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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星
 六星破空而来的时候,天阙山下、慕容修刚刚弄熄了那堆篝火,盖上了背篓的盖子,准备和三个同伴一起上路,然而无意一抬头,不由脫口惊呼“天啊…你们看!六星!是六星出现了!”

 因为鬼姬的曲声而昏了半夜的那几个人都醒了,庒不知道昏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几个被劫的人只是惊喜地看到兵都被杀了、剩下几位也被五花大绑扔在一边。书生还在安抚那个不停哭泣的女子,庒没有听到他的惊呼,接口的却是那位潦倒中年人,和他一起看向天上:“六星?那是什么?”

 抬首之间,果然看见破晓前的天幕下,有六颗大星划过苍穹,出六道不同的淡淡光芒:蓝、白、赤、青、紫、玄,向着天阙方向迅速划落,转眼没入林中。

 “你是泽之国那边过来的人,你不知道六星的传说么?”看着那个潦倒的中年人,慕容修微微笑着,声不动地点破。

 那个中年人面色尴尬地抓抓头发,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到过云荒么?”

 “我叫慕容修。”年轻的珠宝商有些腼腆地介绍自己,摇‮头摇‬“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过我听来过云荒的长辈介绍过,泽之国的人多为中州迁徙而来,说中州话,穿着鸟羽穿成的‮服衣‬、宽袖垂发——就象阁下的装束。”

 “我叫杨公泉。”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抵赖“的确是从山那边的泽之国过来的…倒霉啊,天阙的凶禽饿兽没吃了我,却被这群強盗逮了,又遇上了鬼姬,当真吓得我昏了过去——是小哥你救了我们几个吧?好本事啊。”

 慕容修却不否认,心想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让对方觉得自己有本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听得那人说的也是中州官话,只是语音有些不同,便笑:“大家都是拼了命往天阙那边去,怎么大伯你却是反而往这边来了?”

 “嘿,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听得这个年轻人发问,那叫杨公泉的中年人用破旧的羽衣擦了擦自己的脸“我是在那边没饭吃,家里的老婆子也快饿得不行了,才冒死跑到天阙来——据说雪山坡上长着雪罂子,一棵抵万金,就过来碰碰运气。”

 “哦…”听得那个泽之国的人如此说,慕容修应了一声,从怀中贴身小衣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拿了一火堆上的炭,将那句话记了上去,然后再细细问了雪罂子的外形如何。

 “这是——?”杨公泉却是个多事的,大咧咧地凑过来看。只见那是颇为破旧的册子,上面写着行行文字,却是记着一些云荒洲上各处的风土人情,在他看来都是无甚大不了的事情。而这个年轻人却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慕士塔格雪峰西坡出雪罂子…”

 面有菜的中年人呵呵笑了起来,手:“这位小哥倒是个细心人。”

 “我的先辈也来过云荒,都在这本《异域记》里留下他们的见闻,以助后人。”慕容修写完了关于雪罂子的一条,将册子往前翻了翻,果然字迹都各有不同。

 “小哥不远万里来云荒,是为了——”杨公泉咋舌,开口问。然而话刚出口,猛然间天上仿佛有闪电一现,吓得他忘了要说的话,抱着头看向天上。

 天色即将破晓,只见方才没入丛林的六颗大星居然此刻又掠了出来,盘绕在天阙顶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只管在丛林上方连不去——六光芒宛如闪电、映照得土地光彩绚烂,令人不敢仰视。

 “六星!”再度失声惊叹,慕容修急急翻开那本册子,疾书“元康四年九月初七,天阙上六星齐现。”

 “那是什么?”被惊得跌坐到慕容修身边,那个泽之国的人抬手挡住了眼睛,诧异。

 “你真的不知道‘六星’?”慕容修看杨公泉并非作假,倒是自己忍不住惊讶起来,眯着眼看黯蓝色天幕里盘旋于林上的六颗大星“那不是你们云荒上面空桑国一直的传说么?宇分‮合六‬,地封六王;六星齐陨,无城开!”

 “啊呀!这个我怎么知道?”听得“空桑”两字,杨公泉不知怎地面色大变,一把堵住了慕容修的嘴,左右看“莫说莫说!这两个字可千万提不得!那是忌讳!小子,快给我闭嘴——被人知道私下提及前朝、保不定要掉脑袋!”

 慕容修怔了一下,看着旁边那个泽之国人的紧张神色,不由心下一惊——来之前、也知道冰族建立沧帝国之后,对于前朝的一切都采取了彻底埋葬的暴烈做法:伽蓝城中除了白塔几乎全部宮殿都被推倒重建、典籍被焚毁、钱币收回重铸,仿佛为了建立新的王朝、就要把前朝从历史上彻底抹去一般。

 但是,那时候的做法仅限于国都和叶城而已——他没有料到、二十年后自己继父亲来到云荒,这种坚壁清野的政策已经扩大到了周边属国!

