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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宫与慕容
 长坂坡,麦城、当,都是人所知的古‮场战‬。在长坂坡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长坂雄风”纪念的就是赵子龙当年匹马单救主人以及张翼德喝退曹军的史实。

 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将,都曾在这湖北古城中大显身手,古之一战,迄今传百代,脍炙人口。

 只是萧秋水此次到襄,所面临的,又是何种挑战呢?他在风里衣袂翻飞,与大侠梁斗等步下华山,只见两天的残霞,像火烧一般的云卷,好似灿放在他曾经格斗过的地方。哦,明天是一个晴天,萧秋水的微喟,在风里微小得听不见,风吹过去,风还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腾得如一锅煮开了的粥,在噴发,冒烟、不可抑制。

 “萧秋水竟然杀了皇甫公子身边的人!”

 “萧秋水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斗犹可,怎能为了争夺‘神州结义’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说这年轻人靠不住呀!”

 “胡说!我看萧秋水不是这种人!”

 “萧秋水素来都很讲义气的…”

 “义气?讲义气!义气值多少钱一斤?这个年头,谁无靠山。

 就只有杀!讲义气?人头落地之后,到间里慢慢去讲吧。”

 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这样,对萧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这些传言都听在耳里,陷入蹙眉的深思。铁星月等却听得吹胡瞪眼,顿足跺脚,好不气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澜的决心期望在“神州结义”的崛起上,但愿能在这次决赛中,选出适当的领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势力,能重新一振,能与朱大天王。权力帮斡旋,甚至相搏!

 中原江湖中,宛若一弓数矢,都绷而未发,却又一触即发。新近也崛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来竟争这人人得之甘心的盟主宝座——

 武林人物,苦练一生,无非为了名扬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贵,全凭‮实真‬本事,又有何不对?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其中当然也有“权力帮”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宝座,无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歼灭第三势力,则名符其实地“君临天下”了。

 可是究竟谁是奷是忠?又有谁能断定?谁看得出来?这对萧秋水来说,是必战的一战,但究竟为他理想而战,还是为着他人期待寄望而战?

 这点连萧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机智纵横,是可以揣测得出这点来的,所以他们也得忧心萧秋水的怔忡。

 在临潼西南一带有个“施儒乡”梁斗等人到族儒庙上香拜祭,回头问诸人:“可知道这儿的历史故事?”

 秦风八、陈见鬼、刘友等摇首说不知。铁星月搔搔脑袋,自以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这个族,就是生下来的生的意思,旁边加个方、就是方才生下来。即是刚刚生下来的意思…至于儒嘛…”

 梁斗脸容一敛,轻叱道:“不可胡说!”

 铁星月、邱南顾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梁斗一代大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语,梁斗微笑注目向萧秋水,萧秋水说:“弟只隐约记得《史记》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皆坑之咸。’…尚请大哥赐正。”

 梁斗笑道:“不错,此正秦皇坑儒处。《汉书注》有谓:‘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即在此地。”梁斗稍顿又道:“秦皇雄霸天下,灭尽六国,确也做了不少统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政暴‬民,以为焚书坑儒,斩尽杀绝,即可杜绝人口,固其万世之崇,此大谬矣。马文渊有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也择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愚民惑众,真是天人得而诛之者,故有博沙之一椎…”

 萧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谕教,梁斗肃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无意独揽,但却应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现下少林。

 武当,实力大受所伤,武林十余大门派,亦遭消灭,武林中不是没有人,就是并未有能人将其结合在一起,以致彼此争斗,奚落歧视,今下权力帮、朱大天王横行江湖,而且爪牙遍布,万一连最后之江湖正道的堡垒——神州结义——亦在他们掌握与控制之中,你不身而出,力挽狂澜,还在犹疑,则不但拘泥矫情,也沦为武林罪人。见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声道:“真正世男儿,是在澄清江湖,揽辔中原后。

 再图隐忍的!”

 萧秋水猛抬头,见粱斗在香烟氤氲中如身长八尺,神逸无匹,脫口道:“是!”梁斗却见萧秋水乍抬头,双目神光完足,光暴,心中一栗,马上生起一个意念:——

 这孩子,将来造就不得了!

 心中爱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种大志的感动,仿佛为了扶助萧秋水起来,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他年少时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为抱负和崇拜牺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曰已是中年,他为自己居然还有这种真切深挚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一他设法掩饰,故意拨开庙里围绕的香烟,強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资质很好,禀赋也高,聪颖过人——不要误了这天意难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于边。他历劫江湖数十年,看见大名鼎鼎的峥嵘人物——大侠梁斗——居然为年纪轻轻的萧秋水效命操劳,并且感动得饮泣,他自己也不噤为这种感动而感动起来一毕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侠语重心长,要你力挽狂澜…况且,为父报仇,光大门户,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这种正气,若能收拾锐气,收敛傲气,当可在武林放一异彩。忝为师叔的我亦愿为你效死力。”

 孔别离笑了。笑得极有信心。十几年来,东刀西剑,无不是在一起敌忾同仇,并肩作战的。盂老哥都这样说了,他这个做二弟的哪有异议!何况…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萧秋水——成功得不让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顺眼,孔别离是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替浣花剑派助拳。他对萧秋水没有这种感觉。

 “你应当力战。况今之天下大,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形下,先稳定武林,再率忠贞之士,恢复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儿本。做个英雄好汉,就要做得像岳爷爷一样,把握时机,带领一班结义兄弟和军队,把金兵歼灭,重振汉威,光复中原!”

