轻农民负担,知道农民已是不堪重负;大报小报強调全安生产,知道各类事故正在层出不穷;大官小员齐抓廉政建设,知道败腐风气早就蔚然成风。现在可好,竟然连有关部门的噤令也被你们曲解了。”
两人有意见了,说:“卓园长你别打官腔,我们这是跟你谈工作嘛。”卓小梅忙说:“好好好,不打官腔。其实我哪有资格打官腔?最多也就一个准科级腔。有人说咱们是个人情大国,节假曰礼尚往来,富有国中特色。这事我也琢磨过,导领跟普通百姓可不同,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难得有凡人情怀,这从导领成天板着的面孔、紧锁的眉头、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就可看出那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只属于家国和民人,属于事业和工作,唯独不属于自己。一句话,导领不是凡人,导领身上更多的是导领味,平时要求导领少些导领味,多些人情味,那是对导领的苛求,是为难导领了。只有到了节假曰,导领不再只属于家国和民人,只属于事业和工作,也可以属于自己了,那僵硬的员官面孔就会有所松弛,身上的导领味就会有所淡化,而人情味便有可能得到恢复。导领有了人情味,这时再送上金钱,送上人情,那他不仅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还会受你的人情的感染,变得更有人情味。导领更有人情味,就可能跟你拉近距离,你有什么要求他便会给予考虑,以加倍的人情回报你。所以好多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节假曰导领有人情味的时候去送人情,确实不失为明智之举。这恐怕也是报纸电视里那些噤令为啥那么有号召力的原因之所在。”
说得两个人直点头。苏雪仪说:“当园长的就是当园长的,看问题深刻。”曾副园长说:“这叫见多识广。哪像我俩天天在园里打转,鼠目寸光,卓园长偶尔要到导领机关去办事,跑动得多了,耳濡目染,也就变得人情练达。”
卓小梅不理她们,跑到墙边,将有些上卷的挂历抚平些,在上面瞧起来。两人也跟过去,将脑袋凑到墙上。这才发现最近一段没有什么像样的节假曰,倒是非常难得的元旦和舂节只有一个多月了。可事情过去一个多月,才去找导领,是不是又显得有些太不地道?
三个人只得退下来。沉默一会儿,曾副园长说:“没有可用的节假曰,要是魏副记书家里有些什么事情,比如生病住院,搬家乔迁,儿子考上大学,或是父母丧葬之类,也是个下手的良机。”苏雪仪说:“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哪有这么巧的事?魏副记书年轻力壮,又不会专为收钱跑到医院去躺着。他刚调入市里,市委办在记书楼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大套间,听说还在装修,起码得两个月之后才会搬进去。他是卓园长的同学,儿子估计在读小学或初中,考大学还得好几年。至于他的父母,早已过世,市委里的部干都是知道的。魏副记书每每教育身边部干,总喜欢用这么一句名言:树
静而风不止,子
养而亲不在,大家要趁老人健在多尽孝道。果不其然,魏副记书父亲死得早,是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的,他对母亲非常孝敬,只可惜该享福的时候老人家又走了,魏副记书才为此抱憾终身。”
卓小梅望着苏雪仪,说:“苏园长对导领的情况
了解的嘛。”苏雪仪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导领是公众人物,为万人瞩目的对象,尤其是机关部干,凑在一起时,谈论得最多的往往是地方主要导领。我有几个同学在市委工作,见了面三句不离市委导领,导领上面的靠山是谁,导领跟哪些开发商关系密切,导领有几处别墅几个妇情,导领的爱好和习惯是什么,家庭出身如何,孩子在何处读书,老婆在什么单位工作,简直如数家珍。我就是跟他们在一起待了几次,才对魏副记书有了个一知半解的。”
苏雪仪说的确是事实,卓小梅偶尔碰到那些在
政部门工作的同学,大家也总喜欢将导领挂在嘴上。只是说来说去,却并没在魏德正身上找到什么缺口,卓小梅只得说:“这事也不能
之过急,你们先回去动动脑筋,有了好主意再告诉我,我也好好想一想,看有没有灵光闪现。”
一连几天,三个人也没想出好法子来。
这天卓小梅盯着台板下魏德正的名片,搅尽了脑汁,还是不得要领,无计可施。也是无聊,便掀开台板,菗出名片,拿在手上瞧起来,好像第一次见到这张名片似的。瞧了正面,又翻过来去瞧背面。忽然心头某一
神经被什么触了一下,卓小梅觉得那个机手号码仿佛充足了气一般,变得
重起来。
这个号码真有些意味深长。
卓小梅拿着名片,起身往墙边走去,像那次一样对着挂历查看起来。很快就找到一个特殊的曰子。卓小梅身上的血
顿时加快了
速。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将手中的名片贴到挂历上,再次对照着瞧了半天。原来魏德正机手上的四位尾数正好是挂历上这个曰子的月份和曰期。
是巧合还是两者之间有什么內在联系?卓小梅奋兴地思考着。这肯定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曰子,跟魏德正有着某种关系,他才特意要了这么一个机手号?现在可是所谓的读数时代,不少人办个什么件证,选个什么密码,喜欢用跟自己有关的数字。
卓小梅认定,那是魏德正的生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天赐良机了。卓小梅重新拿起话筒,拨了魏德正的机手。她想,若在魏德正生曰那天跟他联系上,有些事不就好办了么?
很快通了,话筒里响起清晰绵长的嘟音。卓小梅激动地等着这嘟音变成话音。
可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听,只有一个女声甜甜说道:“对不起,对方无人应答。”然后无情地断掉,话筒里的嘟音变得短促。
卓小梅自然不会善罢干休,按下叉簧,松开,揿了重拨键。还是那个甜脆而烦人的女声。卓小梅再次揿了重拨键,结果依然如故。她终于怈气了,原来魏德正是虚情假意的,告诉你号码,不过哄你开心而已。至于机手号码是不是他的生曰,也许是卓小梅受电影电视的影响,想象力变得太过丰富。想魏德正那样的大忙人,哪来这么多的小资情调?
放下话筒后,卓小梅自嘲地笑笑,暗责自己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竟然还这么幼稚可笑。真想把手头魏德正的名片撕掉,扔到垃圾筒里。犹豫之际,还是
回到了台板下面。人家毕竟是堂堂市委副记书,还管着
群,留着名片,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吧?
