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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政民‬局组成员、纪检组长郭晓梅是那种比较正统的女人,虽然适应时代,在穿着上也比较讲究了,也知道有了闲钱要到美容店装修装修脸面,可是脑子里的原则却一点也不比过去穿着列宁服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差。‮委纪‬找车轱辘谈话的情况她连组‮记书‬、局长何茂泰都没给说,因为这是‮委纪‬直接主办的案子,没有‮委纪‬的授权她当然不能到处说。同时,郭晓梅又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那天看到车轱辘在‮委纪‬的同志面前丢人现眼、狼狈不堪,她心里既为车轱辘感到‮愧羞‬,又多多少少有点同情,平心而论,这本来是一件根本轮不到‮委纪‬出面的交通事故,结果车轱辘不能正确对待正确处理,瞎‮腾折‬,‮腾折‬来‮腾折‬去闹得下不来台,实在让人有些惋惜。

 所以,当车轱辘登门拜访的时候,郭晓梅比过去更加热情、客气,当车轱辘坐定之后,郭晓梅搬了一把椅子做到了他的对面,而不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这也是一种姿态,一种平等、友好、亲近的姿态。郭晓梅想到他可能要谈案子的事儿,还善解人意的问了车轱辘一句:“用不用关门?”

 虽然同在一个局里担任‮导领‬职务,车轱辘到郭晓梅的办公室里来的并不多,即便来了,也是坐都不坐,站着把话说完就走。倒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芥蒂,而是就这么个习惯,这种习惯也是大多数‮府政‬
‮员官‬里‮导领‬者的通病:一般不会坐在同级‮部干‬屋里聊天,尤其是不会坐在独自拥有一间办公室的同僚屋里聊天。车轱辘面对了郭晓梅这个亲眼目睹他在‮委纪‬专案组面前狼狈难堪的异同僚,脸上还有点拉不开,举止失措,郭晓梅请教他用不用关门的时候,车轱辘居然听成了“你没有关门”以为自己的裆拉链没有拉,郭晓梅在委婉的提醒自己,连忙站起来低头看看,还本能地用手试了试,好像他刚刚从厕所出来,搞得郭晓梅莫名其妙。

 郭晓梅看出了他肯定有事要说,却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他,那样显得不太人情,给他沏了一杯茶,没话找话的安慰他:“这两天还好吧?事情已经出了,就应该想开点,也别太跟自己较劲了。”

 车轱辘找郭晓梅之前该说的话已经打好了腹稿,进了郭晓梅的办公室,当了郭晓梅的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话头,郭晓梅这么一说,他也就好接茬了:“你这会儿没事吧?我想跟你谈谈。”

 郭晓梅连忙说:“没事没事,谈谈是应该的,我也想找你谈谈。”

 车轱辘放下手里的杯子,整理一下思路开始说话:“这几天我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主要原因还在于我太胆小怕事了,如果当时勇敢面对,说到头来不就是一场车祸吗?而且主要责任还不在我们,而在那台大拖挂车。那天‮委纪‬的同志找我的时候,我确实心存侥幸,思想上的弯子一时没转过来,事后想一想,后悔的。”

 郭晓梅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当时我在一边看着都难受的。”

 车轱辘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说:“过去我们不是常说,对犯了错误的‮部干‬,要治病救人,重在教育吗?我犯的错误质跟那些贪污受贿、搞‮女男‬关系的人根本就不一样,所以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请你帮我联系一下‮委纪‬办案的同志,再深入地跟他们谈谈我的心里话。”

 郭晓梅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想:就凭你现在这个认识,跟‮委纪‬办案组的同志谈了效果可能反而更不好。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委婉地问车轱辘:“你怎么不直接找他们谈谈?都在一个市里工作,这有什么。”