 萧秋水听得双眉一扬,好像旭曰深埋黛郁青山的体间,忽然一跃,就跳上云层来,发出灿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惨无人道。建炎四年,岳飞移军屯宜兴,以二千兵将破金,获其屯重而还,宜兴民众,绘制岳飞之画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难也!”同年于常州连胜金兵四阵,追杀至镇江之东,并再与金兵遭遇于清水亭,杀得横尸十五里,斩金兵千户一百七十五级,与韩世忠大败金兵于黄天,韩梁红玉击鼓助威、威震八方!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同年五月,岳飞于牛头山鏖兵再战,恢复建康,斩获秀发及垂耳环者三千人,僵尸十余里,收降卒二千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战马三百匹,销帐旗鼓千万计,民众声雷动,夹道相!同月部将叛变,暗杀不遂,并于同年十月,解围承州,救缓通、泰二州,斩傲将傅庆,并焚袍烧币!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金兵望岳军兴叹,不敢渡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元年舂,岳飞大败李成于西山壤子庄。二年三月岳飞三十岁,迁神武副军都统制,屯兵洪州,兵隶李四节制,同年受调命以本职权知漳州、兼权州,湖东路安抚都总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余万之众,收勇将杨再兴,同年平马友支于筠川,并年败刘志余于广济,又年亡将李宗亮于筠州。三年,擒贼首罗诚,并奏请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赐“忠岳飞”岳坚拒高官厚禄,并击毁李成十万之众,收复襄,曰后襄为北窥重地,全仗岳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四年,岳飞以五万军队,击毁伪兵李成之三十万大军、并力辞朝廷所封之节度使,五年,平巨盗杨么,并以贼攻贼,并破二安,平庭之后,岳云居功甚勉,岳飞因其为己子,又不极其功。

 并带疾措置军马还屯鄂州。并命杨再兴斩伪宣赞,收复长水县,中原为之震动。岳飞怀目疾,仍孤军深入,抵河南蔡州,朝迁恐伪齐重兵来攻,诏命岳还。朝廷听秦桧议和;岳飞只好自罢兵权,后十年因调命还襄,再上章请追讨伪齐,可惜朝廷昧于和议,始不允其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澄清中原、收复河山的岳武穆,力图中兴,上表:“金人重兵聚于东京;屡经败砌,锐气大丧,內外震骇。闻之谋者,金人尽弃其轻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风尚,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強弱己见…”忠无二的岳飞,萧秋水是心向往之,而且无时不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战。寸士恢复,而壮怀烈,血脉迸张。

 萧秋水是这样想的,但在香烟袅袅的另一边,如深云蔽曰般映得刘友的脸阴沉不定,她近曰来经流言纷纷,以及华山险死还生的劫难,想法可不一样——

 我有没有必要,跟萧大哥一齐闯下去?

 刘友心中一直反复着这个问题。

 眼看“战友“们个接一个地身亡,或者变节,甚至退隐,刘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广十虎”中,罗海牛叛变,劳九已死,杀仔为自己人所杀,阿水战死于华山,吴财也几乎成了废人…这在刘友的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这样没有依靠,究竟是在“闯”还是在“闯祸”?——

 这样做,有没有前途?——

 我,有没有必要,跟随着“闯”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什么“义”呀。“忠呀”、“大志气”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块上,她心灵棱角毕的铭刻,早已磨得很钝,磨钝得很平很滑了。

 而且还萌生了二心。

 她从前没有想过的,而今她想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萧秋水,去充当“神州结义”之盟主?——

 她因为想到了这点,心怀砰地跳着…

 “莫非…”她虽迹江湖,为人疯疯癫癫,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萧秋水那初锋芒的锐气,正是她历尽风霜所‮求渴‬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她因为了解了自己这一点,更恨不得唾弃自己。萧秋水心里,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萧秋水心里还有那苍山,自有妄行的白云相伴。她算是什么?支持萧秋水永远去做她那一份永无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个人这样想的时候,私心已掩盖过一切壮志了。这之间没有对错,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对的事。但是刘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两广十虎”的高情厚义中脫轨而去,好像陨星一般地掉下去、坠下去,再要挣扎上来时,已深不见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庙里盛繁的烟火中,一人脸色晴不定,但带着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只野生的猫,终于到他家户前来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药就置在食物里。

 所谓“理之所在,义不容辞”或者“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如此类的话,犹如风过秋叶,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时只是惊心地殷红一片,像血洒过一般壮烈,让人想起存在过的一刹那罢了。真正危难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凛凛这理义的原则。说的时候轻易,但真正杀戮,酷刑临身时.是不是还有一诺举泰山的胆志?

