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我死的日子
1.你听到雷声吗
他每走十八步就要发出一声嘶吼,以消弭太狂烈的战志。
战志已烧痛了他。
也灼痛了他的剑。
甚至更染红了大街。
这是蓝衫街。
蓝衫街是京戏里的一条大街。
大街最大的特色就是。
热闹。
——什么是热闹?
热闹就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生气
、车水马龙的总称。
所以,请注意;热闹只是外表的事物。在过年放鞭炮,在元宵看花灯,在端午赛龙舟,在重
齐登高,都很热闹,但热闹归热闹.人的內心不一定就很快乐,甚至可以仍然很孤寂,非常的孤寂。
因为孤寂纯粹是內心的感觉。
这条街也是这样子。
这条蓝彩街街面很宽,很阔,也很干净、平坦、整洁,但行人却不多,店铺亦少,整条街看去,大得有点教人心慌。
行人不多、店铺少,这样的街怎么大得起来?
答案是:可以。
因为这条街是供官家、贵人、皇亲国戚走的“官道”后来;也是因为住在这条街的达官贵人,觉得太冷清了,他们觉得不够兴旺,于是,才一声令下,客让这条街可以在傍晚以后在街边摆卖,这条街才算开始热闹起来。
也因如此,这条街在大白天里,显得分外冷清。这时候也能摆卖的,多半跟这些住宅里的权贵“有些关系”不过,跟这些人“有关系的”的摊子,卖的多半不会让寻常百姓太感趣兴的东西。
是以,大街不一定就热闹,有时候,一些小街小巷小微小弄,里面都挤満了人,水怈不通,好玩的好吃的好乐的好看的多不胜数,那才是真正属于老百姓的“大街”
这道理就正如庙大不一定灵、人高不一定強、声大不一定就凶一样。
他的声音却不算太大。
也不很凶。
可是却很有杀气。
——杀气是什么?
杀气其实是一种要命的味道。
他确然很要命,事实上,战斗只不过开始了半盏茶的光景,丧命在他剑下的,已有十七人。
——十七名“金风细雨楼”的精英!
——十七名“风雨楼”的精英,已断送在他的剑下。
的确,在初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是有点犹豫,有些顾虑,有些微儿杀不下手。
因为他的目标不是来杀这些人的。
这些人还不配他动手。
他要杀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这个人才值得他(和他的师兄弟)动手。
可是,他若要杀此人,就难免失除掉这些保护这人的“障碍。
所以他只好大开杀戒。
当地杀了第一个“障碍”后,杀
便给
发,杀气
布。
他杀红了眼,杀红了剑,也杀红了长街。
——现在这一条街,绝对已不是“蓝衫街”而是“红”:
血染蓝街!
他杀上了瘾,杀了一人又一人,把前仆后继保护那人的忠心弟子,—一歼杀。
他不留手.也不留情。
他剑下决不留命。
因为他是“剑神”
温火滚。
他现在已杀上了火。
而且还是滚烫的火焰。
他要杀的人正是:
戚少商!
——当今“金风细雨楼”代总楼主!
他要杀戚少商的理由是:
为师兄弟报价!
——因为“剑仙”吴奋斗“剑鬼”余厌倦都死在戚少商的狙击下,至于“剑妖”
孙忆旧,则完全是给戚少商设计陷害的。
这是“七绝神剑”中老么罗觉睡的判断。
——老么的判断一定正确!
吴奋斗、余厌倦、孙忆旧一死“七绝神剑”剩下的“剑神”的意见立即起了分歧:
“剑魔”梁伤心的看法是;“他们死了也活该,这叫天意收拾了他们——谁叫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不团结,老爱跟我们作对!”
可是“剑神”温火滚却不同意:“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我们的师兄弟,有人害死了他们,我们自当为他们报仇——连大侠萧秋水都说过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我们不替他们复仇,别人会笑话,自己心中也说不过去。”
“剑怪”何难过却比较温和:“孙老妖、余老鼠、吴老仙他们的确嚣张过分,对咱们口限心不服,面和气不和,可是这伙却不能不报——若然不报,有损威信!我们不加听老幺的裁决。”
“老幺”自然是“剑”罗觉睡——他是“老幺”因为这七人中要算他最年轻,但若论剑法、名气、威望、地位,当然以他最为老到!
所以他说的话就是最后裁断。
“仇是一定要报的。”理由有三:
罗觉睡说话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根据地的说法,一个人平常一曰的精力,多用在眼神、眼力上,是以,他若果没有特别原因,就一定闭着眼睛,节省精力,也储存每一点。每一滴的精神力量。
他从不浪费自己的力量。
他的师兄们简直还怀疑地也储蔵、节约他的
,经过细心与长期的观察,谁都没有发现过这“小师弟”自
、遗
、嫖
乃至发怈过。
“一,此仇不报,京城、江湖、武林均没有香等立足之地。杀了戚少商,可使‘风雨楼’群龙无首.咱们却可立威于天下!”
“二,陷害他们的是戚少商和金风细雨楼的人。他们杀得了孙妖、余鬼、吴仙,就一定会斩草除
,迟早会找上咱们。咱们理应先下手为強。”…三,咱们以报私怨、江湖仇杀的名义除去戚少商,那就正合蔡太师之心意。太师复出视事,指曰可期,咱们先领一功,他回自有犒赏。我们可以说是公报私仇。在公在私,这一仗都一定要打;这个仇都一定要报。要不然,皇上反而误信了这娃戚的奷徒,而忽略了咱们的实力和忠诚。”
“还有一个附带的理由。”罗觉睡慢条斯理地道;“我想杀死戚少商。”
温火滚忍不住问:“为什么?”
罗觉睡道;“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这就是理由。
这理由已足够。
——你要支持一个人或反对一个人的理由,往往只是对方“看得顺眼”或“看不顺眼”而已,这理由听来十分荒唐,其实却十分实真,这是“人夹人缘”看似荒谬,实则奇妙。
不过罗觉睡也有补充:“而且这不是单方面的——”
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说:“我觉得戚少商也看我们不顺眼,他也要剪除掉我们这组人马——尤其是我!”
于是,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就准备杀人了。
他们要杀的当然是威少商。
温、梁、何三人都摩拳擦掌,跃跃
试,正要动手,罗觉睡却说:
“人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要等待。”
“还要忍耐。”
温火滚明显不想等。
何难过也失去了耐
。
梁伤心做事一向都喜欢速战速决。
“要打杀能力远低于自己的人,什么时候动手也无妨;”罗觉睡陈述阻止理由“但对手若比我们強,或者至少跟我们足以相持,那么,就直等和恶,等他有了疏忽,
出了破绽,忍到他气弱运衰的时候,才予以重手狙击,一战必胜,也必能取其性命。
目前,戚少商助诸葛老鬼迫退了太师,又有糊徐皇帝的信任,气势当旺,声威无两,护他的高手也多不胜数,防范森严,咱们还得等他得意志形,或候运气一过.咱们就给他来个
头痛击,要他翻不了身、还不了手。”
“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温火滚终于还是火火滚滚的问出了这句心里的话。
“你听到雷声吗?”
罗觉睡忽然这样问。
温火滚不明所以。
也不知其所指。
“也许,听到天际响起雷声的时候,就是时机到了,”罗觉睡倦倦的一笑,说“这时候最好的就是养
蓄锐,觉睡去吧!”
——觉睡?!
嘿!
——我们都不像你,睡着了也能练剑!
温火滚不噤打从心里啐了一口。
他跟常人一样,只能在清醒的时候练剑,而已他脾气暴躁,动辄发火,但越是躁烈光火之际,他的潜力就越能发挥,剑法的威力就越大。
他们几师兄弟,尽管创路不尽相同,剑法上各有造诣,但在
情上却也有许多一致之处,例如:
何难过在心情难过之际,他就会专注地练武,而在心里难受的时候,他的剑法就会发挥得更淋漓尽致。
根据与他
过手而又侥幸能生还但犹有余悸的敌人回忆;跟何难过动过手,就算不死,但每想起那一战.都不知怎的,十分难过、非常难过。
梁伤心也一样。
他的剑法是在伤心中最能发挥,也更能发威。
他便的是伤心剑。
他的人也一样,常伤人心,也常遭人伤了他的心。
他的剑招是先伤人心,再伤人身,他自己也是个伤心人,他的剑剑剑攻人心房。
可是他们都不能像罗觉睡那样;睡着了也能练剑,甚至入梦中也能使剑。
他使的正是;
梦中剑!
他们只好在等。
等雷声。
他们一直在忍。
从舂季一百忍耐到了夏天。
初夏时分,隐约雷鸣。
他们不仅听到了雷声,也看到了雷家的人。
雷家的人来了:雷如、雷有、雷雷、雷同、雷必、雷属、雷巧、雷合等八大高手。
他们显然与罗觉睡密斟、商议。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行动。
这行动就称之为:
“一剑发财”!
2.一剑发财
当然是“一剑发财”:
——因为只要杀得了戚少商,四位剑神都一定发财,也发走了财!
因为蔡京一定会重重厚赏他们,不仅是蔡京,就连童贯、蔡攸、梁师成、王黼、朱酞这些官可敌国的商定权贵,无不会颇手称庆.重赏厚赐,连同“风雨楼”的敌对派系,也一定会予罗、温、何、梁等不少“好处”而且也一定能博得了不少“名声”
为名为利.是志在必杀。
为公为私,也未在必得。
一切由罗觉睡布署,但有不少人协助行动,其中当然包括了江南雷家霹雳堂的八大高手:“如有雷同,必属巧合”
何、梁、温三人终于等到了。
忍够了。
今天就行动。
行动的地点是在“蓝衫大街”!
今天天气炎热,太阳火猛.大地刮着热风,蒸腾着煤气,狗吐出了头舌,收不回嘴里去,人都汗透薄衣。仿佛只要把一簸箕的黄豆往街心倒。不久后豆子自然会给炎
炒得个跳
。
但天空远处,却有乌云密布,隐约腾雷,仿佛苍穹深处,蛰伏了一头随机待发的怒龙。
这儿太需要一场雨。
今天太热。
热得像在忍耐和等待:
等待一场暴风雨!
来自准确的报情:
戚少商今天会经过“蓝衫大街”
他秘密的约了一个人会于三合楼。
三合楼位于黄
大道西,要到“三合楼”难免要先经过蓝衫大街。
自从受过他心腹弟兄顾惜朝暗算后的戚少商,他复出重振声威,行蔵谨慎多了,一反他当年独来独往,对友用推心置腹、毫不设防的风格,尤其他现在已是京师第一大帮的代总帮主,出入不但防卫森严,且“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
”中的弟子、好手,都乐意为他护法、开道、呼应、照顾。
——他是他们的领袖,他们失不起这个群龙之首!
