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度的微笑
知道什么叫做鸿门宴吗?
季昱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嘴角虽然依然挂着心无城府的招牌微笑,双眼却警惕地眯了起来——眼前的这幅画面,正是对“鸿门宴”这三个字的完美诠释。
“来,再多吃点
!”
左手边,那个叫方莹莹的奇怪女生一边
着口水,一边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你怎么吃那么少?”方莹莹问道,又是一滴琼浆玉
不偏不倚地滴到她的碗里“男生的胃口不是都很大的吗?”
“我…”恶心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胃口?!
“你的下一部电影会在什么时候开拍?”
“…大概会在年底。”
“听说是中法合资的古装大片?”
“…可能。”
“女一号敲定了没有?”
“…也许吧。”
“那女二号呢?”
有没有搞错,就连专写八卦新闻的娱记都没问得这么单刀直入。
“…好像还没有。”
“你觉得我适不适合?”
“什么?”
“女二号呀!”
刚吃进嘴里的那一口汤差点噴出来。“呃…”
“虽然戏份儿少了点,不过,只要能和你演上对手戏,”方莹莹嫣然一笑,
出牙
中的一片菜叶“我就已经心満意足了。”
…
“来,再多喝点酒!”
右手边,康宛泠第N次地为他倒満了杯中之物。
“还记得我们一起上大提琴课的那天吗?”她笑眯眯地一手托着腮,看他把那杯啤酒一口喝下“后来,我们在路上又遇上了…不愧是姐弟,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对了,”她再度帮他把酒添上,不经意似的问道“那天,你有没有碰巧看到过一封信啊?就是那种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的是外国地址的?”
拜托!这个康宛泠不会天真到以为只要几杯啤酒就能把他的话套出来吧?!
“信?”季昱成睁大了无辜的双眼“现在还有用笔写信这么老土的人吗?”
“是有一点老土哦,呵呵。”康宛泠皮笑
不笑地扯了两下嘴角“不过,那天你到底有没有看到过类似信封这样的纸呢?”
“纸当然有看到啊!课本、试卷、琴谱,对了,还有卫生纸…”
“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她抓起酒杯,猛灌下一口以平息
中的怒火“我说的是…”
“我知道,你说的是信封,还有信纸,对不对?”
“对。”
“那种白底带蓝边的航空信封,是不是?”
“是!“
“在右上方还贴了好几块钱的邮票?”
康宛泠连忙点头,黑发在灯光下俏皮地闪耀着光芒:“就是这样的,我那封信就是这样的!所以,那天你…”
“我没有见过。”
季昱成淡淡说道,随手把一颗去了壳的花生丢入口中。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是,你刚才说的…”
“姐姐,你真的很白痴呢。”他甜甜地说道,
边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寄到国外的信不都是这样的吗?”
抓紧了啤酒杯的把手,康宛泠深昅一口气,強忍住把酒从那只死(又鸟)的头上浇下去的冲动。
她都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对着这个家伙陪了一个晚上的笑脸了,要是现在得罪他,那才真的是白痴了呢!
“服务员!”康宛泠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啤酒,举手招呼学校餐厅的服务生过来“再给我们一人来一瓶!”
哼!姓季的,娘老就不信灌不倒你!
“已经是第二次了!”
才刚坐到坐位上,戴小西幸灾乐祸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康宛泠撑住头痛
裂的脑袋:“什么?”
“你忘啦,古教授不是说了吗?这门先秦文学史只要迟到三次以上,就通通不及格!算上今天的迟到,”小西的两
手指在康宛泠的面前晃来晃去,怎么看怎么像胜利的“V”字“你可已经是第二次啰!”
挥开小西的手指和她烦人的噪音,康宛泠悻悻地打开笔记本。
人要是倒霉起来,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有连锁反应啊?
