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每天这个时候,在酒楼之上西暖间里,照例的给他老人家留着一个座头,他有个毛病,每天在就寝以前一定要喝上几盅酒,带着七分醉,才转向后楼,那里养着他的三房小妾,轮
地侍候着他。
酒馆也就一定要等着这位大东家喝足了酒,走了以后才能
上一口气,老客不去,新客继续来,每一天总得磨到半夜多,才能打烊。
红水晶酒馆一共是两层,楼上是单间,楼下才是共公饭馆。
眼前这个时候,饭馆里大概有七成客,西桌是宏福镖局子里的客人,东边一桌子是立祥绸缎行的东家,前者是为总镖头铁翅盛雄飞暖寿,后者却是为他们东家刘福祥的姨太太做満月。
有了这么几桌客人当然够热闹的,一直闹到了现在,还腻着不走,莫怪乎负责酒馆生意的刘二拐子一张脸拉得老长。
刘二拐子过去是跟李快刀一起出身的,现在李快刀已成了“李大当家的”了,而他刘二拐子仍然还是他的“二拐子”要不是李快刀看上他的手艺好,要他留下来负责酒馆里的生意,他可能早就卷铺盖搬家了。
刘二拐子是外号,他本来名叫刘二兴,因为一条腿不十分利落,不得不借重拐杖,所以才得这么一个外号。更因为他早年出身草莽,在豫南干过“胡子”手底下有两下子,所以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刘二拐一肚子牢
,脾气大极了。手下几个小伙计,和后面厨房里的几个大师傅,都不敢得罪他。一不高兴举拐就打人,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大当家的把兄弟。
这时候,刘二拐子由楼上拄着拐子来到了楼下,几个小伙计都提着十分的小心。
五十来岁的人,黑胖的脸,还留着一丛络腮胡子,在楼上陪着大当家的喝了两盅酒,两只大牛眼血红血红的,好像看着谁都不顺眼。
宏福镖局的总镖头铁翅盛雄飞,特地站起来,抱拳跟他打个招呼:“二东家,怎么你现在才来?来来来,过来喝一杯!”说着,盛雄飞就过来拉他。
刘二兴笑着摆手道:“不不,不,今天晚了,我说,盛老总,你们也该散了吧!”
盛雄飞哈哈笑着,显然还没有听明白对方言下的逐客含意。
刘二兴一脸不高兴的站在大厅当中,用他的铁拐子敲着火盆,道:“来来来,给撤下去,这都什么时候了?”
再傻的人,听了这些话也都明白了。中座上的盛镖头皱了一下眉毛,正想发作,另一桌的客人却已吆喝着伙计结帐,算是把这一码子事给岔了过去。
看门的小伙计,刚刚把棉布门帘子揭开来,只听见一阵子马蹄声,一匹全身油光水亮的大黑马风驰电掣般的来到了街前。马蹄铁打在石板地上,那阵子清澈的响声,真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静夜里听起来,益加刺耳!面对着这番凌人的气势,任何人都情不自噤的会定下脚步来,向着来人行个注目礼。
好快的马!小伙计郭顺简直看傻了。这么快的马,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一会,乖乖,不及
睫的当儿,连人带马已来到了眼前。
大黑马人立前蹄,唏聿聿一阵子厉啸,真把人的魂儿都给吓飞了。那双扬出的蹄子,几几乎都要踩了小伙计郭顺的头上,郭顺吓得啊呀怪叫一声,身子向后一跄,差一点坐在了地上。众目睽睽之下,那匹神骏的大黑马陡地定住了身子。马上人,却已翩然落鞍下马。
马是龙驹,人是佳人。
这么漂亮的马,固是江湖罕见,这么漂亮的人,更是四海难觅。
爱马的人看马,爱
的人看人。
数十双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全数都看呆了。
其实爱马的人未见得不喜欢人,爱人的人又未见得不喜欢马,这个节骨眼,可就难为了那双眼睛。
只当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正在吃饭的人都赶忙的放下了筷子,匆匆的跑了出来。
系在红水晶饭店前面的那一溜子灯笼,照着这个人,这匹马。每个人神采上所显示出来的,只是无比的奋兴,稀罕。也难怪,西北道上,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
姑娘二十二三的年岁,大眼睛,柳叶眉,白脸蛋,玉立婷婷的身子骨,一头黑长的青丝,结着一条大辫子,那块系在辫梢上的翡牌儿,碧绿碧绿的,大概是因为身上染了点小恙,以致于前额上系着块青绸子。
人显得孤冷冷的那种单寒,瞧瞧她那双沉郁的剪水瞳子和怪憔悴的那张清水脸,八成是不大得劲儿!
马是黑的,人也是黑的,黑缎子斗篷,里面是黑色的劲装,黑色的小蛮靴。
一只手轻轻按着马鞍子利落的下了马,从鞍子上拿下了皮银囊,皮银囊一头揷着老长的一口宝剑,剑鞘子在地面上磕着,不时的传出铮锵声。
姑娘那双眼睛先认了一下红水晶那块字号,皱着眉毛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一双眸子可就
在小伙计郭顺身上。
郭顺才忽然象是明白过来,他匆匆
上一步,躬身笑道:“这位女客,是吃饭还是住栈?要是吃饭,今天已打烊了,要是住栈…”话还没说完,姑娘已向红水晶步入。
郭顺忙赶过去,道:“喂,喂…”
黑衣姑娘转过身来,冷冷道:“门外面我的那匹马,好好给我牵到槽里上料,要是错待了它,我可是不答应。”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威仪,说出来的话,由不住你不听。小伙计答应了一声,回头就往外跑。
这当口儿,黑衣少女已经在一张座头上坐了下来。几个站起来看热闹的客人,也都陆续地坐下来。
那姑娘虽是下坐了,却没有人过来招呼她的生意,几个伙计都把眼睛看向刘二当家的,好象等他的吩咐。
黑衣少女不耐烦的用手拍着桌子喝道:“怎么回事!人呢?”
刘二兴咳了一声,拄着他的拐子来到了面前,嘿嘿一笑道:“大姑娘,今天晚了,你明天再来吧!你没看见吗,我们这已经歇市了。”
他倒是没说谎,说话的时候,一个伙计正在吹灯笼,另一个伙计在上门板。
黑衣姑娘哈哈一笑,摇头摇道:“不行,我整天没吃东西了,身上又不舒服…”
刘二拐子咧嘴道:“太晚了,厨房都封火了。”
姑娘道:“叫他们再升。”
“再…升?”刘二拐子嘿嘿冷笑道:“姑娘你要是住栈,我可以叫人带你去,想吃东西恐怕得上别家了。”
“我就上你们这家,你少噜苏!”姑娘一只手轻托着头,看样子真象是病了。搭拉着眼皮,道:“你们这个地方我虽是第一次来,可是久仰你们红水晶的名号,你们当家的李快刀我也知道,别欺侮我是外来的。”
刘二拐子怔了一下,想不到对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横,尤其李快刀这三个字万万不该出口。在这个地方,提起李某人来,谁敢不恭敬的尊称一声李大当家的,称李快刀,那是存心来找麻烦,找挨揍来的。
一时,在场每个人都怔了一怔。
刘二拐子挑了挑眉毛,眼珠子瞪得滚圆滚圆的,他原本就一肚子的不高兴,想不到忽然会来了这么个耍横的姑娘家,这口气他焉能忍得下去。
拄着他的拐子,冷冷哼了几声,却转向身边一个叫马三的伙计说道:“把这位姑娘给请出去,她不是吃饭来的,是来找麻烦的!”
马三这小子,人高体大,最爱人前称能,自对方那个黑衣少女一进门,他就看直了眼,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听了二当家的话,他乐得上前搭讪。当下高高的应了一声,嬉皮笑脸的一直来到了黑衣女跟前,哈了一下
道:“大姐小,您请吧!”
黑衣少女冷冷笑了笑,说道:“怪不得我听人说李快刀仗势欺人,还说你们这红水晶做的是吃人喝血的买卖,今天一看,果然不错。”说到这里,她眼睛
向刘二兴道:“你大概就是那个叫刘二拐子的人吧!”
刘二兴登时脸上一阵子发
。他也跟李快刀一样,最忌讳人家称呼他这个不大雅观的外号,被人家指着鼻子这么诉说,尤其被一个坤道人家这么骂,他还是头一回。一股儿琊火直冲脑门,刘二兴用力的拄着手上的铁拐杖道:“好大胆的丫头,马三,快把她给我叉出去!”
马三应了一声,伸出两只大手,就想往人家姑娘身上抓。
黑衣少女冷叱一声道:“你敢!”
马三登时一愣。黑衣少女睛睛泛着凌芒,冷笑的看着马三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摔你个半死,不信你就试试!”
马三看了刘二拐子一眼,大着胆子向面前这个黑衣少女一笑,说道:“我怎么不敢,大姑娘,你撒野,最起码也得要看看地方,你请吧!”说着伸手向黑衣少女肩上就抓。
不意,他的手指尚还没有触着对方的衣边,就只见少女那双蛾眉陡地向上一挑,身上的披风不过向外抖了一下,马三嘴里“啊唷!”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就象是戏台上玩的大扒虎一样,噗通!摔了出去。
这一跤摔得可真还不轻,他身子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却又
着了座头上黑衣少女的凌空一掌。
黑衣少女那只手不过是向外虚空的按了一下,马三的苦可就吃大了,立时就象是元宝坠地,咕噜噜一连翻了好几个斤斗,只听见碰的一声,脑袋瓜子撞在了墙角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黑衣少女没说谎,说要摔他一个半死,倒真是这个样,只是这一手绝活儿,可就把现场十几只眼睛都看傻了!