有许多时候,戚少商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动身,只派亲信如场无琊、张炭、孙鱼等前往,已可解决。
昔曰,戚少商在主持“连云案”的时候.江湖上已号称他为“九现神龙”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倏忽难测的意思。而今,他坐镇京师,贵为楼主,指挥调度,运使自如,别人要探测他的行踪和下落,要去伏击、狙杀他,当然更加不易。
是不易,但决非做不到。
要杀戒少商的,决不只是罗觉睡这一伙人。
还有更厉害的。层次更高的角色。
“他们”提供了人手,还有戚少商的“资料”
——戚少商今天一定会来这里。
因为他与人有约。
而且他一定会亲自前来。
与他有约的人身份奇特,所以戚少商一定不会带太多的弟子同行。
——要是他身边高手过多,对方就一定了会见他,就算相见,也变成是一场实力的比拼,而不是洽商、谈判要事了。
所以威少商是来定了。
在温剑神、梁剑宽和何剑怪等人而言,戚少商也是死定了。
不管是谁杀了成少商,就一定名扬天下。
剑坤、剑魔、剑怪都想名震天下。
他们都觉得自己空负一身好本领,还不够出名。
在名声上,他们甚至拍马都赶不上罗老幺!
他们一定要成名。
——成了名,还怕没有利?
故尔,不只为了报仇,他们都必杀戚少商。
谁能一剑杀了戚少商,不仅是一划功成,还是一剑发财!
想发财没那么容易。
你去赌场看看便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易发财的地方,不过,有几人是赢的?连六分之一也没有!就算有,也一定得输回去,除非是小赌怡情的——那就不算也没资格是真正的赌徒了。
杀人也是一样。
杀人者死——有时候,杀不死人自己也得死。
温火滚已火似的滚烫了起来。
他已给战志烧痛。
他的剑简直在渴饥。
他的斗志似烧焚着整个街头。
事实上,街头正在燃烧。
一顶轿子已烧成了火球,由于气温太高,风助火势,火焰已燃着了街边几处贩摊的篷帐,花刺刺地燃烧了起来,火势甚为凶猛。
还有两顶轿子停在街心,一顶已给砸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
都是这些该死的轿子!
轿子急共有三顶,据他所得到的报情:其中两项,里边坐的是杨无琊和威少商!
戚少商该杀;可杨无琊也一样该死!
——孙忆旧、余厌倦、吴奋斗之所以死得不明不白,除了是戚少商动的手,还一定是扬无琊献的计。
谁叫杨无琊是军师!
在温火滚的心中,但凡是军师的都该死!
因为“军师”这种“物体”不必动手,不用刀
;只以计谋害人、杀人,对温火滚而言,那决非英雄,也不是好汉所为!
——以诡计害人的都该杀!谁都知道,若没有杨无琊的帮助.戚少商自苏梦枕死后,王小石逃亡之后,他在“金风细雨楼”的位置决不会坐得这么稳,这一般实,这样久!
奇怪的是,戚少商却一直能与杨无琊和睦共处,互为支援,——这大概是威少商一直都勇于、敢于、乃至善于运用智者谋略家之故吧?当曰,他在“连云寨”也十分重用“赛诸葛”阮明正,便是一例。
故尔,要杀戚少商,得先说杨无琊!
最好,两个都在一并儿杀!温火滚、梁伤心、何难过收到的讯息是:
今天,金风细雨楼所出动的高层人物,将包括了戚少商、杨无琊和孙鱼。
顶多,是“黑组”的张炭带人马护送。
他们正好将这些“风雨楼”目下的主脑人一网打尽。
大格杀!他们一早已埋伏在街口、街心、街边!
他们在等。
在忍。
他们终于等到了:
三项轿子,垂帘分别是黄、绿、白三
,还有二十余名“风雨楼”的精英。
——这三顶轿子,大概就是分别由戚少商、孙鱼,杨无琊乘坐的吧?
他们三人虽然谁也没弄清楚,到底是哪一个人乘坐哪一页轿子,但总之一慨打杀就是了。
于是他们不再等。
不必再忍。
他们一听到那一声好似雷声一般的鼓声,他们马上就拔剑、动手、狙击、杀人!
3.灼热
这雷声很怪。
它不是来自天上,起自苍穹,而似是从地底、墙內、屋里、檐上传来。
——鼓声一样的雷声!
它似是石磐敲响在皮革上,又似是裹鼓撞在黄钟上,亦似极原始的石凿和木捶互击时所发出来轰轰的声响。
有力而难听。
古怪兼诡异。
此声一响,狙袭即起!
那原是约好了的暗号。
出现在街心的轿子有三顶,这使得温、何、梁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
他们分别躲在三个不同的地方:
三个一点也不隐蔽的所在。
——有时,对一个狙击者而言,躲得太全安、太隐蔽,反而会使自己失却了斗志,减低了杀意,甚至久而久之,连面对奋战的勇气都会
然无存。
太幸运令人松弛。
太安逸使人疏懒。
所以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所选择的伏击方式是:
面对。
——面对面!
是以,他们二个乔装成贩卖脂粉的
客,摇着博
鼓直着嗓子在街边叫卖(何难过);一个打扮成云游头陀,正蹲在街头叫了大碗川辣面,吃得热乎热乎的头上冒汗发上冒烟(温火滚);一个却在街旁扫落叶,一扫把一扫把的扫,专注得像是在数银票(梁伤心)。
当然,扫落叶。卖脂粉和吃面都只是各种的掩饰,他们真正的事业是:做人,而现在的职业是:
杀人。
杀人!
——暗号一起就动手。
这是罗老幺的吩咐。
——杀死戚少商和在“金风细雨搂”里“说得起话的人”
所以他们立即行动攻击、拔剑杀敌!
——就像他们跟三顶轿子內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尽管他们攻击同时、同心、同意,也同样勇悍、狠辣、歹毒,但三顶轿子的出现,仍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三顶轿子:如果说,一顶是戚少商乘坐的,另两顶轿了里坐的是谁?如果另一顶里边坐着的是杨无琊,那么,还有一顶呢?
到底戚少商坐哪一顶轿子?黄?绿?还是白?杨无琊呢?第三顶轿子里乘坐的又是谁?
他们已不暇细虑。
时机一逝不夏还。
他们只好当机立断,马上发动攻击。
他们虽来不及
换意见(甚至眼色),但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白色轿子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他们不知戚少商乘坐的是哪一顶轿子,但既然攻袭的号令已发出,他们就只有先针对一顶作攻歼战再说。
他们都选了白色轿子,原因很简单:
一,风闻戚少商是喜欢白色的。他有洁癖,甚至就算在杀人格斗时也极不愿弄污他身上穿着的白衣衫袍。他喜欢白色。他爱白。
二,绿轿太轻,轻若无物,而且装备未免太过齐全——那只像是残废人才会乘坐的轿子,像戚少商这种绝不怠情,也不允自己疏懒的一帮之主、一派之首,应该不屑于坐在这种轿了里。
三,黄轿太重,重如千钧。抬轿的人非常吃力——与其说里而是坐着人,不如说里边是物(石头、木头之类的)或庞然物巨(大象、犀牛什么的),较为妥切。
所以,他们都认定了一个目标:
认准了一顶轿子——
攻击!
您下过赌场,买过“大小”吗?
如果您有过这样的经验,经验就会告诉您,不管你押出去的是多少钱(一
钱或一万或全副身家性命),那只是一个选择:
大就大,小就小!
如果你买大开小、买小开大,那你就输了;反之,你就赢。
如果您举棋不定,不大不小,时大时小,结果,开大没你赢的,开小也有你输的。
但您一定要决定,得下注,这才有输赢。
不管您多会计算、统计,多有灵感、福气,您都可能会输;输得越光人、越负气、越要反扑,则输得越惨,越重、越彻底。
只有沉着应战,慢慢
斗,认准目标,把握时机,那未尝没有翻本的机会,急不得。
凶不成。
表相不可信。
十赌九输,赢的那个,钱财不见得能永享。
博赌上瘾,泥足深陷,不是因为输,而是因为赢。
赢才可怕,赢才会让你奋不顾身,自绝后路。
人生里有许多选择,其实就是豪赌。
赌
血、赌人头、赌生命!
有的人赌的还是万民百姓!
此际,何难过,梁伤心,温火滚就是这样:他们出拔了剑,选了白轿,赌生死!
——要是戚少商真的在白轿子里,他们的攻袭猝不及防,他们的狙杀便多半能够得手,全身而退,名成天下,凯旋而归。
——要不然,他们就算选错了轿子,只要能打杀在“风雨楼”里像杨无琊那种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此行不虚,足以重重的挫折了“金风细雨楼”一伙了!
——如果击了个空…哎,那敌人就生了防备——但不打紧,一击未杀,再击必杀!非杀不可!
——戚少商这次是非死不可的了!
很热。
非常的热。
蒸腾而全无怈气处之热。
蒸腾,而没有飞腾,更不是升腾。
这种热,十分滚烫,但毫无出路。
苍穹远处聚集了密云。
未雨。
隐隐雷声。
——仿佛在天庭那边,也有一场场腥血的大厮杀,一连串不幸的大炸爆。
有风,那好像来自焰口的烈焱,把天边那一块块凝结、凝重,凝固似的乌云,推动了过来,以一种缓慢得足以翻天覆地的速度。
风雨即临。
——这场风暴一定很厉害。
他们就在风暴雷雨降临之前的一刻动了手。
下了杀手!
——“一剑发财”!
他们现在是三把剑一齐出手:一剑发财,三剑杀人!
——杀“龙头”戚少商!
自从“天机”龙头张三爸死于劫法场之役米苍穹“朝天一
”后,杨无琊就积极争取“天机”的力量,加入:“金风细雨楼”于是透过“天机”组织的四当家“大口飞耙”梁小悲,拉拢张三爸独女张一女跟戚少商
好,使得“天机”与“风雨楼”结盟。
他们的联盟,十分名正言顺,也理所当然: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打击“有桥集切”打杀米有桥报仇!
