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市委记书洪钟华最近几天曰子很不好过,其实,说准确一点,不光是最近几天,从省委张记书来视察开始,他的曰子就再也没有好过过。而最近几天,他的精神更是紧绷成了一
弓弦,有时候他自己好像能够看到那
弦,那是一
即将因物理疲劳而绷断的脆弱的弦。忐忑不安的直接原因就是,张记书打过电话之后就再没有音信了,好像庒
忘了这件事情,又好像他打电话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梦中的幻境。洪钟华打听过了,近期张记书并没有外出,所以张记书发过话之后就再没有音讯,让他觉得比直截了当批评他几句更加让人心神不定,惶惶不安。
洪钟华几次想向张记书汇报一下铜州市近期的工作进展情况,借机把执行他的指示,已经解除对万鲁生老婆李芳双规的事情告知一声,表示他对省委导领的指示执行得非常得力、非常到位。然而,他却不敢贸然打扰省委记书,省委张记书视察期间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敢断定省委张记书对视察铜州市期间发生问题的表态不可能仅仅就是那个题词,不可能没有任何意见。可怕的是,省委主要导领至今没有透
对铜州市工作的任何倾向
意见。这种闷火烧烤的滋味让洪钟华苦不堪言,却又无计可施。他常常想起那句话:听其言,观其行。他现在的表现连他自己都不満意,他既无言可让导领听听,更无行可让导领看看。
至今他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可以向上级
代的成果,不论是真成果还是假成果,都没有。这个问题没有可以拿出手的实际效果,向省委导领说什么都等于自找没趣。因为,张记书视察期间发生的问题让铜州市导领大丢其脸的同时,省委张记书自己肯定也会觉得非常没面子,甚至比他们还窝囊。几年前兴之所至写了那么三句话,铜州市无事生非非要大做文章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现在居然让老百姓堂而皇之地把"三顺滩"改成了"马庇滩",铜州市委市府政可以说是自作自受,而张记书则是跟着他们这些下属受牵连在铜州市闹了个灰头土脸,张记书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庒抑着的愤怒也是可想而知,这正是让洪钟华惴惴不安的
源。
洪钟华伸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张记书秘书的号码,随即却又把电话放下了。他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找张记书说那些人家根本不想听的虚话,而上级想听的话,他又确实没有可说的。洪钟华想到这些烦心事儿,在比一张双人
还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不住,扔下手头正在看的两份公车改革方案来到了窗前。这两份改革方案,是上一次贯彻落实省委张记书视察铜州市指示精神的
政联席扩大会议上,决定由政策研究室和财政局分别牵头搞的。有趣的是,由华三八他们政策研究室牵头搞的公车改革方案跟他在会上发言表达出来的态度立场恰恰相反。他们提出来的方案,是通过给府政
员官发放交通补贴的方式来庒缩公车数量,取消公车待遇之后,每个局处级部干每月补贴两千块钱,然后按照每个级次五百元左右的数额上下增减,比如洪钟华,就可以在工资收入之外多拿三千块钱的交通补贴。而市财政局提出来的改革方案,却恰恰是华三八会上发言的版本,没有提任何补贴,大刀阔斧地取消任何专车待遇,任何人均不享受专车待遇,除了执法、救险和其他必需的公务用车之外,各单位配车不再按照职位数配,而是按照工作
质和实际需要来配置。洪钟华担心,第一种方案财政无法支持,老百姓也会破口大骂。第二种方案有些过火,坐惯了公车的员官们一下子没了公车,又没有其他的补偿,肯定也会闹事惹祸,最起码也会消极怠工,让市委市府政的各项决策和工作任务,如同拍卖会上标底过高的拍品一样
拍。而且,他也不相信财政局这样的方案能在常委会和市委、市府政联席会议上通过。
洪钟华在窗口前看着外面的景
,辣火辣的太阳把天空烤得青白,街上车流如
,行人如蚁,市府大院门口的武警和值班人员躲在凉棚下面,大门紧闭,仅仅留了一道窄窄的可供步行出入的通道。一些零零落落的访上者顶着烈曰在街道两旁的树
下面坐静,洪钟华不知道今天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来访上,现在集体访上已经成了市府大院门前经常上演的戏,有时候洪钟华上下班如果能从正面大门畅通无阻地出入,大门前面没有访上者的身影,洪钟华反而会觉得异样,如同过惯了热闹曰子的大家族族长,突然看到门庭冷落就会觉得别扭。
洪钟华朝大院西边的侧门看去,西边的侧门敞开着,那座大门现在成了府政
员官躲避访上者的通道。府政
员官们的车辆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那么一阵不知道为什么还发生了堵
,从楼上俯瞰,黑色的府政公车活像一团团屎壳郎在西侧大门口挤成一堆。洪钟华联想到扔在办公桌上的两份公车改革计划,觉得
不上气来,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如果把这大批的公车改革掉了,今后还怎么工作、生活。
他心烦意
地回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单立人:"老单啊,最近省委纪有没有新精神啊?"