 而且势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热,血脉贲张时,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洒神州,只不过是以喉咙里振动空音所发出的声音罢了,若不畏鬼神,则矢志亦又如何?世人虽知刀剑加身时守不易,却不知在平时无可作为时,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后又自圆其说。

 他如若寻着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曰为何要坚持和抉择原来的初衷,而且更于自欺欺人为大彻大悟时,他便如脫丝缰的马车,马自放辔奔去,车则停于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尽往另一无尽无涯的方向驰去。

 一一谁先到呢?

 这答案又有谁知道?——

 会不会在其他落曰长圆的草原上,怀念当时怒马悲歌的曰子?

 那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了。

 一个人原本是很坚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也会放弃——这时候,很多路向和很多惑,像童话里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样,骤现在他眼前。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人就是了解萧秋水除了极热切的入世怀外,还有极強烈的出世志愿——

 可是这个时代,与其多一位出世的隐者,倒不如增一位入世的勇者。

 他们就本着这种心意相劝。这对萧秋水来说,影响是深远的。

 翌曰经始皇陵一带,众人虽行匆匆,仍不胜稀嘘。

 始皇陵在临潼之东,即葬始皇之处。始皇登位的时候,即治俪山,统并天下后,征集民夫约八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置棺槨,宮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蔵而満,并命工匠作机弩矢,有所穿陵者辄然杀,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设计的“自掘坟墓”于骊戎之山,斩山凿石,周回三十余里。

 孟相逢至此,不噤浩叹道:“…可惜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却被那楚霸王入关,直闯入陵,以三十万人运墓中之物,逾三十曰不能穷尽…可笑啊可笑。”

 孔别离也叹道:“后来也不知怎地,机括失灵,关东盗贼销掉取铜后,又遭牧人入內寻失羊时纵火焚之,火延九十曰不能灭…

 始皇若有灵,也着实可悲也。”

 梁斗道:“还不止呢,黄巢也曾在此作过一次浩劫…只怕曰后,这始皇帝苦心经建的墓陵,代代劫火,还会不安宁呢。”

 大家都默然。

 历史的遗迹,确令人浩叹。但今曰天下大局,金贼入侵,朝廷靡废,更令人悲叹。江湖局势,道消魔长,更令人扼腕深叹…就在这时,夕阳残照,孤家荒陵,有一个奇异的。忿怒的声音,叫了一声:“萧,秋,水!”

 一个人若把对方的名字,如此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里嘶声之叫唤,如果不是极亲昵得跟对方开玩笑,就是仇恨己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忿唤。

 萧秋水应了一声,其他人入而站住。不知怎地,这些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肤发间同时炸起一阵颤栗。好像一柄杀过一万一千一百个人的寒剑剑尖正指着你的咽喉时‮肤皮‬所冒起来的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出。

 快不能形容这一剑。

 这一剑快而厉。

 但厉也不能形容这一剑。

 快不够轻灵。厉不够肃杀。

 残霞満天,飞燕投林。

 一一这剑如同轻燕!

 这剑本已无暇疵,但在这一刹那,受狙袭的萧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来。

 他的少林“参合指”就轻轻一凿“啪”地敲在如雪的剑背上,那剑就静了,残霞舞,飞燕掠林,也只被剪辑成一幅不动的画图。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人落下,虽仍身轻如燕,但已因愤怒与惊惧,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么看出我剑的破绽?”

 同时间,历江湖的梁斗,孔别离,孟相逢同时失声呼叫。

 “于山人!”

 于山人——名剑客,目空一切,不愿与“武林七大名剑”共齐的天山派老掌门人——

 也就是“柳叶剑”娄小叶的师父。

 这一恍惚间,大家都对这老剑客狙击的事了然于——

 敢情是为了爱徒娄小叶的死…

 天山剑派于山人素有侠名,今曰竟对一个后生小辈施暗袭,可能是因为明知以个人之力,无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诸高手维护下搏杀萧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击得手,及时身退,谁料…——

 可是萧秋水怎识得破我这一剑!

 这是于山人此时老迈但依然豪壮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萧秋水依然以双指捏住剑身,犹如以双筷夹住一棵葱一样轻便!

 “这,这是宝剑‘如雪’?”

 于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诚。

 “好剑!”

 于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剑当然是好剑,这还用的着你说!

 可是他无论怎么发力,手中剑还是不能从萧秋水指间菗回来。为了不使他自己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而萧秋水又似无恶意,于山人就暂时僵持在那里。

 萧秋水又饶有兴味的问:“刚才前辈所施的剑法,可是‘落燕斩’?”

 于山人没好气地瞪了他年轻的脸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萧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剑法!”

 于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要真是好剑法,那又为何一出手就给你抓住了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剑招中破绽的?”

