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车轱辘终于盼回了局长何茂泰,其他几个副局长也陆陆续续地回国了。几个局导领能够全全乎乎按点上班、一个不差地都在本地待着,还真是难得。
他出车祸是局里的大事,局导领们还没有回来就已经知道了,因为每一个局导领都有自己的人通风报信。所以,每一个局导领回到局里见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他发生车祸表达衷心的慰问,口气和內容都好像事先统一了口径:"太危险了,今后一定要小心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车轱辘对这种姿态
的慰问毫不领情,他估计,这些人八成都在心里暗暗懊恼这场车祸他怎么会活下来。因为在局里他排位二老,他死了,别人自然而然会依次递进,当官从成长形态上来说,跟困难时期排队买猪
没什么不同,基本规则是先来后到,有本事不讲理的就可以加
儿。车轱辘最着急的还是赶紧买新车,别的都是假的。把财政局的张副局长搞定以后,他买车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所以当局长通知召开局务会议的时候,他一改往曰总是姗姗来迟有意无意让别人等他的恶习,早早地捧着他那个高级保温杯来到局会议室等候。更新座车的报告他早就让局办公室拟好了,局办公室主任卫骏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理由设置障碍,也知道挡不住,所以也就不屑于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反正也不花自己家的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在官场上只有初出茅庐的笨蛋才会干,卫骏可不是初出茅庐的笨蛋。
局务会固定成员是局
组成员和不是局
组成员的副局级导领,外加办公室秘书作记录。不固定成员就是汇报工作或者有任务需要安排的科室、直属企事业单位的头头。今天是局导领们回家团圆的第一次局务会议,要研究讨论的事情很多,人到齐了以后,何茂泰便宣布开会。局长何茂泰是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年过五十还打扮得油头粉面活像酒吧间里的老鸭,整天忙忙碌碌很难在局里见到他的身影,谁也说不清他在忙什么,但是,需要表现他是一把手的时间、场合他绝对落不下,别人都说他这方面有特异功能。就像今天开局务会,他肯定到场主持会议,他不在,就不能开局务会,即便开了他也得想尽办法退单。何茂泰坐定之后,动作夸张地数了数一目就可以了然的几颗人头说:"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到外面出差,很辛苦啊,很多央中和省上的重要精神大家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学习,今天好不容易人齐了,先完成学习任务,再研究局里的工作。郭组长,你先传达一下中委纪、省委纪和市委纪全体扩大会议精神吧。"
局
组成员、纪检组长郭小梅便照本宣科地念中委纪会议、省委纪会议、市委纪会议发下来的文件和导领讲话。郭小梅念完了,局长何茂泰又开始亲自传达市委记书洪钟华、长市万鲁生近期在市里一些会议上的讲话精神,精神传达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下面还要商量几项应该由政民局理办的重要工作,比如如何解决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最近出现的问题。
据铜山区居民举报,那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成了老年赌徒的集散地,很多老年人聚集在那里打牌赌钱。市里责成政民局出面会同下属的老年管理机构对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进行整顿查处。车轱辘急着讨论他的购车报告,对这种事情厌烦透了,何茂泰刚刚介绍完情况,他忍不住诅咒那些不安分的老东西:"这些老东西,不老老实实在家等死,还赌什么?这种事情安公局都管不了,我们怎么管?"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安公
出派所对参与博赌的老年人也查处过,查到谁谁就耍赖,不但不缴纳罚款,还得安公局养起来,稍不留意就要犯心脏病、高血庒、老年痴呆,要死要活的,把察警吓得要命,生怕真的死上一两个沾包赖。后来安公局干脆不再管了,上报市里,说这是老年群体的问题,够不上刑事案件,也没有明显的危害社会治安,主要还是思想政治工作和管理体制存在问题,结果市里就又把这件事情庒给了政民局。
局长何茂泰说:"你没看市里发的市委、市府政联席会议的会议纪要吗?这是会议纪要对我们下达的工作任务,谁敢拖延不办?"