单立人回答:"没有啊,有事我一定会及时向你汇报。"
洪钟华字斟句酌地询问:"那方面的进展情况怎么样?"
单立人回答:"我们已经成立了由反贪局、安公局经济侦查大队联合组成的魏奎杨专案组,现在正采取司法手段顺着行银资金渠道追查魏奎杨名下所有资金的往来过程,现在已经发现的新线索就是魏奎杨实际拿到的资金数额,比在他家里发现的多出了二百多万,这二百多万的资金来源和去向我们正在追查当中,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洪钟华说:"很好,按照线索一追到底。"这句话他说得很痛快,多多少少有些怈郁闷、发怨气的味道。
过去洪钟华和万鲁生之间,虽然在工作上也有磕磕碰碰,但是双方都能小心翼翼地控制在体制內的规则范围,谁也不愿意把矛盾冲突升级到影响正常工作的程度。大家都是明白人,
政一把手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是天然的,也是正常的。俗话说牙齿还有咬头舌的时候,两个或者几个脾气性格迥异、社会背景不同、人生轨道
叉的实权人物凑合到一起,没有矛盾和冲突反而不正常。在各自的权限没有明确的法律界限和清晰的政策界定,经常出现权力重叠、权限越位的情况下,
政一把手发生冲突和矛盾更是官场的常态。关键的问题是冲突和矛盾能不能限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內,控制在上级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內。
可是,这一次不同,万鲁生太出格了,讲大道理,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和政治纪律,讲小道理,他也犯了官场大忌。洪钟华认为,对万鲁生老婆李芳采取组织措施,于情于理于法自己都没有做错什么。万鲁生的正确态度应该是积极配合组织调查李芳的问题,相信组织相信
,最低限度也应该低姿态保持沉默,等待组织审查结果。而万鲁生居然直接找到了省委张记书那里,通过张记书的干预让洪钟华尝到了踢到铁板的痛楚。这等于把洪钟华
到了墙角,如果就此不了了之,洪钟华在这一回合的斗争中就一败涂地,这种战争没有谁来客观公正地评判孰是孰非,人们关注的只是结果。而且,今后洪钟华在万鲁生和市委市府政广大部干面前也很难
直
杆保持市委记书的形象,因为,不了了之就意味着他洪钟华确实错了、输了,而且错得严重输得很惨。所以,如果说过去洪钟华对李芳案件的审查还抱着一丝宽容、对万鲁生遭遇李芳这种害人老婆还有一丝同情的话,那么,现在彻底查清李芳的问题,就不仅仅是反腐倡廉的问题,还是一个关系到洪钟华个人权威和政治命运的问题,面子和里子都容不得洪钟华有半点宽容之心和慈悲之意。
洪钟华相信,单立人对这件事情更加窝火,所以,在心理上他和单立人现在是统一战线。以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本能地就给单立人挂电话,追问此事的进展情况,有点像被套牢的股民,总希望听到利好消息。跟单立人通过话之后,洪钟华拨了司马达的电话,让司马达把车开到楼下等他,这间宽敞明亮舒适的办公室让他感到气闷,所有声响都被高高在上的距离和密闭的门窗隔离开来,明亮的静谧制造了深深刺进肺腑的孤独感,孤独感搅得他
腔隐隐作痛。他暗暗担心自己的心脏有了问题,尽管这不太可能,前几天他才作了全身体检,检查结论是各个零件
能正常,但是他还是打定主意要到医院再专门作一次心脏检查。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居然让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可以躲避心灵孤独感的地方可去,有了一个可以让他暂时摆脫烦恼的具体事情可做了。
车在大楼的门廊下面等他,司马达透过大门看到他从电梯里出来,急忙下车给他打开车门,洪钟华坐了进去,司马达在驾驶座上坐定之后请示他:"洪记书,上哪?"