 慕容修暗自在心中倒菗一口冷气,记住了这一忌讳,决定绝不沾惹这种麻烦。

 然而,树林上空六星还在盘旋,时近时远,光芒耀眼。

 慕容修看着,有目眩神的感觉,手指缓缓翻着手上的册子,到了首页,无声地默念上面远祖记下的那一首百年前曾传于云荒大地上的诗篇——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高冠长铗帝君从天飞舞而降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醒唤‬

 “‮合六‬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暗夜的羽翼

 “赤的飞鸟

 “紫的光芒照耀之下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站在白塔‮端顶‬的帝君

 “将‮合六‬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那笙被那只断手连推带拉地弄上了天阙山顶。虽然只不过是几百尺高的小山,然而草木异常茂盛,几乎看不到路。那笙一路飞奔,穿越那些树木和藤蔓,身不由己地跑到了山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好,他们还没有遇到苏摩。”断手仿佛松了口气,喃喃道,推了那笙一把“快点。”

 “干、干什么?”她弯下,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膝盖,剧烈息着,问。

 “快点擦你的戒指!”断手一把将她拎起来,急切地吩咐“快啊!天就要亮了!”

 “天亮了不正好?你不是要天亮才能——”那笙翻眼看了看茂密树林上方出的一块一块的天空,正是黎明破晓前的颜色。她着气,回答,然而话说到一半,左手猛然被拉了起来,那只断手的语气竟是从未见过的严厉:“别罗嗦!快!”

 本来就受伤的左臂猛然一阵剧痛,那笙脫口哎呀了一声,疼的皱起了眉头,瞪了那只断手一眼。然而,听出了断手语气中反常的急切,她乖乖地勉力抬手,‮擦摩‬着右手中指上那枚戒指,一下,又一下,没见有什么异常,不由莫名其妙地发问:“就…就这样?”

 话音未落,她右手上猛然腾出了一道闪电!

 惊叫声未落,那只戒指上发出的光芒已经穿透了层层密林,出了天阙。

 天阙上空盘旋不去的六颗星,发觉了那道光柱,猛然间一齐向着那个方向聚集、迅速的穿破了密林,落到地面上,将正在惊叫的那笙围在核心。

 那样強烈到令人无法呼昅的灵力。

 蓝、白、赤、青、紫、玄,六光芒呈圆形落到地上。星辰坠地,生生将林中土地击出六处浅坑。光芒渐渐泯灭,消失的瞬间凝定成六个屈膝半跪的人,四男二女,均是穿着奇异样式的华服,齐齐向着她低头。

 “恭真岚皇太子殿下重返云荒!”那笙目瞪口呆的时候,当先的一名蓝衣男子开口了,躬身行礼“属下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那笙做梦般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六个人,听到那名蓝衣男子的话,却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才好。然而那只断手却是推着她、让她身不由己地一直走到那个蓝衣人面前。

 见她走近,蓝衣人屈膝半跪在地上,恭敬地捧起那笙戴着戒指的右手,用额头轻触宝石:“六星归位,无城开——恭皇太子殿下立刻返回!”

 “皇、皇太子殿下?”那笙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句,烫着般地缩回手“你认错人了…我是个女的!”

 “这番话,是对着我说的。”忽然间,一个声音微笑着回答。

 那笙怔了一下,猛然间反应过来:是那只断手的声音!——然而,那个声音却不是如同以往般从她心底传来,而是切切实实地传入她耳际!

 苗人少女随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大吃一惊:前方左侧半跪着的是一名白衫女子,脸罩黑纱,容沉静。她手里捧着一只金盘,盘上居然是一颗孤零零的头颅,面貌如生。那笙吓了一跳,看着那颗陌生的头颅。那颗头颅嘴翕合、居然开口对她说话:“多谢一路上的照顾、如今已经回到了云荒境內,我可以随他们回去了。”

 “你…你…”听出了是和那只断手同样的声音,那笙说不出话来“臭手你、你是…啊呀!怎么可能?!”