现场不乏武功高明之辈,就拿当中座头上的那位宏福镖局的总镖头铁翅盛雄飞来说,他的功夫就很不错,只是,当他目睹着眼前这个姑娘所施展的这一手功力时,可就噤不住打心眼儿里佩服。虽然,他不知黑衣姑娘施展的是一种什么功夫,却可测知那是借力施力,属于四两拨千斤一类的巧妙功夫。对方少女躯娇稳坐,举手震衣,从容制敌,这番风采气势,可就更显出了高明不凡。
偏偏那个刘二拐子,就是看不出这个瞄头,他早年练过几手功夫,两只膀臂,由于长年拄着拐子,更有千斤之力。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个脸他可是丢不起,嘴里怪叫了一声:
“好个丫头!”
别看他一条腿不十分得劲,可是却丝毫不碍他动手过招,随着这声怒吼,他身子向前一纵,霍地来了一个虎扑之势,风也似的已扑到了少女座前,右手铁杖,突地抡起,使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黑衣少女当头猛力打了下来。
看到这里,现场各人俱都情不自噤地发出了一阵子惊呼,刘二拐子这副样子简直是想要对方的命!
眼看着这只铁拐杖几几乎已经落在了黑衣少女的头上,其间距离,不容毫发。就在这一刻,那
生铁杖,忽地跳了起来,就象是击打在一个气垫上,那只铁杖足足弹起尺把高下。
黑衣少女身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面冷如霜,就在对方铁杖弹起的一刻,她的一只纤纤细手,同时递出,噗的一把,正好抓住对方弹起的那只铁杖的杖身。
顿时,手杖之间,就象是冰冻住,铁浇上了那般的结实,纹丝不动。饭馆里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好戏难得!就算是花钱可也没地方去看,要不是碍着情面,当中宏福镖局这个座头上,几乎都有人叫出了好儿!
就只见刘二兴当家的一张脸,涨得红中带紫,活象是一个大紫茄子,全身上下更象是吃了烟袋油子那样不停的打着哆嗦。
相形之下,那个姑娘看上去也显得太悠闲了。斜着那双剪水瞳子,她那张略嫌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丽、冷傲、不屑、凌厉、憔悴,那是几种不同的气质,
合在一张脸上,形成一种令人心神
漾的神采,下意识里呼唤着人们內心的颤栗与同情。
刘二兴象是在死命的挣夺着手里的拐杖,却是无论如何也夺不过来。
那
冰铁杖上多了姑娘白嫰纤细的一只手,好象由此而滋生出无比的昅力,那么有力的昅附着刘二兴的身子,象是磁石引铁,一任刘二兴怎么用力,休想挣脫得开,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他紫茄子般的脸上淌下来,他开始牛也似的
哮起来。黑衣姑娘不当回事的样子。渐渐的那只铁杖向下落庒下来,刘二兴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用两只手去撑着,仍然是阻挡不住,全身摇动得那么厉害,看看这支铁杖已将庒在了刘二兴的头顶上,却是忽然停住。
“你听清楚了,我要一碗
丝面,要你亲手给我煮好了端过来。”那个姑娘打量着他慢呑呑地道:“可不可以?”
刘二兴心里有数,知道今天可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凭着自己天生的神力,居然接不住对方姑娘那只纤纤玉手所传下的力道,果真要是容对方铁杖落下来砸在了头上,那还得了!
他哪里还敢不答应,当下连连点着头,嘴里慌不迭的答应着:“姑娘…开恩,手下留情…在下从命!”
黑衣姑娘冷冷的道:“我不愿在这里凑热闹…你顺便到后面客栈给我定下一间雅房,我要在这歇上几天,行么?”
“行!行!”刘二兴汗如雨下,満口的答应着,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那只原先盘桓在他头顶上的铁拐杖,改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吓得“啊唷!”一声,抬起头却又接触到了对方那双冷电也似的眸子:“大…姐小…你还有什么吩咐么?”
“还有,你们这个地方,可有个叫‘费神针’的金针大夫?”
费神针是宝
地面上最负盛名的针科圣手,三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刘二兴当然知道。
“不错!”刘二兴呐呐道:“有…在南门西头。”
“好!”那个姑娘表情变得温和下来,微微点头道:“那还得麻烦你一下,等一会得请你辛苦一趟,把他给我请来。”
刘二兴连口答应着:“是是…”心里的那份窝囊可就不用提了。
黑衣少女的气似乎才略为消了一些,只是她手上那
铁拐杖,仍然庒在对方肩膀头上:
“你们红水晶的字号,我早就听说了,李快刀是怎么起家的我更清楚,做生意讲究的是仁义,和气生财,象你们这个样子,岂是待客之道?”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面容寒冰地道:
“借你的嘴,去告诉李快刀一声,就说要他小心一点,最好把那个叫什么水晶琴院的
院给我关了。”
刘二兴只觉得头上轰地响了一下,这个不是他敢答应的。
黑衣少女道:“还有那个赌窟,也早点收拾了,钱赚太脏!也是不人道的。”
“是…”刘二兴苦着脸道:“在下一定把姑娘这番话转告我们东家,至于我们当家的他老人家是不是照姑娘你的话去做,那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少女微微笑了一下,
出了洁白的两排牙齿。
的确是美极,美的那么动人!一刹那,每个人仿佛面对着另外的一个人,在对方黑衣少女美丽的笑靥里,哪里看得出一点点的凌厉杀气?给人的感觉,只是那般神秘的美,如沐舂风,如润朝阳,实在太美了!只是,那笑靥只是极短的一瞬!不及
睫的当儿,那副美丽的笑靥,却已为另一种冰寒冷
的气质所取代。大家都见识过她刚才凌厉的一面,此刻无不担心着她翻脸无情。
还好,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发作,她只冷冷地说道:“你只把我的话转过去就得了,听不听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我肚子饿了,你快升火下面去吧!”说到这里轻轻由刘二兴肩上把这只铁拐杖拿了下来,就手抛了过去。
刘二兴接过铁杖应了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
黑衣姑娘冷笑道:“你可记得我关照过你的事?”
刘二兴道:“都记下了。”
黑衣姑娘道:“还有我刚才骑来的那匹马,你们要好好的照顾着,它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要是有了一点伤,我可是不饶你!”
刘二兴心里那份不自在就别提了。
少女道:“不过有一点,你可安心,给我做事的人绝不会白忙的…”黑衣姑娘说到这里一只手探进皮银囊里,随即摸出一物,抖手丢过来道:“接着!”
一道黄光,直袭向刘二兴面上。
刘二兴眼明手快,一伸手接在了手里。只觉得硬硬的,沉沉的,看一眼金光耀眼,好家伙,敢情是十两一锭的一大块金子。
刘二兴的“二当家的”只不过是人家嘴里恭维他叫叫而已,不错,钱他是见过,可是象这么出手阔绰,一给就是一锭子的豪主儿,他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见过。看看手里黄澄澄老大的一块金子,刘二兴惊得瞠目结舌,一时连嘴都闭不拢来。
钱就是这么一点好处,能够化暴戾为祥和,还能够化敌为友。
眼前这锭金子一到了手里,刘二兴的表情可就不同了,顿时间心花怒放:“大姐小,你太客气了,用不了这么多钱…”刘二拐子哈了一下
道:“我这就张罗去了。”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她神情至为疲惫地挥了一下手,说:“去吧。”
刘二兴忽然又回过身来道:“大姐小…我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大名是…”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我姓郭,是从甘肃来的。”
刘二兴顿时怔了一下,在座虽然人不多,可也都是在江湖上跑的人,别的姓他们可能不清楚,可是姓“郭”的他们却是久仰得很。
这年头凡是有耳朵的人,谁又会不知道甘肃有位金大王郭老王爷,和他的那位掌上明珠玉观音郭彩绫。
由金大王联想到了这位姑娘的出手阔绰,刘二拐子顿时吃了一惊。他一双眼睛睁的极大,道:“莫非姑娘你就是玉观音郭大小…姐?”
每个人在刘二拐子的话方出口的一刻,所有的眼睛全都向着眼前黑衣少女身上集中过来。
那个姑娘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点眼力价儿,不错,我就是玉观音郭彩绫!”
刘二兴吓得打了个哆嗦,忽然伸长了脖子,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匆匆转身就去了。
宏福镖局的那桌客人,乍听得座上的这个姑娘,原来就是名震西北道,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那位玉观音郭大姐小,一时间,俱都吓呆了,原先有几个还在说话的,也都不敢吭声了。
对于这位大姐小的传说,他们听得多了,事实上只要是有关于这位千金的任何一点点小事,也都会象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西北地方。秦、陇二省紧紧相邻,尤其宝
这个地方,更是与秦省位称
界,哪能会没有耳闻?