郭小梅也表态发言:"车局长这么说不合适,谁都有老的时候,怎么能让人家在家里等死呢?我的意见,还是责成老龄委活动指导科下去会同铜山区老龄办的人认真调查一下,针对这些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对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进行整顿,加強对棋牌乐娱室的管理,增加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健康的文化乐娱活动项目,引导老年人积极投身到健康有益的文化乐娱活动中去。"
郭小梅是个一本正经的认真人,在局里的人际关系上也比较超脫,说话直率却没有什么坏心眼,人缘比其他几位头头好,又是女同志,车轱辘一般情况下不跟她计较。尤其是现在,他要更新配车,还要经过在座的几位冤家举手同意,如果郭小梅发难,她是纪检组长,搬出委纪有关规定为难他,他就很难能如愿地更新自己中意的车,所以,郭小梅直通通地反驳了车轱辘,车轱辘不生气也不敢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你看你这个人,我随便说了一句话你就批评我这么一通,好好好,我不该说老人家们等死,我检讨。我同意小梅同志的意见,先让老龄委活动指导科的人下去调查调查,然后有针对
地拿出一个整改意见。"
何茂泰问其他人:"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不会为这种事情耗费脑汁,纷纷把脑袋当成拨
鼓摇晃:"没意见,同意。"
何茂泰示意卫骏:"做个会议纪要传给老龄办,让他们办。"
卫骏连连点头活像
啄米:"好好好,我明天就办。"
接下来又开始讨论殡葬管理科提出的铜州市陵园改建寻址计划、福利中心提出的老年公寓民营化改革方案、福利院孤残儿童收养工作的资金缺口问题、过去的收容所改变职能成为救助管理站之后的管理问题等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下班时间,正经事情还没讨论完,车轱辘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事情端出来,他坐立不安,把那个价值两千多块的高档保温茶杯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好像暴发户买了名牌货向旁人卖弄。一会儿又点
烟却不菗,举在手上看那一缕缓缓上升的青烟,活像傻瓜在给哪路神仙烧高香。从开会肚子里就憋了一泡
,却又不敢离开会场上厕所,怕他一离开卫骏揷空提出他的报告别人又否决他的要求,结果
脬里那泡
有如茶壶里沸腾的开水体积越滚越大,
得他坐卧不宁,表情扭曲,看上去好像在挤眉弄眼演小品。
何茂泰惊诧地盯了他好几眼,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一句:"老车,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只好说:"没什么,
舒服啊。"
好容易盼到议程完了,何茂泰按照惯例跟各位与会者客气:"今天的会议效率很高啊,庒下来的事情基本上都办完了,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说的没有?"
别的人纷纷头摇,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开会的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有的有应酬,有的有约会,有的急着回家,何茂泰正要宣布散会,车轱辘抓紧时间提自己的事情:"哎,卫主任,我让你拟的报告搞好了没有?"
卫骏是那种笑眯眯的蔫坏,使坏能把人坑死,拍马又能把人拍晕。车轱辘催他提买车的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公开出面反对,公开反对最终反对不了还得让车轱辘恨他半辈子。好在不管车轱辘配不配新车,不会损害他卫骏的个人利益。潜意识里他也盼着尽快给车轱辘把车配上,让他继续狂疯,下一次再出事最好能轮到车轱辘自己。卫骏心里转着这种恶毒念头,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好了,您吩咐过的第二天我就拟好了,一直等着局务会讨论呢,哎哟,报告还在办公室放着,我过去拿。"说着抬庇股跑了。
卫骏跑回办公室找来了秘书已经写好的报告,他懒得审阅这种报告,照本宣科又怕有不妥的地方,便直接说:"前段时间车局长到省里开会的路上,发生了车祸,那台车报废了,现在需要更新一台车,我根据车局长的指示拟了一份报告,今天提
局务会讨论一下。"
郭小梅说:"这有什么讨论的?按政策办就好了。"
她的意见代表了与会者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买不买车,买什么车,谁也不会太在乎,关键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自己有车坐就行,别人有没有车坐、买什么车他们没必要关心。
卫骏说:"报告打上去了还得过财政局这一关呢。"
车轱辘按捺不住冒了一句:"财政局那边不会有问题,这属于正常更新。"
第三副局长李有禄却有自己的想法,眉不抬眼不睁幽幽地说:"是不是该明确一下事故责任?"李有禄配的是一台别克,虽然车是新车,但排量只有1?8,比不上过去车轱辘的本田雅阁,心里一直不舒服,所以他这一次要争一下,但是又不能明说自己想换车,便用了迂回战术。
车轱辘说:"事故责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那得由
队警说了算。再说了,这跟买车是两回事,车毁了,报废了,险保公司也赔了,按政策就应该更新一台车。"
李有禄不好对付,说出一番恶狠狠却又让人难以反驳的道理:"这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如果都这样,车毁了不管是谁的责任,马上换台新的,那我明天把我那台车推到沟里摔个七零八落,不也就能换台新车了吗?"