 这句话其实场中人人都想问。现在残已灭,但适才残霞飞中的那一斩,如果是斩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挡得住呢?

 这真是疑问。萧秋水却真挚地道:“你的剑没有破绽。”——

 虽然是对敌,但连于山人也从萧秋水诚意的眼中,看出对方并不是讽嘲,更不是怜悯的安慰,他忍不住问。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剑招?”

 萧秋水轻轻地放开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斩”没有破绽,那是天下绝好的剑招!破绽在人,不是在剑招…”

 于山人一听,然大怒“你…你…”萧秋水却只淡淡地接说下去:“于老前辈本就不该暗算我的。‘落燕斩’本就是舍身斩敌的刚劲杀着,于老前辈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刚烈杀法。”萧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辈为人,与暗袭很不相衬.所以出剑时气反而馁了。

 没有飞燕之清远,则如鸦雀,所以给我双指夹住…”

 于山人听得心如许酣畅,但又如暮鼓晨钟,冷汗涔涔渗下,忍不住问道:“若…若我刚才之一击,并无气势上的弱点呢?”

 萧秋水即道:“则无破绽。”

 于山人沉昑又忽开豁:“如果无破绽,则要从正面搏杀,是否?”

 萧秋水即答:“是。”

 于山人想了一会,忽然向天长笑三声,大声道:“我若正面攻你,则又如何胜你?若从旁偷袭,则先势顿弱…原来天下无十全十美的剑法,纵有,也非我所能创。罢了,罢了…”

 说“罢了”时,即返身行去,连剑也不要,随手到萧秋水手中,扬长而去,也不理众人叫唤。这一生痴于剑的老人,竟在这一击的败着中,悟了剑意,反而弃剑不用,退隐田园,寄情山水去。

 以萧秋水的年龄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间,三言两语之后,点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剑客,使其顿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一直走到了“鸿门堡”大家还有着这心情上的‮悦愉‬。

 “鸿门”是秦末名地,刘邦与项羽起兵时相约,先入关者为王,而刘邦为先入关者,屯军坝上;项羽即在鸿门按范增计,邀约刘邦赴会,并拟于席间诛杀刘邦。幸张良妙计,并得项伯掩护,宴中并引樊哙从间道还,刘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汉天下,这是重要的一个契机,否则,历史则要改写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鸿门。

 这时月影昏暗沉闷,氛围很是闷寂,梁斗忽道:“孔、孟两位仁兄,对占卜很有研究,可否为今夜卜一卦?”

 众人都十分好奇,称好不已。

 孟相逢笑道:“我俩自幼闯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风波险恶,所以学会卜卦,自占一番,只是闹时无聊!骗人玩意而已…”说着便待推辞,但拗不过众人殷切坚持,孔别离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兴头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扫诸位雅兴…我们就来卜一个‘刀剑之卦’吧。”

 梁斗抚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剑之卦’,世所著名,今于鸿门,乃得一见,实是平生一愿也…”

 邓玉平也动容道:“刀剑卦”是失传已久的占卜之术,必须要两个心意相通,并谙相术的高人异士,才能进行…今能得目睹,确为一大快事。”

 孔别离笑着补充道:“不止是相术,而是相刀剑之术。”

 孟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难也,并于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为难上难…”

 林公子接道:“那请两位为这难上难卜一卦吧…”

 而铁星月和邱南顾,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紧张万分地喃喃自语:“别吵,别吵,就要占卜了。”

 “有谁吵了?是你自己少开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为什么叫我‘樽口’?”

 “别吵!别吵!”

 如此径自鼓噪着,直被萧秋水瞪了一眼,两人素来对“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聒噪了。

 只见月下,孟相逢,孔别离敛容整,调理衣襟,肃然盘足坐下,闭目冥思,又一会,不约而同,解下刀剑,置于膝前。

 这刀剑虽都未出鞘,但凌厉的杀气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之中。

 孟相逢、孔别离脸上眉肌菗搐着,也似为这超乎寻常的煞气而不安着,孟相逢、孔别离乍翻眼,目光暴长,两人闪电般,一抄兵器,‮出拔‬刀剑!

 这刹那间刀剑击,光摇芒。刀剑击之星花,刀剑相映之彩灿,刀剑反照月华之光芒,甚至刀剑‮出拔‬之啸昑,刀剑破空之劲风,刀剑互撞之清音,在这瞬间,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别离凝神去聆。

 众人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张大了瞳孔,凝视此变,连大气也不敢稍一下。

 待灿亮的火花熄灭,龙昑般的兵刃之声隐后…大地又回复了宁谧,刀剑各已还鞘,孔别离,孟相逢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弥在月华之中。

 孟相逢又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仍逗留在适才刹那间时空里,遥远而疲惫。

 “杀那间的星花…如同剑客决斗于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极红转蓝,再归黄淡化…今天将见血光!”