他们也有共同的目标:诛恶锄好,行侠仗义。
何况张一女本来对戚少商就有好感。
而且“天机”失去龙头之后跟“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
”、“连云寨”、“碎云渊”、“小雷门”等结为联盟,在声势上也有绝大的好处:若不结盟,小帮小派,独力难持,迟早必遭朝廷歼灭,或给武林大帮大会呑噬,尸骨无存。
是以,戚少商已伊伊然成为京师武林的一方霸主,八面龙头。他和他的势力,一面可与朝廷天子的堕落势力周旋,井跟宦官权贵的腐化势力对抗,又能跟工候太监如“有桥集团”的武力相别苗头,且直接同江湖黑道像“六分半堂”的力量相抗衡。
他看似无意要立即消灭他的敌对力量,所以,他的敌人都没有联手合力,先行铲除他;不过,所有与他敌对的人都对他虎视眈眈,因为他独树一们,不偏不颇,不俘不躁,步步为营、着着领先,处心积虑,暗斗明争,在主持正义、公道的同时,又不着痕迹但抓紧机遇的巩固自己的实力。
所以他的势力已愈来愈大。
——已有很多人,开始并习惯的称他为:
“龙头”
他不但已取代了苏梦枕当年的位置,同时,也已渐替代了当年张三爸在江湖上的声望。
——他已不是昔曰的“九现神龙”戚少商,而是“群龙之首”:龙头戚少商!
他们要杀的正是龙头戚少商!
所以他们攻击白色轿子!
——戚少商一向喜欢穿白衣。
他始终钟情于白色。
他甚至自嘲的说过:“虽然我已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但我还是喜欢白色——白色也是无
,没有颜色才能添上任何色彩,而且若有任何暇疵,也可以一眼便看出来。”
尽管他历经不少风霜,心头也有无尽沧桑,但奇怪的是,岁月并没有侵蚀他的脸容,他的肤
还是那么白皙、令人生起衣白不沾尘甚至出尘之感。
他喜爱白。
他连座椅都铺上白绒布。
他的爱驹也是白马,他的剑光一向白得教人心寒。
他甚至特别下令加派人手保扩“白楼”
可是,而今,他居然不在“白轿”里:
白轿竟是空的!
他们竟击了个空!
4.冷锋
剑是冷的。
血是热的。
就是冷血杀手的血仍是热的,但再狂暴的杀手手上的剑,仍是冷的。
冷锋。
希望是热切的。
——他们要杀戚少商!
杀戚少商能够报仇,可以歼敌,足以名动天下!
剑是冰寒的。
——冷锋必须鸩饮热血才能变成把烫手的剑:
名剑。
杀了名人的剑就成了名剑,打败了名人的人也成了名人,本来要动用这把剑和请动这个人只需要二两银子,可是他一旦成了名人而手上有了把名剑,再请动他只怕非三千。
三万两不可了。
所以没成名的人想出名,成了名的人想更享有大名。
可是人是人,总有一个极限,要是能力才干和名气成为正比,也许三百两,没问题,二千两,可以,甚至三万两银子,一样抵受得住,可是三十万两呢?要是三十万两黄金呢?还抵受得住?承受得了么?受下住,就得折断,一旦折了。断了,那就连三个铜钱都不值了。
但人总有他承载不了的时候的,不管才干,权力、名气。地位都如是观。
像“剑神”温火滚,也算是不得了的人物。他一朝学成下山,就击败了比他先成名三十年的“混饨一剑仙”虚虚子,一年后,再成功格杀“千剑联盟”总盟主王红公,然后受到“醉中剑”司徒坦及“病中剑”欧
白的挑战,但他一剑挫杀二人,于是成了大名。
但他那时仍只是“七绝神剑”之一,还未分出各师兄弟的徘行,直至他以独剑战胜“哭魔”“笑神”、“小气鬼”二大高手后,他才奠定了地位:
剑神!
他在“七绝神剑”的班辈中,排行仅次于老么“梦中剑”罗觉睡。
所以他现在要杀戚少商。
只要杀得了戚少商,他的地位就可以直
罗老幺,甚至取而代之。
这点很重要:人望高处,水往低
,剑杀名人。拳打高手。
这才是丈夫志,男儿事。
何难过、梁伤心的想法,也是一样,只要他们先行杀了戚少商,他们就算还未取代“剑”罗觉睡的地位,至少也可以成为一代“剑神”而不必屈居三四位。
是以,他们出手,既争先恐后,但又合作无间,互相维护。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这也是他们同一的目标。
他们在做一件同样的事:
“一剑发财”
——杀戚少商!
他们也有同样的失败:
一齐杀了个空!
戚少商不在轿里。
轿子给三道強烈
织的剑光绞个粉碎:
但轿中没人!
二道冷锋都刺个空!
这顶白轿子里居然没有人!他们人同时攻击同一目标的好处是:力量绝对集中!但这样做的坏处是:
万一失败,他们便没有了别的出路,也没了退路。他们一旦出手,形迹便告败
。
——原本这蓝衫大街就行人甚少,店摊不多,三剑一旦动手,行蔵身份便绝对掩饰不了。
这刹间,守护这三顶轿子的人,全部出了手,他们惊而不慌,诧但不
,小心但绝不害怕,意外但决不退缩,全在同一瞬间抄出兵器,向梁伤心、温火滚、何难过作出色抄、围击!
温火滚、梁伤心,何难过三剑刺空,心中一沉,他们在失望中已马上有了决定:
但他们的决定并不一样。
不一样但一致。
何难过去取黄轿。
——黄轿太重,仿佛里边坐的不是人——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要攻击黄轿:因为那想必是戚少商在故布疑阵。
为什么要故布疑阵?
料必是威少商就在其中。
梁伤心却急攻绿轿。
——绿轿太轻,好像里面坐的不会是人——尤因为此。他才省起戚少商的轻功一向是非常好的,一个轻功好的人坐在轿內,当然是特别的轻。
所以他反而进击绿轿。
何况,猝袭白轿之计已失败,他们只能两轿并攻,不同再失。
温火滚却不攻轿。
攻人。
他回头,返首,出剑,杀向围攻过来的高手。他杀向冲杀过来的人群。——往敌人最強,最多的地方杀去!
惟有他抵住“金风细雨楼”的兵力,他的两个师弟才可以达成任命、格杀強敌。
这己不是争功的时候。
这是杀敌之际。
——通敌,他们一向齐心。
所以,他以一把冷锋,杀红了眼,杀得遍地死尸,连整条街也杀得人红火滚火烫了起来。
再这样杀下去,他恐怕也会杀火杀滚了京城!
这时际,包抄上来的人,要远比他们预估中的多!
本来,这队伍大约只有七八人前行引路,十二三人在三顶轿子之间左右守护,然后又是七至八人殿后,但狙击一起,一下子,在街角,街坊、乃至椭口、巷尾,从檐上、檐下到往后,庭前,都拥出不少人来。
这些人动作利落,眉目
悍,战志惊人,杀力強大,他们既像一直潜伏着守卫这三顶轿子的幽灵,又像是终生终年都在暗里等待这一场抵血涂地的杀戮,一直就等着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的这次狙袭。
他们包抄过来,默不作声,实行一场围杀!温火滚一见这些人,心就沉下去,但剑锋却扬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他有“陷入重围”的感觉。
(这感觉有点像当曰孙忆旧中伏时人在罗网之中一样,至少也十分近似,只下过,现在的他,当然不知道孙忆旧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情;过去的孙剑妖,自然也不知道温火滚亦终经历如此心情,奇诡的是:孙忆旧跟温火滚虽分属同门,但彼此间又明争暗斗,貌合神离;好玩的是:孙剑妖死于戚少商的设计下,第一个为他报仇的,却又是温剑神——亦因此,温剑神才会在今曰遭受埋伏,历经昔曰孙忆旧同样或近似的心情。)
但他一定会对付。
他一定面对。
他一向面对问题。
——因为他知道,若有问题时而不敢去面对,问题一定会膨
、扩散、
化,最后成了解决不了的难题。
敌人也一样。
——不敢去面对敌人,去消灭敌人,到头来,一定会给越来越強大的敌人消灭。
温火滚一向勇悍。
他杀向敌人。
往最多敌人的地方杀去!
——勇于对敌的,不丧于敌手!
——敢于作战的,不死干战争!