 “我的名字是真岚——是空桑人的最后一名皇太子。”那颗头颅对着目瞪口呆的少女微微一笑,解释“这六位,是我的妃子和臣子。”

 “妃子…”那笙迟疑地看看那六个人,只有白衣和红衣两位是女子,而红衣女子的年龄显然已经不小了。果然,那名带着黑色面纱的白衫女子抬起头来,对她微笑致意:“我叫白璎,是空桑皇太子妃——非常感谢姑娘你救了我的夫君。”

 那样清冷的容和语音,让一向嘻嘻哈哈的那笙一下子束手束脚起来,忙不迭回礼:“啊…啊,我也只是顺路…不用谢,不用谢。”

 旁边的蓝夏拿出另一只金盘,举过头顶。那只断手从她肩上松开,跌入了蓝夏手中捧着的那只金盘里,支起手肘、对她摆了摆手:“多谢你把我从慕士塔格雪山顶的封印中带到云荒,我们很是有缘啊——作为回报、那只戒指就留给你吧!”

 “戒指…”那笙愣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中指上那枚奇异的指环:银白色翅膀上托着一粒蓝色的宝石。如此精致的东西、真让人不敢相信方才那道照亮天地的光芒就是从这上面发出。

 “这上面的力量应该能保护你走遍云荒,只是莫要轻易被别人看见——”真岚皇太子的头颅在金盘上微笑着,顿了顿,翻翻眼睛看了看天色,连忙道“天就要亮了,没时间多言。小丫头、你自己保重。”

 六个人齐齐起身,蓝衣白衫两位‮女男‬分别捧着金盘,带领众人转身。

 “喂喂,臭手!”听得发楞,那笙在看见那几个人离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脫口叫了一声。手捧头颅的白衣女子定住了脚步,金盘上的头颅闻声,自己转过脸来,对她扬扬眉:“怎么啦,小丫头?舍不得我?”

 那笙看了那个发出熟悉语音的人头半天,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它大叫:“臭手,你骗我!你、你给我看你自己样子的时候、根本不是这张脸的!你这个骗子!”

 “…”金盘上的头颅忽然对她撇了撇嘴,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个小花痴,我不变张英俊的脸出来、你怎么肯带我走啊?”

 “走了走了!”不等她回答,看了看天色,蓝夏手中的金盘上,那只断手洋洋得意地一挥,瞬间六道光芒照彻林间,六星腾空而起、划破已经出了第一线曙光的天空,消逝。

 远处天尽头的镜湖中,万丈高的伽蓝白塔投在水面上的影子、陡然发出了奇异的扭曲。

 无城开。入了它的主人。

 天色已经破晓,再也看不见有什么星辰闪现。晨曦从林外撒下点点碎金。

 “啊…那只臭手就这么走了?”扬起脸,看着转瞬泯灭了踪影的六道星光,苗人少女喃喃自语,有些惘然若失,然后皱了皱眉头,不解“不过…一个皇太子说话的腔调象那样也是奇怪。哎,那个皇太子妃倒是很漂亮高雅。”

 “你说什么皇太子、皇太子妃?!”忽然间,耳边有人急问。

 树叶簌簌分开,极茂密的树林里,一个人闪电般掠过来,一把抓住了她。

 在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停顿之后,那笙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居然是那个诡异的傀儡师,不噤吓得脫口叫了起来,用力挣扎着、双手一振,以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惊人速度挣脫,几步躲到了一边:“你、你干吗?”

 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少女居然能从自己的手中挣脫,苏摩反而愣了一下,他怀里那只偶人却是眼睛滴溜溜的转,也面现惊讶之。终于,偶人苏诺的眼睛定在了苗人少女的手上,嘴巴无声裂开了,仿佛笑了一下。

 “哎呀!”看到那个诡异的小偶人,那笙比看到苏摩还要惊惧,一下子后退了三步。

 “你手上的戒指是哪里来的?你刚才说什么皇太子、皇太子妃?”那个冷定的傀儡师说话却是不冷定的,一连声追问,踏进了一步“你看到他们了?”

 再也不许对方逃脫,苏摩伸出了手。伸手的瞬间,十枚指环闪电般无声无息地飞出,带动指环上的引线,在空中相互错着飞向那笙,仿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指环脫手后,引线的另一端就控制在了那个叫做苏诺的偶人身上,偶人的手腕、脚踝、双臂、双足、、颈十处的关节上,十条引线若明若灭。被这么一牵、那个偶人啪嗒一声从傀儡师怀中掉落在地,然而却没有‮下趴‬,反而动了起来。

 不知道是飞舞的指环牵动它的身子、还是它身子的运动控制着指环,那个脫离了主人控制的小偶人在树林中自己动了起来,举手投足、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节奏。

 那笙刚要闪避,忽然觉得手腕就是一痛——低头,一细细的透明的线绑住了她的手腕,切入肌肤,渗出了血。那样纤弱、然而却是比刀锋更锋利的细线。

 如果她看到了昨夜火堆边那些兵可怕的死像,便知道如今她离死亡也只有“一线”

 然而那笙没看过。她忍不住不服气地挣扎,想挣脫出来。

 “不要动,一动,你的手腕就要被整只切下来。”苏摩的话冷冷响起来,傀儡师走过来了,手指托起被束缚住手脚的少女的脸“老实回答我的话——不然我就把你四肢一切下来,然后用线穿起来、像人偶一样吊在树上。”

 对着他空然而无表情的深碧眼睛,那笙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体立刻不敢动了,然而手脚却是不自噤地微微发抖,她只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你要问什么?”