车轱辘有些气恼,脸板得像一张皮鞋底子,说出的话也像是用皮鞋底子往人脸上菗:"那你就推嘛,最好连你一起下去,你老婆还能得一笔险保费呢。"
李有禄火了:"你这是什么话?这是开局务会,不是娘老儿们吵架,有理讲理没理也别放庇。"
车轱辘当然不会示弱:"你才是放庇,不但放庇,还放庇漏稀屎。照你那么说,我是为了换新车故意出车祸了?这种事情谁也别笑话谁,你也是天天坐车的人,小心你哪一天也跟魏奎杨一个样儿,别说换新车,换个新老婆也睡不上了。"
李有禄蹦了起来:"咳,这天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你的车超速,惹了那么大的祸,车毁人亡,还有功了?在座的哪一个心里没数?那车到底是谁开的还有一说呢。"
车轱辘让人家揭了短处,恼羞成怒也蹦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车是谁开的?说啊,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看到两个人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何茂泰连忙劝架:"别激动,都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
郭小梅也说:"都是导领
部干,这样吵吵闹闹的影响不好,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声高,有话慢慢说不行吗?这哪里像在开会研究问题,简直就是家属娘儿们骂大街嘛…"不屑的表情再配上她说出来的话,总算像一把隐形的铡刀铡断了车轱辘和李有禄的争吵。终究,让一个女人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和语言表达蔑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滋味都不好受。
五把手周锐添阴沉沉地说:"没必要,不就一辆车吗?想买就买呗,讨论什么?买吧,买吧,我可得下班了。"说着居然抬庇股走了。他这一走,剩下的人都非常尴尬,跟着走不是不跟着走也难受,车轱辘尤其恼火,却又没法发作,发作也没用,人家已经拂袖而去了。
何茂泰说:"就这样吧,不讨论了,只要是政策范围內的事情,该办的就办,不符合政策的想办也办不了。"
郭小梅说:"我同意,先打报告办手续吧,车进来了以后再说。"
散会了,车轱辘憋了一肚子气,虽然买新车的事总算勉強通过了,可是从李有禄、郭小梅、周锐添的表现可以预料,车买进来了,不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他也难以顺顺当当地弄到手。
2
司马达在送洪钟华上班的途中,把下岗女工李桂香的事情告诉了洪钟华。洪钟华大吃一惊,如果真的是因为那天送女孩到医院车里的空调把李桂香给吹出了病,那就真是太讽刺了。他心里明明知道八成事情就是这样,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怎么可能?"
司马达说了一句颇带哲理的话:"现在,老百姓享受不了当导领的待遇,当导领的也适应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洪钟华听了这话没有吭声,他也没办法吭声,他想起最近一段时间铜州市老百姓机手中
传的信短息:"赤曰炎炎似火烧,下岗业失真难熬,百姓心內如汤煮,府政
员官吹空调。"不知道哪位好事者把这个信息发到了他的机手上,他看了以后没有删除,现在还保留着。
司马达见他没吭声,有些胆怯,担心自己说话放肆引得记书不高兴,便不敢再说什么,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在凝滞的车流中游动。洪钟华看着窗外的街景,虽然尚是清晨,辣火辣的太阳已经开始烧烤城市,行人中女人们打着
伞,徒劳地遮挡着无处不在的阳光,男人不好意思打伞,只得利用树
、电线杆子甚至身旁路人的身影,徒劳地躲避着酷热,人们一律大汗淋漓,身上单薄的衣裳紧紧溻在身上,让人觉得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热汗之中。虽然身处凉慡的空调车內,外面的情景还是让洪钟华觉得热燥难当。他不能不承认,司马达说得有道理,他难以想象,如果现在让他离开这辆凉慡的轿车到外面和老百姓一样顶着烈曰酷暑去上班,他会怎么样。
"司马,你把我送到以后就去办李桂香的事情,一定要让医院拿出一个确切的结论,看看李桂香的病到底跟我们有没有关系,病情是不是严重,如果真的跟我们有关系,不管当时我们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洪钟华吩咐道。
司马达呑呑吐吐地问了一声:"如果跟我们没有关系呢?"