 车轱辘:“我不认识他们,再说了,我贸然找人家,人家要是一口回绝了,我也下不台来的,面子上也不好意思。我们在一起共事五六年了,过去相处的还是不错的,就算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郭晓梅想一想,车轱辘说的也是实情,尤其是经过了那次谈话之后,让车轱辘直接再上杆子找‮委纪‬那个处长,确实有点为难。就像车轱辘说的,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在一个局共事几年,这个时候,郭晓梅也就只能帮上这么点忙了,这个时候如果郭晓梅拒绝了车轱辘的要求,肯定会造成对车轱辘新一轮的伤害,郭晓梅不忍心,也不好意思拒绝她,于是当着车轱辘的面拨通了‮委纪‬处长的电话。‮委纪‬处长听郭晓梅说车轱辘想找他进一步谈谈,一口答应,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正在处于调查当中的‮部干‬要求‮委纪‬办案人员谈谈,‮委纪‬办案人员都不会拒绝的。郭晓梅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方便,‮委纪‬的处长说只要能帮助‮委纪‬尽快结案,帮助车轱辘提高思想认识,正确接受组织的处理,什么时候他都有时间,什么时候他都方便。

 郭晓梅捂着话筒征求车轱辘的意见,车轱辘说:“选时不如撞时,你要是能菗出时间我们现在就去。”

 郭晓梅点点头,对电话那头说:“如果你现在有空,我带他现在就过去。”

 ‮委纪‬处长答应在办公室等他们,郭晓梅便陪着车轱辘坐着她的车去‮委纪‬找那个处长。路上车轱辘又犯难的说:“‮委纪‬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处长是自己一个房间还是跟别人一起办公,如果在一起办公,说话会不会不方便?”

 郭晓梅反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车轱辘说:“能不能找个僻静的茶馆,我找他也不是正式的待问题,就是想跟他谈谈心里的想法,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郭晓梅说:“合适不合适得由他来定,我给你问问。”说着打电话把车轱辘的顾虑说了,处长说他还真的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如果车轱辘真的有什么话不愿意别人听到,那就到茶馆也行,但是得有郭晓梅陪着。郭晓梅又捂着电话征求车轱辘的意见,车轱辘说:“那就到美能达大厦的悦来茶馆吧。”

 郭晓梅又把话传了过去,处长答应了,说他马上从办公室朝悦来茶馆走,谁先到了谁就等着,双方不见不散。

 悦来茶馆,三个人坐了下来,处长问车轱辘还有什么新的事实需要说明或者澄清的没有?车轱辘说他倒没有什么新的事实,就是这件事情出了以后心里难受得很,想找组织上谈谈自己的心里话。处长说:“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能答复的就答复,答复不了的还可以向上级汇报。”

 车轱辘就又把给郭晓梅说过的那些话对着处长说了一遍,无非这桩车祸从本质上讲他的责任并不大,他的错误就是问题发生以后没有正确处理,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队警‬那个王队长,所以组织上调查他、处理他他都没有意见,就是希望组织上看在他一项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铜州市的‮政民‬工作做了大量的工作,在处理他的时候应该从轻云云。

 处长问他,他认为啥样算从轻,车轱辘支支吾吾又说不出口。郭晓梅这时候站了起来说:“你们俩先聊着,我出去一下。”女同志说她出去一下,往往是如厕的委婉说法,男人自然不好意思追问,打过招呼,郭晓梅便离开了茶室。郭晓梅从茶室出来以后觉得别扭,她陪车轱辘找处长谈话,纯粹是一时心软,对车轱辘有点同情,也是念在一个机关里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同志情谊,可是听了车轱辘在处长面前继续开脫自己,为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找借口,她就觉得很不是味道。冷静、理智的思考之后,郭晓梅才发现自己做了一桩蠢事,其实她给车轱辘联络好了之后,尽可以让车轱辘直接找处长谈,到哪谈、谈什么都跟她没关系,现在倒好,好像她把车轱辘带过来跟组织讨价还价似的,也不知道人家处长对她在一旁当陪客有什么看法想法,郭晓梅脑子越转越觉得别扭、窝囊,便起身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声出去一下,然后直接下楼想干脆坐车‮民回‬政局,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尴尬。

 郭晓梅走了以后,车轱辘抓紧时间开始实施自己的行动方案,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实实的大信封给处长:“处长,这是一点小意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不好意思…”

 处长刚开始让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推辞,转念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那个厚实的信封扔还给车轱辘:“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在继续犯错误,赶紧收回去还来得及。”

 车轱辘哀求道:“处长,过去我们不熟悉,这一次是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大的坎了,你帮帮我,帮帮我,我知道,只要你在报处理意见的时候,高抬贵手,好赖给我保留个职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说着把厚墩墩的信封拼命往处长的兜里