所以他手上的冷锋,开始热了。
给热血
热。
凡他剑光过处,血光暴砚。
血未曾断过、停过。
他一剑刺进一名敌人咽喉里,出拔,血光惊丽的乍起,未洒落前,他的剑已刺穿另一高手的
膛,血花自其背项进噴而出,瑰丽的掠现,噴溅在一名敌手脸上,和另一名敌对者的衣上,同一时间,他的剑又刺入一名对手的腹小间,淬然出拔,又乍现一道血的彩虹:
血如泉涌。
血的惊虹未断。
他的杀势更浓。
更烈。
他非但杀向向他杀过来的敌人,还以一人一剑之力,敌住了包抄向梁伤心,何难过的敌人。
他杀得
起,也打得火滚。
冷剑沾満了热血。
白刃染红,青锋转赤。
他已杀了第十六名敌人:
敌人倒了下去,血仍在杀伐空间飞洒。
可是敌人却似愈来愈多,而且武功也仿佛愈来愈高。
温火滚可杀得火起——火一起,他就来劲了:
他的剑法原就是越火恼越能发挥,越冒火越使得淋漓尽致。
他的剑本就是“愤怒足以毁灭一切”的路子。
他的师父是“七绝剑神”中的“拔剑气出鞘”温向上。温辣霞,早年武功平平,但到中年以后,自创一套“以剑锷使剑”的剑法,这套剑路杀着,就是和身
击,以剑锷为剑,形同将自身置于险峰,不留退路,也不留余地,每一招一式,皆是拼命打法,玉石俱焚,生死不惜,于是名声大噪,与他六名同门,即是:梁斧心、何剑听、陈
礼、余臣义、孙纸眉、罗送汤齐名天下,成为上一代武林人中,最有名的十大剑手之七。
温辣霞使的是拼命剑法,所以他反而望渴期待他的弟子、传人能练成一套优雅、轻灵,清幽、飘逸的剑法,于是,他特意选在庐山授艺,要他衣钵门徒温火滚扫眉能有庐地灵隐飘忽之美。
可是事与愿违。温火滚天生脾气就大,对剑法造诣,既有霸才,更有霸气,火气越大时剑法就才气越高,加上受其师“拔剑出鞘”温辣霞的拼命、搏命、不要命剑法狠劲的影响,更加辣火,所以,温火滚的剑法始终跟庐山灵秀之气无涉,反而越练越老练越辣火辣,怒气越高涨越虎虎有生气。
性格造成命运,脾气酝酿才气。
温火滚真正使出他剑道上的
华之际,就是他杀出火
时。
他现在就杀得风助火威,暴跳如雷。
他的剑风甚至已掩盖了天际的雷鸣。
他已听不到雷声。
他只震起他剑底的风雷。
5.灼热难耐
这时候,由于温剑神的剑昅住了、杀伤了大多数的敌人,以致梁伤心和何难过可以成功的
近并进攻黄绿二轿。
何难过连杀二人,已攻到黄轿。
但他并没有马上进攻。
他出剑,却不刺入轿內,而是第一剑先砍下轿顶,再一剑所断前面的抬杠,又一剑断了后杠,然后剑光一晃二晃三晃,那轿子就四分五裂,往后左右分别塌下了。
只剩下轿內的人。
他没有冒险抢攻——因为偷袭到了这情境,已绝对不是突击,而在轿中的,是戚少商,对付这种大敌,这时候,已急不得,
速则不达,反而要慢慢来。
何难过决定要步步为营,慢慢来杀这个人——他要慢慢享受杀此人之子。
何难过一向认为杀人是一种乐趣。
若论剑法之快,他当然比不上梁伤心,更不必与罗觉睡相比了。
在“七绝神剑”中,他的剑法是最慢的一个。
可是,他是七名同门中,最享受杀人的一位。
他的特色在于出剑慢,不是快。
他很有恒心、毅力。
他的师父“七绝剑神”(师父是“剑神”徒弟只是“神剑”)中比“一剑下天下”
何剑听之所以会传他看家本须,就是因为何难过的恒心与毅力、耐
与苦心感动了他:
何难过入门十一年,只默默服侍师父,任劳任怨,完全没有要求,也不曾学过一招半式。
这做法终于感动了何剑叫,他在华山险径,授他绝门剑法。
何剑听的剑法又险又急,他选在华山授艺,也因看华中山隘道又陡又峻。
可是何难过的人还是十分阴郁,他学成的剑怯,反而是对其师的轻、急、奇、险剑法的一种补充,也是一种改良。
“一剑平天下”何剑听的剑法是以急胜急,以险攻险。以快打快,但何难过的剑法已经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乃至以无胜有。
他出剑很慢,但很少落空。
他杀人也很慢,较慢的一次,寻把那个人杀了十七天又五个时辰,到了那人断气的时候、连他妈妈也认不出他是个人。
不过那决不是他杀人最慢的一次。
最慢的一次,他是杀了十三年零八个月又十六天。
那人死的情形——已经不堪提了。
惟有享受杀人的过程,或当杀人是一种乐娱,才会把人杀得那么慢——要不然,早就恶心死了。
他杀人不但慢,而且很讲究。
他一直认为杀人是应该讲究的:至少要讲究气氛。
他一直都想杀戚少商,除了种种跟他师兄弟同样或相近的理由外,还有——个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因为他不喜欢戚少商的一句话。
“杀人和救人都得要快和及时,斗争则宜慢。”
戚少商还为他那一句话作出补充和说明:“救人是急事,当然要快。杀人致于死命,越快越可使人少受苦痛——杀人是迫不得已的事,如果还故意拖定,那是禽兽所为,还禽兽不如。”
他那一番话是对“金风细雨楼”弟子们说的,也算是一种告诫:
“斗争则是漫长的事,得要有耐力和斗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事的,还得视乎体力和运气,有时候仗赖大气候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赢;有时候是依仗谁的运气好,哪一边便胜;有时候是看准有恒心、毅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有时候,则是谁活得比较长,谁就是赢家。斗争不是比武,实力武功只占其中一份,有理无理也只是因素之一,但都不能决定胜负。所以,要跟強大的敌对集团长期斗争,先得要秣马厉兵,发奋图強,休养生息,储
蓄锐才行。”
戚少商曾如是说。
戚少商当然不是针对他说的。
可是何难过却听到了。
他听了之后很难过。
他觉得戚少商这番话是针对他而发的。
这种话深深伤害了他的形象,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就冲着这番话,也一定要手刃戚少商。
他心中矢誓,他杀戚少商,一定会杀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
他一定会用非常特别的方式来杀他,让他死得十分特别。
可是今天一击不着,他已觉得今天的形势相当“特别”:
他已感觉到戚少商只怕不好杀、也不易死。
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只好“慢慢”对付戚少商。
他第一招先毁了他的轿子。
——这顶特别重的轿子。
——旦把障碍物都清除了,他才能集中对付戚少商。
轿子裂开,溃倒。
里边坐了个高大雄武的汉子,坐在那儿已像——座铁塔。
然而这座铁塔现在已站了起来。
何难过马上升起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他自己也有了一种“仰人鼻息”的感受。
苍穹隐又炸起一声雷。
“你是朱大块儿?”
用大汉点头。
远处雷声轰轰。何难过这回不光是头大,他更清楚自己算是遇上了个大头佛。
“你的‘大牌剑法’,‘大脾刀法’都很著名!”
那大汉只咧嘴一笑。
“你也
擅‘疯腿’、‘癫步’,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我早就听说过了。”
他马上又追加了一句:“可是我却不能不与你一战。”
话一说完,他就动了。
他这一动,极快也奇快。
朱大块儿只好应战,只有应战。
朱大块儿当然也听说过这名手新崛起的事迹:他知道何难过出剑奇慢,出于也极慢。
他断未想到敌人出手会这样快。动作会如此之速,甚至快到“凄凉”的地步。
可是快到这样子,确是掠起一种凄凉的感觉。
——剑侠、快剑和凄凉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这道剑光一起,确是就算是一向鲁直的朱大块儿立即生起这种感受。
这跟温火滚的狂烈杀伐,的确有极大的不同,莫大的不一样。
这一剑很快。
也很冷。
寒意扑脸,还带着一种冰裂的微响。
看来鲁钝的朱大块儿,突然脚步一错,一拧身就让开了这一剑。
这一剑直取面门,快到极点,也险至极点,按照道理,决难闪躲,更何况人人皆知何难过剑法以慢称著,不知他这起手第一剑已快到离谱。
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朱大块儿这一拧一扭之间,别看他体形魁梧迟钝,但却在腿
一颤哆间已躲开了一剑。
同一时间,他已从宽肥的背后摸出一把刀。
一把大刀。
——砧板一样的刀,厚而重,像一面盾牌。
他正拟与何难过刀剑比拼,却在这刹瞬之间,何难过已消失了。
何难过那一剑虽快,可是身法更快。
他一剑刺出,不管是否命中,身法已突然变了!
他出剑时明明还在朱大块儿身前,但剑一刺出,人已不在了。
人不在,剑意却在。
不但剑意在,剑光也在。
剑寒更在。
不但剑芒夫息,剑寒未消,甚至还更冰、更甚、更盛!
他仿佛已早料到自己会一剑刺空,他好像一点也没低估看来大手大脚呆呆钝钝的朱大块儿。
他的剑只是刺空,但并没有落空。
他一剑刺空,朱大块儿一锗步就避了开夫,可是轻微的“喀勒”一声后,接着“啸”
的一响,一道寒风,仍急攻朱大块儿印堂眉心!
他这时人已不在了。
但剑在。
剑气在。
剑芒仍攻向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是一个战士,也是一名斗士,更是一名死上那是因为他遇強愈強,遇挫不折,骁勇善战,抵死不屈之故。
可是他的反应,并不算快。
这一缕“剑芒”他原本理应躲不开去。
他是躲不开去。
但他及时用葵扇般平的刀,往面上一格“波”地挡了那一点“剑芒”
他放下刀,一看,刀面上只剩下了一点溶溶的水渍。
那是冰。
何难过一剑攻出,剑锋还不是主力,他的剑身一直结了一层冰,他一剑挥刺,就算不着,剑上的冰也
风而裂,飞
而击,成为比剑招更具杀伤力的杀着。
朱大块儿能躲得了这一记绝招,的确有点侥幸。
幸亏他的刀面够大,覆盖得住他那一张大脑。
他看着那一点冰渍,犹有余悸。
冰的痕迹仍在刀面。
剑已随着人而去。
何难过一点也没有停留,一丝儿也没耽搁,他一旦发现黄轿不是他的目标,他已飞身掠去绿轿。
——白轿既不是目标,黄轿也不是对象,那么,剩下的,当然是绿轿了!
这时,梁伤心正在攻打绿轿。
街上杀伐正浓,杀意冲天。
温火滚己杀起了他的杀
来,正杀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他的剑杀出了火焰,炸起了火光。
他的剑正发红,剑光过处,火焰四起,原来的白轿已着火烧焚,风助火威,连同街边的摊贩帐篷也着了火,沾了火头,原先朱大块儿所乘的黄轿,虽已坍倒,也烧了起来。
现在唯一没着火的只是绿轿。
这个作蔵青色的轿子,垂着水绿色的珠帘,隐约的珠帘之內,——是什么?
他们已不暇细虑。
时机稍纵即逝。
他们只有攻打绿轿:
必杀戚少商!
雷声越来越密,也愈来愈近。
远处的乌云,仿佛已盖到蓝衫大街的头顶。
天气闷郁,灼热难耐。
火光和血光,剑影和人影,热气和杀气,把这都城大街
织成一片杀戮场战。
6.冷风一般的你
温火滚仍是凭一把火焰般的剑,抵住冲杀过来的人群。
何难过对黄轿一击不着,转攻绿轿。
梁伤心却是一早已攻到轻若无物的绿轿子之前。
他在攻近绿轿之前,已伤了三名“金风细雨楼”的精锐弟子。
注意,他只伤,而不杀。
他一向的作风是,既伤人,就不如把人也杀了。
他的理由是:伤了人不杀,对方一定会报仇,与其等入来报仇杀了自己,不如自己一早杀了对方,一下百了。
何况,他的剑法招招都刺心脏,一旦中了他的剑,很少能够不死。
他取的是人心,而不是别个部位,试想,在心口中剑的人,岂能下死?
只不过,他而今只伤人而不置于死地,是因为他无缘无故的忽然生起了一种感觉:
不杀死人,好像会好一些。
——什么好一些?
下场会好一些。
——怎么“下场”会好一些?
他也不明白。
他甚至也还没弄懂,到底是什么“下场”?谁的“下场”?为何“下场”?怎样“下场”?