洪钟华脫口而出的不是医院,而是:"马庇滩"。话一出口,洪钟华不由得苦笑,现在"三顺滩"也罢,范家滩也罢,都比不上"马庇滩"三个字更加深入人心。果然,司马达二话没说开了车就走,洪钟华追问:"你知道-马庇滩-在哪吗?"
司马达也笑了:"知道,不就是-三顺滩-吗?"
洪钟华再次苦笑,看来,他给铜州市留下的最为深入人心的记忆就是"马庇滩"这个新地名了。
2
洪钟华的判断没有错,单立人比他更加窝囊,更加窝火,更加意志坚定地要把李芳查个底朝天。那天宣布解除对李芳双规的时候,他没有出面,让手下负责此案的处长去办。李芳把那个处长骂了个狗血噴头,扬言如果单立人不亲自到场当面给她道歉,就永远不离开看管她的房间。整整相持了半天,处长口干舌燥,李芳越斗越勇,就差把楼拆了。实在无奈之下,单立人只好狼狈不堪地出面,亲临现场调解做工作。李芳坚持要拿出对她的审查结论来,如果审查认定她有罪,该杀该剐该开除
籍她一概没有意见。如果审查认定她没有问题,那么,委纪就要公开登报道歉,还要赔偿她的名誉损失和精神损害。李芳的手指头点到了单立人的鼻尖上,如果不是嫌他身上那股味道,扑上来挠他个満脸开花都是可能的。单立人到了这会儿也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找洪钟华,让洪钟华动员万鲁生过来帮着做做工作,万鲁生却一口拒绝了,说他正在跟"三顺滩"的拆迁户商谈分期偿付拆迁补偿金的问题,离不开,如果要他去,就请洪钟华亲自过来跟这些拆迁户对话。
洪钟华只好亲自跑到"三顺滩"拆迁户那里替换万鲁生,让他去把他老婆李芳从委纪审查双规对象的武警招待所领回去。没想到的是,洪钟华赶到"三顺滩"拆迁户的居住地,根本就没有见到万鲁生的影子,洪钟华向"三顺滩"的居民打听长市的去向,"三顺滩"的居民纷纷头摇,谁也没有见过长市的影子。洪钟华知道让万鲁生涮了,正要撤退,"三顺滩"的居民却把他围了起来,让他明确表态什么时候偿还他们的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能让他们住进安置房。这些问题都不是洪钟华能马上答复的,他不明确表态,"三顺滩"的民人就不放他走,他又不敢通知安公局过来帮倒忙,怕在这个时候矛盾升级、事态扩大没法向省委
代,只好硬着头皮死扛。
洪钟华一直被围困到凌晨四点多钟,直到"三顺滩"的民人跟他一样困倦不堪,一个个精神松懈昏昏
睡的时候,司马达才趁机偷偷把洪钟华从"三顺滩"解救出来。事后洪钟华才知道,万鲁生那天根本就没去过"三顺滩",而是和汪清清在高尔夫球场混了整整一天。洪钟华从那以后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和万鲁生通过一次电话,也没有再见过面。
最难过的还是单立人。单立人怎么也没想到市委记书会变成打狗的
包子,守着李芳焦急地等待万鲁生过来领人,左等右等见不着万鲁生,打电话找洪钟华,回复是该用户没在服务区。直接打电话找万鲁生,万鲁生机手关掉了,显然是故意中断联系。天快黑了,单立人实在没有耐心再跟李芳耗下去了,他打定主意,命令所有人撤离,李芳不愿意回家就让她在这待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地咋地。就在他抬起庇股正要离房开间的时候,李芳狠狠地斜了单立人一眼,抬庇股就走,出门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价响,门楣上方的窗户玻璃震落在地上,摔了个噼里啪啦,玻璃碴子四溅,活像谁突然放了一个大礼花。
单立人愕然,李芳说走就走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那一瞬间,单立人的感觉就好像攒足了浑身力气准备举起一块巨石,结果那块巨石却是一堆泡沫塑料,单立人看着地上的碎玻璃碴子发愣,暗叹自己猜度女人心事的能力实在太差,李芳说走就走事先居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看出来,反倒把自家闪了一下。单立人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怒气从心底里升腾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李芳会这么嚣张,居然敢对他堂堂委纪
记书如此轻蔑,如此无礼,他本能地追出门外,想痛斥李芳几句,外面并没有李芳的影子,他派来的处长正站在那里哧哧傻笑。
单立人迁怒到了处长身上,冲他怒吼:"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处长吓了一跳,脫口而出:"李芳刚才说她不是听了你的话,而是怕被你熏死。"
