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阵
隔了一阵,顾佛影才惋惜的说:“何必呢?我与你本同在一排竹筏上。”
方琊真负手,与顾佛影一在筏首,一在筏尾,两端对峙。
中有水凫,拍翼梳
,自珍其羽。
“同车未必同心,同船亦未必同去向。”方琊真道:“本来就不必尽同。”
顾佛影在看江水。
江上有他自己的影子;头戴深笠,脸自模糊。
顾佛影又痛惜的说:“何苦。”
方琊真的背脊映在水上,水上一片
红。
他说:“吃苦作甜。”
顾佛影遗憾地道:“我本不想与你为敌。”
方琊真道:“我也不想有你这个敌人。”
顾佛影无奈地道:“我是人不由己。”
方琊真道:“我也情非得已。”
顾佛影提醒道:“请别忘了,此际你在江上。”
方琊真一笑道:“纵是
在砧上,又如何?”
顾佛影仿佛还有一线希望:“若我们联手在游公子麾下任事,洛
城当是我们的天下无疑。”
方琊真一哂道:“是么?天下本来就是天下人的。什么李家天下、刘家天下、朱家天下、龙家天下、马家天下、
家天下、罗家天下,都是只一时。”
顾佛影依然不死心:“可是,一时之豪杰,便是一世的英雄。”
方琊真目视茫茫江水:“只是出一个英雄,得害苦了多少百姓!”
顾佛影怒道:“池家兄弟有什么好!?”
方琊真淡然道:“没什么好,但是他人野心更大,私心更重,手段更毒,行事更坏。”
顾佛影终于按捺不住:“你别
我。”
方琊真仍是那一付淡然、傲然的表情。
这次他只说一个字。
说了一个字。
“请。”
“请”就是请动手、请随便、请你住口、收声、走乃至滚的意思。
再没有别的话了。
他不准备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也无必要了。
所以才说:
请。
——虽然这只是一个“请”字,但有时候,却比一百个字还决绝、比说了一百句话还决绝!
江水茫茫。
芦花两岸白。
荻花点点飘飞。
水静。
——就连
动也是寂静的。
河飞。
——水是静的,河怎么会飞!?
的确会飞。
——飞起的不是河,而是刀,刀光飞起:
如雪。
——如倒泻的天河!
顾佛影的手上多了把刀。
一把大刀。
其薄如纸。
他的人也像是江上的一片薄纸,随时将乘风归去。
他掣刀在手,出手一刀。
这一刀,砍的不是方琊真。
而是砍水。
菗刀砍水水更
——他以刀斩水却何故?
其实那一刀砍的不是水。
而是水上:
——水上的竹筏!
古人是断袖绝
,割席断
。
顾佛影也一刀两段:
断的是竹筏!
他砍的不是方琊真。
而是竹筏的央中。
竹筏应声而断,刚好是在那水凫所立之前切断,筏分两段,变成那水凫站在“前线”鼓翅盯着方琊真,一副雄赳赳“镇守边关”的模样,显得古怪异诡。
——如果他这一刀斩的是方琊真,结果会是如何?
不晓得。
反正,这一刀不是砍向方琊真。
方琊真也没出剑。
他只是看看那一片刀光,眼光却比刀意还冷。
竹筏本由六管
竹编织而成,长约八尺,顾佛影这一刀由中剁断,与方琊真各踏一筏,脚下仍踩着六
竹子的断筏,但只宽约四尺。
两筏经水
轻送,一下子已有了一段距离。
顾佛影在他所踏的竹筏上,横刀峻然道:“你说的对。咱们纵同在一条船上,也不见得同一条心。”
方琊真仍然负手,遥对渐远的顾佛影道:“人心叵测,世上本来最险恶的就是人的心,——齐心是最遥不可得的谎话。”
顾佛影把腕叹道:“可惜,你只晓得把池家公子当作君子,只把我家游公子当作小人,老是不赏这个面,让我无法
待。”
方琊真目送顾佛影渐远,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家公子真有诚意,也不会強人所难,一再迫我赴小碧湖——试问,就算我跟你家公子只谈风月,不涉正事,但我人在兰亭,身属池家,池公子会相信我没有出卖他吗?”
顾佛影寻思了——下,才说:“那是池家公子小气。”
方琊真头摇:“那其实只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之常情也。”
“方少侠一再严拒,不予考虑,”顾佛影遥相朗声道:“老夫今儿只好大胆用強了。”
话一说完,刀一挥。
蓦地,哗啦连声。
水声自方琊真所踏的竹筏四面八方响起,水柱
起。
八道水柱。
八条人影。
急窜。
飞升。
八个人。
人人手中抓着网的一角。
网本在水中,现在八人一旦现身,飞跃在天,网面便马上显现,连人带筏兜罩住了方琊真,——下子,变成了:
方琊真人在网中。
——网中人!
网作朱红,像火烙于铁丝而灼热未消似的。
八人飞腾上了水面,只要在空中
错而过,便会把方琊真。连人同筏罗网其中,那时,方琊真便有通天之能,也走不脫了。
这是伏击。
也是阵。
这阵专为方琊真而设。
因为他不识水性。
这网专为方琊真的“灭魂剑”而设。
因为就算再吹
断发、切石斩金的神兵利器,遇上这罗网也无用武之地。
因为这叫:“破不了网”
——这网不怕利刃、神兵、剪不断、斩还
,兵器越锋硬,它就纠
愈甚。
顾名思义,破不了。
方琊真此际受了伤。
人在江上。
阵中。
——也在罗网里。
他已中伏。
阵,破不了。
网,冲不出去。
——人生,总有这种上不到天下不到地突破不了后退不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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