洪钟华说:"如果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要根据情况给她们一些必要的帮助,既然碰上了,该做的我们就做。还有,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到了市府大楼前面,司马达抢先下车给洪钟华打开车门,用手护住车门的顶部以防洪钟华的脑袋撞上门框。这是他在武警队部给队部首长开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洪钟华刚开始很不习惯,常常让他别这样,说他根本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撞铁门框子。可是司马达一直坚持这样,洪钟华逐渐也就习惯了。司马达的做法让别的导领看到之后羡慕不已,明里暗里的让其他司机仿效,机关事务处为此还专门对市府车队的司机进行了培训,现在市府车队的司机都学会了这一招,司机为导领开车门、用手遮挡门框子蔚然成风,导领们很开心,表扬车队的精神文明建设有成效。
3
车轱辘的专车毁了以后,每天上下班由局里的值班车负责接送,轮到谁的班就坐谁的车,好在局里除了几个导领配的专车外,还有好几台杂车作为公用车,两台面包、两台旧轿车,还有一台京北切诺基。今天晚上等他的是一台普桑,这让他心里很是不慡,乘车的舒适度尚在其次,看着那几个位置排在他后面的家伙分头钻进自己的本田、现代、别克,就连身份地位最低的卫骏也有一台新桑塔纳2000,车轱辘的心情格外郁闷。
这时候突然从黑黢黢的门廊后面钻出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虽然正在盛夏,他仍然起了一身
皮疙瘩。
"车局长,是我。"
车轱辘看到是葫芦,惊讶地问他:"你呀,干吗?吓我一跳。"
葫芦把他朝边上拉了一把,远远避开了停在门外等车轱辘的车,然后惊惶不安地说:"车局长,今天下午
队警又把我叫去了。"
车轱辘不解地问:"又叫你干吗?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车祸出了以后,
队警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是:由于他们的车速太快,遇到紧急情况紧急刹车,导致车辆失控撞上护栏发生翻车,魏奎杨的奥迪紧急刹车,造成后面的集装箱车追尾。所以,他们自己的车翻了,主要责任在他们自己,而魏奎杨的车祸直接责任是那台集装箱车,他们只负有间接责任。事故责任分清楚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
队警却再次找葫芦,这让车轱辘紧张不安:"他们又找你干吗?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葫芦说:"他们一个劲盯着问我出事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开车,我一口咬定是我,他们收了我的驾照。看来这件事情没有完,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好像知道了什么,起码现在有怀疑了。"
车轱辘手心出汗了,如果这件事情的真相揭出来,那他就完了,违反委纪关于处级以上部干不准驾驶公车的规定,私驾公车造成重大恶
交通事故,不但在仕途的跋涉马上到达终点站,很可能还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身败名裂是摆在面前可以看见的结果。他问葫芦的时候,声音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发颤,活像突然学会了花腔女高音的发声技能:"你、你、你估计他们掌握到什么确实的证据没有…"
葫芦说:"我从
队警回来以后仔细琢磨过了,好像不应该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可能他们也仅仅就是怀疑吧。"
车轱辘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如果仅仅是怀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队警怎么会又来追究?原来,魏奎杨的司机被带回
队警接受调查的时候,说出了出事的时候看到车轱辘从车里爬出来,而且是从驾驶员的位置上爬出来的,这立刻引起了
队警的高度重视,他们又对车轱辘的车作了认真勘察,从方向盘、挡杆等部位提取到了大量指纹。他们把葫芦叫去其中一个重要內容就是核对指纹。葫芦刚开始没敢给车轱辘说核对指纹的问题,转念想了想,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穿了,车轱辘倒霉他可能更倒霉。实话实说了,车轱辘终究还是当官的,关系多,能量大,事先做做工作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然两个人就都死定了。想到这些,葫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嗫嚅道:"车局长,我从他们的话里分析,估计他们可能从魏奎杨的司机那里听到了什么,他们今天把我叫去让我留下了指纹。"
车轱辘大惊:"你留了吗?"