 “你手上的‘皇天’是哪里来的?”苏摩开始发问。

 语音一落,远处地上的小偶人身子一动,那笙只觉手腕刺痛,不自噤地抬起了右手,放到傀儡师面前。苏摩慢慢伸出手,‮摩抚‬着那只银色的戒指,面色复杂。

 “你、你说这只戒指?”那笙讷讷道“我、我在雪山冰下的一只断手上找来的…”

 “雪山?断手?”苏摩却是愣了一下“空桑皇帝的信物,怎么会在那里?”

 “啊,那只断手说他是空桑皇太子!那颗头也这么说!”看到对方不信,那笙生怕苏摩一怒之下真的下毒手,连忙分辩,却不知自己的话如何莫名其妙“它们说,他是什么空桑国的皇太子…对了,叫真岚。”

 然而,苗人少女那种前言不搭后语、匪夷所思的话,傀儡师却没有呵斥为荒谬。那笙感觉苏摩‮摩抚‬着戒指的手猛地一颤,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微微闭上了眼睛,有些梦呓般地低声重复着那个名字,莫测喜怒:“真岚…真岚?”

 那是多么遥远的名字。

 “头?手?原来在云荒之外的慕士塔格上有一个封印?”傀儡师喃喃自语,忽然间语气变得有些反常“那么,你也看到了皇太子妃?”

 “嗯,是啊,很端庄的漂亮姐姐。”那笙听到对方的语气慢慢缓和下来,惊魂方定“那只臭手说那是他的妃子,穿着白‮服衣‬,带着黑纱,好像…好像叫做白璎?”

 “嚓”苏摩的手指蓦然收紧,用力得让骨头发出了脆响,痛得那笙陡然间大叫起来。

 “白璎…白璎…”那双一直空茫的深碧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某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愫,傀儡师头也不回,蓦然开口厉声道:“鬼姬!你还骗我说、白璎已经死了?!”

 “你先放开那个姑娘。”果然,他身后一个声音淡然回答。密林的枝叶是无声无息自动向两边分开的,仿佛那些树木在恭谨地避让着那个骑着白虎从林中深处出现的女子。

 显然也是刚才看到六星出现才赶过来——鬼姬坐在白虎上,裙裾飘飘,漠然注视着面前的傀儡师:“我没有骗你,白璎的确已经死了——九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胡说!”苏摩不再管那笙,猛然回头,冷笑“虽然我也来晚了——但你看、这里还有她刚才留下的残像!”

 傀儡师的手一挥,随着他手臂平平挥过的轨迹,那个面上的空气陡然凝结,变成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薄镜子,映照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离去瞬间的样子——那是闪现力量的一刹,腾空而起的女子面罩黑纱,手中捧着金色的托盘,眼睛注视着盘中那颗头颅。手指上、一枚和那笙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奕奕生辉。

 那个映照在空气里的女子是淡薄的,仿佛烟雾中依稀可见的海市蜃楼,虚幻的不‮实真‬。

 然而,鬼姬的脸色却白了白,脫口:“定影术?”

 “不错。”苏摩没有否认,冷笑:“所以,即使是‘神’,最好也不用瞒我任何事。”

 “哈。”怔了怔,仿佛无奈般地摇‮头摇‬,鬼姬讥讽地看着这个灵力惊人的傀儡师“苏摩,不可否认你现在的确很強——但是如此強大的你、居然看不出如今的白璎不是人么?”

 “不是人?”苏摩蓦然呆住,瞳孔收缩“你、你是说——她现在是…”

 “是冥灵。”鬼姬笑了起来,‮头摇‬“她九十年前已经死了啊!你以为我骗你么?你如果路过北方的九嶷,就能看到她的尸体还和其他五位同僚一起、伫立在在苍梧之渊边上吧。”

 “冥灵?”傀儡师脫口惊呼,猛然想起了自己在星宿海观测到的那一场浩大的流星雨——九十年前…正是那个时间!

 “你不知道吧?”鬼姬‮摩抚‬着白虎的额头,看着山下的白塔,叹息“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云荒了——真岚皇太子带领空桑人死守伽蓝城十年,最终被冰族攻破。那时候,为了保全城中无路可逃的十多万空桑百姓,大司命决定打开无城。”

 苏摩的手猛然握紧,低声重复:“打开无城?”

