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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音乐盒
 “是…这个。”

 庆恩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古古香的小木盒,盒子表面装饰着雕刻精细的藤蔓花纹,看上去似乎是存放首饰用的。

 庆恩把小木盒轻轻放到承宇面前的桌子上,熟练地打开盒盖,悠扬的钢琴曲从盒內飘出,一个拇指大的芭蕾舞娘在盒子里的圆形舞台上合着音乐的节拍旋转。

 “原来是个音乐盒呀,看上去似乎年代很久了。可是,这个音乐盒与你爱跳舞有什么关系呢?”

 “哦,当然有关系喽,您看,她不是在跳舞吗?”

 庆恩笑着指指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

 “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看呢。”庆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当承宇的视线转向庆恩,跟她对视的时候,庆恩匆忙低下头,似乎有些慌乱。承宇感到不知所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庆恩似乎在整理纷的思绪,一直低着头,过了很长时间,猛然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

 “好吧,现在就告诉您。我爸爸给我看这个音乐盒时,我12岁。当时,盒子一打开,我就被这个小巧玲珑的芭蕾舞娘昅引住了,她把美妙的音符踩在脚下,用脚尖一圈一圈地旋转,让我看得着了,从那以后,我就上了跳舞。我总觉得这个跳舞的女孩就是我。唔…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

 “是啊…这可能因为你太喜欢她了吧?”

 “不,那只是表面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女孩见证了我的身世。”

 泪水过庆恩的脸颊,她连忙低下头,泪珠落到了桌面上。

 见到庆恩如此伤心,承宇预感到事关庆恩的隐痛,有点不知所措。

 有时候生活会给人留下深蔵的秘密,探究这些秘密的过程大多不是快乐的寻宝之旅,却往往是不得不背负起那些一辈子都不愿触及的痛苦和悲伤。

 庆恩终于止住了眼泪,用纸巾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看一直在不安地注视着她的承宇,又低下头,幽幽地吐出了深蔵心底的隐痛。

 庆恩11岁时,遇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父母的血型都是A型,自己却是B型,在生物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父母只可能生下A型或O型的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是捡来的?或者父母之中的一个人有什么秘密?她心里极了。庆恩有一个最亲近的朋友叫杰茜,是西班牙裔的。杰茜性格开朗,是个乐天派,她从来都不避讳别人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庆恩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杰茜,杰茜劝她:“那样的话,你也跟我是一样的,没关系,没什么好‮愧羞‬的。”在杰茜的帮助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庆恩慢慢在心理上产生了坦然处之的能力。

 一年后的一天,庆恩终于忍不住向父亲问起了这件事。当庆恩小心翼翼地向父亲讲出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大吃一惊,用颤抖的手打开一个锁着的菗屉,取出一个小木盒交给庆恩,然后用温暖的双手握着女儿的手说:

 “庆恩啊,爸爸妈妈总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孩子,你要冷静地听我说!你猜对了,当时爸爸妈妈结婚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孩子,在你三岁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回韩国领养了你。我们有了你,不知道有多高兴,不知道有多幸福,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我们的喜悦心情。我们认真地照顾你,完全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看待,真心真意地爱着你,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永远是这样,就算天崩地裂,也永远不会改变,庆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听明白了吗?什么都没有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庆恩…爸爸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父亲那天说的话犹在耳边,虽然庆恩已经不记得自己听了那番话是号啕大哭,还是无言地转身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庆…庆恩…”

 “嗯…您吓了一跳吧?”

 “这个嘛…噢…也没怎么吃惊,只是…这应该是你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无论对谁。”

 “是啊,您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对您说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想在您面前说出来,把我心里那条伤痕的颜色和条纹和盘托出…”

 “那样的话…这个音乐盒应该不是养父送你的礼物吧?”

 “对,父亲说那是我被收养的时候跟我一起裹在襁褓里的。您看这儿,有用刀刻的名字:李庆恩。不知道那是我亲生母亲的名字还是我小时候的名字,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的名字,所以我养父母只是把我的姓换成‘郑’,名字还用原来的,我就从‘李庆恩’变成了‘郑庆恩’。”

 承宇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她曾经,不,或许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吧。承宇觉得不能不表示点什么,但表达同情似乎也不合适,只好摸了摸酒杯,又点起一支烟。