他就跟你和我及任何人一样,偶然会想起一些事,一些感受,甚或是一些惕悟,但不知原由,也不明所以,更不懂来龙去脉,但的确就在这一种特殊的时分里,生起这样的想法和感应。
所以他只伤而不杀。
但他杀伤那三名敌人,只用了三招,发了三剑,三剑都伤在
前,只不致命。
然后绿轿就变得无人守护了。
他单剑面对绿轿。
他要毁了它。
他要杀死戚少商。
他恨他。
他比他的其他几位师兄弟都更恨戚少商,而且他的同门都不知其因,也不知晓此事。
他恨他是因为爱。
他爱上了小甜水巷的“姑娘”孙三四。
可是孙三四看不上他,反而曾对他说过:“男子汉就要像戚少商大哥一样,有霹雳手段,雷霆
情,但又尔雅温文,真心温柔,对男人豪气干云,对女人心细如发,平时静若处子,遇事动若脫兔,处事像个豪杰,平常像一个君子!我就喜欢这种举止磊落、出手利落的大丈夫!”
孙三四不喜欢他,却向他说出她喜欢戚少商的原因。
就为了这一点、他己矢志非杀戚少商不可!
——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不但不爱他还在他面前说另一个男子可爱的理由,而这些好德
正摆明了都不在他身上具备。
所以他非杀掉戚少商不可。
——世上有一种人,当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胜过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所采取的方法,便是:毁灭!
杀了他!
这方法往往很有效,也很管用,因为杀了这个人之后,便再也不用跟对方比较、竞争了。
但这不是胜利,这也不叫赢,这只叫逃避。
——你若要得到真正的胜利,真实真实的成就,便得要光明正大的挑战,公公平平的赢了对方。
否则,让人死亡、消失、永远也出不了声、作不了事、抗不了议,那都是自欺欺人,都只不过是:
逃避。
所以,挑战是一种面对,狙杀则只是一种逃避——尽管是凶暴、烈猛、彪悍的逃避,但到底仍是逃避:不敢面对的逃避。
所以,不必羡慕敬佩杀手和狙击者:因为那只是懦夫的行业,可鄙的行径。
非要杀掉戚少商不可的他,一路冲杀到了绿轿前,却没有马上下杀手。
他甚至不像何难过,先行毁掉轿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沉思。
——真的要惹这一顶轿子么?
——真的要杀轿內的人吗?
真的动手,是不是一定能杀敌?
要是现在就收手,还可不可以全身而退?
梁伤心行事一向如他的快剑,出手就是杀着,少有犹豫——而今却出现了少有的疑虑,十分迟疑。
——仿佛只要他把帘子一挑开、一出剑,一切便难以逆料,也无法纵控。
为什么会有这等想法(还是恐惧)呢?他也不明白。
他只是稍有疑忌。
但局势之险、增援之急、已不容他稍有疑惑。
又有三名敌人攻向他。
这三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又似一直守护在那儿,三人都持着三种不同的武器:
亮银盘龙
、曰月降魔杵、铁血紫龙剑攻杀了过来。
这三个人用不同的兵器,不同的武功,不同的角度攻了过来,这三个人一出场的功架气派,显然与众不同,但在梁伤心看夹,这三个不同的人,却是完全使同一种武功家数,同一招一式。
——只不过,这一招是三个人同使,所以更加可观、更可畏、更无可抵御。
例如:亮银盘龙
砸的是头,但如果你专心
敌,那就一定会忽略了悄悄自下三路卷扫过来的曰月降魔杵;要是你及时窥准空隙,一剑反刺施展降魔杵的敌人头顶之际,那一定难免会
出腋下、肋下破绽,而让在死角位置上手持铁血紫龙剑的敌人有机可趁;同理,若果你想先行歼除迫退手拿紫龙剑的敌手、那只怕难免会给盘龙
一记打杀。
所以,这三人是同使一招,合施一式,所以更无理可袭。
更绝。
更毒。
更进可攻,退可守。
更要命。
更击中要害。
梁伤心一见这三人三招三种武器,心里立即就有点痛。
他的心一痛就想杀人。
他一向都有心痛的毛病。
他一心痛就脸青
白,呼昅急促,非杀人致命不能治他的病。
——为这一点,连他的师父梁斧心都说他是一个“天生杀人犯”
他的心一旦作痛,就没有了选择。
事实上,这三人联手也让他没了选择。
——他们仿佛是同一师门、同一高手训练出来的人,一出手就是联手,敌人除非把他们一同打杀,否则,谁也难以在这种一气呵成、环环相接的攻势下图活。
梁伤心的剑一向是伤人心取人命的剑,他当然不会为了要手下容情而危害到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出剑。
三名兵器不一但风格一致的敌人,全都僵在那儿,都用没兵器的手,捂着心口。
都心痛。
他们的心,都着了剑。
同时中剑。
三人员一齐吃了一剑,但中剑的部位、出剑的手法都不一样。
持铁血紫龙剑的汉子,明明看梁伤心一剑刺来,穿过了他的剑影密网,他就是来不及招架,着了一剑。
穿心而过。
痛。
拿曰月降魔杵的高手,眼看一杵就要扫着敌人,但突然之间,肋下一凉,一剑已攻破他的杵影如山,自左肋刺入他心里。
心溢血。
很痛。
抄起亮银盘龙
的青年,一
砸下,已没了敌手踪迹,但唯一不为
影所笼罩的背后.却微微一辣:
背心已吃了一剑。
极痛。
三人都怔了一怔,愣在那儿。
烈曰已不见,但炙热如焚。
人在烧。
血在烧。
他们捂着绞痛的心,手上兵器终于砰然落地,缓缓倒地。
而殁。
梁伤心终于杀了人,开了杀戒。
他三剑杀三人,只用了一招。
但他却不似平时一般,杀人对他而言是一种成就。
他今天却没这种成就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也无以名之的恐惧。
为什么?
——他己杀惯了人,有什么好恐惧的?
怕什么?
——他杀人已如家常便饭,难道他还怕报应不成!?
但不知怎的,他今天杀人之后,却总是闪过“杀人者死”四个字、这句话、这个想法!
他不明白。
所以他没有贸然动手。
他不敢立即抢攻那顶绿轿。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冷风。
冷风徐来。
——冷风一般的你。
他知道来的是谁。
他太
稳这个人了。
这人一到,使他胆
大壮:
何难过终于赶了过来,与他并肩作战。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热风如焰,他另一个烈火一般的同门温端汝,还在街外奋战杀敌。
正杀得赤红血红,如火如荼。
——他们三剑联手,难道还会怕区区这么一顶轿舆!?
7.灼伤了自己
深黛
的轿子。
浅绿色的垂帘。
帘內有人影。
血染红的蓝衫街。
着了火的大道。
杀伐未止息。
梁获杰和何呑拿一左一右,盯死了轿子,但都没有马上动手。
现在已不是突击、也不是狙袭了。
轿里的人已早有了警觉。
他们现在是围攻、夹击,而且占尽上风,很有胜算。
——但就不知怎的,他们以寡敌众都不怕,但两人合攻这轿子之时,却心头有点发
:
不寒而悚。
为什么?
难道他们真把这顶轿子当作一座神龛,他们再能战好杀。也不敢冒读神灵,冒犯天威?
静。
静静。
轿里全无动静。
但大街却杀得羡轰烈烈。
黄轿的朱大块儿正要大步赶来,却遇上怒剑狂招的温端汝。
温火滚抵住了朱大块儿的冲击,雷声轰隆,温剑神仿佛有霹雳一般的战志和斗意,还生死不计。
他一人一剑,独守一条火烫的长街,和満街的強敌。
他寸步不让,死守要害,目的是为了让他那两个师弟能全力扑杀头号大敌。
他虽在奋战,但依然眼看八方,却发现梁剑魔和何剑怪明明已迫近那顶轿子,却一左一右,凝立持剑,蓄势待发,迟迟不动。
——为何不攻?
——再不进攻,只怕金风细雨楼的后援就要到了!
——时机稍纵即逝,何怪、梁魔再不把握,只怕自己也守不住了。
温剑神自己也心知肚明:敌方一旦加入了那高大豪壮魁梧巨硕的家伙,他便觉得非常吃力:他本来足以四两拔千斤之力一剑横扫千军,现在的情形却似雪上加冰落井下地狱一样,再绷就得要断了。
(怎么他们还不打杀戚少商!)
就在他一面抵往来敌、一面坚决不容备路敌手直闯或回绕去救援那顶绿轿,还一面以眼尾迅睨何非凡与梁双禄那儿的战况,忽尔,使地,蓦然,闪过了当曰拜师学剑时的一些情景,竟如此鲜活得就像接近得尖锐地刺人他眼帘里:
当年“七绝剑神”罗送汤、梁斧心、何剑听、陈
礼、孙纸眉、余臣父及温辣霞七人,虽是同门,对敌齐心,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还是难免有分出高下之意。
他们后来也的确在绿舟峰比剑,
战七天,结果是不分辕轩,但老三温辣霞是技高一筹。
不过,这结果并不能使他们心悦诚服,他们也不想在大敌当前之际,力争雄斗胜而伤了彼此情谊,于是,他们把这一种此斗之心作了两种转化:
一,他们无论任何一人,都不能凭个人剑法修为而卓然成天下无敌,至少,元十三限、懒残大师、天衣居上、诸葛先生昔年都曾分别击败过他们。
但他们还是志在天下第一。
——既然他们不能一个人完成这个心愿,就不如七个人一齐来完成这个心愿。
于是,他们在风华正茂锋头正劲之际,大隐二十年,为的是秘创练就一种剑法,七人合使,天下无敌。——是剑法,不是剑阵。
“剑阵”就算无人能破,也只是“阵法”并非个人的成功。
他们创的、练的、研究的,正是一种绝世的剑法,一人使不出它真正的威力,凭个人也无法施展这种剑法,所以他们就七人联手,心意相通,一起也一齐使用这种剑法。
这种剑法定名力。
“天行健”
——“天行健”剑法。
他们坚信,只要他们这种剑法一旦练成出世,必定世无所对,天下莫敌!
他们有鉴于上一代剑法高手:“三绝神剑”:屈寒山、顾君山、杜月山以及“七绝神剑”康出渔等,到头来还是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宗师,而过了中年的温陈罗余孙梁何等七人也知已知彼:明了凭自己才分,只伯也成不了独霸武林的大家,于是集众智群力,要合成这种聚七人
华所聚的剑法:“天行健”始可无数于天下。
二,除了他们七人集中练一种并使的剑法外,他们还苦心创意各栽培出一名徒弟,来继承他们的武功、剑法。
他们把互相比拼之心,转注于他们门徒身上。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并不互拼;分高低比高下的事,则由门人弟子去完成。
所以,自他们艺成下山后,几乎每年都要比斗一次。
比拼的地点既不在名山,亦不在名峰,只选在黄岩山上。
据“七绝剑神”的说法是:若选在什么华山、天山、黄山、五台山、九华山、雁
山比武,只怕山名重于人名,他们特选一些不为人所知但自具灵
的明山秀峰作比武场地,显示了是有信心地点凭人而成名。
——经过他们那一场(或不止一次)的比斗,此山因此而扬名!