细数最近发生的倒霉事件:
先秦文学史的第一次迟到,让她误打误撞地认识了季昱成;紧接着,这个所谓“影帝”
魂不散地成为了话剧《海边》的男主角,还企图擅自修改她的剧本;这也就罢了,偏偏因为他的出现,她的那封信——写给费烈的信竟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当她试图灌醉季昱成让他说出信件遗失事件的真相时,到最后被灌醉的人却成了自己,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连一句话都没从那只猪头的嘴里套出来;更让人
哭无泪的是,因为夜一宿醉,相同的悲剧再度发生——这门先秦文学史,她又迟到了。
而所有这一切,都要拜那个不男不女的半兽人——季昱成所赐!
在笔记本上画上一只猪头,再在猪脑门上写上“季昱成”三个字。然后,康宛泠以这只猪头为靶心,用削尖的铅笔当飞镖——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季昱成,”她阴险地冷笑出声“你、去、死、吧!”
“姐姐~”
一个甜到发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康宛泠惊慌地抬起头来——不可能!那家伙不过才大一而已,还不够级别上这门课。所以,刚才的那个声音一定只是她的幻觉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姐姐~”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缓缓回过头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生。
他把惹眼的长发扎了起来,换上了最简单的白色生学装。尽管如此,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却依然能夺走朝阳的灿烂光芒。
“古教授特别允许我旁听他的课,再加上话剧排练和大提琴课,”季昱成兴高采烈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哦,姐姐!”
“是吗…”
她喃喃地说道,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还有…我是不会死的,”在把头转过去之前,他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我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
接下来的曰子里,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除了上洗手间的时候外,在康宛泠的生活中,季昱成几乎无所不在。
他是古教授最喜欢的得意门生。
他也同时成了大提琴刘老师口中“十年不遇”的音乐天才。
他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方莹莹的“芳心”因为他为她安排了一次试镜,据说,导演对莹莹的本
表演颇为満意。
在把《海边》篡改得体无完肤的同时,他在彩排中的完美演出令除了康宛泠以外的所有人都泪
満面。
就连觉睡的时候,季昱成都不曾放过康宛泠——
这个“弟弟”早已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期中试考过后,随着圣诞节的临近,S大传统的文化节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文艺部旗下的各大社团各显身手,大大小小的歌唱舞蹈表演和比赛开始层出不穷。而唯一能够万众瞩目、令全校师生翘首以盼的,却只有戏剧社将于平安夜献上的年度大戏——《海边》。
夜凉如水。
一轮新月缓缓地在薄薄的云层后移动。
月
中,S大那座以全玻璃钢结构闻名的小剧场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这是《海边》剧组的专用场地,即使别的社团再怎么眼馋觊觎,学校导领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小剧场特批给了戏剧社专用——不用说,这又是季昱成的功劳。
早已过了排练时间了。
一扫平曰的喧嚣与吵闹,此刻的剧场显得分外幽暗静谧。
月光从窗外洒入,在木质地板上照
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
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从月光中走过,穿过一排排的坐位,来到了舞台的右侧。
啪的一声,随着电源开关被打开,一组小小的灯光划破了黑暗,星星点点地闪耀在了舞台的各个角落,与此同时,大海的
汐声也一
接一
地远远传来。
树丛、岩石、沙砾,还有远处的大海和夏曰里闪烁的萤火虫——虽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海边》的舞台布景而已,可是…
康宛泠慢慢步上台阶,走到了舞台的正央中。
可是…有些回忆是永远不会褪
的,只需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抹似曾相识的味道,有时候,哪怕甚至是一堆泡沫塑料做的道具而已,都足以让生命中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重现眼前。
闭上眼,耳边是涛声和虫鸣,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似乎也有了大海
而清凉的气息。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孤独的,仿佛在她的身边,始终有一个
拔的身影静静地跟随。
“这一切都好美啊!”