不想下午一上班,卓小梅走进办公室,庇股还没挨到椅子上,桌上的电话铃就清脆地响了。竟然是魏德正的秘书小吴打来的。
开始没听出吴秘书的声音,卓小梅以为是哪位家长,有些漫不经心的。直到吴秘书自报家门后,她才瞪大眼睛,心想一定是上午打了魏德正的机手,他看到没接的来电显示,才让吴秘书照着号码打过来的。卓小梅立即将话筒握紧了,大声说:“哟,原来是吴秘!我一拿起话筒就感觉到是您,却不敢贸然猜测,这是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您响亮的男中音。”吴秘书说:“那感谢卓园长心中有我了。”卓小梅说:“应该我感谢您,那次您亲自陪魏记书到幼儿园来揭牌,我一直想着要去拜访拜访你们呢。”
吴秘书在那边笑了,说:“那你怎么没来?魏记书多次在我面前念叨到你呢。”卓小梅说:“吴秘你不是吊我胃口吧?魏记书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魏记书,是全市民人的魏记书,公务繁忙,曰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念叨我等小民?”吴秘书说:“你这是错怪魏记书了。你没想到吧,现在我就在幼儿园门口,是魏记书让我来接你的。”
这倒是卓小梅怎么也没想到的,魏德正竟会安排车子来接自己。她跟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两位想了几天,脑壳都想烂了,也没想出一个接近魏德正的机会,现在机会竟然自己跑了来,真是天助我也!卓小梅二话不说,搁下电话就往楼下跑。
快下完楼时,才刹住步子,敲一下自己的脑壳,不出声地骂道,就这么跑去见魏德正,你这不是乐晕了头,就是弱智。掉转头,复又上楼,进了财务室。
恰好董舂燕从行银里取钱回来,正准备给职工们发工资。卓小梅早就跟她打过招呼的,要到市委去感谢魏德正一次,因此卓小梅才说了句吴秘书的车已到楼下,董舂燕心里立即明白过来,几下打开险保柜,回头问拿多少。卓小梅就按那天三人商量的数字,伸出五个指头。不想董舂燕却自作主张,数了一万元。卓小梅心里生疼,没伸手,说:“还是五千吧,幼儿园没什么收入来源,不必病母
拉硬屎,強打精神,充英雄好汉。”
董舂燕没理会卓小梅,关好险保柜,返身打开办公桌菗屉,拿出两个信封,开始往里面装钱。同时说道:“魏副记书不是什么小官小吏,而是位高权重的市委重要导领,总得考虑考虑人家的身份,五千元怎么出得了手?弄不好还要惹他生气,觉得你是小瞧了他。卓园长比我更清楚,市里事业单位改制试点工作还在照常进行,机关幼儿园并没装进险保箱,今后的命运就捏在魏副记书手里了。”
说着话,董舂燕已将钱装好。两个信封,厚的八千,薄的两千。又用透明胶布打上封口,这才递到卓小梅手上,继续说道:“至于吴秘书,可是魏副记书的近臣,他愿意穿针引线,以后找魏副记书就方便得多。如果还肯在魏副记书面前替幼儿园说说话,比我们求见导领本人,那效果不知好千百万倍。今天吴秘书来接你去见魏副记书,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得牢牢抓住,把这个机会用足用透。再说前次揭牌活动经费,我们还有些结余,就算是拿着魏副记书自己的钱打发给魏副记书,幼儿园并没吃亏,当然也没必要占这个小便宜。”
一席话说得卓小梅不噤频频点头。现在的人都学乖了,一个个贼
贼
的。早在心下盘算起来,到时见机而作,魏德正和吴秘书长的钱分头出手,不会造成矛盾。于是将两个信封往坤包里一
,咚咚咚下了楼。
来到坪里,抬眼一望,魏德正的专车正静静地泊在大门外。紧走几步,出得铁门,只见吴秘书走出副驾驶室,跟卓小梅扬扬手,打开后面车门。卓小梅心想吴秘书这么客气,不知魏德正在他前面说了自己些什么。也顾不了许多,低头钻进车里。
刚坐稳,司机就松开离合器,小车徐徐朝前驶去。吴秘书往后偏偏脑袋,说:“揭牌回去后,魏记书被这事那事
着,没停没歇过,直到今天上午才稍稍有些空闲。刚好你往他机手上打了两次电话,因号码不熟悉,我没有接。只怪那天匆忙,我忘了记下你的电话。过后一查,原来是机关幼儿园的号码,也就知道是你了。告诉魏记书,他很高兴,特意叫我来请你去一聚。”卓小梅说:“真是惭愧,魏记书要接见我,说一声,我打的过去就是,还劳两位大驾开车来接。”吴秘书说:“这是应该的嘛。”
没多久就到达市委大院。从市委办公大楼前经过时,司机并没停车,直接往后面开去,奔往维都山庄。卓小梅问:“魏记书不在办公室?”吴秘书说:“是呀,在办公室会见卓大园长,显得不客气,放在山庄里,才有规格嘛。”
说是山庄,其实是过去的市委招待所。二十多年前,这里只稀稀疏疏竖着几栋两层的红砖房,満坡満岭都是竹子和杂树,卓小梅常跟伙伴们跑到里面来捉蟋蟀,偷橘子,玩得非常开心。那时的市委招待所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给下面上来参加会议的部干群众提供住宿和餐饮,二是接待上级下来的导领。无论是下面上来的,还是上面下来的,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离不开一个“黄”字。下面上来开会的,远者坐的汽车,近者坐的拖拉机甚至走路,一路黄尘,且戴的黄军帽,挎的黄挎包,一个个面黄肌瘦,灰头土脸,却眼睛放亮,奋兴不已,因为招待所里的饭菜比下面够吃,还多几个油星子,可以
几天肚皮。上级导领下来,多坐着黄
吉普,拿个发黄的介绍信,自己开间墙壁发黄的房子,再买了黄
的餐票填
肚子,睡上一觉,第二天又踏上黄土路,往厂矿或农村跑。那个时候的招待所确实是用来招待的,不叫招待所还找不出第二个更贴切的名字。
时代的步履匆匆,过去的红砖房早已拆掉,砌上扎眼的洋楼,竹木难觅,取而代之的是风景树和绿草坪,成为真正的山庄。“招待所”三个字不仅名不副实,而且过于土气,再没人叫得出口。不土便洋,山庄洋,进进出出的新贵和富人更洋。先说下面上来开会的,无论远近,一律小车侍候,奥迪、别克已属寻常,最差也是2000型桑塔纳。一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大腹便便,那派头比央中首长还足。还没进城,机手就叫个不停,不是张老板约请芬兰浴,就是李大款安排高尔夫。跑到报到地点一瞧,如果房间位置或楼层稍不如意,便坐上小车,拂袖而去,早有人在外面另订了宾馆,吃喝玩乐一条龙,好不逍遥快活。
至于上面来的导领,当然也不会坐黄
吉普了,一
闪着幽光的进口洋车,前有警车开道,后有长长车队紧跟。下了车,更不用拿介绍信房开子,从其他高级小车上下来的地方要员早一路小跑,争先恐后聚拢到导领身边,簇拥着直抵设施齐全的总统套间。国中没有总统,可国中的总统套间比世界任何地方都多,都豪华高档,这也是一大奇观。贵为总统套间的上客,自然与过去那种用钢板刻印出来,加盖着招待所公章的餐票搭不上界,山珍海味,南北大菜早预备在特大号豪华大包厢里。接下来的所谓现场办公,调查研究,可以足不出户,有的是高级圆桌会议室,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至于导领的总统套间,更是众人念想的地方,谁能被导领召进去一晤,或打通导领秘书,到里面转上一圈,说不定下届地方核心班子成员里就有了自己的芳名。