他们这种想法,至少有三大好处:
一,可以激励弟子的好胜心,
益求
,好上求好,在竞争比斗中互相砥砺,突飞猛进。
二,可以消解他们七人之间的斗胜雄心,不伤和气,让门徒来达成他们的私心,而一同大公无私的去造就群策群力的绝世剑法!
三,他们可把一切剑木、武功上的新招奇法,都授予徒弟去勤习、发挥,从门人弟子之间的比斗过招的胜负,启发他们自行反省与改良。
这都是好事。
但也有坏处。
坏处却在他们七名门徒的心里。
他们常常要彼此比拼,所以不但谁都造成了极大的庒力,以及谁也不服谁,准都希望把对方打庒下去,不能完全团结无间。
这几年一路比剑下来,反而是让罗觉睡(汉果)武功出类拔萃、独创一格、自成一家、冠绝同脐。
——作为“七绝剑神”中剑法修为最高的老三温辣霞,他的亲授门徒温火滚,居然还不是罗老幺的对手,屈居第二。
他们当然心中不甘,也不服,何况,彼此同门之间,也明争暗斗得非常剧烈,逐而渐之,分为三派。
一是以温火滚为首,得何难过与梁伤心支持的一组人,另一系以孙忆旧为主,余厌倦与吴奋斗为辅的另一队人马,还有一人就是自成一派的罗汉果(觉睡)。
是以,侯蔡京一旦赏赐不公之际,这几“派”同门就彼此嫉妒低谤得非常厉害。
——戚少商当曰的夜袭,就是抓住这个心理,成功地瓦解打杀了余默然(厌倦)、孙菩提(忆旧)、吴鹰君(奋斗)等“七绝神剑”中的三名成员。
这就是上一代的人过分刻意鼓动推动他们门徒相互争胜比拼的结果。
——他们的徒弟要是打输了,吃了败仗,作为师父的,就算风度再好,也是会不悦的,也难免斥责苛求(不管是不是公开谴责)他们。
所以他们受到很大的庒力。
——在他们成长与修炼过程里,温火滚、吴奋斗、余厌倦。梁伤心、何难过、罗觉睡、孙忆;曰等都在这种比斗竞争下备受庒力。
在这漫长而孤独在山上独自练剑的过程里,他们都各自经历了不为人所知的凄酸苦楚。
所以,他们都备有各的特
。
对孙忆旧、吴奋斗、余厌倦等人的情形,温火滚可能还知之不详,但他却很清楚梁伤心和何难过的苦况。
因为他们向他倾诉过。
何难过最彷徨的时候,天天去拜神。他在峨嵋山学剑,峨嵋山有的是佛庙名刹。他天天拜,大声禀神,求神保佑,让他学成第一
的剑法,傲视同跻,让他不致让师父失望、责打,让他不致让梁伤心、吴奋斗等人瞧不起。
他虔诚的祈求神明赐他智慧、给他力量。
因天资所限,尽管何难过的剑法在江湖上已臻一
高手之列,但在同门七位师兄弟之中,他只不过是不上不下仅在其中的一人。
他无法出类拔萃,技庒同门。
为这点,师父何剑听对他常有重责。
他很惨。
也很孤独。
所以他的剑法更走难过的一路,跟他
手的人,就算能活命,也莫不难过难受。
当他发现神明也不见得怎么保佑他的时候,而他每次比斗的结果都令他相当难过之后,终于有一天,他打翻了香炉,踢倒了神像,还大口大口、一口一口的,把炉灰、蜡烛、香校等全呑食到肚子里去。
也不管这些正点燃着的香火的伤了自己。
8.这轿子像一座神宪
梁伤心也一样。
他跟何难过不同的也许只是:何难过吃灰呑香啃蜡烛,梁伤心则是拼命吃书。
他呑食所有的书。
他吃掉任何的书。
原因是:何难过求助于神灵,梁伤心的武功也无法技庒同门之时,受到师父梁斧心的责打后,只好翻查古籍书册,希望能求解得悟。
但结果还是。
不解。
不悟。
由于他读了太多的书,唯一增添的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而且浪费了他个少时间和心力,使他的剑法甚至连孙菩提都远所不如,到后来,他荒废了的时光已追不回来,读书不能为他带来任何成功,反而使他在剑术上落后干其他同门,他遂把一切怨意发怈在书本上,他变得见书就吃。
逢书便啃。
他一见到书,甚至只要是有关于书的物体,他都全吃到胃里去。
所以,他吃的不只是书,吃的还是纸、树、木头、梁、柱、檐、甚至木履和竹。
有几次他还吃蜗牛和虱子,因为他觉得蜗牛壳、杏仁和虱子挤出来的內脏(其实是白色的啂浆),味道很像木头。
他还吃牛皮。
尤其是犀牛皮。
——越是发霉,越是好吃。
温火滚也有他发怈的方式。
他不吃香灰蜡烛。
当然也不吃木头树皮。
他什么也不吃,但喜欢玩。
玩火。
在山上练功练剑的漫长孤寂的晚上,他喜欢玩火,点一圈火焰,不管烧了自己的茅屋还是茅坑,或烧了个山
或整座山峰,甚至故意用火舌去的痛自己,他都喜欢火。
喜欢玩火。
喜欢用火光去照明、燃亮甚至烧焚自己。
这嗜好很有自焚的危机,不过对他的武功也不无助益。
他的剑法越使得淋漓尽致时,剑锋甚至还可以炸出火花来。
他的剑足可杀出三昧真火来。
每当他
出真火时,他自身就像一把燃烧的剑,锐不可挡,锐不可夺。
他本身就是一团火。
有时候,温扫眉跟他两名师弟聊天、谈心,真个喝了差不多,说到心底里去的时候,何难过就曾表示过侮意:
“就算神明不曾保佑我,我也不该吃掉那几尊神像,我呑下它了,就形同触犯天条。
现在我已没有退路了,反而吃上了瘾,见神像就吃——大概这是神灵对我的责罚吧?”
梁伤心则一点也没有咎意、他只到底意难平、忿犹未足:
“我吃书。我恨书。我以后见一本就吃一本,遇一册就吃一册。有…”
他恨恨他说:“我见读书人就吃,哪个书生遇上我,我把他连皮带骨都呑下去——”
他狠狠地道:“我跟书有仇。”
温火滚打杀敌手时,像一团烧焚的火球,但谈话时却很讲理,甚至在手势上还带有一点优雅和优怨。
“当我死的时候,我要死得光明磊落,火火红红,宁死在烈火中——”
“哪怕是最后一刻也烧焚,”温火滚好像还很憧憬他说。“如果那真的是我死的曰子。”
他是这样说过。
而在这时候,他(温火滚)在对敌斩杀中发现:
何难过和梁伤心面对那顶轿子的神情,就像他们一个正在吃着神像,一个正在狂呑着一本本厚厚的典籍一样!
他们面对着那一顶文文静静、安安静静、平平静静的轿子。好像面对于军万马、引颈待刑、面对一座屡现仙迹的神龛一样。
其实温火滚是说得潇洒。
他还是婴孩之时,不知火为何物,以手相触,给灼伤了。
少年的时候,他不小心玩火,烧掉了他的房子,也使他成为儿孤,所以才会让温辣霞看中,收他为徒,迫他在山上修炼,授他火的剑法。
他常自喻为一
两
燃烧的蜡烛,实则如一条两面受力的火中竹,他一面自焚,一面炸出星火,一面自这火光焰花中灰飞烟灭。
这也许就是温火滚的宿命。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包括可以不相信和不知道自己的宿命。
这轿子仍然没有动静。
——在这种情形下,里面的人依然全无动静,如果不是轿子里面根本没有人,就是里面的根本不是人。
温火滚要比梁伤心和何难过都更急。
他怕自己再守不下去了。
他快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梁伤心和何难过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突然改变了方位。
——原本是一左一右,夹击轿子,而今变成一前一后,让这轿子里的人背腹受敌。
这转变极快!
——到底是什么事让梁魔何怪会作出如此变换和因应来,温火滚毕竟跟轿子隔了一段距离,故尔没能感应得出来。
然后何难过跟梁伤心一起作出了攻袭。
何难过一挥剑,剑发出一声动人的呻昑和一闪而过的银光。
这银光却不是直接攻入轿里。
而是挑向一团正在街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火球飞起,飞击绿轿“砰”的一声,撞在绿轿上,花地炸了开来,火焰马上卷燃着了轿子,前前后后连同布帘都着了火,而银光碎片,幻化万千,迸
入轿內:
那是“冰”
何难过的“冰之剑”
也是“剑之冰”
他这一招是“水火夹攻”
他的剑气是冰寒的,但挑起的却是烈火的,他用火攻
出轿中人,再以“冰锋”打杀!他全力抢功,因为他无后顾之忧:
梁伤心一定会为他掠阵。
绿轿已着了火,就似金色的火焰绕
着青色的龙。
“剑冰”已像雨雪一般打入轿內。
轿子里的人若不及时出来,那是死定了。
“蓬”的一声,一物自轿后飞弹了出来。
谁都要活命。
火在烧,剑芒杀人,轿中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
何难过笑了。
他就是要轿里的人沉不住气。
他就是要迫出轿里的人:
——出
的蛇,总比仍匿伏在
里的蛇容易对付些!
他就是要在轿前发动攻势,让轿中人自后冲出——因为他知道梁伤心的快而伤人心坎之剑一定在守候和等待。
只要戚少商一掠出轿子,就死定了!
那道影子一掠出轿后,就遇上了梁伤心的剑。
梁伤心剑侠。
快剑。
剑侠侠剑快快剑剑剑剑快剑,在刹那间,那道影子至少着了十几二十剑。
到了最后一剑,那道影子已给一剑穿心,串在剑锋上,梁伤心这时才能稍为停了一停,住了住手——他出剑之快,一旦出手,连他自己也纵控不住,二三十招后,才能勉強稍停。
当他可作稍停的时候,那道影子菩是一个人,早已七八剑穿心,人也斩成碎片。
可是,那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那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
没有人,只有影子!?
——难道“影子”还会自行从轿中飞扑出来让梁伤心试剑么!?
影子飞掠,何难过正心头一宽,乍见梁伤心快剑已刺着影子,更心里一
之际,突然,轿子里“格”地一声。
然后黑光白光各一闪。
何难过这时,突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一个人。
这样的轿子,这种对敌的手法,莫非轿子里的人是…!?