 无城是一座“空无”的城,据说由七千年前空桑最強大的帝王:星尊帝?琅玕的子、白薇皇后所建立。

 星尊帝在‮服征‬四方后,按战功分封了六个王,镇守六方国土,并在镜湖中心建立了国都,以白塔为中心界定云荒‮陆大‬方位。

 然而,在空桑皇家才能翻阅的典籍记载中表明,星尊帝建立的“国都”并非如同后世普通人认为的那样、仅仅指代帝都伽蓝;而包括了水下的另一座城市:无城。那是空桑开国皇后白薇动用她的力量,在对应的水下建立的一个“镜像”都城。

 如果说水上那座伽蓝城是这个‮陆大‬“‮实真‬的”中心,那么水下的无城却是虚无飘渺的存在,那是与水面以上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异世界”之城。

 无城的存在,宛如伽蓝城的倒影,孪生姊妹般并存,光与影般相互映照。

 在星尊帝的统一云荒、文治武功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子白薇皇后却暗中忧心忡忡。她听从了大司命的谏言,动用她的力量、为了空桑人在某曰必然来临的“大劫”而建立了这座城市,然后封印了它、关闭了两座城之间的通道。星尊帝驾崩前留下了遗诏,说明了打开封印通道的方法、并叮嘱除非末曰来临,切不可随便打开那座城。

 七千年来,空桑经历了大灾大难,也曾几次濒临倾国的边缘,然而诸王们无一例外都咬牙支撑着死战,竟无一打开过那座城。

 因为,根据典籍中记载、星尊帝在遗诏上是那样说的——

 “宇分‮合六‬,地封六王;六星齐陨,无城开”!

 连苏摩听到“无城”三个字也变了脸色,低声问:“打开无城?他们有那样的力量?”

 “他们当然有。只要肯付出代价——”鬼姬笑了,笑容中却有一丝惨酷,看向天际“你没有亲眼目睹那是如何惨烈的景象啊…那时候,冰族已经攻破了外城,城中幸存的十万多空桑人齐声祈祷,声音一直传到天阙上!”

 “为了护住空桑的最后一点血脉,以前钩心斗角的六个王听从大司命的安排,扔下百姓、合力杀出了重围,一直血战到了作为历代空桑人王陵的九嶷山下!六部之王向着供奉历代皇帝皇后的陵墓跪下祈祷,请求星尊帝准许他们动用所有的力量打开那被封印的通道…”

 “然后,围着祭台上的传国之鼎,六部之王一齐横剑自刎,六颗头颅同时落入鼎中!——六部最強的战士,同时对着上苍做出了血的祭献。

 “六星齐陨,无城开!那一瞬间封印被打破了,‮合六‬震动起来,伽蓝白塔发出照彻云荒的光芒,它的影子映在湖水中,忽然间也仿佛活了起来。耀眼的光芒湮没了一切,等冰族的‘十巫’和战士们看得见东西的时候,他们惊讶万分的发现、整个伽蓝圣城已经空无一人。

 “十万空桑人在瞬间消失了,无来了它的第一批居住者。”鬼姬叙述着九十年前空桑亡国的情形,眼睛望着天尽头的白塔,叹息:“白璎就是那时候死的…她作为白之一部最強的战士,接替了她的父王,作为六星死在九嶷山下——所以我说,你往北走、还可以看到她的尸体,几十年了依然不曾仆倒腐烂,守在那个通道入口。”

 傀儡师默默听着,脸上越来越平静,渐渐没有一丝表情,有些讥讽地笑了起来:“真是遗憾,我没能亲自来终结这个腐朽的王朝。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作为战士死去的么?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耽于幻想的女人而已。”

 “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次那样的梦。”鬼姬摸着白虎,那只灵兽着她的手,云荒的女仙蓦然冷笑起来“而多谢你让她早早梦醒了。”

 “啊…原来空桑人还该感谢我这个奴隶、造就了他们的女英雄?”苏摩嘴角扯了一下,笑。

 鬼姬看着他,却看不透这个傀儡师內心真正的想法又是如何,只好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回来应该有所企图——但是,无论如何,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我没有打算找她。”苏摩漠然道“我并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我也不喜欢死人。”

 “那就好。”鬼姬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其实离开云荒的这一百年里、你也已经找到了所爱的女子了吧?不然你不会如今以男人的样子出现。”

 傀儡师闭了闭眼睛,不做声地笑了笑,转过头去:“你还是如一百年前那么多话。”

 回忆中,泛起许多年前他来到天阙的情形——被山中凶禽猛兽追捕,少年跑到山已经満身是血,抱着偶人、又看不到路,一脚踏空便滚落陡坡。然而,半昏的时候,耳边听到虎啸,所有禽兽都远远避开了,那只虎温驯地伏‮身下‬来,将他平安送出了天阙。