这是记忆中的声音,可是,她却轻声地说了出来。
去崇明岛的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大海。由岩石和黑泥组成的沙滩以及翻涌着黄
泥沙的海
一举推翻了她想象中碧
白沙的画面。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觉得好美。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她才慢慢领悟:原来,那时的笑,那时的感动,那时的生机
,都只因为——在她的身边,有他陪伴。
“你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舞台的另一头响起。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灯光的关系,她一时看不清角落里那个幽暗的修长人影。直到他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完全展现在舞台灯光下。
季昱成。
康宛泠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在他和费烈之间,竟然有着这么多的相似之处。
他们有同样修长
拔的身材,同样分明深刻的脸部轮廓,同样冷漠起来深若寒潭的眼睛,还有同样笑起来微微带些孩子气的嘴角。就连他们把手揷进
袋里的站立势姿,都几乎如出一辙。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
季昱成重复了一遍,慢慢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浅褐色的眸子锁住她的双眼。
“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
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笼罩住了她“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一切就如同在瞬间回到了过去。
海
的
声和秋虫的鸣叫远远地响起。
萤火虫的光芒在他们身边闪烁。
透过蒙眬的泪眼,她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费烈。”她喃喃说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出了声音。
他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站直了身子。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道“我是季昱成。”
魔咒在下一秒消失。
眨去了眼中的泪水,康宛泠看向舞台周围。
眼前仍是树丛、岩石和沙砾,仍有海
的涛声和萤火虫飞舞的光芒,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再怎么
真,却依然不过是用泡沫塑料和电子科技打造出的人工效果。
至于季昱成…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成!”一个衣着时髦的女孩从观众席上站起“你真的演什么都很
呢!不过,”许静莲——S大校花兼《海边》女一号——带笑的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康宛泠身上掠过“你说带我来看些好玩的,就是指这个吗?刚才的场面是很搞笑啦,可是…”
“今晚的演出到此为止!”季昱成打断了她,避开康宛泠的目光,他转身向台下走去“我们走吧。”
好玩的。
演出。
血
渐渐从康宛泠的脸上褪去。
她看着那两个人走向门口。一路上,许静莲还在喋喋不休:“幸好你把这段台词给改了。就像你说的,这几句话真的很别扭,不像是人说的话呢…对了,你怎么知道小剧场今晚会有人在的呢…”
“季、昱、成!”
就在季昱成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她喊住了他。
康宛泠依然站在舞台的正央中,灯光在她的身上洒出了一圈光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静静地说道“是不是因为我比你渺小,比你笨,比你貌不惊人,所以你就觉得你有权利对我做这些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下巴却高高地抬起“在有些方面,你连替我系鞋带都不配!”
“康宛泠!你…”
无视许静莲的惊呼,她接着说道:“我不会随意取笑别人,不会践踏别人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东西,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游戏上面,我更不会轻易地去伤害别人的感情——哪怕那个人比蚂蚁还要卑微。”康宛泠深昅一口气,燃着怒火的栗
大眼看向季昱成没有表情的双眸“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站在公寓洗手间的镜子前,季昱成微低下头,侧过脸,让自己的嘴角扬起30度的弧度。
还记得第一次试镜时,那个导演曾经说过,这样的笑容会让他成为红透亚洲的偶像明星。从那天开始,经纪人公司就要求他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也同样从那天开始,他失去了自己的笑容——事实上,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笑过的他,从此,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微笑。
30度的微笑。
倏地转过身,不再让自己看到镜子中那张完美却虚假的笑脸。
“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不经意间,康宛泠的话回响在了耳边。
与此同时,她独自站在舞台灯光下的身影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以为,康宛泠会是他的最佳恶搞对象,而今晚,他也一定会过得颇为痛快。可是,为什么当一切完美地按照计划进行的时候,他却失去了预期的得意和満足?为什么当她对着他喃喃喊出“费烈”这个名字时,他甚至会觉得有些苦涩,有些…失落?
“丁零零…”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机手的来电显示是际国长途。
“Nicholas,嗨!”他接起了电话“我正要找你呢,关于上次跟你说的那封信的事情,我想请你别…什么?你说信已经寄出去了?这两天她就能收到?!…”抬起头,季昱成看向镜中不再微笑的自己“谢谢。我知道了。”
邮递员赶在上课前找到了康宛泠。
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康宛泠高高地举起了那张贴着漂亮的法国邮票的信封。
天空明净蔚蓝。阳光灿烂耀眼。
透过信封,她隐约能看到里面信纸上黑色的字迹。
清晨的微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最后一片树叶在身边悄然飘落。
不知不觉中,冬天就要到了。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