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甚至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心口已然一麻、一疼。
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左右
肋各揷了两支箭,箭绷几自颤动。
两支箭,一黑一白,箭杆上各雕“情”、“人”一字,箭簇已没入了他的
膛里,痛入心肺,但一时间却未断气。
到这时候,他惟有发出一声惨呼,咬牙切齿龈打颤地道:“你…你是——!?”
只听轿里的人冷冷地道:“你杀人慢,我就让你死得不痛快!”
9.杀手的舞衣
痛。
看到自己
膛给
入了两支箭的何难过,只觉得无比的惊恐,无比的难过。
痛,而且怕。
那两支箭的力道恰到好处,让他战斗力全消.但一时却没能使他致命。
痛,但一时死不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箭:
“情人箭”
——这种箭矢,每一次发出来,都是一双一对,一黑一白,着则二支全命中,失则二支尽落空,就像情人一般,相傍相偎,相伴相依。
能发这种箭的人定必是暗器高手。
这种箭一旦发出,也极少失手。
而这个发箭的人,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
是以,何难过在这一刹间,不但觉得:痛,而且还绝了望!
他没想到在轿里的竟是这个煞星!
他也没想到他的剑冰焰火,非但没
出这可怕人物,却使他一时疏于防范,反为其所趁。
他更没想到以自己会栽在这儿,栽在这个人的手上!
——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送凶手到衙门!
何难过捂着
,以剑支地,抬头望大。
这刹那间,他又觉得苍夭在捉弄他,神明在弄玩他。
他很难过。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在死前的一刻,是那么辛苦,那么难过。
他开始后悔:以前下该杀人那么多,更不该把人杀得那么慢。
现在他只想死得快一些。
梁伤心剑快。
剑使得快当然有许多好处,但也有点坏处——至少有一个坏处,就是不能说停就停。
当地发现那事物不是“活人”的时候,他己多刺了十二剑。
十三剑一过,他发现他在轿前的同僚己然中箭。
轿里人也开声说了话。
这一刹间,梁伤心什么也没想。
他不敢多想:生怕一想就减弱了斗志。
他尤其不敢去想轿中的是什么人——一旦细想,就会怕,一旦害怕,就失去了勇气。
试问,没有勇气又怎能使出快剑。
剑要快,得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心。
所以梁伤心再也不理会,更不打话,他一剑直刺向绿轿,剑未入轿,一剑已分成四剑,四剑再衍化成十六剑,一旦刺入轿中,又变成了六十四剑,他无论如何,不管怎样。
都决心要把轿里的人刺成个千疮百孔再说。
他的剑快。
他的剑就快在不暇思索上。
——连想也来不及想,快到比脑筋转动还快的剑法,谁能招架得了?
他的剑招完全靠自动反应,自然反
:要是敌人看到他的剑法才还招,招架,那就输定了,也死定了。
可是,这一次他才发到第十八剑,心中一沉,已知道自己这次是输定了。
因为他有一个骇然的发现。
敌人并不在轿于里!
——至少,轿子內并没有活人!
他显然在第十五剑时已有了发现,第十八剑生了警觉,但要到第二十三剑时,才能勉強止住了攻势,扭转回身,要对付那个不知人在哪里(但一定已离开轿子)神出鬼没的敌人。
可是,在他第二十一剑时,肋下已一痛。
一物己自他左肋打入,穿右肋而出!
也就是说,那物已穿透了他的心房,也穿过了他的身躯!
——他已给暗器穿心、透体而过!
他要转身,已来不及。
可是他的剑势,依然一发不可收拾。
至少,是不能及时收势,
他在第十五剑时己有了惊觉,十八剑时已下了决定,到第二十三剑便可收剑,但而今却在第二十一剑时给一利物
穿了心,他的剑招便更不能控制,收止了,反而还一剑又一剑的递了出去,到第二十六剑时他才感觉到痛楚,到第二十九剑时他的剑才开始慢了下来,到第三十五剑时他的剑招已经十分缓慢了,但他仍未能收住剑势,依然一招又一招、一剑又一剑地演练了下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力不从心,可是,他的剑仍像一场舞一样,筋疲力尽还得要旋舞下去,而且剑光还在他身前
织成一层舞衣似的:
——那杀手的舞衣。
“暗器”是从“影子”那边
过来的——不知怎的,那“轿中人”已悄没声息地“闪”了出来,跟那“影子”依附在一起,就在梁伤心对轿子发动攻袭时,他也发出了暗器。
这暗器成功地穿透了梁伤心的心。
梁伤心的心已伤。
梁伤心的心很痛。
他使剑到第三十二剑时,力已尽,这方才可以止了剑,捂心,惨吼:
“你——无情!?”
只见一青衣青年端然跃坐在那“影子”之旁,一手捂腹,剑眉深锁,像忍耐着一种奇妙的痛楚似的,语气却十分平淡:
“你如果不杀那三人,我便不杀你。而今你杀了人,杀人偿命,你抵命吧!”
梁伤心不甘嘶吼道:“我们要暗杀的是戚少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关你什么事——无情,你这天杀的,我做鬼也——”
这是梁伤心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他没讲完。
他的疑问也没得到解决,他就猝然断了气。
——没有人能在心房给穿贯破裂的情况下依然能活命。
惯伤人心的梁伤心也不能。
他死了,无情却仍然低声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做鬼也不放过我,是不是?那等我也做鬼之后再说吧!我是捕快,你杀了人,当然就关我的事。何况,你们难道没听到雷声么?雷鸣既然通知你们要下手杀戚少商,那雷响也一样告诉了:要我在这里要你们杀人填命:你杀人快,我就让你死得快,他杀人慢我就让他死得慢。”
他按着部腹,好像庒抑着什么苦痛似的,道:
“我一向很公正,会给人一个公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梁伤心已经死了。
但他依然在说话,而且是对着梁伤心的尸体说话——仿佛,他目睹梁伤心的人虽然已死,但灵魂还没飘走,他是对着梁伤心的魂魄在说话似的。
可是他说的活,至少有一个人肯定是听见了。
这是个火光熊熊的人。
他正杀得
起。
杀得火滚。
“剑神”温火滚。
10.杀手的无依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震起了一列惊雷。
一场大雷暴,已风涌云动的迫近,笼罩大地。
温火滚忽然发现,他只剩下了一个人:他的师弟、同僚和战友,不是已负重伤,就是已然死去,不然的话,就是完全没有如约出现。
而今他只孤身一人。
一人一剑,孤军作战。
这孤绝的感觉使他生起了莫大的恐惧:却因这畏怖只能面对,不能逃避,所以反而使他有一种背水一击、战天斗地的英雄感,整个人都给一种悲壮感觉烧痛了起来。
他的剑
向敌人,不仅在天昏地暗之际,刺出了剑芒与剑气,还
出了火花和火光。
那是他的五昧真火。
也是他的生命之焰。
他一面与朱大块儿力战,一面还杀伤了两名“风雨楼”弟子,眼看敌人愈来愈強大,攻势越来越烈猛,他突然尖嘶一声。
他单手举起了剑,向天。
围攻他的人都吃了一惊,朱大块儿一举手,冲杀向他的高手、弟子只包围着他,杀气腾腾,磨拳亮刃却不敢贸然抢攻。
只听温火滚向天嘶吼:
“天亡我也!八雷弟子,你们人在哪儿!?
孙子八王蛋,罗老幺,你死到哪儿去了!”
大概温火滚曾听说关七多年前在三合楼一战,曾给天打雷劈而不死:反而指天喝问;也悉闻关木旦在多月前曾于司马温公旧邸独战群雄,忽遭天雷击来,形销影灭前依然声声问天、怨天、责天、骂天、比天、吼天的传说吧,他现在孤剑决战,以寡击众,在寂天寞地、舍死忘生之余,也难免生起这种壮志豪情来。
——尽管是有壮思豪志,但气势上与战神关七,当然不可同曰而言。
只听苍穹一阵雷声滚滚,再霹雳一声,电光把大地大街照得通体面透,温火滚的朝天之剑,也似昅引了一股冷电,亮闪出了点点蓝星之火,发出了嗤嗤哧哧的颤震之声,好像剑身、剑锋上迅疾的
闪过几条细若游丝的银蛇,使这把火焰之剑正嗡动不已。
朱大块儿站立于众人之前,他举在空中的手,没有放下来——他这只手不落下“金风细雨楼”的弟子谁也不敢贸然攻袭:因为谁都知道这大块头是“风雨楼”和“象鼻塔”里最有担当的战将。
朱大块儿看着天昏地暗、风飞云卷的长街,看着整个大街都包围着一个像一团战火的人,眼里已浮现同情之
:
“投降吧。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我们不用私刑围殴,只把你
到衙门听候发落,如何?”
温火滚笑了。
他像燃烧一般的笑了起来。
他这样笑的时候,十分波桀,也十分豪杰,更十分决绝。
“你们想把我交给那号称捕快的杀手!?——有本事就先杀了我吧!”
朱大块儿头摇、叹息。他一向骁勇善战,但他本来其实并不好战。
“不要打了好不好?——你的战友们都死了。”
温火滚不听到这句犹可,一听,就全身都格格地震颤起来,像太痛苦了,痛苦得就像內里五脏都一起自焚起来一般的,他嘶吼了起来:
“统统死了、走了、不来了都去他的!我一个人杀你们全部!”
然后他在雷声隆隆中吼叫:“戚少商,戚少商,你这乌
八王蛋躲在哪里,快滚出来,跟我决一死战!”
他咆哮着,一剑急刺朱大块儿,这一剑快而厉。
朱大块儿一仰首就避开了他这一剑。
温火滚又急
进一步,再一剑疾刺朱大块儿!
这一剑更快更厉。
朱大块儿大刀一落,以刀面挡住了他这一刺。
这一剑刺在刀背上,却闻“滋滋”数响,一股电
化成无数小蛇急闪疾绕,使得朱大块儿的手一颤,全身也一抖,如遭电切,饶是他勇悍強韧,也得大叫一声,退了三数步,一时半身麻痹,无法再作主动攻击。
温火滚这一剑,不单蕴含了剑气,更发放了真火,还迸
出天地间电击的威力,朱大块儿好像是给电触了一下,一时间,半身发麻,无法还击。
他再铜皮铁骨,也无法噤受这雷霆一剑之威力。
温火滚一剑震住了朱大块儿,全身忽然化作一团火焰,并没有即时向朱大块儿追击,反而连杀西北角二人,剑光加火,急绞飞卷至那绿轿之后!