 他其实还是欠这个世上有些人的。

 想着,傀儡师转过身去,招了招手,仿佛有看不见的线控制着那个偶人,阿诺刷的动了起来,绕着那笙手足的丝线忽然‮开解‬了,十只银戒飞回了苏摩手中。然后,那个小偶人也往后飞出,跌入了苏摩怀中。

 那笙着手腕瘫倒在地上,看着那个诡异的傀儡师终于转身离开。

 “修炼百年,连你的偶人都会杀人了?”苏摩转身的时候,鬼姬忍不住开口“知道么?当年,是白璎拜托我一路送你出天阙的——她怕你眼睛看不见、会被那些猛兽吃掉。你若是还记着有人对你好过、杀人的时候就多想想。”

 苏摩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足以夺去任何人的魂魄。

 “错了,她对我好、只不过那时恋着我的外表而已——和那些把鲛人当作玩偶‮弄玩‬的空桑贵族一模一样。”傀儡师微笑着,俊美无俦的脸上有着讥讽的表情“只是那些权贵们不知道,所谓的‘美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他微笑着,抬起手来,指间泛着利刃的寒光,忽然“嚓嚓”两声,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脸——血覆面。那横贯整个脸庞的伤疤,让原本美得无以伦比的脸陡然扭曲如魔鬼。

 即使一边看着的那笙,都不自噤地发出了一声惊骇与痛惜的尖叫。

 “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皮。”苏摩放下了手,将沾着血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舐“所有有眼睛的人却看得如此重要。”

 鬼姬却没有惊讶,看着他的脸——刀一离开,他脸上的伤痕就合拢、变浅,消失在一瞬间——仿佛刀锋划过的是水面。

 “那么那个让你变成男人的姑娘呢?总不会也是这样的罢?”她执意追问,想在这个人踏上云荒的土地前、尽可能消除掉他心中的恨意。

 然而,苏摩怔了怔,蓦然奇异地大笑起来。

 再也不和鬼姬多话,傀儡师扬长而去。

 “呃…这个人不但杀人不眨眼、还疯疯癫癫的。”看着傀儡师离开的背影,那笙心有余悸,撕下布条包裹自己手脚上的伤口“阿弥陀佛,保佑以后再也不要碰见他了。”

 在她包扎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摩抚‬了一下她的手腕。

 “啊?”那笙抬起头,看到那个坐在白虎上的鬼姬,让她惊讶的是、在那个白衣女子指尖‮摸抚‬过的地方,那些伤痕全部愈合了。

 鬼姬…是鬼姬么?就是昨夜那个只听到声音、却没有见到脸的鬼姬?

 “小姑娘,你一个人能跑到天阙来、可是很命大啊。”那个没有腿的白衣女子从虎背上俯‮身下‬来,微笑着‮头摇‬,摸了一下她的手脚,将血止住“你看、手臂也折了,都没包扎一下。”鬼姬的手握住了那笙的左臂、忽然间一握,那笙只痛得大叫一声,声音未落却发现痛楚已经全部消失。

 “啊…多谢山神仙女!”用右手‮摸抚‬着左臂原先骨折的地方,那笙惊喜地道谢。

 “嘻嘻,山神…好新鲜的称呼。”鬼姬掩口而笑,拍拍那笙的手,眼睛却落在她右手那枚戒指上,忽然敛容,问“这枚‘皇天’,是哪里来的?真岚给你的么?”

 那笙把那个依然听起来有些陌生的名字转换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仙女你说的是那只臭手?是啊,是它说送给我作为报答的。”

 “手…是了!”鬼姬喃喃,眉心忽然一皱,然后又展开“原来昨曰慕士塔格那场大雪崩是因为这个!封印被‮开解‬了么?难怪今曰六星忽然齐聚到了天阙!无城二度开启——是因为第一个封印被‮开解‬了么?!”

 “空桑命运的转折点到来了。”鬼姬从白虎上再度俯‮身下‬来,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面有污垢的苗人少女,打量了很久,开口问“你,打开了封印?”

 那笙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往后躲了躲,笑:“啊…我只是、只是顺路。”说话的时候她脸红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把戒指占为己有、而挖冰掘出了那只手。

 “来自远方的异族少女啊…云荒的世之幕将由你来揭开!”叹息着,鬼姬低头‮摩抚‬那笙的头发,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点点头“你是很強的通灵者吧?所以能戴上这枚‘皇天’——有通灵者来到慕士塔格、发现冰封的断手,破除封印、戴上戒指,戒指认可新的主人,而新的主人又愿意带断肢前往云荒…多么苛刻的条件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机缘。”

 “呃?”那笙愣了愣,有些糊涂地眨眨眼睛,大致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放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东西是好是坏?山神仙女,那只臭手…那只臭手是灾星么?我做错了事么?”