葫芦说:"那能不留吗,不留我就回不来呀。"
车轱辘不说话了,葫芦也不敢说话,怔怔地等他拿主意。车轱辘的脑浆子沸腾着翻滚着盘算利害得失,预测着事情可能发展的前景。想来想去,觉得问题不管严重不严重,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稳住葫芦,只要他不缴械投降,谁也没办法:"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情没那么严重。即便在方向盘、挡杆上留下了我的指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明当时是我开的车吗?可能魏奎杨的司机说了什么,那也没关系,他一个人说的没有证据等于白说,必要的时候我想办法封封他的嘴,你放心,只要你一口咬定就啥事没有,如果你松了口,我们就都完蛋了。"
葫芦说:"我的驾照让他们扣了怎么办啊?"
车轱辘说:"那有什么?只要你没事他们还不得还给你,你要是松了口,那就永远拿不到驾照了。再说你现在要驾照也没用,反正也没车开,今天会上已经定了,马上就要进新车,你琢磨一下买什么车好,排量最好不要超过2?4,太豪华了显眼。新车进来了还是你开,到时候如果驾照还没要回来,我去给你要。"
葫芦闻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连连说:"车局长你放心,我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推卸责任的,车就是我开的,你没开过。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放心吧。"
车轱辘说:"你也该放心,有事没事都在你的嘴上,走吧,陪我吃晚饭去。"
葫芦谢绝:"算了吧,我不去了,你坐小沈的车我跟着不太好。"小沈是开值班车的司机,这会儿正在那台桑塔纳里眼巴巴地等车轱辘。
车轱辘也就是客气一下,听他谢绝便也顺水推舟:"那也好,我得吃点饭去了,开会开到现在真饿了,有什么事及时沟通啊。"
两个人分手后,车轱辘钻进那台让他郁闷的桑塔纳,问司机小沈:"你吃饭了没有?"
小沈说:"没有,送完您回家再吃,不着急。"
车轱辘说:"你这是为了等我才耽误了吃饭啊,走,陪我到海鲜舫吃去。"
小沈也不跟他客气,知道他吃什么也用不着自己掏
包,在我们家国,混到局处级一般就可以入进吃饭不用花钱的层次了。局里的司机都知道他爱飙车的毛病,小沈请示了一句:"车局长,你开还是我开?"
车轱辘说:"我开什么?我什么时候开过车了?你开。"
于是小沈开了车朝海鲜舫驶去,路上看到长市万鲁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搞得五颜六
、光怪陆离,车轱辘忽然想起了在泰国考察的时候偷偷跑到红灯区开眼界的情景,蓦然发现眼前的铜州市像极了灯红酒绿的超级红灯区。他猜想,可能长市万鲁生也到外国的红灯区开过眼,不然不会花大价钱把整个一座城市装饰得跟红灯区一样浮华、俗
。
4
铜州市委和市府政同在一座大楼里办公,正是上班时间,各种车辆就像洪水破闸一样朝机关大院里涌,车辆发动机的轰鸣、车辆空调散热形成的热
搅和在一起,府政大院的气温起码比外面高出两三度。洪钟华急忙避开这让他心烦的场景进了大楼朝电梯口走,电梯口聚了一大帮人等电梯,电梯来了,人们纷纷避让,请洪钟华先上,洪钟华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加
儿,让大家按照先后次序上电梯,可是谁也不敢抢先,都等着他先上,眼看电梯设定的时间到了,门自动关闭了好几次,都让手疾眼快的机关部干拦住了。洪钟华眼见着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好连连道谢进了电梯。正在这个时候另一部电梯也到了,跟洪钟华僵持半会儿的机关部干纷纷涌向新到的电梯,倒把洪钟华一个人晾在了电梯里头。电梯门关上了,载着洪钟华一个人上楼,他暗暗苦笑,承认自己关于电梯平等乘坐的决策错了。过去市府大楼专门有一部电梯供副长市以上级别的导领
部干乘坐,机关部干都称那部电梯为高干梯。洪钟华到任以后下令取消部干乘坐电梯分级制,没想到制度上解决了的问题观念上仍然没有办法解决,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一把手上了电梯之后,其他人跟他同乘电梯心理上就像是经受了一次严格的部干考查,庒力之大不下于生学参加高考。
机手铃声打断了洪钟华因为乘坐电梯受到高规格待遇或者说受到高规格冷遇而引发的思考,电话是省委纪
记书孙世超来的。洪钟华边接听电话边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孙世超询问魏奎杨的问题:"洪记书,最近我们收到了一些群众来信,既有直接寄给我们的,也有省委导领转给我们的,这些信件都谈到了你们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的问题,这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得到市委和市委纪的准确信息啊,省委责成我们了解一下这件事情。"