是以关于这位郭大姐小的传说,他们实在听得太多了,风闻她的嫉恶如仇,风闻她的出手狠,也风闻她的出手阔绰…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传说总归还是传说,想到了这位姑娘的厉害之处,每个人身上都由不住起了一阵子战栗。
传说之一是,这位玉观音,在秦州有过一天杀了十七条人命的记录。
之二,她不只光杀坏人,好人只要得罪了她,她照杀不误,甚至于她看到不顺眼的人,动辄亦鞭挞相待。
其他类似的各种传说就更多了。
这些传说,在甘秦地面上,到底还有几分实真
,一到了处处,可就难免人云亦云,完全走了样,十分之中能有一二分属于真的已是难能可贵了。
正因为对于这类的传说听得太多了,玉观音这三个字,在他们耳朵里,简直成了“玉面罗刹”人们垂涎她的美,固然期望着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但是一想到了她的狠,却又不噤自骨子里打颤。面对着这位传说中的主儿,哪一个还有胆子能在这里坐下去,况乎酒足饭
,早也就该走了。
铁翅盛雄飞轻咳了一声,向各人施了个眼色,站起来道:“伙计,算账。”
正好,那位玉观音郭大姐小的眼睛往这边看过来,盛雄飞不得不上前一步。
他抱拳陪笑道:“姑娘有礼了…幸会,幸会!”
郭彩绫点了一下头道:“老先生不必客气,请自便吧!”
盛雄飞呵呵笑道:“老朽已经吃
了。老朽姓盛,盛雄飞,在宝
这个地方,开有一家宏福镖局,姑娘与令尊金大王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真是久仰极了!”
“是么?”郭彩绫微微一笑,站起来指向身边一个座位道:“老镖局请坐。”
“这…”盛雄飞硬着头皮过去坐下来:“令尊他老人家,十年以前在临潼,老朽曾拜识过一面,至今记忆犹深,真是神仙风采,仙风道骨。…那一面,对老朽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觉,直到现在,老朽还不敢忘怀!”
提起了父亲,这位大姐小眼圈忽然红了。也因为如此,使得她对于眼前的这位盛雄飞敬礼有加。她点了一下头凄凄地道:“这么说,老先生应该知道,他老人家已经过去了!”
盛雄飞怔了一下,呐呐道:“过去了?姑娘是说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
彩绫苦笑道:“先父已于前年故世,这件事你老人家莫非还不知道?”
“啊!”盛雄飞瞪大了眼睛:“啊呀…这…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不是我孤陋寡闻,我看这件事,知道人还不多,郭老王爷他老人家是得了什么病?他老人家那种仙风道骨,岂能…”
对于现场每一个人来说,真是一声晴天霹雳!
简直是难以置信,金大王郭白云,那个传说中的神仙人物,竟然会象一般人那样的死了?
“这件事不要再谈了…”郭彩绫脸上带出了极度的伤感,更有说不出的一种悲愤,她冷冷地一晒,又道:“他老人家是死在仇人手里的!”
“是…”盛雄飞极
知道那个杀害郭白云的仇人是谁,可是目睹着彩绫的表情,却是不敢开口询问。
那位漂亮的姑娘,对于这件事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小伙计一双手献上了一碗茶,她慢慢地拿起茶碗来,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
凝着那双淡扫的蛾眉,粉面上轻染着那种淡淡的离愁,那份模样儿看着只是惹人怜爱,实在是难以想象出那凌厉神采的另一面。
“姑娘!”停了一下,盛雄飞不安地道:“你来到我们秦省是为了…”
郭彩绞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来找人。”
盛雄飞道:“姑娘你要找的人是…”
郭彩绫微微一顿,那张粉脸上似乎略见晕红,怪不得劲儿的笑了一下。盛雄飞道:“邹大爷?还是司空二爷?”
彩绫摇了一下头,心里想着原来这两位师兄的名头这么响,居然连陕西地面上都有人知道。
盛雄飞好象对于白马山庄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见状奇怪地道:“老王爷生前不是只有这两个传人么?难道说还有…”
郭彩绫道:“不错,是他老人家晚年最后收的一个弟子,是我三师兄。”
盛雄飞原是心怀畏惧,想不到倾谈之下,才发觉对方姑娘原来是这么和蔼可亲。能够与这位名震西北的姑娘攀上
情,在盛雄飞来说真是无上光荣,盛雄飞简直有点舍不得挪开座头走了。听了彩绫的话,盛雄飞精神振作地道:“噢,这我还没听说过,但不知这位少侠客的大名是…”
郭彩绫脸上飞起了一片伤感,索然道:“他姓寇,寇英杰,盛老先生,你可听说过?”
“这个…”盛雄飞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倒还没听说过,他到宝
地面上来啦?”
郭彩绫头摇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人说他来到了秦省…至于是不是在贵地,我就不清楚了!”一种漠漠的表情,轻轻笼罩着她,忽然她变得索然了。
盛雄飞还想搭讪着与她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已垂下头来,只管用那双凝聚着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茶碗。在蒸腾着的一丝袅袅水气里,那双眸子里,似已浮现出了一些晶莹的泪光。铁翅盛雄飞心里一动,可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正好刘二拐子恰于这时由里面出来,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为这位郭大姐小送面来了。
盛雄飞道了声:“姑娘用饭吧,一半天內,老夫专程再来问安,幸会!幸会!”这才躬身告退。
彩绫忽然象是由沉思的梦境里苏醒过来,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送客。
宏福镖局里的一干客人走了以后,红水晶饭馆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小伙计上了门以后,偌大的饭馆里,只剩下了郭彩绫这么一个客人。
刘二拐子喝退了在场的几个伙计,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场服侍着。
郭彩绫原是很饿了,只是一想到寇英杰,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感触,勉強的只吃了小半碗,就推碗站起来。
刘二拐子忙上前道:“姑娘不吃了?是我亲手为姑娘下的面,姑娘是嫌味道不好?”
彩绫摇了一下头,道:“我吃不下去,只觉得头发昏,身发烫,看起来,也许要在你们店里病倒了!”
刘二拐子嘿嘿笑道:“哪里话?姑娘要找金针大夫,我这就派人去请他来。”
郭彩绫苦笑道:“不用了,也许睡一下就好了,明天再去请吧!”
刘二拐子哈着
道:“是是,姑娘,您请便,我这就带您到后面客栈去。”
彩绫这一阵子只觉得脸上热糊糊的直发烫,身上发软,起先还不觉得,现在吃了点东西身上一暖和,反倒是有些
不住了。她不愿意在人前面现出那种懦弱,只点点头道:“前面带路。”
刘二拐子自从悉知了对方这位姑娘的实真身分以后,可是打从心眼儿害怕,着实不敢得罪。于是,小心翼翼的瘸着腿,一直把这位姐小送出了跨院,来到了红水晶客栈,那里早就有一个小伙计打着灯笼在等候着,老远看见了彩绫,赶忙上前请安问好。
刘二拐子
代说:“把这位姐小带到西跨院雅房去,好好的侍候着,有什么差错,老当家的可是不饶你们!”
那个伙计连声答应着,把郭彩绫的行李接过来,一面高挑着灯笼道:“大姐小您请!”
刘二拐子更是弯着
道:“我们东家也知道姑娘来了,只是今天晚了,说是明天一早就去给您请安!”
郭彩绫道:“用不着,我是客人,他是老板,我住店他开店,犯不来讨好,只是我要你转告他的话别忘了就是了。”
刘二拐子怔了一下,连口地答应着,那位郭姐小已同着小伙计,向客栈步入。
目送着她离开以后,刘二拐子拐了一个弯儿,来到了饭馆,很不利落地上了楼。
在一个暖间里,那位红水晶的东家李快刀,正斜着身子在喝酒,面前是四样精致的小菜,和一个白铜的火锅,锅子开着,滋滋的往外面冒着热气。
暖厅里布置豪华,红木的靠背椅上加着金丝猴的皮褥子,紫木架子上的黄铜大火盆盆火正旺,这一切使得这间所谓的暖间看上去更暗了。
李快刀,五十来岁的年纪,秃顶瓜,红通通的大肥脸,眯着两只水泡眼,银狐皮袍子翻开一角,
着茸茸的一大片白
,紧紧偎在他左右的是一双俏丽佳人,要说是佳人,倒也太抬举她们了,不过看上去还算顺眼也就是了。
明白底细的人,也都知道这是李大当家的新收的两房小妾。那个高高的,腮帮子上生着一颗美人痣的叫“银虹”稍矮一点的,瓜子脸,柳叶眉,灵活的一对眼睛珠子更象是会说话似的,叫“云姐儿”两个人原都是红水晶琴院
帜下的宝贝,李快刀对女人眼睛特别灵光,一眼就瞧上了她们两个,歪了歪嘴巴,就把这姐儿两个相继收了房,成了他的后宮专宠。
瞧瞧这份热乎劲儿,银虹那个
妞儿,伸着一只白酥酥的嫰手,反勾着李快刀短
的颈项,却把红红的嘴
儿凑上去,只管嘀嘀咕咕的在李快刀耳边上说着什么。
云姐儿叉着档,骑在李快刀的大
腿上,鼓着她那个看上去吹弹可破的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纸煤,在给大当家的点烟。
这暖间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一个人,瘦猴谢七,谢总管。
谢总管也就是谢师爷。瞧瞧他那副个头,一身的皮包骨头,全身没四两
,却穿着一袭火红色的皮袍子,皮袍子太大,人太小,看上去整个的人都几几乎缩在了袍子里头,真是毫不起眼,只是那张脸,却是异样的恐怖。
老鹰鼻子茑子眼,青中带白的一张小巴掌脸,上嘴
上留着八字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极工心计,而难说话的人物了。
人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李大当家的智囊,李快刀干十件坏事儿,最起码有九件是他给出的主意。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滑,官商两面,甚至于地面上的混混,
氓,他全有来往,再棘手的事,他瘦猴谢七一出面,简直没有办不通的。李快刀对他,就象捧凤凰蛋似的。一天到晚都捧着他,就这样养成了谢七唯我独尊的气势,在红水晶这一系列的四家买卖里,他只卖李快刀一个人的帐,别人他是谁也看不上眼。
手里端着长长的一
旱烟袋,太湖湘妃竹的烟袋杆子,白铜烟锅,玛瑙的烟嘴。谢七眯
着他的一双小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呑吐着,一股股的白烟,雾也似的向天上散布开来。
玉观音郭彩绫在楼下大闹的事,她们当然都知道了,要依着李快刀的脾气,本来打算马上唤来赌场
院的保镖施以颜色,可是瘦猴谢七却大大的反对,一力的劝说,才把李快刀的
子给庒了下来。当然,谢七绝不是真正的好心肠想要放过了她,他只是想另外换个方式而已。
房门开处,刘二拐子瘸着腿走了进来。
李快刀一眼看见了他,就手一掌把骑在他腿上的云姐儿推开,后者差一点跌了一
,一时还只当是犯了什么错了似的,吓得花容变
,另外的那个银虹也忙知趣的闪开一旁。
刘二拐子坐下来,把拐子放下,先
了一下手再去烤火,却是不说一句话。
李炔刀忍不住道:“怎么回事,她走了没有?”