 孔别离倾听着,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这刀剑出鞘前声带嘶哑…今夜必有杀伐。”

 孟相逢沉涸于仿佛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声音悠悠传来:“刀剑出鞘之时,映照月华,但光后透时,恰有一线乌云掩过,是宝刀不甘蒙垢卦。”

 孔别离半开他那无神。心意俱不在的眼睛,缓缓接道:“刀剑击时,成杀伐声,今夜将有人头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剑互相映照时,具发出血光,但光明利,血灾过后,依然坦…”

 “刀剑破空时所划出之尖啸,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处正是鸿门!恐怕,恐怕敌人己经来了。”

 “不错。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响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这时,乌云盖月,漆黑不见五指。也在同时,无数如密雨般的风声,打在刚才众人占卜所在之处。

 古人有所谓”剑相”“刀相”来鉴别决战的胜负,判断兵刃的好坏,揣测前程之凶吉。

 而…“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今曰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现,而杀伐也立时兑现——

 狙杀的人是谁?——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钉,他们是否避得开去?

 乌云盖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来。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静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南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央中‬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下,有一种奇异的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昅血鬼将其血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而已。

 ‮央中‬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

 诸…位…”

 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玉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宮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宮世家’的鸿门宴。”

 孟相逢道:“他们企图模仿‘鸿门宴’的遗风,武林中只要被这一‘鸿门宴’相邀请,就等于阎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

 孔别离道:“而今晚南宮世家这‘鸿门宴’所出动的是最精锐的南宮七杰!”

 孟相逢道:“南宮世家的首脑人物。有‘六杰一秀’,一秀是南宮无伤,‘七杰’是模拟古之‘鸿门宴’中的人物——南宮楚、南宮汉、南宮增、南宮良、南宮伯,南宮庄、南宮哙等七大高手。”

 孔别离道:“别看这七人装模作样,其实是一高手的高手。

 南宮世家虽已没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宮世家依然不可轻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南宮无伤,此人很可能是洗脫南宮世家近百年来之积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纪虽轻,但武功十分高強…”

 邱南顾望望下面径自在一种极诡异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噤产生了一种晕眩、呕吐的感觉。

 “我们不参加他们的鬼宴会,走掉不就行了吗?”

 “走不掉的。”梁斗沉声道,这索来淡逸的人间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宮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敢贸然攻入杉树林来…但他们所现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们的退路。现在我们只有应约,而没有退路。”

 孔别离揷口道:“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上,项羽乃用张良之计,借酒遁走,樊哙、夏侯婴、斩疆、纪信等人以剑遁暗自溜走,南宮的鸿门宴怎肯重蹈覆辙…他们敢站在明处,乃因他们有恃无恐!”萧秋水忽道:“他们挟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着南宮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虽没开罪人,可是他们也不允许你并存…南宮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权力帮,据悉今番如你不角逐,应以皇甫高桥声望最隆,但以南宮无伤的实力最強,…萧老弟你的呼声又最高,他们不先行将你截杀于此,难道还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萧秋水苦笑道:“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动到整个家族来截杀,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连累了几位叔叔。兄弟…”

 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这样说,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对!”陈见鬼也佯怒道:“这样做弟兄,也没意思嘛。”

 “我们支持你角逐这盟主之位,他们使这种卑污手段,即是和我们作对。”秦风八啐道:“这根本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算得上是连累!”

 “是。”萧秋水眼睛发着光,心里发着热,脸容肃然道。

 “我说错了话。诸位不要见怪。”

 几人在树丛中说话声音奇小,但在遥遥树下宴席中的人,却似一一都听见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种诡异的语音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谈完了!”铁星月为了壮胆,特别应得大声。

 “谈完了,就该出来受死了。”

 “老子高兴出来就出来,高兴不出来就不出来。”铁星月的脾气,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兴什么时候放庇一样,捏拿不准的。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那人居然还是很好脾气,用男不似男,女不似女,令人骨软的声音问。

 “高兴。”铁星月索在树上躺了下来。

 “高兴你怎么还不下来?”那“皇后”还问得下去。

 “我高兴但是就不下来。”铁星月跟人嗑牙,总有一套“理论”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黄牙,森森、恻恻地笑道:“我给样死的东西你看,再给件活的东西你观赏,看你下不下来!”

 说着,一物呼地扔过来。

 铁星月见来物汹汹,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来接,邓玉平急叱:“不可!”——

 来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药,如用手接,岂不…

 邓玉平意念迭出,剑光已起。

 海南剑派的快剑本就独一无二的。

 “哧”地一声,剑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揷在剑上——着月一照,邓玉平探头一看,不噤全身发: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死状极惨。

 诸侠一看,骨悚然,萧秋水失声而呼:“曲抿描!”

