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王长市戴了一副老花眼镜正在看文件，钱亮亮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扬扬下巴说了一声：“坐，等我看完文件再谈你的事。”
钱亮亮从王长市的态度上明显感到了距离感，暗暗猜想，自己跟蒋大妈说的话，蒋大妈肯定已经翻给他了。看样子王长市很不高兴，转念又想想，反正自己已经抱了辞职下海的决心，今后不吃官饭也就用不着看官脸了，王长市高兴还是不高兴自己都用不着在乎。想到这儿，心里倒觉得坦然，辞职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
王长市看完文件，用
大的笔哗啦哗啦地画了几个圈圈，然后摘下老花镜张口便问：“怎么，听说你还没谢幕就要退场了？来，把你的那份辞职报告拿过来我看看。”既然王长市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钱亮亮也不废话，掏出那份內容是接待工作改革方案，标题却是辞职报告的东西交给了王长市。王长市又戴上了老花眼镜，钱亮亮趁他看报告的时候，仔细端详着他，王长市的两鬓已经
出了花白，人也更黑了。王长市看得很仔细，看完后不说什么，先摘下老花镜，深深昅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然后紧紧盯着钱亮亮看，钱亮亮正视着王长市的眼睛，竭力作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王长市说话了：“看来你钱亮亮对我老王一点信心都没有啊，你凭什么断定我老王不赞成对接待工作进行改革？”
钱亮亮让王长市问懵了，根本无法回答王长市的问题，因为他也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认定王长市不会支持自己的改革方案。王长市冷笑着说：“你是不是认为整个金州市只有你钱亮亮一个明白人，觉得只有你钱亮亮正直、无私？”
钱亮亮否认：“我绝对没有那么狂妄，通过这一年多的工作，我只是感到接待工作不能再这么干了，所以把自己的想法给导领汇报一下。”
王长市嘿嘿一笑：“你钱亮亮不是在金龙宾馆已经搞了一次人事制度的改革了吗？效果怎么样？”
钱亮亮有些羞赧，也有些气恼，却也只能实话实说：“效果不怎么样，
产了。”王长市：“你还没说完整，不但改革
产了，你自己还给人家‘双规’了，当然，‘双规’你的根本原因并不仅仅在于你搞了那么个改革，可是那件事情起码是个导火索，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吧？”钱亮亮沉默了，王长市接着说：“改革没错，我们家国这几十年走过的路不就是一条通过改革来促进发展的路吗？改革就是促进我们整个社会不断前进发展的动力。就拿我们市的接待工作来说吧，每年接待费一千多万，一千多万啊，拿来喂猪还能吃
，吃到人肚子里都变成大粪了。再说你们那个金龙宾馆，每年市里得补贴多少？折旧费、维修费，还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费用都由市里给承担，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得上千万，就这金龙宾馆核销费用的时候还要跟市里斤斤计较，只能多要不能少给，凭什么？接待工作早就应该改革了。这些事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钱亮亮是明白人，只有你钱亮亮有责任心、正义感？俗话说，早出土的苗儿活不长，
打鸣的公
要挨刀，改革的时机、分寸掌握不好，只能适得其反，你自己就是例子。”钱亮亮问：“王长市，听你的意思是你赞成我对接待工作的改革意见了？”
王长市：“当然赞成，为什么不赞成？不但赞成，还得你来具体操作，只要今年你能把市里的接待费用降低百分之二十，我就给你记功，就承认你的改革是成功的。如果你现在坚持辞职，也好，你连你那个
员一起辞了，别忘了，你不但是家国
部干，同时也是共产员，没有经过上级批准擅自离职就是背叛。”钱亮亮愣了一愣，觉得王长市的话说得有点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道理来反驳他，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改革设想能得到他的支持也算是收获，而且也真怕把他惹恼了他拿自己的
籍开刀，便说：“只要把接待处撤了，我保证接待费用降低百分之三十，争取百分之四十。”王长市：“撤接待处干吗？你以为接待工作存在的问题就是因为有接待处吗？
央中在延安的时候就有接待处了，为什么没有出现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这个看法证明你钱亮亮根本就没有了解接待工作真正的弊端在什么地方。我问你一个问题，现在有一种说法叫做亚健康状态，你知道什么是亚健康状态吗？”钱亮亮还真的知道，便回答王长市：“我听说过，就是人的身体表面上看着健康，实际上不健康，比如长期疲劳、失眠等等，但是这种状况很多人都习以为常，也就不认为是什么病，所以叫亚健康状态。”