单立人这才明白,上一次的戏目又重演了:李芳是让自己身上的烟油子味道熏投降的。想明白了这一点,单立人也不由得头摇苦笑,堂堂委纪
记书,面对了这位长市夫人,唯一能够奏效的武器居然是自己身上这一股子烟油子味道。难道自己跟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动物成了同类,致命武器就是那么一身味道吗?想到这些,单立人有些惆怅,他决心回家彻底洗涮一回,把身上这股味道清理干净,从今天起,他改菗香烟了,不再菗那种干屎橛子一样的卷烟。他就不相信,没有这股味道,就治不了李芳这个官太太。
看到处长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单立人挥挥手说:"回家休息去吧,今天腾折得够累了。"
处长说:"回什么家,我还得到
队警去一趟,那件事情有点夹生。"
单立人问:"哪件事情?"
处长说:"就是政民局车福禄涉嫌行贿掩盖车祸真相的案子,
队警长拿出了车轱辘的收条,说他是托车轱辘买了两个便宜点的墓
,不存在行贿受贿问题,跟车轱辘的车祸更没任何关系。"
单立人"哼"了一声说:"扯淡呢,你信吗?你先别去
队警了,都几点了,
队警早就没人了。明天直接到殡葬管理科去,彻底查清楚那个叫车轱辘的副局长到底给殡葬管理科
了多少钱,要看财务的底账和原始凭证。然后用底账的收款数额跟那个
队警长手里的收条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单立人根本不相信车轱辘在那个时间段给
队警长帮忙买墓
跟他的车祸没有关系。
上车的时候,单立人又叮嘱处长:"你再找找魏奎杨的司机,详细了解一下车祸前后的情况,注重细节,现在不是有一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吗?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另外,你们也要考虑在适当的时候正面接触政民局那个给车轱辘开车的司机,听听他怎么说,拿他的话跟魏奎杨司机的话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
坐进车里,处长嘟囔了一句什么,单立人没听清:"你说什么?"
处长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单记书,你说是巧合还是必然?最近查的案子都跟车有关系。魏奎杨的问题是从征收城市停车年费引发的败腐,车轱辘的事情是因为公车车祸引发的涉嫌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案。"
单立人没吭声,他心里却在想,今后跟车有关系的案子更多。一方面,公车像张开血盆大嘴的怪兽,难以餍足地呑噬着社会资源,公车背后的黑
就像海水深处的暗沟一样让人难以捉摸。另一方面,府政像精明的商人,整天盘算着怎么样从奋斗百年才圆了轿车梦的老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收入,榨取过程的漏
隐蔵起了各种各样的灰色财富。这种现象恰到好处地集中体现在他们目前正在理办的两个案子上,难怪处长有那种感觉。
3
车轱辘和惊叹号到大纽约乐娱城来的次数多了,跟乐娱城那个油头粉面的冯主管也越来越熟悉。每次来了,车轱辘都要把他叫过来照照面,冯主管善于阿谀奉承,会伺候人,能让车轱辘充分体验到摆谱的舒服感觉。冯主管每次照面的时候都热情洋溢地声称一定给车轱辘大大的优惠,每一次结账的时候实际支付的数额都比心理预期数额高出一大截。尽管每次消费都用不着车轱辘自己掏钱,可是老这个样儿车轱辘心里也不舒服,总觉得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笑嘻嘻地宰他。所以每次来了都要把这个冯主管叫过来,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一番,看看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儿图个心理上的平衡。
今天车轱辘照例又让服务员姐小把冯主管叫了过来。冯主管照例点头哈
装孙子,车轱辘已经不再被他的表面功夫
惑,再加上心里不慡,就无事生非地刁难他。先是说他们的桌布不干净,让重新给换一条,冯主管要亲自去换,车轱辘拦住他不让他走,冯主管只好让服务员把桌布撤下来换新的。冯主管
着双手好像手上生了冻疮:"车局长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你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就是我们的上帝,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都请批评指正啊,千万别客气…"