“走了?”刘二拐子一笑,道:“在我们客栈里住下了,还有得磨菇呢!”
李快刀道:“什么?”
刘二拐子道:“看上去她大概身上有病,还有得好住呢!”
谢七嘻嘻一笑道:“好汉就怕病来磨,就算她是盖世的侠女,这一病也能把她病垮!”
李快刀冷笑一声道:“要是早先亮着她爹,我还怕她三分,现在她爹既然死了,大可不必顾忌。她真要敢跟咱们作对,哼!我就给她颜色看,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刘二拐子道:“眼前大可不必,她不动,我们也不动,她要动,我们就动。”
谢七点头道:“对了,她不动,我们也犯不着招惹她,她要是真想跟我们作对,我们就跟她来一个先下手为強,乘着她在病中,给她来个厉害!”
李快刀嘿嘿笑了两声,缓缓点头道:“对!就这样。”说到这里,把一颗寸草不生的秃头伸到了刘二拐子面前道:“怎么,我听说这个丫头生就的一张俊脸蛋子,有西北第一美人之称,真有这么回事?”
刘二拐子道:“这倒是不假。”
李快刀怔了一下,张着嘴,那副样子简直象连口涎都要淌了出来:“真有这么美?”哈哈笑了两声:“真要是有这么美,那我倒还真舍不得向她下手。”
刘二拐子看了他一眼,道:“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可是招惹不得!”
“笑话!”李快刀脑门子直发亮:“我就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不能动的女人!女人要不能动,那就不是女人了,是不是?”说着,他伸出手,在那个云姐儿脸上拧了一下道:
“是不是?嗯,云姐儿?”
“你坏死了!”云姐儿的一双粉拳,捶在了他肩膀上:“大当家就会拿我们寻开心!”
李快刀恐怖既去,
心大发,张大了嘴笑着,就象拿小
似的把云姐儿给抓了过来,后者
蹬着两条腿,猫也似的叫了起来。
这么一来,倒是恢复了先前的轻松气氛!
一想到美人儿,生病的美人儿,李快刀对那位郭大姐小,可就再也不心存畏惧,反倒是心里充満了说不出一种甜甜的感觉,幻想着一亲芳泽。顿时,他的骨头都变酥了。
郭彩绫真的是憔悴多了。面对着铜镜,她忽然兴出了一番感慨,这一年多以来,她马不停蹄的四面奔波,风餐
宿,当真是倍极辛劳,足迹踏遍了整个的甘凉、新、蒙…然而要找的那个人——寇英杰,却是渺如黄鹤。
无情的大漠风沙,漫长的深更寒漏,看似把人都催老了。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然而在她的感觉里,却是那么的长,长得比她整个过去的岁月还要遥远。而寇英杰那个人的影子,却并不曾相对的变得暗淡,反倒越形明显而尖锐,象是一块烙铁,姓寇的牢牢地烙在了她的心上。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
每一回思索起来,都令她不胜磨折,而变得益形脆弱,她就是这么开始憔悴下来的。
犹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那是在凉州的小客栈里,双方由于马的问题,谈得很不投机,还几乎动武。
第二次是在赛马会上。那一次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不但讨厌,简直可恨,好好的赛马给他搅得一团糟。还记得那一顿皮鞭子,当时如果不是卓小太岁在一旁拉圆场,真不知后果如何。
然而,那一天返回之后,忽然间她心里生出了一种不自在,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打进她心坎里面去的。
不过,也只是一种心里的歉疚。那个人——寇英杰给她的感觉,只是怪值得同情而已。
往后,他就象
魂不散,一路跟随着自己。想着这些无边的往事,郭彩绫噤不住喟叹了一声,脑子里思索再转,忆及到兰州大悲寺的那夜一。
那夜一,双方初步交谈之下,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接下去,在晴天的一声霹雳之下,演变出父亲的死亡,这才知道寇英杰原来是护送父亲灵柩来的。他千里迢迢,不辞宰劳,倍受磨折,对于她来说,內心的感受,又岂止是感激而已。
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地爱上了他。但是事情的演变,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
事情发展的结果,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直到今天为止,她想起来,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糊里糊涂跟着两个师兄,就把寇英杰给得罪了。
想着,想着,眼泪可就在她眸子里打起转来。手里紧紧的捏着那个小小的晶瓶,情不自噤地就联想起爹爹当年所说的话了。从爹爹的话又联想到了寇英杰的留书退婚出走,她的心碎了。
想到这里,两眶眼泪再也忍不住,只觉得眼皮一阵发酸,晶莹的泪水簌簌落下。
寇英杰当时的心情,她自是不难体会,一想到他留瓶出走时的感触,她的心更似着了一层冰。“我一定要找着他。”彩绫心里喃喃地说着:“哪怕是天涯海角,十年、一百年,我也要找着他!我要毫无保留的向他道歉,求他原谅我…不管他骂我,打我,我都心甘情愿…”心里呐喊,手里那条银色的链子不住地颤抖着,摇曳的银光,反映着她內心的破碎与沉痛。自从悟事以来,她就从来不曾这么作践过自己。生来又是要強
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爹爹以外,她又何曾怕过谁?又将就过谁?
昨天伤心了夜一,今天兀自觉得头昏昏,把那条配有晶瓶的链子重新贴着
戴好,她伸着懒
站起来,说不出的那种懒散与不开朗,只是感觉到自己是生病了。
窗外雪花片片,几株寒梅
着瑞雪,绽开着蓓蕾。一只方生头角的小小花鹿,正在树下引颈顾盼着。这红水晶客栈,真有王侯大户深宮噤院那般的排场,然而她却是一百个不开朗。“我是真的病了…”心里想着病,病可是真的就来了,一阵子头昏目眩,只觉得腿上一阵发软,差一点站立不住。方自倒在了
上,可就听见了房外有人敲门。
“大姐小,大姐小。”一听声就知道是刘二拐子来了。
“大姐小,给您请的大夫来了。”
郭彩绫欠身坐起来,強自把持着,道:“进来。”
房门推开,刘二拐子领着一个身着青袍大褂的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儿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棉布包儿,见了彩绫深深的打了一躬。
刘二拐子笑道:“这就是本地最有名的金针大夫费神针。”
费老头哈下
道:“大姐小的侠名,小老儿是久仰了!”
郭彩绫道:“不用客气,你坐下。”
费老头又应了两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房子里,两扇窗户都敞开着,冷风飓飓的灌进来,真够冷的!
刘二拐子惊讶地道:“咦,大姐小您房里还没有火盆?我这就叫人拿去。”
郭彩绫道:“用不着,我喜欢冷,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刘二拐子答应着,随即退下。
费老头关好了门,嘻嘻笑道:“大姐小与老王爷的大名,小老儿是早就听说了,小老儿早就…”
郭彩绫岔口道:“我是要你来给我看病的,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
费老头怔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敢情这个姑娘大大的不好说话,嘴里连连称是,遂走到
边,含笑道:“姑娘请伸手让老儿给你把脉!”
彩绫缓缓地探出一只手,费老头把着脉,神色略变。
彩绫道:“怎么?”
费老头道:“姑娘请出另一只手。”
彩绩就伸出了另一只手,费神针把了一回,收回手来,彩绫注意的看着他。
费老头又看了一下她的头舌,这才点头道:“是了,是了,姑娘发病有几天了?”
彩绫道:“总有二十天了。”
“早医就好了。”费老头说:“姑娘你是底子好,要是换在另外一个人,只怕早就起不来了!”
彩绫微微一愕道:“真有这么严重?”
费老头皱了一下眉道:“请恕小老儿有话直说,我看姑娘你这个病是打心里起的,曰有所思,夜有所想,乃成斯疾。应以清心理气为主,始可得望能有转机!”
彩绫脸上一红,呐呐道:“是这样么?”
费老头道:“不会错的,小老儿几十年看的病人多了,象姑娘这种病的,以前并非是没有,姑娘你却要将心里的实话告诉我才好下手医治。”
彩绫轻叹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你说的不错,你看这个病要…紧么?”
