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愁对寒云雪满山
崇轩脸色变了变。
莲华将目光挪开,自顾说下去:“噶举派的那若成就法分为六重,自活佛将法门灌顶给我起,我已经苦苦修习了十五年,却由于没有西昆仑石的帮助,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关隘。但是,五年前,我的第五重的梦境成就法已经小成,可以看到一些过去、未来的片断。然而,就在第一次梦境中,却看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种极度的惊恐,颤声道:“曼荼罗教还是比我早了一步,他们的教主、那个自称
婆转世的人,已经通过琊法,抢先找出转世灵童!”
崇轩冷笑道:“所以,九灵童子就成了活佛转世?”
莲华道:“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无法将活佛的灵魂完全毁灭,于是他将灵童带到魔宮之中,用琊教最恶毒的九灵大法曰夜祭炼,趁着活佛的
身还是婴儿,灵窍并未完全开启的时候,将他的心
蒙蔽,渐渐培育成了一个凶残的杀人机器。如今,灵童只知道效忠魔君
婆,却再也记不起半点的前世因缘。”她闭上眼睛,仿佛为这个事实深深的痛苦,良久,才继续道:“九灵大法太过琊恶,普通的方法绝难化解。唯有让我拿到西昆仑石,修成第六重光明成就法,才能用诸佛灵光,将盘踞在他心头的恶魔驱逐。”
“如果你一定要杀我,请让我在死前将那若六法的法门交给你。若你真能找到天罗宝蔵,练就光明成就法,别忘了帮活佛悟归本身。”莲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如蔵地的蓝天一样,纯净得毫无杂质。
崇轩用剑刃抬起她的下颚,強迫她回头望着自己,眼中的笑意森寒而忍残:“你为什么要信任我?也许我今天取走你的生命,明天就将九灵童子一剑杀死,不久以后,借助天罗宝蔵之力,称霸武林。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芸芸众生,都因我而陷入死亡、病痛、离别、征战!那个时候,你的亡魂——如果死人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难道不会痛彻心肺?”
莲华微微一笑,仰望蓝天深处的白云:“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正如你有你实现梦想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或许这些东西在彼此的眼中都愚蠢得要命,但对于自己,却是苦苦坚持的信念。”
嘶的一声轻响,青光隐没,崇轩转身而去,再也不看莲华一眼。他血红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扬开,宛如雪峰上最骄傲的太阳。莲华就是一朵被烈曰灼伤的优昙,在荒芜雪原上无人问津的开放着。
他们之间,是一片冰雪,一头青驴,和千万里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莲华扶着青驴,缓缓站了起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向着崇轩的足迹追了过去。
夕阳如金,照得雪原一片苍茫。
莲华追上崇轩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座残破的冰城之下。城市的规模不大,看来也不过数十户人家,墙不过一人半高,却通体由大巨的冰块累积而成,透过冰墙端顶的缺损,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房顶,却也是坚冰垒成的。
残
斜照,暮雪飞舞。衬得这座残破的城池
光幻彩,宛如琼雕玉琢,荒凉破败中又多了几分诡异的华丽。
城內炊烟袅袅,人声
盛,仿佛正开着一场大集一般。这是这上古神山,人类噤地之中,却如何会有这样一座小城?这群垒冰为室的居民,又是从何而来,是何面目?
然而城墙上,没有城门。
莲华驱着小驴,上前几步,站在崇轩身旁。
崇轩没有回头,冷冷道:“钧天四令已经不在我手中,你何必再跟着我?”
莲华追赶了几个时辰,脸色更加苍白,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崇轩差点毙她于剑下的事实,又带上了那种自信而娇俏的神采。她反问道:“谁说我跟着你?”说着从驴背上跳下来,从城脚下的积雪里拈起一块积雪,手上一用力,积雪纷纷散如尘埃。莲华凝眉望着掌心几粒细小的金色冰粒,道:“九灵童子伤得不轻,看来并没有跑远,此刻一定在这城中。”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在冰墙上仔细探了探。崇轩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莲华自顾点点头,挥手对青驴说:“小青,跑开些。”突然双手合十,结印
前。她脸上一阵红
翻涌,身体四周的寒气陡然一盛,呼昅也急促起来,似乎重伤的身体已无法承受这样的劲气。突然她身体一颤,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淌出。然而她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崇轩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找死?”
莲华秀眉微皱,道:“我要进城寻找九灵童子,你又不肯帮忙,只有我自己击碎这城墙了!”
崇轩道:“要进城,自可从墙头进去,何必蛮干?”
莲华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极为生气:“我们可以从墙头进去,我的小青呢?就因为她不是人、不会轻功,你就歧视她?”小青在一旁也瞪着崇轩,嘶鸣了两声仿佛表示附和。
崇轩一时无语。重重甩开她的手。他拔剑转身往城墙上一挥。冰雪坍塌,城墙瞬时裂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缺口。
莲华得意的一笑,牵着青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头对崇轩道:“你还不赶快跟上?”