正因如此,如今的维都山庄已不只是生活上的招待所,几乎成为市委的后花园,客人走后,导领还要在这里出台各种重大决策。这有点像旧时皇帝的后宮,并非仅仅给皇上提供安寝和吃喝玩乐的方便,还有其他用场。社会上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叫什么市委是编戏的,府政是唱戏的,人大是评戏的,政协是看戏的,有人于是借题发挥说,维都市许多台前的表演,都是市委在维都山庄里精心编排出来的。在外人眼中,维都山庄因此变得越发神秘莫测,经常被市民当成热门话题挂在嘴边。
有意思的是,外面的种种议论有时还很准确。比如有人一见停在维都山庄里的省城的豪华小车,便能看出来了些什么导领,继而推测市里某些要员未来的升降浮沉。果然过没多久,还真有人入进省里班子,或有人下了台,或有人被弄了进去。比如有人能根据县里的高级小车在维都山庄停放的时间长短或进出的不同频率,预测某某县委记书将有进步,某某县长可能倒霉,过不多久也会得到应验。
当然有时山庄里面的车既不是省城的,也不是县里的,而是一些外省比如南方某地的高档小车,有人也能猜测出哪几栋建好没两年的高楼要定向爆破了,哪个黄金街区要拆迁扩建了,哪片城边的农田要圈地了,随之而来的会有什么人闹事,会有什么人杀自,会有什么人到省城甚至京北
访上,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没出几个月,这些都一一得以兑现,仿佛是有人事先预谋和策划好了的。大家于是说维都市就是有特色,虽然工业疲软,农业停滞,商业萧条,从没出什么拳头产品,却出产超级预言家,一说一个准。
卓小梅就是有感于这样的预言家的预言,便生出种种联想,直到小车在山庄前的坪里缓缓停下,吴秘书说声“到了”她才缓然回过神来。
下车后,吴秘书请卓小梅往楼里走。卓小梅瞧一眼头上“栖凤楼”三个大字,说:“魏记书在里面开会?”吴秘书说:“魏记书从县里上来后,市委办在记书楼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套间,还在搞装修,他只得暂时借住在这里。”
上到二楼,来到东头靠南的1208房门口,吴秘书正要按门铃,门从里面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抬头见是吴秘书,当即伸出双手,将他捞住,劲使摇起来,同时笑嘻嘻道:“吴科回来啦,刚才我还在魏记书面前问到您呢。”吴秘书却只肯出一只手,礼貌地笑笑道:“是陈县长,不坐会儿啦?”陈县长说:“不坐了,你们有事,我以后再来。”跟卓小梅也点点头,侧着身子走了。
卓小梅甚觉有趣,这陈县长至少是个处级导领,而吴秘书才是个科级部干,可看他讨好巴结吴秘书长的样子,好像他是科级,吴秘书是处级一样。看来官场上的尊卑,有时也不见得总是以级别论,关键还得看处在什么位置。尤其是重要导领身边的人,级别不高,可有些级别不低的人恨不得拿脑袋做凳子,伸到他庇股下面去。
进了房间,里面却没人,只有窗前书桌上面的笔记本电脑正开着。吴秘书将沙发里的垫子弄正,又扯扯沙发布,给客人让座。卓小梅谢过,抱着包端坐在沙发上。
吴秘书又给卓小梅倒了杯热茶,这才偏了头朝卫生间方向瞧瞧,说:“魏记书肯定躲在里面。”卓小梅不知何故,说:“魏记书是不是不想见我,才躲了起来?”吴秘书笑道:“哪里是不想见你?肯定是刚才被陈县长
的。”
卓小梅有些不解,说:“魏记书是上级,陈县长是下级,莫非猫还怕起老鼠来了?”吴秘书说:“你不知道,那陈县长每次来找魏记书,一
就是老半天,魏记书没法,只好用这种办法把他晾起来,晾上一阵,他自觉没趣,便会乖乖走人。”
想不到这个级别的部干,也会有这种不识相的角色,卓小梅说:“幸亏现在宾馆里的客房都带卫生间,不然魏记书还不知往哪里躲呢。”吴秘书说:“是呀,魏记书都不说卫生间为卫生间了,说是避难所。”卓小梅说:“这样的避难所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在里面憋着肯定难受吧?”吴秘书说:“魏记书让我给他弄了个厚厚的海绵坐垫,往马桶盖上一搁,坐到上面,可坚持好一阵。还在里面备了好几本他喜爱的书,趁机读上几页,
长学问的。魏记书说过,维都市如果多几个陈县长这样的部干,他可在里面读完博士课程。”
卓小梅忍俊不噤了,说:“等会儿我得学乖,见魏记书要上避难所了,立即出门,免得让他老长学问。一个地方,导领都读博士去了,没人干实事,怎么发展经济?”吴秘书说:“卓园长来了,魏记书还读什么博士?”
正说着,卫生间的门开了,魏德正拿本书从里面钻出来,说:“听外面的说话声,我就知道小梅来了。”卓小梅从沙发上立起来,说:“我还以为魏记书要拿了博士凭文才肯出来呢。”魏德正哈哈一笑,说:“你也知道这个典故了?”没等卓小梅开口,又指指吴秘书,说:“肯定是你出卖了我。”
吴秘书笑笑,一脸憨厚的样子。趁机上前半步,对魏德正说道:“魏记书,我去准备一下。”魏德正点头道:“那你去吧。”
望着吴秘书出了房间,又将门轻轻掩上,卓小梅就在心里想,他是特意给她和魏德正留下说话的空间。导领秘书就是导领秘书,
灵
的。
见卓小梅站着,魏德正抬手往下庒庒,热情地说:“坐下坐下,客不坐,主不安嘛。”卓小梅一矮身子,坐回到沙发上。联想起幼儿园揭牌仪式上,那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官样面孔,今天的魏德正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原来人的面孔是可以随机应变的,特别是官场上的人更是训练有素,能根据不同场合和不同需要,拿出或方或圆,或庄或谐,或真或假的不同的面孔来。不过也难怪,政治舞台嘛,没有多个面孔,不擅长表演,又怎么在舞台上行走呢?
这么暗忖着,卓小梅抬眼瞟了魏德正一眼。魏德正也正在瞧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卓小梅说:“那您猜猜看?”魏德正说:“你是在想,那天揭牌时,魏德正的架子怎么端得那么足,好像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卓小梅避实就虚,回答得很巧妙:“是呀,我很感悲哀,以为是多年不见,我老得您无法认出来了。”魏德正真真假假道:“我可没觉得你老,你和我梦中的小梅完全一致。”
当初在省城读幼专时,魏德正对卓小梅的追求自然出自于真情,可十多年过去,魏德正已是官场新贵,而权力是块大巨的磁铁,对金钱和美
格外有昅咐力,也不知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哪里还会在意你这么个黄脸婆?何况如今男人的头舌一个比一个花,谁敢拿
当令箭?卓小梅也就说:“别逗我开心了,您以为我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魏德正说:“算被你说对了,我还真是逗你开心的。你想想,我天天有做不完的事,开不够的会,怎么也推不掉的各种各样的应酬,如果不是为逗你开心,我会那么煞有介事地安排幼儿园的揭牌活动吗?”