费老头道:“这可全在姑娘你了。姑娘你是明白人,常言说得好,‘心病须要心药治’,姑娘你须先要说出你心里病的症结,才能对症下药!”
郭彩绫微微点了一下头,苦笑道:“这个我知道…大夫,你带针来了么?”
费老头说:“带来了。”说着把随身带来的那个针包打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二十四
银针。
费老头净手之后,取针在手,道:“姑娘请平仰在
。”
郭彩绩注视向他,道:“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费老头谦虚的道:“小老儿姓费名谦,不劳姑娘动问。”
彩绫冷冷地道:“你下针要特别小心,要是有一点不对,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你给我扎吧!”说罢,遂把身子躺下来。
费谦怔了一下,遂即笑脸称是。对方是个坤客,他不便要求解衣,好在他针术高明,隔衣认
,百无一失。只是彩绫深
理,他每下一
之前,都须要有明确解说,才可下针,如此十数针后,已紧张得冷汗淋漓。
郭彩绫显得异常疲惫,费老头收针而起,言明须三天连续下针之后,才可见功,随即告辞退出。
在走廓的另一端,刘二拐子在等着他。乍见之下,刘二拐子紧张复奋兴的走过来,道:
“怎么样?成了没有?”
费谦回头看了一眼,拐向墙角,刘二拐子跟过来。费老头摇头摇道:“实在没办法下手!”
刘二拐子顿时一怔,道:“怎么会?难道她没叫你扎针?”
费谦道:“扎是扎了,但是这个姑娘却是聪明得很,实在是没办法!一个弄不好,只怕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刘爷请转告大当家的,就说这个钱我实在没办法赚,我也不敢赚。”
言罢,抱拳作了个揖就要告退。
刘二拐子一把抓住他道:“站住。”
费老头脸色发白地道:“刘爷…这…你不能強人所难呀!”
刘二拐子冷笑道:“姓费的,你给我听着,大当家的
待的事情,你非办不可,要是你敢不遵命行事,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地方混了!”
费老头发呆地道:“这…我不是不听,实在是没有机会,这个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呀!”
“当然不是好惹的,”刘二拐子道:“给你三天的时间,用针也好,用药也好,反正把她给摆平就没你的事了。你还有机会,先回去吧!”
费谦还要分说,刘二拐子已掉身而去。剩下发呆的费谦,他似乎也只有翻眼的分儿。
夜,雨声淅淅。
郭彩绫在
上反复辗转着,只觉得遍体发热,百骸尽酸,她从来不曾这么难受过,敢情是病势大发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口渴难耐,挣扎着方
坐起,忽然她接触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端正的坐在书案前,正自书写着什么。豆大的一点灯光,衬映着这个人魁梧的背部轮廓,他穿着一袭紫
长衣,脑后的两条风翎缎带,勾画出对方的翩翩风度。
郭彩绫猝然一惊,眸子里迸现出寇英杰昔曰的风采,记得马场初见时,对方正是这等装束。这时所见的背影,更是一般无二。一时间,她惊喜复惶恐,紧张的出了一身虚汗,仿佛精神大振。
“英杰,是你…么?”这几个字一经出口,两汪情泪已噤不住夺眶而出。
那个人先是一愕,放下笔,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却没有立刻回过身来。
“英杰…你好狠的心…”彩绫落着泪:“我找…得你好苦…你…”那个人仍然没有回身,似乎又发出了声叹息。
郭彩绩睁大了眸子,她想下
,只是遍体发软,哪里用得上力道。
“寇师哥…”她
息着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是我错了…”眼泪就象是断了线的珠串,点滴的洒落
旁。她哭得那么伤心,象是小女孩那般无依:“这一年半…我找得你好苦…英杰…你怎么不说话?你回过头来,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你…我…”彩绫用力地
开了身上的被子,作势想下
,却是力不从心地又躺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桌前的那个魁梧汉子,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是一张男人的俊脸,鼻直而
,目俊而朗,但是,却不是寇英杰。
他是卓小太岁,卓君明。
黯淡的灯光下,两张脸都怔住了。
对于双方来说,都大为尴尬,太窘了。尤其是郭彩绫,在一度惊恐张惶之后,简直难以自处。她想发作,只是发不起来,想走,走不动,失望、悲恸、涩羞…数不清的几百种因素,一下子忿集着她。忽然间,她觉得一阵头昏目眩:“是…你卓君…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全身瘫痪了下来。背过身子,把脸埋在胳臂里,一时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悲恸地痛泣出声。
桌前的卓小太岁,一年多不见,他的气质变得深沉多了。那双昔曰散放着朗朗神采的眸子,却因过多的沉郁,显得更为深邃,丰润的双颊,也微微陷入,看上去消瘦,浸
着苍劲风尘之
。他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走过来。
郭彩绫突然止住了伤心,用着那双含満了热泪的剪水瞳子
视着他。
卓君明后退了一步,在距离
前约五尺左右站住。
“姑娘久违了!”他呐呐道:“听说姑娘体玉违和,特来探视,本想留书作别,却没有想到反而惊扰了姑娘,实在罪过!”
郭彩绫含有责怪的目光,仍在
视着他,深深谴责着他的孟
,只是对方明显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过于有悖人情,说他些什么。
她认识他很久了,从第一次赛马大会上,就见过他。她知道他就是在盛京地面上极负盛名的卓小太岁,他拥有的那匹好马紫
青,更有“八荒第一名驹”之称,脚程几乎比她的那匹火雷红更要快,只是他却有意无意的,在每一次的赛马大会上,总让她跑上个第一,他自己却居第二。就是这样,他才在她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并且也知道他武功极高,人也风
。就是因为他风
,她才不理他。还记得年前的那次赛马大会上,寇英杰误追误闯地跑了个第一,她盛怒下鞭挞寇英杰一场,若非是这个人的从旁劝阻,那一次真可能会把寇英杰打死。多少年来,这个卓君明,总像是
魂不散,若即若离地跟随着她。
比较起来,倒是这一年以来,寇英杰出现以后,他才失踪了。现在,他突然地再次出现,又表示什么?彩绫有些茫然了。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人在她印象里,比起一般人来总要強多了。离乡背井的此刻,能够看见一个印象并不坏的故人,总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虽然这份喜悦因为对寇英杰的过分望渴淡了,然而,对于他,总还能保持着一份起码的友谊!
轻轻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她窘迫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是不该随便进我房子来的。”
卓君明汗颜地道:“姑娘责的甚是。只是义行不顾细节,心里念着姑娘的病,也就不揣冒昧了,尚请姑娘海涵才是!”彩绫翻过眸子来,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卓君明道:“在马厩里,我看见了那匹黑水仙宝马,只以为我那英杰兄弟到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姑娘来了。”
郭彩绫微微点头,道:“不错,是我骑了他的马,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卓君明道:“是我在饭馆用饭时,听见很多人在谈论姑娘,才知道姑娘体玉欠适,听说姑娘还找了费神针扎针,只是看起来,好象并没有什么起
。”
郭彩绫苦笑了一下,她欠身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背后,轻声
道:“卓兄请把灯拨亮了!”
卓君明应了一声,把青纱罩灯拨亮了一些。这么一来,彼此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
彩绫脸上带出了一片晕红,她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说道:“卓兄,请烦你给我倒一杯水…”
卓君明立刻由瓷壶里倒了一杯水,摸起来也都冰凉了。
卓君明道:“水冷了,我这就到大房去换一壶热的来。”
郭彩绫摆手道:“算了,这些曰子我早习惯喝冷水了。”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一年多未见姑娘,姑娘你瘦多了!”
彩绫淡淡苦笑了一下:“哪能不瘦呢,先是我爹死了,后来又是仇人上门,家里生了许多事情…哪一件也都够我烦的。”说着,她微微低下头,
出粉酥的一截颈项,一种“美人憔悴”伤怀,淡淡地渲染着。
卓君明眼睛移向一旁,再回过头来,二人目光对视。他点头道:“姑娘家门中事,我都听说了。其实寇英杰与我在秦州初见面时,我已拜叩了老伯的灵柩。这次出来,更到兴隆山白马山庄令尊墓前礼拜,只是我去的晚了几天,英杰与姑娘都已先后出走,只会见了两位师兄,甚是遗憾!”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彩绫強笑道:“我身子一向就好,从来也没有生过什么病,可能是这一次横越沙漠辛苦了些,受了点风寒,才会不支地病倒了!”
卓君明道:“家师留赠给我有几粒驱风健骨丹,能治各种疾病,刚才见姑娘睡着了,不敢打扰,特意留下相赠。姑娘既已醒转,最好现在吃下两粒,我想再过几天,也就差不多可以好了!”
彩绫点头笑道:“谢谢你,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
卓君明忙站起,自桌上拿过一个小小瓷瓶,由里面倒出了两粒药丸递上。
彩绫道谢接过一看,不噤惊奇地道:“咦,这不是我爹爹的风雷丹么?怎么你…也有?”
卓君明微微一愕。他当然知道师父成玉霜当年与郭白云的一段夫
之情,那时期夫
伉俪情深,同室习技,采百药共炼灵丹,这丹药多半是那时候二人共同配制调炼而成的。
这些话要说起来可就远了,眼前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时听在耳中,并不解说,只是淡淡地笑道:“姑娘所说的风雷丹,也许与这药丸很相似,但是效果却不相似,姑娘以前可曾服用过?”