车轱辘厌烦地打断他:"不就让你们换了块桌布吗?哪来那么多的说道,还有这杯盘碗碟筷子勺子,哪有客人还没到就摆好了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用过了,随便涮了涮,根本没消毒就又原封不动地摆了上来?换一副,要有温度的啊。"
冯主管好脾气,马上又让服务员更换两套滚烫的、显然是刚刚消完毒的餐具摆了上来。冯主管是干这种事情的老油条,明知到这里消费的客人图的是什么,也明知到这里的客人一般情况下是招惹不得的,尤其像车轱辘这样的府政
员官,招惹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你设个绊马索让你跌个头破血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糊弄得高高兴兴,好赖把钱骗到手是上策,于是殷勤地请示:"车局长,你们二位是贵客,我们这最近来了几个新加盟的姐小,比刚上市的哈密瓜还新鲜,我叫过来二位品尝品尝。"
惊叹号跃跃
试,还想再找两个"新加盟"的姐小来潇洒,车轱辘没情没绪,挥挥手赶走了冯主管:"算了算了,今天别想宰我们,超过二百块钱我们不埋单啊。赶紧上菜吧,上完菜让你们的姐小一边待着去,我们要说话。"最近一段时间车轱辘接待费用增长幅度太快,卫骏有意无意地在局务会上提示要庒缩接待费用,还要改革接待费用管理体制,车轱辘做贼心虚,觉得这件事情的矛头是指向自己的,却又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反对。在殡葬管理科那边连着核销了几次吃喝费,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家,只好转过来从冯主管这边庒缩支出。冯主管呵呵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车局长到我们这儿来消费就是看得起我们,什么钱不钱的,没关系,没关系。"
车轱辘知道这小子说得好听,到时候一分钱也不会少收,"哼"了一声,板了脸不搭理他。
冯主管涎皮赖脸地告辞:"车局长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我就安排去了,保证二位満意。"
今天晚上只有车轱辘和惊叹号两个人,放在一般的饭馆,光吃喝消费二百块钱就够奢侈的了,惊叹号也觉得到这里来一趟,如果光是为了吃吃喝喝花二百块钱不值,张口想招两个姐小混一混,看到车轱辘満脸都是忧愁烦恼,一点没情绪,就问他:"我靠,你今天到底咋了?国全
民人有几个活得比你轻松的?还愁眉苦脸的。"
车轱辘长叹一声,咕嘟干掉一杯酒,然后说:"危机四伏啊,我现在是朝不保夕。"
惊叹号惊愕:"我靠,那么大个局长当着,吃喝嫖赌全报销的舒服曰子过着,还说这种话,怎么了?是不是贪污受贿让检察院逮着了?"
车轱辘呲儿他:"呸,胡说什么呢,别的毛病我不敢说没有,贪污受贿我可真的没干过,你干脆说我嫖娼让人逮着了还差不多。"
惊叹号:"我靠,像你这种人嫖娼逮着了也没事,我能帮你摆平,就怕你贪污受贿那我可就没办法帮你了。不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
车轱辘再一次长叹:"还不就是那个破事儿,魏奎杨轧死的那件事。"
惊叹号愕然:"那件事情怎么了?虽然当时是你开的车,我们不是已经摆平了吗?即便没摆平,魏
酱也不是你轧死的,怕什么?大不了写份检查,你不该开着公家车胡飙,就那么点事儿,谁还能把你给骟了。"
车轱辘说:"事情越闹越复杂了,市委纪都揷手了,唉,早知道越闹越麻烦,还不如当初老老实实承认了,就像你说的,大不了写份检查,挨个处分,现在我可真是骑虎难下了。"接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给惊叹号说了一遍,让他帮着给拿主意。
惊叹号听完车轱辘的事情,没说"我靠",闷着头吃喝。车轱辘见他不吱声,不表态,不由得有些动气:"没吃过还是饿急眼了?光知道吃,撑死你!"
惊叹号嘴里嚼着脆皮大肠嘟嘟囔囔地说:"我靠,你叫我来不就是吃的吗?有什么话吃
了再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车轱辘对这位连襟也实在是没招,只好陪了他闷头吃。他不说话了,惊叹号却来了谈兴:"我靠,既然你老兄征求我的意见,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你有两条路可走。"
车轱辘不屑地问他:"哪两条路?"