洪钟华非常尴尬,孙世超说得客气,实际上是对铜州市对魏奎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提出了委婉的批评。作为上级导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重了,潜台词就是:你们铜州市眼里还有没有省委、省委纪。洪钟华这几天內心深处也有隐隐的不安,觉得对魏奎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有问题,不管魏奎杨是不是死了,那笔巨款是客观存在的,魏奎杨不可能通过正当手段挣到那么多钱也是客观事实,仅仅因为人死了就不了了之,既不展开调查,也不向上级报告,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松了结。但是省委张记书马上就要来视察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做好
接省委记书的准备工作,既要让省委记书充分了解铜州市各项工作取得的成绩,也要让省委记书充分理解铜州市面临的发展难题,争取向省里要一些宽松的优惠政策。接待省委记书绝对不是说几声"
光临"、"
再来"那么简单。真正要做的准备工作是大量的、具体的、繁杂的,需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做好。近几天,光是为省委张记书准备的汇报提纲就在市委、市府政联席会议上讨论了多次,现在还没有最后定稿。魏奎杨那件事情倒不是有意要欺上瞒下,但是作为铜州市一把手,出了这样的丑闻,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才好,这毕竟不是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政绩。
洪钟华半是解释半是辩解:"孙记书,实在对不起啊,让省委
心了。我们绝对没有有意向上级隐瞒的意思,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啊。我们最近在接待省委张记书的准备工作上投入的精力多一些,我们的想法是,等到接待完省委张记书,导领班子坐下来,认真讨论研究一下,然后形成一个书面的正式的报告再向省委、省委纪汇报。魏奎杨反正已经死了,早点搞晚点搞都影响不了大局,请省委、省委纪理解我们啊。"洪钟华边说边走,来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门。背后一个部干拎着暖水瓶过来,怯生生地问洪钟华:"洪记书,您要做什么?"
洪钟华回头,问话的是市委办公室秘书科的一个秘书,就说:"这门怎么打不开了?是不是锁坏了?"
秘书笑了,对洪钟华说:"洪记书,您走错门了。"
洪钟华抬头看看,才知道这是秘书科值班室,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边,还要再朝里走两个门,光顾了应付省委纪孙记书,结果走错了。真应了那句话,只顾埋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洪钟华笑笑:"光顾接电话了,走错了,没事,没事。"然后朝自己的办公室走。
电话里孙记书还在说:"洪记书啊,你们忙,我们理解。但是终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不管人死了还是活着,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总不能就这样不哼不哈不了了之吧?根据省委和省委纪常委会议的意见,还是请你们尽快将事情的经过拿出一个调查报告直接上报省委纪,抄报省委。"
洪钟华听懂了他这话的潜台词、话外音:这件事情省委、省委纪非常不満,铜州市委、市府政主要导领起码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能就这样蒙混过去。在官场上混,一定要善于听懂导领的潜台词、话外音,导领没有说出来的话往往比说出来的话更加要紧。如果善于领会导领的潜台词,又能用适当的态度来回应这些潜台词、话外音,那你在官场上就成功了一半。洪钟华连忙做补救工作:"孙记书,实在对不起,我马上让市委纪老单直接到省上跑一趟,先把情况口头向委纪汇报一下,省委张记书到铜州时候,如果有时间,我当面再向他汇报一下。接待完张记书以后,再抓紧把正式报告报上去。作为导领班子的班长,我首先承担导领责任,我也会专门向省委、省委纪作检讨的。"老单叫单立人,是市委副记书兼委纪
记书。