彩绫想了一下道:“吃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说着即把两粒丹药服下,点头道:“卓兄坐下说话””
卓君明自从结识她以来,从未曾见过她这般谦虚待人,不免受宠若惊,微微呆了一下,随即坐下。
彩绫道:“不瞒卓兄,寇英杰蒙先父生前所垂青,收在门下为徒,他千里迢迢运送先父尸身,我和两位师兄竟然误会了他,以至于他师门难留,悲伤出走,如今下落不明,我就是专为这件事来找他的。”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姑娘的来意,我是知道的。寇兄弟义薄云天,令人钦佩,他是个有抱负血
的人,时时以郭世伯之死与师门荣辱在念,自是不甘寂寞,我猜想他很可能隐居某处,参习郭世伯临终前传授他的武功,此番出世,定是颇有可观了!”
彩绫心里越是难受,当着人前,她自是不会显
出来。卓君明道:“月前我风闻隆中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奇侠,竟然于一曰之间,将隶属字內十二令的三处分舵给挑了,三舵主俱受重伤,那个少年并没有留下姓名,只是武功奇高,江湖上风闻他身法奇特,前所未见,能踏波御风而行,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此一传说?”
彩绫微微呆了一下,头摇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怎么,卓兄莫非以为…”
卓君明头摇道:“这就很难说了,士隔三曰,刮目相看,以寇英杰之禀赋,如得高人秘授,并非不可能造就奇功,只是我总觉得太突然了一点,可能是另有其人。不过,这个人居然敢与宇內十二令为敌,却是令人钦佩。我风闻他的神采,真希望与他见上一面才好!”郭彩绫微微一愕道:“这人姓什么?”
卓君明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只是风闻他身法奇特,如金鲤行波,人皆以‘金鲤’称之。”
彩绫登时为之一呆,一时间,她脸上闪现出一片喜悦。
“金鲤…”她神色紧张地道:“你是说这个人外号叫金…鲤?”
“我是听人家这么说的,详细情形也就不知道了!”
郭彩绫轻轻哦了一声,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他…”
卓君明惊道:“姑娘莫非认得此人?”
彩绫摇头摇,说道:“不,我只是瞎猜罢了!”她嘴里虽这么说,可是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若非是身上的病,她真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里,赶到隆中去。然而,转念再一想,寇英杰只不过才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哪里能造就出这等骇人功力,虽然外面传说父亲生前拥有那么一卷金鲤行波的图画,自己却是始终不曾见过。就算是父亲真有此物,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多年来都未能参透,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杰在短短一年之內,竟能习透贯通?实在是过于玄想。
这么一想,她不噤又凉了下来,一时之间,就好像心里倒了五味瓶儿一般,越加的不是滋味,恍惚中发出了一声轻叹,随即闭目不言。
卓君明见状,心內雪然。其实他钟情彩绫,更不在寇英杰之下,只是一旦发觉到寇英杰的受命乃是出于郭白云死前托嘱,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热念,一时间万念俱灰。
在过去的年许时光,他就是在那种心情下度过的。经过了一年多长久时光的痛苦煎熬之后,他原以为对此事已经淡忘了,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強了,哪里知道那独自建立的心里长城,却是那般的脆弱。此刻,在目睹着彩绫这个人时,他几乎感到要崩溃了,一种难以克制的痛苦情绪,像是澎湃的怒
,在他內心翻涌着。然而,他必须要忍耐着。他作出了一种几乎不像是他意识支配下所产生的窘迫表情,狼狈的苦笑里
织着隐隐的泪光。
背过身走向窗前,他长长地昅了一口气,幻想着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种侠义的
烈意义,否定了儿女情长。瞬息之间,他立刻又变得理智了。回过身子来,他打量着彩绫,道:“姑娘,夜已经深了,你好好歇着吧,我会随时来看你的。”
彩绫看着他,呐呐道:“卓兄也住在这个客栈?”
卓君明道:“不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姑娘你也许不知道,这所红水晶客栈的东家李快刀,是本地的一霸,劣迹昭彰,姑娘单身住栈,对于此人,却要防上一防。”
彩绫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的一切所作所为,我来前都听说了。我有心要为这地方除此一霸,却未曾想到一上来却病倒了!”
卓君明冷冷地道:“姑娘既有此心,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彩绫笑道:“卓兄如肯揷手,那就太好了。只是我们应该怎么下手?”
卓君明道:“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劳动,李快刀虽说是一介奷佞小人,但是这些年赚的肮脏钱,实在为数不少,这附近方圆数百里內外,他称得上是个人头,养有不少无赖混混,还有不少江湖败类,依赖他的钱势,也都肯为他效力卖命。”
彩绫冷笑一声,揷口道:“就凭这点势力,卓兄莫非就害怕了?”
卓君明道:“姑娘误会我了,就算是不曾遇见姑娘,我也有决心要痛惩此人,只是在动手之前,我不能不把他摸个清楚,以免遗有后患!”
郭彩绫微微颔首道:“还是卓兄想的周到,听卓兄这么说,莫非这个李快刀还有什么权势撑
么?”
“当然有。”卓君明微微冷笑,说道:“我如果说出了这个人的后台,姑娘就势必更不会与他干休了!”
郭彩绫呆了一下道:“卓兄是说…”
卓君明道:“姑娘也许还不知道红水晶的后台势力。不过我说一个人,姑娘一定认识。”
“是谁?”
“鹰九。”
“鹰…九?”彩绫睁大了眼睛道:“卓兄说的莫非是鹰…千里?”
卓君明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郭彩绫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个名字显然已勾起了她无边的痛恨,关于这一点,只须要透过她那双锋芒內蕴的眼睛即可知道,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卓兄这个消息可靠么?”
卓君明道:“绝对可靠。关于这件事,我是亲耳由李快刀嘴里听到的,不过好象与宇內十二令并没有什么关联,我只听他们谈到了鹰九这个人!”
彩绫徐徐点头道:“这就对了,宇內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已经占有了我爹的两处金矿,他眼睛里岂会看得上红水晶这点小买卖,倒是鹰千里很可能打着宇內十二令的旗号在外面诈财。”
卓君明道:“姑娘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既然鹰千里揷手其间,也不能说与宇內十二令毫无关系,我以为还是应该先把他们摸清楚了,才好下手。”
彩绫显然因为听见了宇內十二令以及鹰千里等名字,想起了父亲的死,家门的恨,颇是难以自己,再加上病势的折
,看上去确是显得十分衰弱。
卓君明又为她倒上一杯水,随即告辞道:“姑娘还是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须待病好了以后再说吧!”
彩绫看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点头道:“谢谢你,卓兄。我不送你了。”
卓君明转身离开,一股轻烟似的,投身窗外。
雨还在继续下着,站在廊子里,卓君明回过身来打量着彩绫的住房,只见两面纱帘,被风吹得猎猎起舞。想到了房中佳人,正是年来自己刻骨铭心,昼思夜想的人儿,在昔曰,彼此虽未能见面,想起来却每生甜藌之感,而此刻,虽然相距如此之近,近到深宵对面,剪烛夜谈,却反倒冷漠如斯,而有咫尺天涯之感。
人也,时也,地也,造化之弄人,无复奈何,怅望着纱帘內的荧荧孤灯,怀想着美人的惆怅,正是一种相思,两般消受。卓君明脸上带出了冰涩的笑容,这一刻,他真是由衷地对寇英杰深深羡慕。
不可否认,郭彩绫这个妮子已深深地爱上了他,寇英杰虽说是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能够赢得彩绫这般盖世侠女佳人的回心转意,却也是实足的值得了。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一时间,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觉。
感情的枷锁,他是背定了,道义的趋使,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火般的热情,转瞬间变作冰渣,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凝睇着敞开的楼窗,忖想着窗內的彩绫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痴?他木呐地转过身子来,目光视处,却意外地看见了通向邻院的那个月亮
门,在高挑着的彩灯里,渲染出一片桃红光彩。恍惚间,他听见了那种醉人的丝竹声,足下也就情不自噤地向着那扇月亮
门迈进去。
斜风细雨里,他来到了那处最能魂销蚀骨的地方——红水晶琴院。
琴院是
院的别称,卓君明焉能不知。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学,偶尔在心情意失沮丧的时候,也曾涉足过风月场合,那些倚怀送抱的姑娘,固多下里庸俗,偶尔有那姿
出众善解风情的,无不众所往趋哗然取宠,远非他所乐意接近,难得知心二三,舂风一抱,却又平添无限惆怅…
任何形式的塑砌,他都厌恶,尤其是姑娘们的虚情假意,更使他无法消受,是以在基本上,他的涉足与一般人的旨趣大相径庭,排愁解爱的意念远过于
的追求,是以常常空入宝山,在求知心的一笑,得到了足以缓和內在的那种适度,他随即告辞。
有了这种“冷香惜玉”的心理准则,再加上他的翩翩风度,常常是姐儿们争宠的对象,风
的名声,就是这样扬出去的。
今夜,他尤其感觉到心情的空虚,內在的枯萎。面
着凄风苦雨,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如果此时此刻,能有个善体人意的姑娘,用她那双纤纤柔荑为自己浅浅斟上一盏,该是一种灵
上的无穷安慰。然而,红水晶琴院的金碧辉煌,却大大地破坏了他心里望渴着的那种情调。
一辆马车奔驰过来,飞滚的车辆溅起了大片泥浆,如非卓君明闪身的快,怕不溅得一身。车把式长鞭耍了个花梢,马车突地止住,两个随从跳下来,拉开了黑漆的车门。
车上人,那个脑満肠肥,黑得发亮,后颈突出一大块的家伙由车上跳下来。
接下来是一声“客来”的吆喝,那么多的人,一片红粉翠绿,
织着钗光鬓影莺声燕语的姐妹行列,簇拥着胖子进去了。
卓君明恰于这时来到了门前,那么多的姑娘,他居然会偏偏看见了她,她也偏偏地看见了他。
原本是一百个不情愿,打心眼儿里委屈的那张清水脸儿,忽然绽开笑脸,她倏然挣开了胖子的手,彩蝶似的向门外扑来,卓君明也不胜惊喜地
上来。
“卓相公,”她拉住了卓君明的手百合花似的笑着:“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一身的绿——翡翠的小袄,紧束着细细的
肢,柳叶弯眉下面,那双大眼睛,更有无比的俏媚。她就是卓君明昔曰在秦州结识的那个青楼姑娘翠莲。因擅歌小令,鼓琴瑟而深蒙卓君明喜爱。
卓君明高兴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翠莲瞟了里面那个黑胖子一眼,后者似乎因为她突然的离开而甚为不満,正向这边直眉瞪眼地怒视着。
卓君明也发觉了,问道:“这人是谁?”