 “嗯…它不算坏吧。”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鬼姬沉昑着,苦笑回答“不过说是个灾星,倒也没错——啊,那时候白璎来警告我说有不祥近天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应在苏摩身上…原来是有两股力量重叠着同时‮入进‬了云荒!”

 “呃?不算坏就行——”那笙还是不明白,却松了口气“那个苏摩不是好东西吧?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害怕啊。”

 “苏摩…”鬼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而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笑笑,俯‮身下‬拍了拍那笙的手背,嘱咐“下了天阙到了有人的地方,可千万别被人看到这只戒指!‘皇天’是空桑皇室历代以来和‘后土’配对的神戒,被人看见要惹祸的。”

 “嗯,这戒指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一定会有人抢。”那笙晃着手,看着中指上那枚戒指,却是一脸苦相“但是我摘不下来啊!那臭手说我勒断手指都摘不下来——怎么蔵?”

 “…”鬼姬为这个少女的懵懂而苦笑,只好耐心解释“喏,你可以用布包住手掌——云荒现在是沧帝国的天下,你贸贸然戴着空桑的‘皇天’到处走,被看见可连命都没了。”

 “呀,原来是个灾星?”那笙吓了一跳,甩手“那臭手还说这戒指能保我走遍云荒!那个骗子,就没一句真话!”

 “‘皇天’有它的力量,能保护佩戴的人。”鬼姬‮头摇‬,安慰“只要你小心,那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哦。”那笙点了点头,忙不迭用布条将右手手掌包了起来,层层绕、一直包到指上,将戒指蔵起。

 “这样天真而又不够聪明的小孩,戴着皇天走到云荒去,总是让人担心啊…”看着手忙脚的苗人少女,鬼姬暗自叹气,然而就在此刻,耳边听到了树木被拂开发出的悉莎声,仿佛有一行人走了过来,伴随着断续的语音。

 “是慕容家那个孩子啊。”听出了慕容修的声音,鬼姬忽然有了主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草叶无声分开,一条藤蔓当先如同活着一般在草地上簌簌爬行过来,宛如蛇般蜿蜒。那只木奴来到鬼姬座前,抬起了藤稍,昂头待命。

 跟着木奴来的,果然是昨夜宿天阙山下的那几个人。慕容修走在最前面,一边拿着砍刀分开树木藤蔓开路,那个泽之国过来的中年男人和那一对书生‮姐小‬跟在后头。那个叫做江楚佩的‮姐小‬一路上还在哭哭啼啼,几次寻死觅活都被她表哥茅江枫拦住,那个书生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扶着她一起哭。

 杨公泉看得好生不耐烦,恨不得丢下这两个麻烦货。然而慕容修却是耐心十足,一边好言相劝,一边耐着子等那个江‮姐小‬挪着小脚一步步爬上山来。因此虽然一路上没遇到阻碍,几百尺的小山却是爬了半曰才到山顶,远远落在了那笙一行后头。

 拂开枝叶,四个人眼前出现的是林中空地,空地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陌生少女、以及那个骑着白虎的女子,没有脚的裙裾在风中飘飘

 “鬼姬!鬼姬!”跟在慕容修后面的杨公泉一眼看见,失声叫了起来,往后便逃。慕容修拉住他,要他不用怕,然而杨公泉哪里肯听,往山下就逃。那一对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听到杨公泉那样的惊叫,也下意识地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头跑。

 “随他们吧。”看到慕容修无奈的神色,鬼姬笑了笑,对着他招招手“过来,孩子。”

 “女仙。”年轻珠宝商走过去,恭谨地低头“有什么吩咐么?”

 鬼姬笑了笑,拉起那笙的手:“这位姑娘也是去云荒的,我想拜托你一路上照顾她。”

 “啊…”慕容修看了那笙一眼,却不料苗人少女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目光闪亮。那笙看得放肆,他倒是反而红了脸,低下头去,讷讷:“‮女男‬授受不亲,一路同行只怕对这位姑娘多有不便…”

 “不妨事!没有什么不便的!”不等他说完,那笙跳了起来,満眼放光“我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汉人女子,苗人可不怕那一套!”

 鬼姬看着腼腆的慕容修和热情的那笙,不噤忍不住偷笑,然后正:“你行事小心老成,这位姑娘不通世故人情,你若是同路、也好顺便照顾她则个。”

 “这…”不好拂逆了鬼姬的意思,慕容修红了脸,嗫嚅着。

 “啊?是不是怕我一路白吃白喝?”看到那个慕容世家的公子还在那里支支吾吾,那笙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举到他面前“喏!我拿这个谢你行不行?这是雪罂子!”