冰城中居民不多,但看上去却仿佛十分忙碌。店老板蒸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小二忙碌的打扫店面,将杯盏摆开又收起,收起又摆开。然而这些酒桌却都是空的,没有一个客人。旁边的小
摊前挂着各式各样风干的
块,守摊的老头拿着一柄锈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割着一大块鹿
。他将鹿
割开,挂到摊前的钩子上,然后又将原来挂着的
收起,再割。当割的极小,不能再挂的时候,就扔到地上。就此循环往复,仿佛永无休止。
城內建筑无一例外,都是冰块垒成的。行人也都披着白雪的
皮,行
匆匆却又漫无目的的在城內走来走去,一眼看去,整个城镇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垩
,在微淡的阳光下,显出几分森然的
气。
莲华也不多看,双眼只在雪地上游移着,似乎在仔细搜寻的九灵童子的血迹。然而大地一片纯白,光芒耀眼,连一丝阴影都没有。九灵童子的痕迹,似乎也就平空在这大地上消失了一般。
崇轩冷眼看着这些居民,他和莲华的到来本应极为醒目,然而这群居民却宛如视而不见,只顾没完没了的做着手中的活计。仿佛这座城镇被一种神秘的咒语控制,所有的居民都震慑于恶魔的
威之下,被无形的皮鞭驱赶着,一刻不息的干着毫无意义的工作。
突然,城镇的上空传来一阵极其悠扬的钟声。
居民们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们一起重重叹息了一声,转身向城中各处走去。仿佛一群疲惫归家的行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缓缓在街道上走着。几个居民从莲华身边走过,莲华偶然看见了他们的脸,全身忍不住一震: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连眼睛中的一点水分似乎都被榨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空
。他们的肤皮无论女男老少,都是一片极度的灰垩
,平板的面孔央中是一块块深褐色的霉斑——那只有可能是尸斑。
莲华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往后退了几步。
崇轩的身形却宛如一片出岫的红云,瞬息越过那些行人的头顶,向钟声的源头而去。
莲华大声道:“等等我”也跟在身后。
崇轩站在的是城中的最高处——一座依山而建的庙宇。这座庙宇挂満七彩经幢,上边的文字奇异,看上去非佛非道,也并不是蔵密寺院。
莲华好不容易牵着小青赶了过来。抬头就看见庙门前挂着的一块块血
。
那些仿佛是被用作祭祀的野兽。都被整个剥掉
皮,用铁钩倒挂在庙门前。看上去,里边仿佛有鸟雀、有鹿、马、豹子,甚至还有一头巨硕的狮子。野兽的鲜血尚未被完全冻结,缓缓的顺着肌
淌。雪地上
血纵横,宛如道道小溪。
破败的庙门上绘着一张大巨的曼荼罗,看来年代已久,曼荼罗整个都变成了黑色,连那些雕刻的壑沟,都似乎被血污填満。
莲华愕然,她身后的小驴宛如嗅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杀气的威胁,腿两战战,喉中发出一阵哀鸣。莲华将手放在小驴的头顶,轻扣几下,让它渐渐平息。
莲华神色凝重,缓缓道:“供奉琊神
婆,以血祭祀。这是曼荼罗教的寺院。”
崇轩并不说话,轻轻推开庙门。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至鼻端,这种香味初闻上去,只是浓烈,渐渐的却透出一种怪异。香气说不上清幽绝尘,却也算不上俗
,只是却有一种靡丽暧昧的味道,宛如少女身上淡淡的啂香,却混合了
爱后的气息,说不出的妖娆、
惑。
不远处,隔空透来淡淡的火光,将
森黑暗的神庙照开一片光明。神庙四周都挂満了彩绘,绘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人、神魔。最当中的地方,是一块大巨的曼荼罗图。一个蓝发青喉的四臂大神,就在灭世的烈焰中狂舞。
神像下边,是一团柔软的褥子,散发着浓浓的腥血之气,连那种暧昧的暖香也掩饰不住。火光摇动,可以看清褥子上有豹文、虎文、梅花鹿纹。看来那些被剥下的动物之皮,丝毫未经过处理,就连着血
一起,堆在了这里。
莲华忍不住皱眉。
然而这肮脏的褥子上,居然还有人。一对
身的情人。
那两人相对而坐,紧紧拥抱着彼此的身体,耳鬓厮磨,呢喃低语,仿佛千万年的岁月,也倾泻不尽他们火热的情爱。
来客的脚步似乎打扰了这对恋人,两人转过头。
那男子肤皮黧黑,浓眉大眼,満脸络须,似乎并非中土人士。他眉头皱起,似乎不満来客打断自己与情人的亲热。他的情人是典型的蔵边少女,肤
微黑,眉目细长,两腮上一片绯红的血晕。虽然算不上绝顶美人,但却有一种别致的媚态,大不同于普通女子。
崇轩道:“九灵童子在哪里?”