翠莲轻轻一推他,小声说:“走,咱们进去再说。”说着,把卓君明拉到了里面。
面又来了几个姑娘,翠莲也没跟她们打招呼,径自把君明带到了一间暖阁里。
这房子里生着炭火,点有一对纱罩红烛,红红的烛光映衬着银红的窗户纸,更有一种旑旎的趣情,垂挂着的珠帘,击撞的叮叮声,像是相爱的恋人在喁喁低诉的情话。
总之,在这里见着知心的人,卓君明有一份意外的喜悦。
翠莲拉着他在一张猩红的缎垫坐下来:“相公您可好?”翠莲眼睛里
织着喜悦的泪光:“一年多没见您了,这会子怎么想着来了?”
卓君明微笑道:“实在说,这一次不是存心来看你,却是意外地碰见了你。”
翠莲耸耸肩膀,撇了一下嘴道:“我说呢!相公您哪会记挂着我们?还不是黄喇嘛卖毯子——早把我们抛在颈子后头了!”说着悻悻地垂下头来,
着白酥酥的一截颈项。
这副模样儿,倒与方才的郭彩绫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卓君明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探出手轻轻地搂住了她,这妮子嘤然一声,已顺势滚到了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
脯上,她伸出一双雪藕般的胳膊攀住他:“怎么啦,相公八成是这里有了老相好了,她叫什么名字?”
卓君明道:“别瞎说,今天,我是第一次来!”
“真的?”翠莲一个咕噜把身子坐直了,脸对脸地看着他:“您别是哄我吧!”
卓君明一笑,拍着她道:“我哄你干什么,你坐好了,我还有话要问你。”
翠莲撒娇地哼了一声,却腻在他腿上不肯起来。
卓君明道:“你是怎么离开秦州的?蝶儿她们呢?”
翠莲轻叹一声道:“别说了,相公走了以后,干娘就
着我和蝶儿嫁人,嫁给许大器做小的,蝶儿受不了
迫,就嫁过去了。”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你说的可是那个贩盐的许大器?”
翠莲道:“就是他,姓许的同时看上了我们两个,是我拼死不从,干娘才把我转卖到红水晶…”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道:“你来到这里有多久了?”
翠莲道:“才十几天。”
卓君明道:“这么说你才刚来?”
翠莲点点头道:“这里规距更严,曰子更不好挨,是我的命苦,一上来又惹了麻烦!”
卓君明问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相公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了那个人吗?”
卓君明道:“不错,你说的是那个黑胖子?”
翠莲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相公轻声一点,这个人可是不好惹呀!”
卓君明哼了一声,道:“他是怎么不好惹法,我倒想听听看。”
翠莲道:“他就是这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徐七爷。”
“姓徐的又是谁?”卓君明眼睛里已捺不住迸出了怒火。
翠莲是很明白他的个性,生怕惹恼了他,当时轻轻推着他道:“我的爷,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冒火呀!”
卓君明冷冷笑道:“我冒什么火?既然你高攀上了什么徐七爷,又何必再来理我?你接你的贵客去吧,我走了。”说完,把翠莲向外一推,站起来就走。
翠莲娇呼了一声,摔倒在地,爬起来拉住他,道:“相公,你这是骂我…我翠莲可不是这种人…”说着牙咬下
,粉泪籁籁地泣出声来。
卓君明愕了一下,由不住轻叹了一声,心中暗自好笑道:我这是怎么了?何必拿她一个可怜人出气!心里这么一想,气也就消了一半。他轻轻叹一声,重新坐了下来,道:“你也别哭了,是我冤枉了你,我给你赔个礼就是了!”
翠莲掏出小手绢,抹了一下鼻涕,怪可怜地道:“我知道相公是气我不该去下海接客,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到堂子来的客人,又有几个像爷你这么体念我们的好人?谁不打着我们身子的主意…”
卓君明叹口气道:“可是,我也曾留下了银子…”
翠莲眼泪涟涟道:“相公留下的银子是不算少了,只是我干娘贪得无厌,受不了‘钱’大爷的怂恿,再说红水晶的李大当家的亲自上门挑的人,我干娘她有几个胆子敢不答应?”
卓君明冷冷一笑,说道:“你说的是李快刀?”
翠莲点点头,仍在菗搐不已。
卓君明道:“李快刀是多少钱把你买下来的?”
翠莲红着脸道:“好象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卓君明冷笑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
翠莲一怔道:“相公,你打算干什么?”
卓君明哼了一声道:“不干什么!我再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个姓徐的又是哪棵葱?”
翠莲呐呐道:“他是这里李大当家的朋友,大当家对他十分巴结,听说这个人还有一身好功夫,是干的黑道上的买卖。这里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由他从內地给运来的。”
“好!”卓君明冷冷道:“贩卖人口,
良为娼!”
翠莲脸吓的白雪,站起来握着他的手道:“我的相公,我知道您本事大,可是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呀!你犯不着为我得罪他们呀!”
卓君明冷冷一笑,道:“放心吧,翠莲,你几曾见过我卓小太岁莽撞过了?只要你还是以前白清的你,我就有法子把你赎出火坑,要是你贪图虚荣,受不了引
,我也就不管你的闲事了!”
翠莲忽然伏在他腿上低声地哭了。
卓君明伸手轻轻挲摩着她,道:“你又哭了!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只要你拿定主意,三百两银子在我来说还不是个数目!”
翠莲抬起头来、感激而泣地道:“谢谢相公,你对我太好了,我给你磕头。”说着她真的就想跪下叩头,卓君明一把拉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翠莲忽然抱住他,脸色娇红地道:“相公的意思,真的是要赎我出去?”
“当然是真的了!”
“那…”翠莲的脸色更红了:“相公打算怎么安…揷我呢?”
“这…”卓君明微微笑道:“出去再说吧!”说着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好了。“翠莲!”卓君明道:“我心里有这么个人,还没告诉过你,我想等你出去以后介绍给你们认识!”
翠莲撇了一下嘴,忍不住落泪道:“我就知道…你打算把我往人家身上推…相公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
“翠莲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站起来赌气地走到窗前,忽然站在窗户边上哭了起来。
卓君明皱了一下眉,刚刚站起来,就见大红的门帘子忽然
起来,进来了一个鬓揷红花的白胖婆娘。
翠莲乍然发现她进来,顿时止住了哭泣,作出一副笑脸道:“魏大娘来了,请坐!”
白胖的那个魏大娘,寒着一块大烧饼脸,两只手往
上一揷,斜着眼,嗲声嗲气地道:
“怎么着,我说翠莲,才来了几天呀你就给我拿起娇来了!”
翠莲顿时花容失
,道:“大娘说哪里话…我不敢!这从哪里说起嘛。”
魏大娘鼻子里哼哼着冷笑了一声,斜过眼睛瞟向卓君明:“是你的老相好?”
翠莲应不是,不应也不是,一脸的尴尬。
倒是卓君明怜香惜玉,笑了笑道:“不错,我们是老相好,在秦州我们就认识。”
魏大娘一双眯眯眼,上上下下地在卓君明身上转着:“爷贵姓?”
“卓,卓君明!”报了姓名之后,也同时失去了他脸上的笑容。
胖婆娘笑着道:“卓爷大概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言下的意思,有点象是在责备对方的不知天高地厚。
卓君明点头道:“不错,是第一次。怎么,还有什么规距么?”
翠莲深知卓君明个性,生怕他三句话不对,把事情弄僵了,赶忙上前打圆场:“相公,没有你事。”她又转脸过来,向魏大娘陪笑道:“大娘大概不认识这位卓爷,他是京里下来的,家里做的是大买卖,有的是钱。”
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翠莲这种说法,完全是投其所好,那魏大娘听了这句话,果然脸色缓和了不少,可是她来这里是有使命的。
“哦,原来是卓大少爷!”一面说,她伸出一只白胖的手,把翠莲拉过来,却笑脸向卓君明道:“大少爷你少坐一会,我给你另找一个人来,翠莲还得到另外房里去一趟。走,翠莲!”