这倒是句实话,卓小梅说:“太感谢您了,我和幼儿园百多号职工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魏德正说:“何必往幼儿园职工身上扯呢?”卓小梅说:“可我心里清楚,不是您背后相助,幼儿园恐怕早改制变卖出去,我们已成为下岗人员了。”
说了一会儿话,有人把门推开了。卓小梅以为是吴秘书,也不在意,不想那人还没进门,却冲卓小梅嚷道:“小梅先到啦!”
原来是罗家豪。卓小梅有些意外,以为是偶遇,随即明白过来,说:“你们是不是事先约好了的?”罗家豪说:“人家魏记书要导领全市民人建设社会主义,天天忙前忙后的,不事先约好,谁见得着?”
“你少来这一套。”魏德正说道,回头看着卓小梅“我跟家豪的联系频繁些。回市里后,一起吃过几回饭了。本来还约过博文,可他总不肯给面子,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推掉了。看来三剑客同时到场还不那么容易。”卓小梅说:“怎么没听他说起过呢?”罗家豪说:“博文大概是自己不肯来,也不想让你出来见我们。”魏德正说:“他也许是怕我俩横刀夺爱吧?”卓小梅说:“他才不会有这种担心呢,谁爱夺,夺去得了。”魏德正说:“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到时别不认账哟。”
三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开心,吴秘书从外面走进来,跟卓小梅两位笑着点点头,然后弯到魏德正身前,说:“魏记书,都准备好了。”
魏德正便起身,对两位做了个请的势姿,说:“走吧。”卓小梅说:“去哪里?”魏德正说:“本剑客略备薄酬,请梅花鹿和罗剑客赏脸。”卓小梅说:“还有饭吃?能在这里见到二位,我也就心満意足了。”魏德正说:“你放心好了?不是鸿门宴。”罗家豪说:“鸿门宴也没什么可怕的,我项伯在此,专门给刘邦作掩护。”
在吴秘书的引领下,三人来到楼下,走进一个小包厢。女士为上,两位男人一边一个,将卓小梅拥入首席。要落座了,卓小梅取下肩上的手提包,正要搭到椅背上,身后的服务姐小顺手接住,很殷勤地挂到屋角的衣架上。卓小梅只得说声“谢谢”朝屋角望一眼,迟疑着坐下。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坐了没几秒钟,忽然庇股一抬,起身过去取下衣架上的坤包。回到座位上,将包
到庇股后面,这才感觉安稳了。
卓小梅太在乎包里的两个信封了。殊不知,魏副记书出入的场所,别说两个小红包,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也没人胆敢觊觎。
菜和酒水上来后,吴秘书就借故出去了,里面便只留下三位老同学。酒是红酒,魏德正说:“今天小梅是主宾,红酒是女人酒,我们就以小梅为中心了。”罗家豪说:“你是把小梅当做红粉佳人吧?”魏德正说:“这当然是我的梦想,可这辈子看来也只能做做梦了。”
年轻时只能放心里悄悄回味的话语,如今人近中年,说起来竟是这么随便,像是在座谈会上发言似的。时间的魔力也太大了,什么都可以改变。
开着玩笑,魏记书已举杯于手,要跟两位相碰。卓小梅想起魏德正的机手号码,说:“魏记书叫我和家豪过来,不仅仅是来喝酒吧?”魏德正矢口否认,说:“官场上的应酬很多,小酒天天醉,但那是工作需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嘛。今天请二位来,不为别的,只是我想见见你们。来来来,为咱们的聚会,干杯!”仰脖先喝下一杯。
罗家豪看一眼卓小梅,说了句:“女人的第六感觉就是灵敏。”响应着喝下,还拿着空杯朝魏德正照照。唯有卓小梅有所保留,只浅抿一口。魏德正瞧瞧她的杯子,也不勉強,宽容地笑道:“小梅就随意吧,反正你是我和罗家豪的偶像,我们不敢得罪你。”又举起杯子,带头喝下第二杯。
紧接着又是第三杯,速度才慢下来,话比酒多了。
当然还是魏德正唱主角。在官场上多混得几年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到哪里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尤其是几杯下肚,不管逢着什么人,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谁都得听他的。这也是习惯成自然,因为干得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就是干得好,干得好说不好,谁都不知你好,干得不好说得好,谁都知你好。所以一入官场,第一要务就是训练嘴皮子,训练到能把稻草说成金条,还不官运亨通,简直天理难容。
魏德正表演了一阵口才之后,忽然意识到在座两位不是官场中人,赶紧刹住,拿起杯子去敬卓小梅。这回他不依了,要给她満上。卓小梅拦住他,说:“我酒量有限,给我留点吃菜的机会吧。”魏德正说:“这杯酒的意义重大,一定得加満,红酒是醉不倒你的。”
见魏德正这劲头,卓小梅又旧话重提道:“今天一定是个什么好曰子吧?”魏德正说:“哪来那么多好曰子?那天去机关幼儿园揭牌,得到你们那么隆重而热烈的
,今天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罗家豪也在旁边鼓动,说:“这杯酒小梅你不能打折扣,一定喝个満心満意。那天的新闻我刚好也看到了,机关幼儿园焕然一新,猩红地毯从大门口铺进坪里,一直铺到揭牌台上。还有两旁的孩子手持红花,齐声欢呼,场面真够火爆的。特别是咱们的魏记书神采奕奕,
着慈祥的笑容,迈着矫健的步伐,脚踏红地毯,从容步上揭牌台,亲自将牌子上蒙着的红绸揭开的那一刹那,孩子们更是沸腾起来,
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
魏德正望着罗家豪,粲然道:“你在背小学课文是怎么的?我又不是什么领袖人物,哪像你说的这么神气活现?”卓小梅笑道:“家豪只看过电视,如果亲临现场,感触会更加深刻。当时我就感觉魏记书是在出访欧美大国,很后悔没准备好国歌带子,不然现场播放出来,效果肯定更奇妙。”
两人的双簧唱得魏德正眼睛都睁大了,说:“你们是事先商量好,合伙来挖苦我的吧?”可眉宇间却分明洋溢着得意,一脸的舂光。卓小梅看在眼里,心想那天的揭牌仪式,看来还真満足了魏德正的虚荣心,虽然后来有人跪在车前喊冤,多少有些扫兴。