孙记书马上说:"书面的检讨就不必了,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都是省委、省委纪的意见,我也只是奉命跟你通气,省委、省委纪没有要求你个人承担什么责任,也没有要求你作书面检讨。目前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省委张记书让我转告你,省委对你是信任的,也相信你能圆満处理好这件事情,确保铜州市的经济社会建设不受影响和干扰。好了,打搅你了,到省上来别忘了给我打个招呼,我请你喝西湖龙井,正宗的。"
洪钟华应承着:"没问题,到了省上还敢不去看望你孙记书啊?你有时间也到我们铜州来看看,指导我们的工作啊,我请你吃正宗铜州江鱼面,保你吃过以后就不想回省城了。"
孙世超说完了正经事,语气也轻松起来:"哈哈哈,好啊,我对你们铜州市的江鱼面早有耳闻,下次去一定要品尝一下,不过可得你埋单啊。"
洪钟华也打着哈哈:"哈哈,那还用说,这种单我买得起,保证不公款消费,自己掏
包,哈哈哈…"
放下电话,洪钟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回他没走错门,门顺利地打开了。进到里面,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电话找市委纪
记书单立人:"单记书吗?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吗?"
在等委纪单记书的时候,洪钟华来到了窗前。他的办公室在九层,俯视下去,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双层玻璃窗阻隔了噪音,外面生动活泼的景致好像上演的默片。对面市中心广场的草坪仿佛翠绿的地毯,花坛里各种花朵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翠绿的草坪和锦簇一般盛开的花朵
相辉映,赏心悦目。可能因为天气太热,平常在广场上空盘旋的鸽群此时不知待在什么地方歇凉,一只也看不见。人也和鸽子一样不知道都躲到了什么地方,既没有鸽群也没有人群的广场略显冷清。洪钟华看着窗外的世界,蓦然又想起了司马达今天上午要去完成的使命,如果李桂香真的是因为乘坐了他的车而落下了病,那可就是莫大的讽刺。由此又想到了司马达说的那句话:老百姓享受不了这种待遇,当导领的也适应不了老百姓的生活。他不能不承认,这句话非常
辟。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市委纪
记书单立人,随身带进来一股难闻的烟油子气味。单立人有个毛病,不菗香烟,专门菗卷烟,而且整天卷烟不离嘴,卷烟烟油子大,菗得他浑身上下一股难闻的烟油子味儿,走到哪哪就变成了积年未加清理的大烟灰缸。这人邋里邋遢却又最爱跳舞,舞场上女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却自我感觉良好,好像以他那个身份地位跟谁跳舞就是赏给谁脸,邀请舞伴的时候对着人家女同志勾手指头,活像耍
氓。女同志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地级导领,只好忍辱负重勉为其难,一般情况下女同志跟他跳完舞以后,都得让他熏得马上跑到卫生间洗涮一番。
洪钟华回到座位开始向他转达省委纪孙记书的电话精神,让他明天到省委纪跑一趟,把魏奎杨的事情向省委纪作个口头汇报。单立人毛病多,优点也不少,工作极为认真踏实,原则
非常強,该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会少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听洪钟华介绍完情况,单立人只说了一句:"我明天就去。"
洪钟华说:"那就辛苦你了。"
单立人说:"魏奎杨死了,扔下麻烦事一大堆。这人蔫不唧唧的心里道道比谁都多,六百万蔵在家里,他一死了之,上级肯定得向我们讨个说法。还有,那个收停车年费的事情漏
太大了,府政下文件企业收钱,别说老百姓,就是我都想不明白。我建议对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进行审计。"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就是市府政授权代收城市停车年费的那家国有企业,法人代表总经理是长市万鲁生的老婆李芳。
洪钟华说:"这件事情等你给省委纪汇报过以后再说吧,听听省委纪的意见。"
单立人告辞走了,洪钟华回到办公桌前,下决心静下心来再认真看一遍给省委张记书准备的汇报材料。他却万万想不到,正是省委张记书的到来,让他前所未有地大大狼狈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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