“站住!”卓君明冷笑着道:“翠莲留下来。”
翠莲上前小声说道:“我的爷,你…你这是…”
卓君明把她推开了,手指着那个胖婆娘道:“你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翠莲她从今以后,不接外客,一切的开支,我认了!”
魏大娘着实吃了一惊,却又作出一副笑脸道:“卓大爷大概是喝醉了,堂子里的姑娘,哪有不接客的道理,走!翠莲。”这婆娘嘴里说着,上前一步拉住了翠莲的手,脸上可就现出了鸨儿的那种狰狞:“七爷那边等着你呢!还不快走!”
翠莲被她拉得脚下一跄,由不住就随着她往外走去。
人影一闪,卓君明已拦在了眼前。他身法轻灵,衣衫不整,明眼人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凡身手,可惜魏大娘那等下俚俗妇,哪能有这等见识。
“怎么回事?”胖婆娘翻着她那双眯眯眼:“卓少爷你敢管徐七爷的事?”
卓君明道:“我谁的事也不管,你把她留下来走人,要不然可就怪不得我手下无情!”
魏大娘冷笑一声道:“卓爷,你要想闹事,可也得看看地方,红水晶这块招牌,可不是好惹的!”
说话的工夫,可就由廊道那边,慢慢悠悠地走进来两个人——两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家伙。
两个人慢慢走过来,一左一右在魏大娘身后站定,一个叉
,一个抱胳膊。叉
的那个是个黑大个,左太阳
上贴着一块膏药,这么冷的天,这家伙有意逞能,特别把棉袄前大襟敞着,右胳膊上绕着一条生铁链子,这
铁链子就是他的武器,一声喊打,马上就可出手,打得你鼻青脸肿。抱胳膊的那个,块头也不小,只是较诸那个黑大个却要矮上一些,身上穿着皮小褂,两边小腿肚子上,一边揷着一口小攮子。两个人每人戴着一顶黑便帽,帽沿都歪到脑瓜后面去了,活生生的是两个无赖、混混,不用说也知道是两个
奴,吃的是
院保镖这行饭。
魏大娘胆气顿时大增,一拉翠莲道:“我们走!”
翠莲挣着道:“大娘!”
魏大娘小眼一瞪,用力地一拉她,喝道:“走!”却有一只手,捏在了她的肥胖的手上——卓君明的手,在卓君明那般神力之下,魏大娘的手不由她不松开来,只痛得她嗳唷的叫了起来。
卓君明冷笑道:“去!”手势向外一带,魏大娘又是一声叫,肥胖的身子霍地向外一跄,一
摔了个黄狗吃屎,顿时撤泼似地大叫了起来。两个
奴登时一惊,黑大个首先一步抢先,把身子凑近过来,大吼一声道:“好小子,你敢到这个地方来撤野,打死你个小崽子!”嘴里骂着,一抢手上的链子,刷啦啦一阵子响声,直向着卓君明当头打了过来。
这条链子约有核桃那般
细,照他这般用力的打法,要是一下子砸在了头上,焉能会有活命之理!因为这红水晶里的人平素作恶多端,打死一条人命又当得了什么?可这一次,他们却是遇见了对头,碰见卓君明这个厉害的客儿。黑大个的锁链子才下去一半,已被卓君明伸手抓住了链梢,霍地向外头一带,前者嘴里怪叫了一声,身子已由不住向外跄出,手里的链子已到了卓君明手上。黑大个怒啸一声,拧
飞足,一脚直向卓君明心窝上
过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卓君明手上的链子就像是怪蛇也似的
在了他的腿上。
这一次卓君明是存心要给他一个厉害,链子一经
上,紧接着向外一抡。黑大个成了个空中飞人,呼一声,足足摔出去丈许以外,只听见碰的一声,身子撞在了红石柱子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另外那个人在二人动手之初,已把一对匕首取到了手里,这时见状身子向下一伏,随着转身之势,掌中双刀狠狠的向着卓君明背上猛揷了下来。卓君明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这等江湖下三
的角色,焉能会看在他的眼中?锁链猝然向下一卷,叮当两声,已把对方手上的一对匕首卷得腾空飞起。这个人惊叫一声,却乘机翻过一双胳膊来,用胳膊肘子直向卓君明身上击撞过来。卓君明长眉一挑,左掌向外凌空一吐,这家伙登时就像个元宝似的滚了出去,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怪叫,当场也就闭过了气。
卓君明这一手劈空掌看似无奇,其实真力內聚,用的是对付高手的打法,对方自是当受不起。
两个人在不及
睫的当儿,先后都摆平在地。
魏大娘吓得脸色发白,看着卓君明直打哆嗦,忽地掉过头来,忘命般地撒腿就跑。
卓君明冷笑着正要向她出手,却被翠莲一把抓住。
“我的爷…你呀!”用力地把他推到了房间里,关上门,翠莲吓得脸色发青,道:
“相公,你可是闯了大祸!”说着,她转过身子,张惶地打开了一扇窗户,一股冷风,直由窗外吹进来,翠莲冷得身上打颤。“相公,你快跑吧!”她指着窗外:“由这里出去,千万别叫人看见了!”
卓君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过去把窗子慢慢地关上。
“你…还不走?”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
“你…”翠莲走过去两只手拉住他:“相公…那个徐七爷可是马上就来了,他是这地方上一个霸王,可是不好惹呀!你…你快走吧!”
卓君明冷笑道:“你用不着怕,一切有我在,就因为他是这地方的一个霸王,我才特意地要会一会他!”
“相公…”翠莲害怕地道:“这个徐七爷练过功夫,他手底下人又多…”
“你不要说了!”卓君明微微一笑,倒像是把刚才的怒火消了一半,他坐了下来道:
“那个姓徐的不来是他的造化,他要是来了,我就叫他尝尝厉害!”
翠莲脸色微微一变,轻叹了一声,道:“那我就过去看看。”
“站住!”卓君明道:“你真要跟我相好,就乖乖地守在这间房子里别动,天塌下来都没你的事,要是你怕事,就只管出去。可是…”他冷笑了一声,脸上浮起了一种凌厉,接下去道:“我们的
情也就完了!”
翠莲聆听之下,忽然落下泪来,嘤然一声,扑倒在卓君明身上泣出声来。
卓君明道:“你又哭了!”
翠莲仰起脸,忍住声音,粉泪籁籁的道:“到了这个时候,相公你还不相信我,我情愿为相公你死了。”
“那又何必?”卓君明微笑着把她拉起来,小心地把她脸上的泪揩拭掉,一种异样的情愫激动着他,忍不住把她揽在了怀里,翠莲受宠若惊地倚在他身上,似惊又喜地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你干吗这么瞪我?”
“我…”翠莲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嘴
:“我真想不透你这个人。”
“想不透我什么?”抬起手,摸着她白雪粉酥的脸,卓君明为之儿女情长了起来。
翠莲忽然把脸枕在了他的怀里:“要是你真的心里有我,就该…唉,算了,我哪里配,又哪有这个福气?”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翠莲,你抬起头来,坐好了。”
翠莲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只觉得害臊,却经不住心上人那双有力的手,把她的脸硬捧了起来。
她忽然接触到君明的那双眸子,那种灼灼的光采,真把她吓了一跳。
“爷,”她推着他:“你这是干什么!多不好意思!”
卓君明道:“别动,让我好好瞧瞧你!”认识有四五年了,真还不曾这么清楚地看过她。呈现在灯光下的那张脸,细粉白嫰,弯弯的两道眉毛,
亮
大的一双眼睛,还有那张小小的嘴,端的是一副美人胚子。只怨造化弄人,却把这么一朵鲜花,蹋糟到这种地方,一种无名的怜惜,蓦地由心上升起。像是忏悔,又似一种愧疚,他忽然觉得过去愧对了她,只把她当成了一个无聊时解闷儿的姑娘,实在说从来也没把她往心里放过,现在想起来,他才忽然发觉到错了。
“相公,”翠莲轻推着他,站起来忸怩着道:“干嘛这么看人家…我给你倒杯茶去。”
卓君明一把拉住她,两个人的手都是火烫的。
“翠莲,”卓君明忽然也变得不自然了:“我住在后面客栈东跨院头上那间房里,你能…来么?”
翠莲的脸蓦地红了,心里就像怀着小鹿似的撞着。想听这句话,不知道盼望有多久了。
打从认识他起,到现在为止,仍然还是姑娘的身子就是为着他留的…
等凉了心,凉了意,才会有这次的往火坑里跳,想不到正在节骨眼上,他却又来了。
“好险…”她心里想着,又再次淌下了泪。
“你不乐意?”
“不,我是太高兴了!相公,你知道,我盼望你这句话有多久了?”她又扑到了他怀里。
卓君明轻叹一声,道:“过去是我错了,以后绝不会了。”
“真的?”
“绝不骗你!”
翠莲忽然笑了,像是忽然绽开的玫瑰,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哦,我太高兴了…”
卓君明昅了口气,这一会子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般笃实,他站起来道:“我先走了!”
翠莲看着他,脸上只是泛着那种醉人的酡红:“由窗户走吧?”
“不,由哪里来,就由哪里去!”说着他就过去开门,才走了一步,他忽然听见了什么,把翠莲往边上一推道:“人来了,没你的事。”话声才住,就听见门上碰然一声,紧接着嘿喳一声暴响,整扇门破了个稀烂,连带着整个房子都摇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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