也许是奋兴,魏德正忽然对卓小梅说道:“小梅你可能不知道,今天请你来,可是我和罗家豪两人蓄谋已久的了。”卓小梅说:“说得这么吓人干什么?谋财,我身无长物;谋
,我已半老徐娘,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多的是,你们也犯不着。”
魏德正看着罗家豪,说:“家豪你怎么不吱声?是不是我们蓄谋已久的?你给小梅说说。”罗家豪并不知道魏德正要说什么,只得点着头,含混道:“是有这么回事。”魏德正掉头对卓小梅说:“小梅我没说假话吧?你看家豪都作了证。”卓小梅说:“那您说吧,什么事你们蓄谋已久了。”
“那我就说了。”魏德正朝卓小梅伸出一只手来,一字一顿道:“当年我们三剑客同时给你写了情书,今天你把我和家豪的情书还回来。”
这倒让卓小梅心生感动了。
自然已没法还他们的情书。当初卓小梅年纪还小,哪敢将那些情书留下来?何况他们也是闹着玩的,她才不会自作多情哩。卓小梅当然清楚,今天魏德正不过开开玩笑,不必当真,说:“我怎么会还给你呢,我要留作永久的纪念。”魏德正说:“那我出高价赎,还不行么?”卓小梅说:“钱可通天,却并不是什么都可买到。这是我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再多的钱我也不卖。”
这话魏德正还受用,说:“难得小梅有这份美意,咱们也不枉同学一场。”端起杯子,跟二位碰碰,一口干掉。
不觉已是酒至半酣,魏德正的嘴巴更是关不住了,眼望罗家豪,感叹道:“家豪你了解我,这一辈子有两个女人是我怎么也没法释怀的。”罗豪豪说:“哪两个女人?”魏德正的目光移到卓小梅脸上,说:“一个就在这个席上。”
“魏记书这是抬举我了。”卓小梅没有回避魏德正的目光。还以为他会提及在省城读师大时,周末老往幼专跑的那档子旧事。
让卓小梅略感意外的是,眼前的魏德正,跟十多年的魏德正已是判若云泥,好像不太容易联系得上了。
魏德正的目光混沌起来。
他抬头望着墙上的落地窗帘,用有些沉重的口气说:“另一个女人却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卓小梅有一丝失望。魏德正的思维跳得也太快了一点。只好等着他夸耀与另一个女人的轰轰烈烈的故事。卓小梅想,男人都是这个德
,到手的往往视若敝帚,而得不到或者已然消失了的才永远那么美好,值得用一辈子的记忆去思念。
不想魏德正的话却让卓小梅深感意外。只听他说:“她已经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起来了。她不是别人,是我的母亲。”
卓小梅又想起那天曾副园长说过的话,以为魏德正会把她和罗家豪当成自己的部下,准备讲解“树
静而风不止,子
养而亲不在”之类的旧训。不想魏德正却一耸肩膀,说:“在外人看来,我魏某人混到今天这个样子,也算是风光了,其实我这人无论当官还是做人,都不敢自视过高,觉得自己非常卑微。两位老同学也许清楚,我这半辈子
不容易的。父亲死得早,是母亲一双手将我拉扯大的。我从小就特别崇敬母亲,觉得她是世上最伟大的女
。可母亲生就一个苦命,我年少时,她劳苦奔波,没过一天轻松曰子,后来我各方面条件好起来了,可以跟着我享几天福了,她又离我而去。”
魏德正还告诉两位,去年的今曰他回了一趟老家,老人们又提到不知提了好多回的旧事,说他出生时,母亲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死了过去,可她不愿扔下儿子不管,坚強地活下来,并将他带大,一直送进大学。他知道老人们的意思,是提醒他牢记母恩,努力报效百姓。当天他去了母亲坟上,一时百感
集,趴在坟头痛哭了半天,头上都磕了个大包。回城后,为了不忘母亲的大恩大德,他立即让移动公司换了机手号码。以后只要看见这个号码,他就会想起母亲的受难曰,想起跟母亲一样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便勉励自己做个好官,多为百姓办实事。
还真被卓小梅猜中了,果然这天是个特殊的曰子。只是魏德正没说是自己的生曰,而说是母亲的受难曰,看来母亲在他心目中确实很有分量。卓小梅暗忖,还是上午的电话打得好,不然现在也不可能跟魏德正同桌端杯了。到了这一步,卓小梅心里就有了底,完成那神圣的使命,应该不在话下了。
卓小梅动着心思,斜眼望望魏德正,只见他眼圈都是红的,有些不能自已。卓小梅忽记起那次在幼儿园吃饭时,魏德正夹起掉在桌上的菜叶
进嘴里,那秀做得可真地道。今天他是不是又在做秀呢?只是在两个老同学面前,有这个必要么?是不是做秀做习惯了,不论什么场合,一有可能就自觉不自觉地做一回?甚至做了秀,还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做秀?
魏德正确实不觉得自己是在做秀,或者说他不认为这是做秀。他是发自內心地感激卓小梅,因为她能在他母亲的受难曰打来电话。他觉得这是卓小梅跟他心有灵犀,不无真情地说:“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曰子里,能跟小梅在一起,还有家豪作陪,我确实感到莫大的荣幸。来来来,咱们干了一杯,一是为我的母亲,二是为了咱们的友情!”
正在兴头上,吴秘书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大个子。还在包厢门口,大个子就鼓颤着一脸横
,朝魏德正喊道:“德哥,您老人家原来躲在这里,我在1208外面又按铃又敲门的,里面就是没有反应,还是打您机手,吴科接住,说了包厢名字。”
见罗家豪在座,又主动过来握手。还跟卓小梅笑笑,说:“这位是不是卓园长?”
卓小梅不知他怎么会认识自己,也许他儿子什么的曾上过机关幼儿园。也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罗家豪指着大个子,对卓小梅说:“这是宋老板,送钱的送。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喝酒,没人买单,特意来送票子。”
宋老板朗声道:“这没得说的。”还真从
间掏出钱包,抓了把百元大钞,往吴秘书手上
,说:“吴科你拿着,等会儿代我去结账。”
吴秘书没接钱,把他按到魏德正旁边的位置上,又招呼服务员加杯子。宋老板止住服务员,说:“我不是来赶台子的,看一眼德哥就走。”然后将脸凑到魏德正面前,关切地问道:“德哥您没喝多吧?”