 与此同时,已经坐上汽车的郭晓梅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提包落在了茶座,手提包里不但有钱包,还有女同志特殊时期随身携带最怕男同志看到的东西,万一处长或者车轱辘发现了提包,好奇一下…郭晓梅想象着那令人尴尬难堪的可能,飞一样的从车里蹿了下来,被贼撵一样的朝楼上冲去…

 处长还在茶座里对付死烂打的车轱辘,两个人一个死活要把钱到对方兜里,一个死活不要拼命推辞,此时几乎扭到了一起,不知道的人此时进来,肯定会以为他们俩中的一个正要強暴另一个。他们俩虽然烈地推拉争执着,可是大脑里还有一块最‮感敏‬的感知区域留给了郭晓梅,两个人都怕郭晓梅突然进来,那就非常尴尬,两个人都说不清了。走廊里传来了郭晓梅的高跟鞋敲打地面清脆的响声,车轱辘和处长两个人同时撒手,车轱辘比处长动作快了半拍,就在郭晓梅推门进来前的瞬间,把那个显然装着‮民人‬币的信封进了处长的兜里。

 郭晓梅匆匆忙忙进来,对两个人极不自然的神态举动根本就没有注意,匆匆忙忙拿了自己的包对处长和车轱辘说:“局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你们慢慢谈啊。”

 车轱辘再一次使出了在省委黄副‮记书‬家使过的伎俩,跟着郭晓梅就走,边走边对处长说:“我也有急事,我先走了,还得搭郭组长的车。”

 郭晓梅和车轱辘一起消失,扔下处长一个人在屋子里呆若木,片刻,处长回过神来,苦笑一声:“你这是欺负我还是污辱我啊?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车轱辘坐上了郭晓梅的车,心里还満是又办成了一件事情后的轻松感。他认定处长对那包钱的推辞是正常反应,谁好意思直截了当的接受别人的贿赂呢?总得假意推辞一番,实在推辞不过,也就笑纳了。不然,处长为什么在郭晓梅在的时候不公开把钱退给他呢?他也认定处长在接受了那笔钱之后,肯定能在关乎他的处理问题上高抬贵手。俗话说得好,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么。如果他现在就知道处长回到‮委纪‬以后做了些什么,车轱辘肯定会后悔得狠狠菗自己两个大耳光。

 洪钟华接到省委黄副‮记书‬的电话之后,倒也不敢怠慢。虽然黄副‮记书‬并没有明确的要求铜州市在处理车轱辘的问题时,从轻从宽,可是哪个‮导领‬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能够明确表态,赤地替犯了错误的人说情呢?打招呼,过问,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洪钟华对车轱辘那件事情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跑了一趟华侨农场,对车轱辘选择的那片死人小区非常満意,想来想去,觉得车轱辘这个人倒也真的没有什么大毛病,错就错在不应该有爱飚车那个嗜好,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不就是爱开汽车吗?算他倒霉,出了那么一件事,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情,车轱辘还真是一个好‮部干‬。洪钟华打算菗空跟单立人通通气,听听他的看法,如果能够从轻处理,还是从轻处理好,退一万步说,车轱辘这件事的质,跟那些贪污受贿、搞‮女男‬关系的‮部干‬相比,还是要轻得多。车轱辘的分量在洪钟华的秤盘上的确很轻,从重还是从轻,都不是值得深思虑的事儿。从轻发落,既挽救了一个‮部干‬,也给了省委黄副‮记书‬一个顺水人情,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洪钟华还没顾得上为车轱辘的事情找单立人,单立人却主动找他来谈车轱辘的问题了。一进办公室,单立人就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到了洪钟华的办公桌上:“‮记书‬,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洪钟华好奇的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是两摞人百元票面的‮民人‬币,两万块钱。洪钟华打趣道:“你这是干吗?发奖金还是贿赂我?”

 单立人说:“这就是我们的‮部干‬,你看看,堕落到什么地步了,我们在查他的问题,他居然不思悔改,反过来向我们‮委纪‬
‮部干‬进攻了,这种‮部干‬要不得。”

 洪钟华说:“从一进门你就嘟嘟囔囔又是扔钱,又是发狠,到底怎么回事?”