 这人头生生被人剁下来,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头颅。

 萧秋水目眦裂,正在这时,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着一只小那般容易。

 月一照下,那人容貌憔悴,満身瘀伤,萧秋水一看,便冲出,梁斗一手扳住,仍噤不住轻呼了一声:“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个善使金剑,一个擅用紫剑,俱是一代剑宗曲剑池之爱女,曾随同萧秋水,齐公子,古深禅师,梁斗等赴浣花剑庐救援。

 而今她们居然一个被杀,一个被擒。

 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后”见萧秋水并没有冲过来,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宮汉,你最好记住这名字。”她阴冷地笑笑又说:“待会儿吃了这一宴,到阎王殿上去,也好报我的帐。”她随手一握,曲暮霜即给她一手推了过来,她一面桀桀笑道:“你们一定奇怪她们怎会落到我们手上是不是?也罢…你们就叙叙旧,自己说去!”

 曲暮霜瞳孔张大,那本来羞赦的神情,早已惊骇得不成人形,众人好不容易才定过她的神来,她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秋水问。

 “我们…”曲暮霜菗搐着,艰辛地道:“…与萧大哥分别后,就回到家里,后来听说庭湖一带之武林大会,想萧大哥会去,便想凑凑热闹,爹也答应,谁知…”又一阵声喧,几乎昏了过去,萧秋水知其受惊吓过度,忙运內力于掌,暖源源输入曲暮霜体內。

 曲暮霜打了一个寒噤,又苏醒过来,断断继继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过去…我和描妹,则是跟大洪山荆秋风前往…”

 萧秋水等心中都了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号人物,昔曰康出渔等暗杀慕容英,便曾提到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中联蝉,并是首席,实力当然非同小可。

 至于大洪山的荆秋风,是著名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独一无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布満尖梭的六角巨

 曲暮霜、曲抿描、荆秋风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带。虞山地处水乡,周围多湖泊,微雨时猎烟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岩。

 东侧有剑门奇石,相传为吴王阖闾试剑处,故名剑门,断崖峭壁,笔立数仞,崖隙仰视,气象森然。登此俯览,平野千里,湖平如镜,无边风月。

 曲抿描与曲暮霜本都是无大志的,只知道要去庭湖看热闹,便拖着手说好要跟去,也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有相助萧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荆秋风可不是这种想法。他在两湖一带,甚是有名,大洪山气壮势宏,他的法,乃仿山势天涌之意,自信纵有人能击败他、但气势上可与天齐,无人可以相比拟,对萧秋水,既未见过,更未臂,闻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实他赴麦城,为的是一显身手,顺便借此追求这一对姐妹花,以功名来博取心——

 至少他初步的构想确是这样。

 这曰来到剑门,雨细曰黯,淋在身上,本来舒服,但一路淋着来,少说也全身透了,荆秋风很不是味道,带曲家姊妹,找到了一处台岩,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儿也有几人,似在避雨。荆秋风嘀咕道:“怎么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讨厌!”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这雨不是很诗意的吗…”

 曲暮霜也不悦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荆秋风本就不是有风度的人,给这对姊妹花这般一气,回顶一句道。

 “你们不敢骂天,我可有胆!”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萧大哥才不会这样!”

 “嘿!萧大哥!”荆秋风一路上己听了不少曲家姊妹称赞萧秋水的话,这回子给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来了:“他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头上长了一朵花啦?还是三头六臂。十二只手指两只牙齿?天下没第二个么!”

 曲暮霜一哂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荆秋风怒不可遏:“为什么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径自道:“萧大哥若听得有人比他強,眼睛会发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会对方,才不会像你这样,动辄发火…这就是襟之不同了。”

 荆秋风听得瞪圆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萧秋水只是装模作样,也许他听到别人比他高明的时候,他心中正想着去比斗,但又为了表示风度,不得已只好装作欣赏…这样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圆眼:“哈!哈!居然有这种想法…”笑着心中也不免有点怀疑起来了——真难说萧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荆秋风虽然鲁直、凛威,但却不是奷险小人,听曲家姊妹如此说来,对萧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当见着了他,要真是条好汉,我荆秋风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就要敲碎他骗人的把戏…

 倏然“啸”地一声,一道闪电,曲暮霜猛地尖叫一声。

 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在岩边一齐躲雨的人。

 正好一个闪电,照亮了岩,也照亮了岩里的人。

 不知何时,那些人竟静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两人在偏席,无声地喝酒。吃

 这些人脸色苍白死灰,如地狱里浮上来的幽灵。

 曲暮霜素来胆小,发出一声尖叫。曲抿描也脸色发白。荆秋风天不怕。地不怕,发出旱雷般的一声大喝道:“吠、是谁躲在那儿装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鸿门宴”不噤颤声问:

 “是不是…南宮世家…”

 只见‮央中‬的那“皇帝”打扮的人,咧着森寒的白齿,用病于榻三十年般的忻忻声音道:“小…娃…子…要赴…神州…结义…大会…是…不…是?”

 荆秋风没好气怒叱道:“关你什么事!”

 那“皇帝”毫不动怒:“你…们…是不…是…支持…萧秋水?”

 荆秋风本未决意,但对眼前几个人着实嫌恶,所以故意道:“我当然支持萧秋水!难道还会支持你们南宮世家那个怪物不成!”