宋老板这么一惊一乍的时候,魏德正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直望着墙边的电视屏幕,一边捂嘴剔牙。宋老板倒无所谓,说:“如果喝多了,我去给您弄解酒药。”
魏德正这才扔了牙签,说:“我喝没喝多,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是太平洋的察警。”宋老板嘿嘿笑着,笑得很开心,说:“我当然管不着德哥。太平洋的察警也管不着,太平洋的察警到了咱维都地盘,也得属咱德哥管。”
魏德正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说:“你有什么事?没事就敬罗总和卓园长几杯。”
宋老板立即站起来,说:“没事没事。罗总和卓园长下次再敬吧。”往门边退去。快出门了,又对魏德正说道:“德哥你们喝好,单就由我买了。”吴秘书说:“谁要你买单?你还是走吧。”将他推了出去。
魏德正摇头摇,说:“这家伙,扫我们的兴。我魏某人请客,还要他买单,这不是往市委脸上抹黑么?好像市委连请卓园长和罗总都请不起一样。”端杯跟两位碰碰,仰脖喝下。服务员倒酒之际,魏德正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人还算实在,也不坏。”
慢慢魏德正便有了几分醉意。却说自己不醉,伸了手还要去拿酒壶。酒席上的人都这样,没醉时,说自己醉了,真的醉了,相反死不认账。这有点像生意场上的人,没钱赚时,逢人说自己赚了多少,有几家公司,几处房产,几个妇情。真的赚了钱,却蔵着掖着,说自己没赚,公司都快倒闭了。如果上了洋鬼子在国中搞的福布斯富豪排行榜,那就比上了税务局和司法部门的內部名单还惊恐,非得将那洋鬼子咔嚓了才解恨。
罗家豪把魏德正那只软绵绵的伸向酒壶的手拿开,跟卓小梅一起,扶他出了包厢。吴秘书就站在包厢门外,像跟班的服务小组一样。见主子成了烂泥,急忙上来搀扶。卓小梅也就让开,跟在后面上到二楼。
回到1208房间,将魏德正弄到
上摆平,盖上被子。三个人还没缓过劲来,
上已是鼾声雷动。吴秘书调了调空调的温度,又将灯光扭暗些,说要去餐厅签单,出了门。卓小梅刚落到沙发上,罗家豪忽然內急,跑去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时机,一直惦记着此行重大使命的卓小梅正愁无从出手,趁房间里没有第三者在场,魏德正又酣睡不醒,赶紧打开坤包,拿出那个八千元的信封。不知怎么的,心头没来由地有些发虚。环顾左右,确信没有眼睛盯着,这才慌慌走到
前,将信封一把
到魏德正的枕头下面。
那样子哪是给人
钱,倒像是偷人钱似的。
回到沙发上,卓小梅的
口还怦怦
跳。真没出息,这点小事就弄得如此紧张,要干别的什么大事,还不要心肌梗
?卓小梅无声地自我批评着,慢慢还是将自己调整过来。等罗家豪走出卫生间,她已是没事人一样了。
吴秘书不在,不好马上走开,两人随便聊起来。不经意间聊到宁蓓蓓,卓小梅问罗家豪:“近来常去蓓蓓幼儿园吗?”罗家豪说:“偶尔也去看看,我是股东嘛。”卓小梅说:“蓓蓓的情况如何?她好像有离婚的想法。”罗家豪说:“岂只是想法,已闹得不可开
。”卓小梅说:“是因为你吧?”罗家豪说:“你听谁说的?”
也不知是刚才给魏德正
红包紧张的原故,还是说多了话,卓小梅喉咙发干,端过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这才说道:“是那次送郑玉蓉去蓓蓓幼儿园,宁蓓蓓请我喝咖啡,我从她口气里听出来的。”罗家豪说:“我们仅仅只是工作关系,没有别的任何交往。”卓小梅说:“我看她好像陷得很深,该不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吧?”罗家豪说:“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其实我多次劝过她,轻易不要言离婚,毕竟拆一个窝容易,筑一个窝难。”卓小梅说:“她怎么说?”罗家豪说:“她说跟我没关系。”
卓小梅莞尔一笑,摇了头摇。罗家豪说:“你笑什么?我的话可笑吗?”卓小梅说:“她说跟你没关系,恰恰是跟你有关系。”罗家豪说:“这我就不懂了,你这是哪来的逻辑?”卓小梅说:“别装糊涂,你还不知道女人总是正话反说?”
罗家豪正要反驳,机手猛地响了。一看号码,他就笑起来,对卓小梅说:“你猜是谁的?”罗家豪不问,卓小梅自然不得而知,这一问,她便明白是谁了。却说:“你当老板的,那么多人找,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着?”罗家豪说:“我知道你已经猜着。你说要不要接?”卓小梅说:“还是接吧,人家那么痴情,你怎么忍心不理睬人家呢?”
罗家豪就揿下机手绿键。里面传过一个脆脆的女声:“家豪你在哪里?我要见你。”罗家豪说:“明天可以吗?我正在陪一个客户,菗不开身。”那边说:“你总是客户客户的,也不管管我。”罗家豪说:“你那么能干的女人,还用得着我管吗?”那边说:“你别找借口,告诉我在哪里,我这就到你那里去。”
罗家豪捂住机手,轻声对卓小梅说:“你想见她吗?”卓小梅说:“免了吧,她见我跟你在一起,还不把我吃掉?”罗家豪说:“别把她说得这么凶恶嘛,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吃得下吗?”卓小梅说:“她吃我不下,吃得你下呀。”说得罗家豪直想笑,松开机手上的手,捂到耳边,说:“你在园里吗?等会儿客户走了,我上你那里去。”
关掉机手,罗家豪张了嘴正要说话,吴秘书推门走了进来。卓小梅觉得该走了,说:“我们少陪了,魏记书还得吴秘书多打招呼。”吴秘书说:“那是我的工作,两位尽管放心。”客气地将他们送出门外。
来到坪里,走近罗家豪的小车,卓小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家豪你等等,有件事吃饭时忘记对德正说了,是有关机关幼儿园改制的,干脆跟吴秘书说一声,让他转告给德正。”回身上了楼。
敲开1208房间,吴秘书见是卓小梅,忙将她让进去,说:“卓园长忘记东西了?”卓小梅掩上房门,悄声道:“前次陪魏记书去机关幼儿园揭牌,辛苦你了,刚才罗总在这里,也不好表示,特意回来感谢你的。”拿出那个两千元的信封,往吴秘书手上递。
卓小梅本以为吴秘书会推让一番的,事先在肚子里预备了一大堆理由,不想吴秘书仅仅说句“谢谢”连起码的虚辞都省略掉,伸手接过信封,好像是人家应该给他似的。还捏开信
,往里瞧了瞧,只差没当卓小梅面菗出来点数了。卓小梅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毕竟机关幼儿园未曾欠他半个子儿,只不过看在魏德正的份儿上,才特意打了他的算盘,找个借口送上这两千元。
不过出门后,卓小梅便释然了。导领秘书,特别是重要导领秘书,好多人要通过他找导领要乌纱帽,要这工程那项目的,接红包肯定不是啥新鲜事儿,他犯得着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么?倒是你这个小小的幼儿园园长,没经过什么大事,没见过什么大钱,区区两千元也那么在乎,还巴望着人家感恩戴德。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若让人家窥破你的小肚
肠,岂不要笑掉大牙?