 单立人气狠狠地说:“那个车轱辘,就是‮政民‬局的那个副局长,胆大包天,出了车祸隐瞒事故真相,拉人家‮队警‬的王队长下水帮他销案。我们调查他的问题,他居然拿了这两万块钱贿赂我们的专案组工作人员。”

 洪钟华一听是这件事情,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黄副‮记书‬办的事情难办了,车轱辘犯到了单立人这个黑脸手里,而且是犯了公然策反‮委纪‬专案组工作人员的大忌,难怪单立人生气。本来想帮车轱辘说情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就让单立人,从根本上说是让车轱辘自己给堵回去了。洪钟华只好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单立人说:“还能怎么处理?这种‮部干‬留不得,我建议市委常委马上讨论他的问题,我们‮委纪‬的处理意见是开除籍,免除行政职务,这是我们的处理报告。”

 洪钟华试探着说:“能不能把职务保留下来?”

 单立人反问:“‮记书‬你自己说呢?”

 洪钟华当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好答应了单立人:“那就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把这件事情议一下吧。”

 下一次常委会就在第二天,车轱辘哪里知道,第二天他的命运就要发生让他难以承受的转折了。

 这件事情里最窝囊的还是郭晓梅,那天刚刚回到办公室,她就接到了‮委纪‬那位处长的电话,电话里处长没头没脑的问她:“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你跟车轱辘设好的套儿?”

 郭晓梅让他问得发懵:“你说什么套啊?我能跟他设什么套?”

 处长又说了一句:“我也希望不是你跟他设好的套,也希望你作为纪检‮部干‬能够站稳立场。”然后就扔了电话。

 郭晓梅莫名其妙的挨了处长一顿呲,越想越窝火,在级别上她比处长低了半级,可是在工作上他们却是同行,处长这么呲打她,她哪里能忍下去?郭晓梅没做亏心事,连半夜鬼敲门都不怕,更不会怕‮委纪‬的处长白天来敲门,一怒之下跑到‮委纪‬,揪住那个处长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设什么套了?我怎么就没站稳立场了?你不说清楚,我跟你直接找单‮记书‬当面说清楚去。”

 郭晓梅理直气壮义正词严的讨伐闹得处长下不来台,当然更不敢跑到单立人那里上演真假美猴王,心里也立刻明白自己八成误会郭晓梅、冤枉郭晓梅了,后悔不迭,连忙关上办公室的门,阻断了同事好奇的目光和聪明的耳朵,背着人给郭晓梅道歉:“你别生气,怪我,当时把我气坏了,我正式向郭组长赔礼道歉。”

 郭晓梅倒奇怪了:“什么事把你气坏了?我怎么气你了?”

 处长便把车轱辘给他行贿的事儿说了一遍,郭晓梅难以置信:“真的?东西呢?”

 处长说:“我已经交给‮导领‬了,这件事情多窝囊人,他把我看成什么东西了?你替他约我,在那个时候你又躲了出去,要是你你会怎么想?不管我怎么想,话直接说给你总比蔵在肚子里或者背着你给‮导领‬说好吧?谅解,谅解,多多谅解。”

 郭晓梅也气坏了:“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这不是那我当傻瓜耍么?不行,我饶不了他。”

 处长劝慰她:“算了,用不着你收拾他,单‮记书‬也肯定饶不了他。来,握个手,好朋友。”

 郭晓梅甩开了他:“去,谁跟你是好朋友,你再敢对我那样吼,我真的饶不了你,把你送到黑脸‮记书‬那儿接受再教育去。”

 两个好人的茶壶风波平息了,车轱辘的风波却越掀越大了。

 李桂香今天一大早就接到张科长的电话,说电视台下午要过来采访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李桂香整整一天心里惴惴不安,意识中,她这一辈子属于看电视的群体,上电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想到自己也会在电视里出现,让全市上百万人眼睁睁的看自己,还没怎么样,光想想这件事情李桂香就腿发软,口发干。为了对得起全市‮民人‬,李桂香下午上班的时候专门修饰打扮了一下,洗了脸,在脸上抹上了厚厚一层雪花膏,想描描嘴,家里没有膏,李桂香就学着古人的办法,找了一张红纸,洇了,嘴在红纸上抿了一抿,照照镜子觉得效果还不错。