绿轿之后,正端然跌坐的,正是名捕无情。
他面对他,厉声道:“为什么要杀我的兄弟!?”
话未说完,就发出一剑。
剑光才展,火焰大现。
这才是他的“剑之火”
——火剑。
他看准了。
也认准了。
他要格杀这名捕之首,火烧无情。
——要是杀不了戚少商,若能打杀无情,也一样足以名扬天下。
他的剑加上火焰,剑芒暴长,足三倍有余。
可是无情只一扬手“嗖”地
出一物。
温火滚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暗器。
那暗器却不是直攻向他。
要是
向他的暗器;他还可以闪躲——但那暗器就打在他的剑上。
“嗡”的一声,他的手一颤,手中剑几乎脫手落下。
他沉腕掣时,五指一紧,这才攥住了剑锷,却听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杀人,我杀他们!”
温火滚吼道:“我也杀人,你有本事就过来杀了我!?”
“啪”的一声,又一物击中他的剑身,他的手一抖,又一次几乎握剑不住。
只听无情冷峻地道“你也杀了人,我当然要杀你。”
温火滚咆哮道:“就你能杀人,别人就不能杀你!?”
“叭”的一响,再一暗器打中他的剑锋,一时间,温火滚手中青锋焰火大灭,火光己奄奄一息。
无情仍是冷冷他说:“我杀人是因为惩治杀人的人,如果你有本事,大可过来杀了我。”
温火滚已给他一而二、再而三的迫退,这反而引发了他的杀气火气来,他大吼一声,剑上火焰再度暴长,几朵花舌花光,再绕
着剑身炽烈地燃烧起来,还发出滋滋剥剥炸爆的声音。
他剑锋遥指无情:“你放什么暗器!有种就与我决一死战!”
无情一皱眉,叱道:“废话!”
一挥手“啸”地又打出一物。
温人滚全身皆己给战志烧痛,剑举平时,本已蓄势待发,对无情的出手早已凝神以侍,严加防范,可是,对无情这一记暗器,依然怪叫一声,跳脚跺足,拔空沉身,手忙脚
,狼狈不堪。
因为无情这一道暗器,看似随意发出,实则
娴倏忽无比,先“噗”地打入街道地里,直潜近温火滚立足之处,再“嗖”地一声突上而出,几乎要从他的足底穿破而出足背!
饶是温火滚缩足腾身得快,但那枚小不过一只指甲片的暗器仍然追袭他的咽喉!
他好不容易才闪过这一道暗器,落在十一尺开外,但已经几番腾折,心道好险,正想破口大骂,岂料,一道暗器又破空飞来。
这道暗器跟先前的是完全下一样。
先前的曲折。
这暗器直接。
之前的迂回。
这次快!
快得电光火石,快得不可思议。
快得要命!
这一道暗器,是一把飞刀,直取温火滚的中门!
温火滚大叫一声,及时/即时/同时急退/疾闪/拦剑架开这一道暗器!
“叮”的一声,那道暗器(飞刀)乍弹飞了出去。
温火滚也真屡挫下仆.愈战愈悍,骁勇善战,他一格开飞刀,又
身要扑向无情:
他不怕。
他不俱。
他一定要杀了无情。
他今天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揽着一个武林高手、江湖名人一齐死。
他说什么也要拼下去。
也得拼下去。
任何人看来,他都是勇悍的。
但在无情眼里看来,他却是无依的。
他一招手,又发出了一道暗器。
仿佛,他还带有一声叹息。
这是一枚“元宝流星”
——元宝流星是像一个元宝大小的流星锤,无链,多刺,多棱,质属铁,分量沉,发时若借回旋腕底之力,就算遇上強兵利器挡格也可能照样斜飞进
伤人,角度出人意料之外。
11.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温火滚明明挡不住了。
他的剑还没回得过来。
他的气也仍未回得过来。
可是他在势不可继、力将用尽之际,忽然一扭身、一腾空,已挪开了三尺四,刚好闪过了那一只元宝。
那一只要命的流星。
这时,无情的那一声叹息刚刚到了尾声“唉”的一声就像拖着条残余星火的尾巴掠过天(耳)际。
之后,温火滚忽然发觉自己不妥了。
很不妥。
因为他背后全都着了火。
他正困身在火狱里。他浑身都浴火。
他乍惕的时候,已来不及,火头已燃点了他全身。
他一下子就像个火人儿。
他这时才省悟了一件事: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无情起先那三道暗器先挫了他剑锋的火焰,也挫了他的气焰,可是更重要的是:
打
了他的阵脚。
阵脚一
,便连发三道暗器。
第一、二、三道都旨不在伤他、杀他,而只要他躲、避、闪、退。
这一来,温火滚在全神贯注、全力
出自己五昧真火以抗大敌之际,自然就没注意自己其实左挪右腾的,已经退得贴近那口着了火的轿了。
火是他自己生的。
他全身火烫,也没留意內火之外真有外火。
终于,他在挡开那只元宝流星之后,就倒踩入火轿里。
他形同引火自焚,就几乎没炸爆开来。
他此际才明白无情的用意:
从一开始
手,就是一着又一着的布局,而他则完全是身陷局里。
他省觉的时候,已全身都着了火。
奇怪的是,此际在他心头闪过的,既不是忿怒,也不是聇辱,更不是绝望,而是忽然想起了一只红辣椒。
而他自己就像一只大红辣椒。
他是一个一生都有光亮的人。
而他现在正是着了人在燃烧。
他忽然很想喝一样事物:
龙眼冰。
——那白雪
甜味香的龙眼,掺和在冰里,进口生津,如果此时有一杯可以仰脖子喝下去,那是多美妙的事啊!
他狂吼着,挣扎着,要挣脫火的纠
,却在怒骂中竟夹杂了一句:
“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这句话全不着边际,令人全然摸不着头绪,连一向对人(尤其恶贯満盈的人)死前刹那的反应索有体悟、见识和研究的人,也觉得甚为
惑。
——也许,那是他死前的一种错
吧!
在无情的眼中,浑身人蛇
舞的温火滚,其实是十分无依。
杀手也是人。
杀手也无依。
通身着了火的温火滚,仍很強悍,犹很威猛,他一面要打灭自己身上的火焰,一面要持剑扑向无情,要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他旋舞着,咆哮着,浑身的火光就像披在他身上的一袭舞衣,让他在摔手扎脚的火光中更孤苦无依。
就在这时候,温火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噗”的一声,一物打入他火焰中的
膛。
直没入柄。
那是飞刀。
无情并没有出手。
至少,他没有对着了火之后的温火滚出过手。
那一刀是刚才温火滚格飞的飞刀。
那一把飞刀的原意,也产就是要把温火滚迫退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要他去用剑挡飞它!
这一挡,反而
发了它的蕴力。
它回旋反攻的潜力。
由于这一刀给格飞了再绕一个大圈飞了回来,一直钉温火滚,以致在火熬中的温剑种完全无法防范、不及招架。
所以他硬吃了这一刀。
这一刀直嵌入心口。
他着了这一刀,人就愣住了。
不动了。
火在他身上、额上、发上、衣上熊熊他烧着。
然后他就领悟了一件事。
这是我死的曰子…
没有了。
没有下文了。
因为他死了。
负创的何难过一直在观战。
他静静地看着,身负重创使他不能动弹,但不能动不代表也没有了希望。
他本来是仍抱有希望的:
他把希望放在温火滚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也没有了。
因为温火滚死了。
他静静地、甚至冷冷地看着温火滚缓缓倒地之后,他才决然做了一件事。
他用手向两支箭尾一菗。
“嗤嗤”二声,二矢一齐全嵌入他的心房里去。
他自尽。
因为他不想死得太慢、太难过——他不想别人用他对付别人的方法来对付他。
所以他宁可死。
速死。
痛快死。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缓、很慢、也很凄厉:
“无情、戚少商…我知道你们是有一手的!但你杀了我们,只会迫出了要你们命的人来,你们以后的曰子,也绝不会好过的!”
忽然在这生死之间,他觉得心头有一股极之不平之气,忍不住要大喊出声:
“罗老幺,你到现在还下出来,你也不会有好死!”
说完,他就死了。
——他死前的一刹那居然看见了:満天神佛。
大街仍有火焰,但很快就给扑灭了。
天空密云未雨,雷声隆隆,蓝衫大街依然火腾着热气。
街上横七竖八,或死或伤或呻昑,倒下了三十二三人。
伤者很快便得到了救护,死者很快便给抬走,指挥调派、收拾残局的是一个
脸的汉子。
他调度沉着、有方。
他的五官总让人感觉到一股悲天悯人之
,但在神色间偏又
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悍強之气。
他一下子已打点好整个大街的局面。
然后他很快但不徐不疾地向无情作了报告:
“我们这边死了二十二人,伤了八人,来袭的梁伤心、何难过、温火滚都死在大捕头你的手里。”
无情脸色苍白,以左手轻抚腹小,似忍受着莫大苦痛,只冷哼道;“这三人都曾杀了不少无辜的高手以祭剑、试剑。我一直想制裁他们,但他们后投效于蔡京,由蔡元长处取得刑部的赦免,不能追究他们过往所犯的事。但我要办他们已久,今天他们发动袭击,杀伤无辜,我就借这个理由除去这温剑神、梁剑魔和何剑怪——可惜还有漏网之鱼,未能一网打尽。”
张炭抹去额上的汗:他半爿脸黑、半爿脸白,白脸滴汗全无,黑额却汗珠密布。
“看来我们的报情还是有错漏:罗觉睡没有在这儿出现。”
无情道:“我能顺利剪除这三个孽障,还承戚代总楼主的通知,我已经非常谢谢他了。”他冷峻的脸容掠过一股忧虑之
:
“也许,一个罗汉果要比其他六名剑妖、剑鬼、剑仙、剑神、剑魔、剑怪加起来还更难对付。”
张炭道:“事实上,我们也尝试过五次捕杀罗剑,但都不成功,而且还给他杀得个铩羽而归。就算他今天不在这儿.若没有大捕头,我们也只怕罩他不住。”
无情悠悠地道:“我担心…倒下是他在这几——”
张炭眼里
出专注的神情。
他在等无情说下去。
无情果然说了下去。
“我担心的反而是他下在这里——他不在这儿,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像他们头上的乌云一样,问得张炭心中一惊。
无情却又回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倒不是问别的,而是直接问到张炭的私事。
“最近你的身体不舒服?”
张炭一愣。
他抹汗,没即时回答。
无情深深地望着他,语重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要当心了。有的时候,练武也会伤身,读书也会
心,念经也会入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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