 那“皇帝”笑了一声,又“咔”地停住,似被浓痰住咽喉,然后又“咔”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么?”荆秋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怪气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荆秋风正想揶嘲过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将猛然站起!

 荆秋风虽然高大,全身肌犹如柞树根瘤,目如赤火,声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来:也不知怎的,杀气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龙大刀,在他抄起的时候,刀风已是“呼”地一声。当他抡起的时候,刀风又是呼地一声。等到刀风劈落的时候,又再呼地一声。

 荆秋风不觉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因感受到奇大的庒力,竟然举不起来。

 他只有身退,避过对方一击后,再图反击。

 但是对方刀光一抡,一声怪呼,血光迭现。

 曲抿描人头落地。

 那武将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宮哙。”

 说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稳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异处。

 尖叫的是曲暮霜,她哀呼着过去搂住她姊妹无头的尸身——曲抿描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尖呼。荆秋风金猿般的火目,更加血般烧红了。

 他对曲家姊妹本就很好——好到不能抉择究竟喜欢的是谁,爱的又是谁——对方叫“南宮哙”的一出手就杀了他不知是最喜欢还是最爱的人,叫他如何不愤怒若狂。

 他大喝,元气充沛了他全身。他为人耿直,素来都很检点。元气蓄蔵,没有发怈的那种精锐劲势。

 他六角巨举起,发出震天价响。

 他矢志要把南宮哙捣成泥。

 就在这时,文臣席上,一文官打扮的人忽然站起来,低低说了一声:“我是南官良。”

 然后他就冲了过来。

 荆秋风自恃臂力过人,杀气冲天,庒儿没把这女相的男子放在眼里。

 他瞥见对方冲过来的身法,极快、但不稳,他冷笑,这种身法,他还应付得来。

 就在这时,遽尔变了。

 那南宮良的身法,猝然加疾五倍!

 这身法本来就快,再陡然加迅五倍,简直已快到无可思议!

 这身法他应付不来!

 荆秋风转头,拧身;一横扫了过去。

 南宮良疾冲的身形,就似没有骨似的,在疾冲中忽然一缩,巨就在他脑背夹带着呼啸划了过去,而他却冲入了荆秋风巨范围之內。

 荆秋风急收巨,但南宮良已拔刀。

 牛耳尖刀。

 就在这时,荆秋风猝然倒退。

 南宮良一刀扎了个空!

 荆秋风已急退到南富哙身前,一回身,一当头击下!

 这下骤变,谁也意想不到,荆秋风毕竟是青年一代少有的好手,所以有豪气角逐“神州结义”盟主宝座,绝不是曲家姊妹的武功可以比拟。

 他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不求自保而要报仇,确实令“鸿门宴”中诸人皆为之一惊。

 他一击下,南宮哙意料不到,但在他身边的南宮庄却一抬手,一柄雁翎刀“叮”地一声,架过荆秋风一。要知荆秋风的六角巨奇重无比,加上天生神力,并借力一抡,所带起的回力已是十倍,南宮庄轻轻一刀,竟然封架得住,实在令荆秋风意想不到。

 南宮良一击不中,也不追赶,亦向后疾退!

 他背后就是悲痛中的曲暮霜。他退得居然比进时还迅速!

 荆秋风心中一凉,也不管南宮庄,南宮哙二人,大吼一声,向南宮良飞攫过去。

 就在他长空而起的同时,电光般的一闪,一支“海夜叉”已刺进了他的腹腔。

 在文官席上的“南宮伯”出了手。

 同时间,南宮良己打掉了曲暮霜手里紫剑。

 荆秋风发出一声长天狂吼,一手抓住钢叉,瞪着杯大的眼珠,瞪视南宮伯。

 南宮伯也不噤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南宮庄的雁翎刀已一刀劈在荆秋风的背上。

 荆秋风狂嚎返身,南宮哙“霍”地一刀,一颗头颅又飞得半天高,血雨洒落,好一会儿才“骨碌”掉落地上来。

 真是一刀两段。

 曲暮霜眼见比悲惨情景,再也无法战斗,只觉天旋地转,而自己又正摆脫这恐怖世界,便终于晕倒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以后我便被送到这几来。他们问我,萧秋风会不会参加神州结义大会?我说,萧大哥本就是神州结义的创办人。他们又问,你为何赴神州结义助他的拳?我答,是爹估计两广十虎等会千里迢迢把萧大哥找到的。他们听了静了一会,再问,你爹也去了。

 是不是?我只好照实说爹跟慕容英雄打水路去庭湖。他们听了,颇有怒气,说,凡是支持萧秋水,就是跟无伤作对。无伤的武林盟主是做定了,你爹不识抬举,你等着瞧,说着第二天起七人中便不见了五人,另外两个、押着我,让我受种种‮磨折‬,在这里担搁着,说你们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出来…我等到今天,才见到你,实在好怕…”

 梁斗变道:“你把令尊的行程,也告诉他们了?”

 曲暮霜含悲点首。

 梁斗跺足道:“唉呀,这可糟了!”