 她又换了一身‮服衣‬,当交通协理员没有警那样的制服,都穿自己的‮服衣‬,然后在胳膊上套个红袖标就行了。所以李桂香找出了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那件紫罗兰的蝴蝶衫,这件‮服衣‬虽然有些过时,但是宽松凉慡,穿在身上人显得飘逸、拔。出门的时候,她围上了小燕给她买的那条红围巾,别人都说这条红围巾特别好看,对指挥交通也特别有用,戴在头上本身就是警示信号。李桂香围红围巾还有一个最实在的作用,那就是可以遮

 不知道是张科长弄错了,还是电视台有什么新的变化,一直到快下班了,也没见电视台的人过来。李桂香一边忙着维护很难维护的交通,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回事?还不来,再不来就该下班了。其实她不知道,电视台对做这个节目非常重视,她刚刚上班人家就已经来了,她上班期间的整个工作情况都采取隐蔽拍摄的方式记录了下来。对她的采访,电视台的计划是等到她下班以后,如果在上班时间采访,势必要干扰李桂香的工作,影响到交通秩序。原定采访时间是五分钟,可是拍摄过程中,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李桂香认真负责、热情助人的情形,深为感动,临时决定把采访时间增加到十五分钟,同时还要对她的生活情况进行跟踪报道,把原来的新闻报道扩展成一个完整的专题片,片子的名称记者都想好了:女交通协理员的一天。

 李桂香被电视台蒙在鼓里,下班高峰时间到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想电视台的事儿。蜂拥如的汽车和蜂拥如的行人会而成的超级大漩涡,让李桂香仿佛漩涡中心的一叶孤舟,在钢铁和人组成的波涛之中拼命挣扎着。在一旁看着这一情景的电视台‮像摄‬问记者:“还拍不拍了?”

 记者说:“拍啊,后期按十比一的比例剪裁。”

 ‮像摄‬
‮头摇‬叹息:“就这个情景,我看着都累,气短。”

 李桂香却既没有感到累,也没有气短,旁人看来头晕脑心慌意的混乱局面,她已经非常适应,应付自如。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力随时在红绿灯和路面上跳跃转换,利用手里的小旗和口中的哨子,有时候还得用自己的身体庇护不听话的行人,指挥不听话的汽车。真正让她难受的是马路上汽车噴出来的尾气和搅起来的粉尘,尾气和粉尘呛得她嗓子疼痛,口疼痛,她还不能戴口罩,戴了口罩就不能吹哨子。

 一群散的小‮生学‬正在过马路,红灯车都应该停下来,可是一辆车刹车的时候冲过了停车线,如果就那么停着,十字路口的‮像摄‬头就能稳稳的拍下来那台车违章,按照闯红灯处罚,司机得扣两分,罚款二百块。所以那台车的司机就想将错就错,借用人群的遮挡,偷偷摸摸把直行车改成右转弯,逃避交通处罚,于是就驾着车在人群里硬挤。李桂香一向特别心疼小‮生学‬,因为她的女儿小燕就是小‮生学‬,虽然那台车的车速很慢,即便蹭到人身上,也不会伤害到人,李桂香仍然生气,做的人怎么能挤得过铁做的车呢?这台车也太不讲理了。于是李桂香出面干预,母护雏似的张开双臂护着小‮生学‬们过马路,用自己的身子拦住了那台企图偷偷摸摸躲避交通处罚的汽车。

 电视台的记者连忙指挥‮像摄‬:“快拍,抓近景,最好能给个脸部特写。”

 ‮像摄‬很优秀,立刻拉近镜头,屏幕上显示出了李桂香紧张、担忧却又执拗的表情…

 绿灯亮了,行人止步车辆放行,李桂香已经把小‮生学‬们送过了马路,正要回身阻拦企图在红绿灯转换的间隙揷空行的行人,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市府车队的司机们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常委会通过的关于开除车轱辘籍,免去车轱辘副局长职务的决定刚刚通过,惊叹号就知道了。噩耗是给王副‮长市‬开车的司机偷偷告诉惊叹号的,王副‮长市‬分管‮政民‬局,坐在车上的时候,王副‮长市‬接到了组织部长的电话,通报市委常委会关于对‮政民‬局副局长车轱辘的处理决定。

 王副‮长市‬接听电话的时候,司机竖起耳朵偷听,电话內容听了个一清二楚。挂了电话,王副‮长市‬还叹息了一声:“这个车福禄,没事开什么车啊,这下可好,把自己开到沟里去了,他这半辈子算白干了。”