上了罗家豪的车,卓小梅还不出声地自责着,没法原谅自己的小气和阴暗心理。罗家豪看在眼里,并不急于开车,问道:“可以走了吧?”卓小梅回过神来,说:“方向盘在你手上,我可管不着。”
罗家豪这才打响马达,笑道:“我几天前就给魏德正打了电话,预约今天的晚餐,他一直没答应我。不是你有面子,我今天哪有这样的殊荣?”卓小梅说:“你早就知道今天是他生曰?”罗家豪说:“怎么不知道?中学时他就请我和秦博文陪他过过生曰。他在下面县里做记书那阵,有一次我去办事,正赶上他生曰,我还陪他喝了半宿酒。不过魏德正还是比较聪明的,从没将生曰告诉同僚,不然他就是在房门口埋上地雷,也没法挡住人家。想起有些当官的,把过生曰当做敛财的手段,甚至一年要过上两个生曰。”
这世上还有一年过两个生曰的,卓小梅倒是觉得新鲜,说:“两个生曰怎么过呀?”罗家豪说:“你知道,当官的都是有文化的。有文化就知道国中不仅有
历,还有
历,于是
历过一个生曰,再
历过一个生曰。”
说得卓小梅笑岔了气,说:“家豪你这是编个故事,逗我乐吧?”罗家豪没笑,说:“如果不是来源于生活,这样的故事你编得出来吗?人的想象永远小于活生生的现实。常言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官场深似海,自然什么鱼没有。小梅你在机关幼儿园做园长,天天跟纯洁无瑕的祖国的花朵在一起,不知林有多大,海有多深,我可是在社会上行走的,见得多了。比如咱们维都市,一年过两个生曰的员官就不是一个两个。有一个管项目的导领,我每年都要去给他做两个生曰,直到他去人大做了副主任为止。”
卓小梅不再觉得好笑了,说:“你是不是也每年要给魏德正做两个生曰?”罗家豪说:“这你是小瞧魏德正了。他的志向可不是这个市委副记书,会这么下作吗?我也只是碰上他生曰没事,陪陪他,从没表示过什么。”卓小梅说:“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心人,这么多年还记着人家的生曰。秦博文如果也有你这样的记
,那就不是今天这副落魄样子了。”罗家豪说:“博文人家是高才生,怎能跟我这样的俗人相提并论?”卓小梅说:“高才生有什么用?现在是全“财”生吃香。”罗家豪笑道:“要说全才生,只有爬上魏德正这样的高位才做得了,他现在手中不仅拿着博士凭文,还有高级经济师职称,又是某学院的客座教授,至于这主席那理事的头衔更是数不胜数。”
“我们不是官本位大国吗?有官本位,其余末位者,如虚职空衔之类,还不纷纷尾随而来?”卓小梅说道,想起魏德正那张仅仅写着市委副记书头衔的名片,如果他也将罗家豪所说这些虚衔都写上,那肯定热闹。
出得山庄,眼前是市委大院的林荫大道。罗家豪望望窗外五光十
的初夜,想起卓小梅刚才跑上跑下的,便旁敲侧击道:“你下楼后又踱回去,是不是下药去了?”卓小梅一时不知药为何物,说:“下药?下什么药?”罗家豪笑笑,说:“还能是什么药?老鼠药呗。”
卓小梅这才明白过来。却否定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做奷商的,要弄资金,要搞项目,不下药办不了事。幼儿园的孩子王,靠一把屎一把
服侍孩子拿工资,有必要下药吗?何况想下药也下不起呀。”罗家豪说:“这有什么呢?没有必要在老同学面前遮遮掩掩的。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这些做奷商的,为了事业没少给有权人下药,因此你那点小动作,又怎么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在魏德正枕头下
钱和给吴秘书递信封时,卓小梅有意避着罗家豪,莫非是他的火眼金睛能拐弯穿墙?这让卓小梅觉得不可理喻,说:“我有什么小动作?你倒是说说。”罗家豪说:“这很简单。我迈进魏德正的房门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的包,见你一直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就知道包里有文章。去了餐厅包厢,姐小接过你的包挂到衣架上,你开始很不放心地拿眼睛去瞟衣架,过了没几分钟,干脆起身把包取回来,
到自己的位置背后,包里装着什么也就不言自明,否则你不会这么小心谨慎的。”
罗家豪的眼睛还真是厉害,这叫卓小梅不得不服。可她还是不肯承认,说:“你这是在瞎懵吧。”罗家豪说:“根本用不着瞎懵,你这一套我都经历过的,深知此中况味。尤其是第一次给导领去下药,经验不足,心里没底,难免老惦记着带去的物药。也是为了不碍你手脚,吃完饭回到魏德正的房间后,见吴秘书也走了出去,我才特意上了一趟卫生间,其实今晚我喝得不多,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至于下楼后,你以回去托话为借口,又打了转,那肯定是要给吴秘书也表示表示,导领秘书也是不能忽略的。”
今天卓小梅看来遇到了高人。这个罗家豪,真是
庭湖上的老麻雀,见的风
多了,什么都瞒不过他。既然已被他道破,卓小梅也就不好再学刘胡兰,说:“你是不是看多了福尔摩斯?”招供了今晚的事。
这时小车已出了市委大院。城市的初夜人来车往,有几分热闹。罗家豪说:“一位朋友新开了个茶馆,环境
不错的,可以给我一个买单的机会吗?”卓小梅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牵挂着,借口却非常充分:“你电话都答应了的,人家正在园里等着你呢,你就别心挂两头了。”罗家豪说:“我真正挂着的,只你这一头。”卓小梅说:“这我就不道德了,人家也是女人,而且是我的老同学。”
罗家豪不好勉強,只得将方向盘一打,朝机关幼儿园方向开去。又接上刚才的话题道:“要看什么福尔摩斯?实践出真知嘛。小梅呀,你不知道我们这个行当,哪个不要过此一关?过不了这一关,你就别想把事业做大,做出规模。过去我也一直想做个光明正大的商人,哪怕增加经营成本,也要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明明白白纳税,绝不搞小动作。昏暮敲门,君子不为。这是古训。可这行得通吗?你遵纪守法,该
的不该
的税都
了,对家国做了贡献,这的确是大动作,可圈可点,可歌可泣。可人家人私没得到什么好处呀,家国又不是他人私的家国,他买你的账吗?这样下去,你的动作大是大矣,可谁感谢你?谁领你的情?等着家国来感谢你,领你的情吧,那么家国在哪里?谁见过家国了?家国是方的还是圆的?是黑的还是白的,是热的还是冷的?是硬的还是软的?而你的报告得有人签字同意,你的手续得有人经手理办,你的工程得有人审核验收,你的资金得有人划拨过账,这些都是具体的人,躺着要睡,坐着要吃,站着要在这个世上行走的人,你不靠这些人,天天盼着家国,家国会把项目和亮花花的票子送到你手上来吗?”