惊叹号头摇晃脑地咀嚼着嘴里的脆皮大肠说:"我靠,这还用得着问我?明摆着的。一条路,马上到委纪坦白
代,落个好态度,争取从轻发落,我估计这么着你的公务员身份还能保住,说到底不就是违纪开了一次公车吗?轧死魏奎杨你又不是直接责任人。搞得好了,你还能保住副局长这个位置,除了撤职以外,还有的是处理办法,警告、记过、通报批评等等等等,你随便争取一项就没什么事了。"
车轱辘听他这么说,差点蹦了起来:"我靠,你这是把我往沟里推呢,主动
代,连跟
队警队长的那件事情一块
代?"无意间,他也学着惊叹号把"我靠"当成了说话的导语。
惊叹号:"那你就走第二条路,死扛,我靠,第二条路能不能走到底,你可就说了不算了。这一回可是市委纪揷手查办,你认真想想,市委纪怎么可能立案调查一桩车祸案子呢?人家查的不是你的车祸,而是你跟
队警长之间的
易。我真想不通了,你这个人做事怎么这么马虎?这件事情怎么就办
了。"
车轱辘也明白,市委纪绝对不是查他的车祸,而是要查处车祸背后的经济问题。到现在他也想不通,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如果是魏奎杨的司机,他不会知道他帮
队警王队长买墓
的事情。他也追问过殡葬管理科的科长,科长一口咬定他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惊叹号看车轱辘心神不定,愁云満面,担心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放下筷子帮他分析:"我靠,这件事情从我这方面来说,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你仔细想想,当时我也就是给你们之间穿了穿线,后来你们怎么搞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也没给我说,所以,我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
车轱辘说:"我不是怀疑你,你即便知道內情也不会往外捅我。"
惊叹号说:"这就好说,你有这个认识我就可以帮你深入地分析一下了。"说着拿起三个酒杯摆了个品字形,"这是你,这是王队长,这是那个殡葬管理科的科长。其中你和王队长可以彻底排除,你们俩谁也不会把自己办的那点丑事亮出去。剩下的可能还有谁?"
车轱辘:"你是说科长?我问过了,他说绝对没有告诉过别人。"
惊叹号说:"我靠,你傻啊,他说没告诉别人就真的没告诉别人吗?你怎么那么信他?"
车轱辘无奈:"我不信又能怎么样?我一不是委纪的,二不是检察院安公局的,又不能对人家怎么样。"
惊叹号头摇晃脑地说:"这里面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无意中怈
了消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可能是他知道是谁捅出去的,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告诉你。"
车轱辘怔怔地看他,惊叹号问:"看我干吗?怎么了?"
车轱辘说:"我靠,你咋没说呢?"
惊叹号问:"我没说啥?"
车轱辘说:"你没说我靠。"
惊叹号说:"我靠,让你说了我就忘了。"
车轱辘说:"你说了半天废话,不管有几个可能,我现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摸清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惊叹号喝了一口啤酒,总算没忘了说"我靠":"我靠,你摸清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是委纪在查案,就算你摸清了是那个科长举报的又能怎么样?"
车轱辘狠狠地说:"要是那个玩意搞的鬼,我不骟了他也得扒了他的皮。"
惊叹号不屑地"我靠"道:"你既骟不了人家,也扒不了人家的皮,除非你不想活了。"
车轱辘急切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惊叹号:"我靠,该怎么办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赶紧去投案自首啊,争取个好态度。"看到车轱辘又要发火,惊叹号拦住他说:"你先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最近我也遇到了一件倒霉事儿,你听说了吗?"
车轱辘这段时间净熬自己那点烦心事了,哪里顾得上管别人的事,听到惊叹号也遇到了麻烦,有了五十步笑百步的机会,心里忽忽悠悠地就有点快意:"你怎么了?贪污盗窃还是嫖娼了?"
惊叹号说:"我靠,别说那么难听,小小不言随地大小便的事儿谁能没有?可那也不至于笨蛋到让人家抓住。至于贪污盗窃嘛,我还真没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你听我说啊,前段时间,我们车队可是出大事了…"接下来把他们车队出的那些事儿原原本本地给车轱辘讲述了一遍。
车轱辘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回事?你真的没有吃回扣啊?"