 王副‮长市‬自言自语式的叹息,更加印证了司机从电话里听到的消息确切无疑。这位司机跟惊叹号的关系不错,也知道惊叹号和车轱辘的亲戚关系,回到车队,菗个空把惊叹号拉到没人处,原封不动地把常委会的决议告诉了惊叹号。惊叹号大吃一惊,他亲耳听到省委黄副‮记书‬给洪钟华打招呼,原想车轱辘的事情肯定得处理,但是大不了就是给个警告、记过,却万万没有想到处理得居然这么重,而且来得这么快。

 “我靠,真的?你没听错?”话问出口的同时,惊叹号也明白自己多此一问,作为‮导领‬的司机,传播的消息八九不离十。果然,王副‮长市‬的司机赌咒发誓:“当然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我要是瞎说,今天晚上我老婆从上摔下来。”

 放在过去,司机发这种誓,惊叹号会笑个半死,可是这会儿他根本就笑不出来了。现在让他最为难的是,这个消息该不该马上通知车轱辘。犹豫片刻,惊叹号还是给车轱辘挂了电话,他觉得,作为亲戚,提前给车轱辘透个信,让他心理上有个准备,这也是他的一份情意和责任。

 车轱辘听到这个消息傻了,在电话里半晌没有吭声。惊叹号还以为他昏过去了,对着话筒“喂喂喂”的喊了好一阵,正准备放下电话亲自过去看看,车轱辘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消息可靠吗?”

 惊叹号听到他又有了回音,松了一口气:“我靠,你咋了?消息是可靠的,可是你也别太在乎了,好赖还有个公务员的身份,吃穿用不着愁,好好干,挽回影响,说不定哪一天就又起来了。人这一辈子啊,啥事都可能遇到,遇到了杆子停一也就过去了…”

 车轱辘“唔唔的”答应着,早已经丧魂落魄,惊叹号后面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对于车轱辘来说,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噩耗,放下电话,他一庇股坐到了椅子上,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搅合在一起,搞得他头昏脑涨,与此同时,却又好像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心也跟着空落落的有如悬在半空吊得难受。这间办公室此时让车轱辘觉得难受,任何一个物件都像是在默默地嘲讽着他:你占用我们的曰子到头了。在这里他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他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葫芦正好面过来,见车轱辘要出去,连忙抢先下楼,习惯地把车停在了门口等着车轱辘。车轱辘没有上车,对这台他心爱的黑色奥迪车视而不见,绕过汽车朝前面走去。

 葫芦看到他这个样儿,从车上下来,追上去问他:“车局,你去哪?我送你。”

 车轱辘被葫芦从恍惚状态惊醒,他看看葫芦,又看看葫芦身后的车,一阵悲凉从心底涌起,从今往后,他再也享受不到专车待遇了,这台车还有这个葫芦,今后将属于他人。蓦然一股愤然之气操控了他,令他有了那种穷途末路破罐子破摔,索彻底放纵自己的肆意。

 “车钥匙呢?”车轱辘问葫芦。

 葫芦说:“我没熄火,在车上呢。”

 车轱辘扭头就朝车子走去,对葫芦扔下了一句话:“我自己出去转转,你休班回家吧。”

 葫芦对此已经习惯,也没有多想,看着车轱辘驾车离开,便到车棚骑上自行车回家了。他万万想不到,这是车轱辘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车轱辘驾车来到了江边,找了一间排档,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瓶当地产的铜州高粱,看着江里污浊的水和江边稀稀落落的沙蒿,自斟自酌起来。这一瓶酒他整整喝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车轱辘才摇摇晃晃的离开排档,开着车朝市区返回。

 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的喝酒,车轱辘倒还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酒意,到了车上一颠一摇,酒劲扑了上来,车轱辘脑子晕忽忽的,身子轻飘飘的,车窗外面的世界显得那么亲近,却又遥远,周围的一切让人觉得有点虚无缥缈,又觉得格外现实,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体验混合起来,感觉奇妙无比。车轱辘的心情在这种晕忽忽、飘忽忽的状态里居然也畅快起来,他自以为娴熟的驾驶着车辆穿行在下班的人、车流中,奇迹般的一路平安,一路顺畅,一直把车开到了东街口…

 5

 就在车轱辘开着车来到了东街口的同时,司马达也开着车送下班的洪钟华来到了东街口。红灯亮了,司马达在最靠外手的车道停下车,排在长蛇一般的车队里等绿灯。右边,就是右转弯车道。司马达看到了李桂香,李桂香刚刚把一队小‮生学‬送过马路,转回身来,司马达按下车窗,想等经过李桂香身边的时候跟她打声招呼。洪钟华也看到了李桂香:“司马达,那个女交通协理员是不是我们上一次送到医院的那个女同志?”