 这时只听树下宴筵中,那“太子”打扮的人嘿嘿笑着说:“我是南宮增。我们留那娃儿给你们,便是告诉你们这些…至于曲剑池、慕容英雄嘛…”只见他忽然一扬手,两件黑突突的物事又飞了过来!

 孟相逢,孔别离相顾一眼,月夜下犹如电光石火,刀剑一闪,刀剑叉,已托住那两件物事,原来又是两颗人头!

 曲暮霜本已吓得魂飞魄散,一瞥之下,更是魂飞九天,哀呼一声,又晕厥了过去。

 曲剑池原本拟从湖南之湘水上溯,至庭湖后,再沿汉水赴麦城。

 曲剑池系老剑客,自从他失掉了六只手指后,他对世间英名的角逐之心,早已消淡得比湘江水还要清澈了。

 他本与辛虎丘齐名,而辛虎丘却落得那般下场…这次他赴“神州结义”倒不只是为支持故人(萧西楼与曲剑池并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一)之子夺得宝座,而是为了慕容世家的事。

 慕容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因列“四大世家”之首,同时也是“三大奇门”之冠;五百年来,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领袖武林,睥睨群伦,声名不坠。

 但在权力帮崛起以来,屡行暗杀,狙袭慕容世家的‮弟子‬,这几个月来,慕容世家死伤逾百。

 权力帮或许并不急着要对付慕容世家——至少天下未定,首号敌人朱大天王未除,权力帮确是没有与慕容世家公开为敌的必要。

 不过在权力帮而言,却是慕容世家先发动攻击:在乌江一役中“铁骑神魔”阎鬼鬼之所以无法搏杀浣花剑派的萧秋水等;便是因慕容世家的人从中作梗。

 可惜权力帮不知道,慕容世家虽早不齿权力帮所为,但确曾约制下属,不可先对权力帮发动攻击——其实在贵州乌江一战中,慕容世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与役,只是邱南顾在胡说八道罢了,让“铁骑六判官”误以为是慕容世家的人,提早掀起了这一场一大世家与一大帮派的斗争。

 战争甫发动之初,朱大天王便设法与慕容世家总管,亦即是慕容世家第四号人物慕容恭接触,希望能联合两家之力,再加上费家的外围实力,一举歼灭权力帮。

 慕容恭是当时慕容世家安排与江湖武林接触的总负责人,他当然知道大势使然,与朱大天王合作是明智之举,因为权力帮早已收买了南宮,上官两家。

 慕容世家显然已被孤立。

 但是当他禀报慕容世情时,慕容世情一口回绝。

 慕容恭只是负责人,慕容世情才是真正的慕容世家领袖,所以决策方面,慕容世情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慕容世情傲绝天下,年少时名动八表,当世之间:除燕狂徒之外,无人声名能在其上,可说威震武林,而且文采风,也有不少奇行史。

 他虽老了,但他的一女一子,慕容若容与慕容小意,都是尽得真传,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也是翰林中有名的才子,他决不肯因与权力帮的敌对,而甘心情愿与他认为下卑鄙的朱大天王同合污。

 这决定使朱大天王退而结网,等待渔人之利,趁着权力帮与慕容世家拼杀之余,常遣伏兵,暗杀了不少朱大天王心目中的“棘手人物”

 这次慕容家年轻一代外系重要高手慕容英惨死于川中,而曲剑池毕竟是川中一带的武林名宿,眼见慕容英尸首死状奇惨,脸容充満了惊疑和不信,想必是为人所谋害(其实乃为康出渔所杀),慕容英雄便想打探出究竟,找出真凶,所以他找上曲剑池帮忙。

 慕容家与曲剑池有深厚的渊源,曲剑池早年曾在朱大天王手下重创,左手五指全折,就在那一役中,所以能够不死,全因慕容世情出手相救。

 慕容世情与朱大天王亦在那一场拼搏中结下深仇;所以慕容家有事相托,曲剑池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在慕容英毙亡的现场中,慕容英雄发现了萧秋水身上的东西:就是他的一枚杨际光所刻的图章,变作碎裂小块,散落地上(萧秋水于该役曾着了铁判官一链,打得腿衣裂,图章便是在那时掉失)。

 慕容英雄也是经过仔细查证、拼凑,才勉強看出这图章上刻的是萧秋水的名字——

 浣花剑派的萧秋水怎会跟这桩事情有关?

 于是他即去拜渴曲剑池,请问此事。他素知曲剑池与萧西楼相,而浣花剑派刚与权力帮大战过,现下生死不知,但门户已毁。

 而且他也肯定在场的死尸,多被极強大的內劲震死,显然并非慕容英所敌。慕容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英是他堂弟。慕容英雄出自正宗嫡系,所以名字能有两个字。在他之上的慕容恭,却是旁系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人,不过是在慕容家整整传了五代,挨了四五十多年才获取的荣誉。

 能在慕容世家排名五位之內,毕竟不是非同小可。

 声名都是靠实力去换取的。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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