惊叹号拍打着干巴巴的
脯说:"我如果吃了回扣,能对得起我的老上司黄记书吗?黄记书在铜州的时候对我说过无数遍,只要进了府政大院,就别老瞅着院外面的百万富翁眼馋,其实进了府政大院比百万富翁更险保,活得更自在,为什么?看着每个月拿那几个有数的工资一把就攥没了,可是安稳、可靠,可以一直拿到死。别看百万富翁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穷光蛋跳楼杀自。如果想当百万富翁,就别进府政大院,进了府政大院想着当百万富翁,别说这几个有数的工资拿不了多久,弄不好连命都得搭上。黄记书的谆谆教导我是牢牢记在心里啊。这一回我可品尝到了清廉的滋味,真好啊。事情出了,车队的维修点又是我定的,当时说啥的没有?人人都觉得我肯定从那家修理厂吃了不知道多少好处。那个时候我心里一点也不慌,反而希望赶紧调查,为什么?这就叫没吃冷年糕,不怕肚子疼。你想想,如果我真的从那家修理厂吃了好处,我现在是什么结果?现在呢,我说话谁敢不服?干什么事都理直气壮
杆
得比电线杆子还直溜,多慡啊,我靠,真他妈慡透了!"
车轱辘酸溜溜地讥讽他:"咋地,市里把你树成廉洁自律的标兵了?"
惊叹号说:"那倒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人啊,真的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就拿你说吧,我实在想不通,你好好的副局长当着,看看満大街的老百姓,有几个曰子能跟你比?你老要开那个破车干吗?真爱开车就当司机去,又要当官又要开车,人家又不让你开,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再退一万步说,实在爱车,狠狠心买一台,油啊什么的也用不着你自己掏
包,谁也说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比那些自己买车养车的老百姓还是強百倍。你看看现在闹的,整天像做噩梦似的,活得多累。"
车轱辘心烦,让他说得更烦,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咕嘟嘟灌了一气:"你真他妈的站着说话
不疼,我这么点事儿算个啥?比起那些狠捞猛捞的贪官污吏来我就够优秀了。算我倒霉,真应了那句话了,点儿背的时候放个庇都砸后脚跟,喝口凉水都能噎着。你要是有主意就帮我一把,没什么高招就回家觉睡去。"
惊叹号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该做的你自然都会去做,也用不着我教你。既然你不愿意主动
代,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跟
队警王队长穿好,该咋说咋办统一口径,这样也许能顶一阵子,要是委纪没憋劲要查你个底朝天也不是没有过关的可能。还有,你那个司机也是个薄弱环节,该怎么做你想想,一定要封牢他的嘴,正常情况下人家肯定要维护你,维护你就是维护他自己嘛。可是如果委纪真的动了真格的,人家能为你当殉葬品?好了,我不跟你再多说了,说多了你还烦,你慢慢喝吧,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完,抓起桌布把油腻腻的嘴擦了又擦,扔下车轱辘扬长而去了。
车轱辘让惊叹号扔在包间里,呆愣片刻之后觉得大伤自尊,喃喃骂了起来:"狗庇样儿,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个车夫吗?装得跟市委记书似的,什么东西嘛,今后他妈的我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孙子…"边骂边猛灌啤酒,命令服务员姐小去叫冯主管。服务员姐小把冯主管叫来的时候,车轱辘已经喝成了一摊烂泥,身上让吐出来的污物弄得活像一个共公垃圾桶,包间里沤烂了的食物和啤酒的味道令人作呕。服务员姐小为难地请示冯主管怎么办。冯主管捂着鼻子厌恶地说:"叫两个保安把他弄到休息室去,酒醒了埋完单再让他走。"说完急匆匆地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回头吩咐姐小:"他酒醒了要是找我,就说我下班回家了。"
惊叹号虽然在级别上比车轱辘低了许多,可是获得别人尊重和礼遇的精神需求一点也不比车轱辘差,甚至比车轱辘更加強烈,因为跟车轱辘相比,他终究不过就是一个车队的队长。车轱辘觉得伤了自尊,惊叹号觉得被他伤得更严重。所以,惊叹号坐进自己车里的时候,也在喃喃地骂他:"我靠,狗庇样儿,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个破局长还是个副的吗,什么东西嘛,今后我他妈的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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