王长市说：“还有一种状态叫亚败腐状态，你听说过吗？”
钱亮亮摇头摇：“没听说过。”
“那是一种社会现象，明明属于败腐行为，却没有明确的
纪国法进行追究处罚，而且大家都那么做，习以为常，所以人们便不认为它是错误的、丑恶的，这就是亚败腐状态，比如说…”钱亮亮几乎跳了起来：“比如说
来送往、请客送礼、吃吃喝喝、公款乐娱，对不对？”王长市微微一笑：“你钱处长还算聪明人，一点就透，亚健康状态是慢
病，没有特效药，只能慢慢调养健全机能来治愈。亚败腐状态也一样，不能指望靠一次改革就彻底解决问题，也得通过健全机能实行全方位治理来逐渐消除。我提点补充意见供你参考，接待处不撤，从金龙宾馆搬出来回到府政大院办公，作为办公厅里的一个职能处室，业务侧重在对接待费用的控制管理、接待方式和接待规格的监督协调、接待活动的组织实施上，不再直接出面来送往。这样一来接待处保留一个人就成了，齐红不是老想当科长吗？她干了这么多年接待，熟练了，就让她干着。接待处的工作由府政办公室主任管。金龙宾馆彻底推向市场，这个意见我同意，你拿个具体操作方案，然后会同国资局、人事局还有政策研究室成立一个专门的小组，把金龙宾馆彻底改造成自负盈亏、自主经营、立独承担民事责任的企业。对了，一定要尽快对金龙宾馆开展审计，审计工作跟企业化改造同时进行。关键的问题是，今后市里的接待工作一律实行定额化、数量化、程序化管理，接待宾馆饭店的确定采取招标方式。我说的这些都只是个线条的原则，具体实施的时候，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钱亮亮听到这儿，
惑不解地请教：“王长市跟我对接待工作的看法一致，不，比我的看法更深刻，你咋不早说呢？你早说了我何必写这个辞职报告。”王长市呵呵一笑：“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也是我能当长市你当不了的原因。如果常记书还在，我仍然不会说，说了也没用，我刚才不是已经教你了吗，早出土的苗长不大，
打鸣的公要挨刀，你记住了，什么事情办起来都有个时机问题，兵书上不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吗？你什么时候能够很好地掌握天时、地利、人和了，你就是一个政治上成
的导领
部干了。”钱亮亮有些糊涂了，难道这就是政治上成
的真谛？按照这个标准，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难以修成正果。回到家，橘子见他情绪
好，问他：“跟王长市谈了？王长市怎么说？”钱亮亮把王长市的话原原本本向橘子汇报了，橘子问他：“王长市说今后不设接待处长了，接待处长由办公室主任管，没说让你干吗去？”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后的工作安排王长市没说，自己当时光想着什么是政治上成
这个课题，也忘了问了。钱亮亮对橘子说：“我没问，也懒得问，干啥都成，实在不満意大不了就辞职嘛。”橘子说：“你这个人倒也好处理，不管遇上啥事，都拿辞职来垫底，你以为辞职就是百万元的存折？”
钱亮亮说：“你不是说我要是辞职了靠你的工资也能养活我跟核儿吗？我还真想在咱们家实行一家两制呢。”
三个月后，金龙宾馆完成了企业化改制，正式推向市场，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经过面向社会、公开透明的竞争招聘，窝头居然名列榜首，当上了金龙宾馆的总经理。他指天画地地赌咒发誓，这一回他绝对没有搞拉票、收买人心那一套非组织活动：“如果不是齐红当了接待处科长，也轮不到我，论实力，整个金州市只有她是我的竞争对手。”
半年后，财政局报告显示，今年接待费用与去年同期相比降低百分之四十五，王长市和蒋大妈大为高兴。经长市提议，市委常委批准，公示一周之后，钱亮亮被任命为市府政办公室主任。走马上任那天，橘子给他穿上了一套新西装，系了一条新领带，夹了一个新皮包，在府政大院里遇到窝头，窝头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钱处长，听说你当了长市办公室主任，今天看见你才知道你改行了，不是推销险保就是搞销传。”钱亮亮笑骂了一句：“滚开，没大没小。”连忙把领带摘了。
当了办公室主任之后，王长市指示他办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接待好长省亲自陪同来考察引水工程的国务院工作组，钱亮亮啼笑皆非，弄来弄去，自己还是接待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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