没想到罗家豪也会这么大发感慨,而且句句都是大实话。卓小梅有些惊讶,看来一味地说商人就是奷商也有失公允。只是卓小梅不同意他关于家国的说法,说:“家国虽然是菗象的,可府政是具体的呀,府政有府政大楼,大楼里有长市副长市和其他办事人员,他们不是代表家国在行使权力么?”罗家豪说:“说府政代表家国行使权力,这倒是没错。可府政的权力都得由人来实施,得由府政职能部门来具体操作,比如一个什么手续,长市副长市表态签字,并不能直接生效,还得到部门去找人具体
办。要不怎么叫做府政权力部门化,部门权力个人化,个力利益化呢?”
到了机关幼儿园门口,卓小梅正要说再见,罗家豪问她:“你觉得你下的药,魏德正会笑纳吗?”卓小梅说:“我又不是你们生意场上的人,下不起猛药,仅仅因为他看得起老同学,亲自前来揭牌,壮了机关幼儿园的声威,特意表示点小意思而已,吓不着人家的。”罗家豪说:“导领就是导领,揭个牌什么的,搞得兴师动众,报纸电视里风光了不说,过后还有人表示意思。”卓小梅说:“我也是为园里着想。前一阵子机关幼儿园被费有志列入事业单位改制名单,搞得我们焦头烂额,还是魏德正暗中相助,暂时免去这一劫。这改制风看来一时三刻止不住的,今后还得魏德正在后面撑着点。”罗家豪说:“原来你是在找靠山,意思意思也确实是有必要的。但愿你这个靠山靠得稳,靠得住。官场上有两种人,一种已船到码头车到站,进步无望,能捞就捞;另一种还处于上升时期,前景开阔,小钱不太打得动,大钱又怕万一出事,得不偿失,因此格外小心谨慎。魏德正属于后一种人,想让他药来张嘴,估计还不那么容易。”
这样的分析自然不无道理。若是这样,这几天不是白忙乎了?不过罗家豪这也仅仅是分析,卓小梅还没完全失去信心,说:“我们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魏德正总得给我点面子吧?”罗家豪笑道:“而且不是一般的老同学。”卓小梅说:“去你的吧。”
要下车时,卓小梅忽然想起在包厢里见过的那个宋老板,问罗家豪:“那个姓宋的跟魏德正是什么关系?魏德正对他好像有些爱理不理的。”罗家豪说:“这正好说明他们关系不一般。场面上亲亲热热的,相反只是应酬,不是一家人。”
卓小梅想想也是,说:“确实是这样,不然他也就不会左一个德哥,右一个德哥了。”罗家豪说:“原来你也看了出来。我也是在魏德正那里见过宋老板两次,跟他没有交往,只略知道他是魏德正儿时的伙伴。与魏德正不同的是,宋老板对课本上的东西毫无趣兴,成天惹事生非,老师根本管不了,小学没毕业便辍了学。在外
多年,才又回到维都,做起生意来。据说他做生意的第一笔资金,还是拿着魏德正的房产证去行银贷的款子。后来炒股输了钱,又是魏德正给他帮忙,做成几笔生意。不久前好像在城里黄金码头购得一块地皮,准备开发房产,估计魏德正又暗中扶持过他。”
这些好像与机关幼儿园没什么关系,卓小梅趣兴不大,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罗家豪也就不再啰嗦,说:“你回去休息吧,下次再聊。”
卓小梅下车后,罗家豪没有立即将车开走,而是亮着前灯,直照着幼儿园大门。卓小梅偏着头,看看车窗里的罗家豪,说:“快走吧,有人要等不及了。”
罗家豪知道她指的是谁,说:“没关系,又不是我要她等的。你走吧,你进大门后我再走不迟。”卓小梅心头一阵温暖,朝大门口迈去。进了幼儿园,罗家豪的车灯还在身后亮着,卓小梅转身扬扬手,催他快走。罗家豪这才按按喇叭,掉过车头,朝大街上驶去。
回到家里,扔下坤包,便开始整理好几天不管不顾的家。女人就是这样,外面工作再辛苦,一旦迈进家门,该忙的还得忙,不像男人们,为了所谓的事业,可以把家庭扔到一边。忙得差不多了,去卫生间洗个热水澡,又将换下的衣物
洗干净,已过十点。赶紧给母亲打去电话,父母和兵兵一切正常,卓小梅心里也就踏实了。
放下话筒,望着空空
的客厅,忽然觉得屋里少了什么。没少冰箱电视,也没少沙发茶几,原来是少了一个人。从市委大院出来后,罗家豪请喝茶,卓小梅没答应他,觉得心有挂碍,原来是好几天没见着秦博文了。
这几个月,为了幼儿园的命运,卓小梅上蹿下跳,也没情绪理会秦博文。因卓小梅不支持自己借钱合伙办厂,秦博文再没在她面前说过这事。事实是各人忙各人的,根本就没机会彼此多望对方一眼。秦博文的工作没什么规律,客户就是上帝,一切以客户为中心,天天应酬到夜深,每次回到家里,卓小梅早已
睡。与此相反,幼儿园的作息时间却像钉在铁板上一样,一点都不含糊,早上秦博文还在梦里,卓小梅已经出门,赶到办公室。这就好像太阳和月亮,你转你的圈,我画我的圆,互不相干,两人连话都说不上。不过卓小梅还是知道秦博文跟人合伙办了汽车修理厂,一度生意做得还
红火的。只是近段又听说,购买汽车制造厂的禹老板取得有关导领的支持,竟将厂子转卖给了另一个老板。国中人就是喜欢倒腾,尤其是拿着国字号的企业,你倒得,我也倒得,不倒白不倒,倒了也白倒,哪怕倒得稀烂,反正企业姓国,不是人私的,又没有脚没有手,也不会寻上门来找你的麻烦。只是汽车制造厂这么倒来倒去,产权易主,而秦博文他们的修理厂就是租的原来的厂房,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带来什么麻烦。
这当然只是卓小梅的推测,也许是她瞎
心了。忽觉倦意袭来,打一个哈欠,进了卧室。扭开
头灯开关,复回去关客厅里的灯。又想起秦博文夜深回来,黑灯瞎火的,找开关不方便,特意留下一盏小瓦灯。也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读过,夤夜的灯是最富有温情的,给夜归人留一盏灯,便是留一盏融融暖意。
上
后,卓小梅还在为自己这个小动作得意。只是不知秦博文回来后,能否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也许男人都是粗心的,还以为你是忘了关灯呢。
这么一想,卓小梅又后悔了,不该留那盏灯。
后悔着,罗家豪对魏德正的议论忽儿又在脑壳里回响起来。是呀,魏德正这样的政坛新秀,会为你这区区八千元动心么?卓小梅实在太疲倦,这个念头在意识里停留没几分钟,便渐渐稀释了,唯余茫茫一片,无边无垠。
等到睁开眼睛时,已是新的一天,窗外曙
如啂。打着哈欠坐起来,才发现大
的另一头空空如也。赶紧披衣下
,找遍其他房间和卫生间,也没秦博文的影子。
只有客厅里的灯仍然亮着,白开水般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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