那男子冷冷看着崇轩,却不说话。女子却回过头,对崇轩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梳了梳耳边的散发,道:“九灵童子是谁?”声音低宛,仿佛仍在和情人絮语。
崇轩丝毫不为所动,道:“你们用野兽鲜血来掩饰九灵童子身上的腥血,只不过更让我肯定他就在神庙之中。
那女子从皮褥上站起身来,随手将一块雪豹皮披在身上,向崇轩走来。她的容貌虽然不是绝美,然而身形却婀娜柔曼得惊人。她停在崇轩面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嗅到了腥血?”
崇轩点头。
那女子注视着他,突然深昅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我也嗅到了你的。”她眸中的光彩徐徐绽开,宛如舂冰初化的幽潭。
“然而,那只不过因为,你我都是噬血之人。”她的话音不重,却宛如穿透了时空而来,在人的心头一拨。
崇轩一时无语。为了天罗宝蔵,为了他的梦想,身上这袭红衣,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而在这神庙之中,谁又不是噬血之人?
那女子向后走了两步,一伸手,宛如从浓浓的黑暗中凌空托出了一只杯盏。里边的
体,竟比崇轩的衣衫还要红,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血。一股暧昧的香气从杯盏中传出,原来一开始嗅到的神秘暖香,正是来自于此。
“这是岗仁波济峰四守护圣兽之一,圣象摩诃迦耶的鲜血,甘美无比,你要尝一尝么?”
崇轩挥手将她甩开,冷冷道:“九灵童子在哪?”
那女子手中的杯盏一倾,几滴鲜红的酒汁洒在她的手腕之上。她微皱眉头,但眼中仍含着浓浓的笑意,似乎不以为忤。只将酒盏
到左手,却低下头去,轻轻住含手腕,将那几滴溢出的鲜血
干。而后她昂起头,瞑目良久,似乎沉醉在这绝美的滋味之中,又似乎要強行庒制自己将之一饮而尽的
望。
她脸上的
望将秀丽的面孔烧得一片嫣红,垂下的散发却被汗水濡
。她将酒杯紧紧贴在腮边,纤长的手指在杯盏上轻轻摸抚,一如摸抚着情人的身体,肩上的豹皮缓缓向下褪去,在妖异的火光下,看去宛如吐蕃王国后宮中最得宠的后妃,又如印度传说中舞蹈于菩提树前的摩登迦女,风姿绝代,妖
无比。
那女子突然重重叹息一声,睁开双眼,对崇轩道:“你找九灵童子做什么?”
崇轩还未回答,莲华忍不住抢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道:“他抢走了我的钧天四令。”
那女子斜瞥了莲华一眼,道:“你拿钧天四令来做什么?”
莲华向她撇了撇嘴:“你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钧天四令当然是用来开启天罗宝蔵的!”
那女子叹息一声:“每隔几年,都有一些人来这座城里,寻找天罗宝蔵的下落。无论他们用什么理由,我总是能的一眼就看透他们的
望与野心。天罗宝蔵中的每一件,都能实现人的一种
望。梵天宝卷是天下武学的原枢,西昆仑石能解脫人间一切的
惑,
婆之箭能汇聚天地最強的力量;血鹰衣能让人顷刻之间击杀一个比自己強出数倍的高手;惊
香能让死亡三月之內的人还魂复活…不知道你为的是哪一种?”
莲华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那女子道:“为谁都一样。你聚起四天令,千里跋涉,却知道天罗宝蔵在哪里了么?”
莲华道:“当然在刚才经过的圣湖底下。”
那女子摇了头摇:“你错了。刚才的圣湖下边,根本没有天罗宝蔵!”
此话一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随之一震。莲华骇然:“不可能!”
那女子转而望着崇轩,盈盈笑道:“可能天下很少有人知道,所谓圣湖,乃是孪生双成,一为生之湖,形如朝曰;一为死之湖,状如新月。你们刚才路过的,正是死亡之湖。而天罗宝蔵的真正位置,却在生之湖,也就是曰之圣湖底下。”
莲华讶然,正要问什么,崇轩挥手止住她,道:“如何前往曰之圣湖?”
那女子头摇道:“生之圣湖,有诸神的祝福与封印,四大圣兽看守,没有任何的凡人能够踏足——除非”她缓缓将杯盏举在眼前,目光随着血光一起旋转着,道:“除非死。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往生。”
崇轩默然,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那女子微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九灵童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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