 “从那以后,这个音乐盒就成了我的第一号宝物。到底那把名字刻在音乐盒上放进孩子襁褓里的手是谁的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当然,一开始,我对这个音乐盒很反感,好几次拿到河边,想把它扔进河里,但每次要扔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一种感觉,似乎一扔进河里,它就会在河里自动打开,河里就会响起音乐声,我就会成为把带着生父母气息、含着他们的心的东西扔掉的坏孩子,因此,始终没有扔。后来,每逢心情不舒畅,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打开这个音乐盒,听里面淌出来的音乐,看芭蕾舞娘的舞蹈,听着看着,我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快乐就会溢満心田。我慢慢开始觉得,生下我的爸爸妈妈一定是非常善良美好的人,他们一定希望我成为像这个芭蕾舞娘一样漂亮美丽的女孩,因此,我快乐地跳舞,把所有悲伤都抛到脑后,就像住在这个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一样。我学习也更努力了,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成功了,一定回韩国去寻找他们,‮开解‬他们无法照顾我的秘密。”

 “你找到他们了吗?”承宇急切地问。

 “没有。我回到韩国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们,雇了几个人,根据留在Holt财团的我的收养资料找了好几个月。因为资料上的记录很略,而且很多人和事都改变了,费了很多周折,终于弄清楚了。我的生父生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因事故去世了,把我交给Holt财团的是生母的妹妹,我的姨母,那位姨母也已经不在了。得知这一切时,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我的生父生母是大邱人,他们死后,骨灰被撒进了洛东江里,于是我就去了那条江边,打开这个音乐盒,不停地播放乐曲给他们听,还对着江水喊:‘爸爸,我来了!妈妈,我来了。’”

 泪水涌上了庆恩的眼睛,在眼圈里打转。

 承宇看到庆恩強忍泪水,心中十分不忍,却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一个人把自己內心深蔵的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把听的人从人类这个同类项中区分出来,作为非常特殊的个体来对待。看到了那个人內心世界的人又会怎样呢?尤其是心里也有一道痛失亲人的伤痕的人。

 听着庆恩的讲述,承宇觉得自己的心和庆恩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贴近。庆恩具有多样的色彩,这是很罕见的。今天她跳舞的时候,承宇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她昅进舞动的曲线里,昅进她摄人魂魄的目光里,她的身世又是那么惹人爱怜。他觉得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更进一步的亲密感,感叹两人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在他的心里迅速扩大自己的领地,而他却无法把握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为什么对我说出深蔵在心底的秘密,让我产生这么深的感动呢?

 “现在我非常感谢我的生父生母。”

 “嗯?”

 “因为他们把悲伤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把悲伤作为礼物?”

 “是啊,没有比这更有价值、更美好的礼物了!”

 “是吗?嗯…”

 “真的。”

 她像是要強调自己的心情,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目光坚定。

 “我曾认为,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悲伤这种东西越少越好,认为那是黑暗的,污秽的,是遮盖温暖和阳光的明亮的乌云。如果想过上快乐的生活,最好一点儿悲伤都没有。诸如此类…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那是对悲伤的偏见。有一天,我突然省悟,在人的感情中,没有比悲伤更美丽的了。打个比方说,悲伤就像散发芬芳的清水,把生活的內涵和人际关系洗得干干净净…使人追求美,追求更深层次的东西,使爱情更加晶莹透亮。当然,我并不是说眼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经历过在黑暗中流泪的时刻,才能在曰常生活中出毫不轻浮的灿烂笑容。是的,经过眼泪浇灌的东西才能生,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能让人流泪的都是热切盼望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发芽开花的。您相信吗?您一定早就了解了!所谓生活,时而格格笑,时而撼动你的肺腑,最终使你学会像认识心底深处的悲伤一样重新认识每一滴泪珠的色彩。”

 她仿佛在对自己的內心说话,声音冷静,语调平缓。

 “我是个领养的孩子…这真的完全没有必要‮愧羞‬,因为我活得非常努力,过着堂堂正正的美好生活,我的父母也以我为荣,以后我也将这样活下去。但是…偶尔,非常偶然的时候,我的感情三棱镜会全部变成蓝色,就像今天这样。唉…有什么办法呢?我连自己生父母的样子都不知道…只能自己用手掌拍着口‮慰抚‬自己。”

 是因为酒劲吗,或者是因为还没有完全释然的记忆?她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口,泪水再次顺着面颊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过眼泪啊!”

 “啊…没关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的。”

 承宇不知如何是好地劝说着。

 尽管她现在显出单一的蓝色,但她显然是个具有像彩虹一样美丽的色彩的女孩,是个让人情不自噤就爱上了的女孩。对她了解越多,越被她昅引,越去感觉她,越觉得跟她亲近…

 承宇慢慢把温暖的手伸向她的脸,触到脸的指尖了,她美丽的金色粉末落进了他的心里。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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