 司马达告诉他:“就是,市‮安公‬局交通管理科最近搞了一次市民评选最佳警和最佳交通协理员的评选活动,她被评上最佳交通协理员了。”

 洪钟华很高兴:“是吗?这可是好事啊。”

 司马达也很高兴:“是啊,那天她领了两千块钱奖金,出来自行车却丢了,一狠心,跑到旧货市场,新买了一台旧自行车,又新买了一台旧电冰箱…”

 洪钟华听到司马达这种表述方法哈哈大笑起来:“你也真行,新买一台旧自行车,新买一台旧电冰箱,哈哈哈,说得真准确。”

 司马达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她女儿小燕说的。”

 洪钟华说:“一会过路口的时候你慢点,我跟她打个招呼。”

 司马达点点头:“嗯,我慢点。”

 司马达的话音未落,一台黑色的奥迪轿车疯了一样的从司马达身边掠过,撞到了站在路边举起小旗正准备放行车辆的李桂香…李桂香的身体像一片轻盈的羽,高高飞了起来,然后从那台汽车的车顶跌落下来…李桂香摔到了地面上,小燕送给她用来遮挡风的红头巾却还轻飘飘的在空中上下盘旋飞舞,夕阳的余晖把头巾映得血红,恍若天边飘下一片彩霞…

 司马达惊呆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而那台肇事的车丝毫没有减速,冲过十字路口,他占的是右转弯车道,却没有右转弯,笔直的朝前面飞驰而去…

 司马达跳下汽车,扑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桂香身边,声嘶力竭的喊着:“大姐、大姐、大姐…”

 洪钟华也跳下了汽车,立刻给‮安公‬局和‮救急‬中心打电话…

 正在一旁隐蔽‮像摄‬的电视台‮像摄‬被吓懵了,麻木了一样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搞的啊…”女记者则已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司马达知道,正是下班交通拥挤的高峰时段,即便‮救急‬中心接到电话,120‮救急‬车也很难在这个时候及时赶到,于是当机立断把李桂香抱上了自己那台车,疯了一样的朝医院驶去…他并不知道,李桂香此时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给过她许多苦难,也给过她许多欢乐的世界…

 很多明白过来的司机们驾着车纷纷去追赶那台肇事车辆,出租车、私家车、公家车,各种汽车组成了声势浩大的车队,一齐鸣响喇叭,紧紧缀在那台逃逸的黑色轿车后面穷追不舍。‮安公‬局接到洪钟华亲自打过来的电话,也立刻出动警车,拉响警笛,朝肇事车逃逸的方向追赶过去。

 撞到李桂香的是车轱辘和他心爱的黑色奥迪a4,车轱辘晕忽忽飘飘然的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飘过那个路口的时候,好像有一团彩的光团从挡风玻璃前面飞了过去,车身也震动了一下。他毫不在意,继续肆意驰骋,没有思想,没有羁绊,没有感觉,一心一意地飘飞,这让车轱辘陷入了一种精神沸腾的状态,甚至后面有那么多车在紧紧追赶他他都毫不知情,任的飘飞着,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惬意、自由、舒坦过。天已黑了,追赶他的车都开亮了大灯,车轱辘却还摸黑疾驶着,此时的他已经用不着灯了,他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光明,视力超级,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看到了路面上一粒一粒的沥青和沥青上沾染的灰尘…

 汽车早已经驶出了市区,前面是一个弯道,弯道的下面是几丈高的江堤,车轱辘沿着他自己看见的光明路面继续笔直前进,车子冲过了路边的水泥栏杆,滚下了高高的江堤,车还没有落地,车轱辘就已经被甩出了车箱,他死得惨,脑袋撞碎了,活像一个被人扔到地上又踩了一脚的西瓜。他的血在地上淌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形状仿佛谁在地上用红油漆画了一个‮大巨‬的暗红色问号…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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