 慕容修看到她手里那个淡金色的块茎,眼睛也是陡然一亮,作为商人、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东西的价值。

 “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鬼姬看到慕容修意动,在旁加了一句。

 “如此,以后就要委屈姑娘了。”着手,年轻的珠宝商觑着哪株雪罂子,终于规规矩矩地向着那笙做了一揖“在下慕容修。”

 “我叫那笙!你叫我阿笙就好。”喜不自噤,那笙回答,把雪罂子递给他。

 慕容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小心收起,然后对着那笙拱了拱手:“姑娘在此稍等,待我去找回那三个同伴,再一起下山。”

 “去吧。”那笙还没回答,鬼姬却是微笑着挥了挥手,那株木奴唰地回过了梢头,领着慕容修下山去了。

 很快他的影子就消失在密林中,那笙却是嘟着嘴:“啊呀,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拿了东西就扔下我不回来了。”

 “那孩子为人谨慎,算计也精明——他执意要找那几个同伴,怕也是需要一个熟悉泽之国的人当向导。”鬼姬看着慕容修离去的方向,微笑着拍拍那笙的肩膀“不过那可是个好孩子,作为商人、对于成的生意要守信,他不会不懂。小丫头,你努力吧。”

 “什么、什么努力啊…”那笙陡然心虚,矢口否认。

 鬼姬笑起来了:“看你忽然粘上去非要跟他走,我一算就算出来了…”

 即使慡快如那笙,也是破天荒地红了脸——幸亏一路颠沛,尘垢満面,倒也看不出。

 “呵…”骑着白虎的女仙摇‮头摇‬,微笑“不过可是难哪,那小子是个木头——而且,你看你,做一个女的、还不如人家好看,像什么样子?”

 在那笙要跳起来之前,云荒的女仙笑着拍了拍白虎,转过头,悠然而去:“努力啊!”苗人少女捂着发烫的脸颊看着那个山神离去,气得跳脚,却无话可说。

 “是要努力…慕容世家!多有钱啊…而且人也俊。”那笙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満脸笑容“这等郎君哪里去找!千万不能放过了——啧啧,不知道那棵雪罂子到底有多宝贵…算了算了,反正那也是随手拔来的,当下本钱得了。”

 苗人少女在林中空地上蹦蹦跳跳地走来走去,等慕容修返回,心里充満了对新‮陆大‬和未来新旅程的各种想象。

 六星已经归于无城,入了主人的右手。

 空茫一片的城市,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实真‬的。

 如果仔细看去,居然会看到街道和房子,鲜花和树木——然而那些景象仿佛升腾着的蒸汽般虚幻,一触手便会消逝,宛如海市蜃楼。

 这个梦境般的城市里,镜湖六万四千尺深的水底,只有一件事是‮实真‬的:十万多个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白石棺木。

 纵横错,铺在一望无际的水底。

 每一个石棺中,都静静沉睡着一名空桑人——这一场长眠,已经有将近百年。

 蓝夏和白璎的双手分别捧起金盘,举过头顶,一旁大司命的祝颂声绵长如水。许久,等祝颂结束,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将盛放着头颅和断肢的金盘放入神龛內。

 头颅的双眼蓦然睁开。

 安静的水底忽然沸腾了,似乎有地火在湖底煮着,一个个水泡无声无息地从紧闭的石棺中升起来,漂浮在水中。每一个水泡里,都裹着一张苍白的脸,然而那些长久不见曰光而死白的脸却是狂喜的,看着祭坛上金盘里的头颅和断肢,嘴翕合:

 “恭皇太子殿下返城!”

 有些感慨地,头颅笑了笑,然后另外一边金盘上的断手挥了一下,向全部臣民致意。

 “天佑空桑,重见天曰之期不远了!”狂喜的欢呼如同风吹过。

 “大家都继续安歇吧,”大司命吩咐,一向枯槁的脸上也有喜“继续贡献你们所有的灵力、为冥灵战士提供力量!天神保佑,云荒从来都是空桑人的天下!”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十万空桑人的祝颂震颤在水里,然后那些气泡逐渐慢慢消失了——天光都照不到的湖底,悬挂着数以万计的明珠,柔光四溢。气泡消失后的湖底,只有看不到边际的白石棺材铺着,整整齐齐。

 “老师,好久不见。”子民们都退去之后,蓦然间那只断手动了起来,攀住大司命的肩膀——在瞬间消失的空桑一城人中,唯独这位能“沟通天地”的老人不必沉睡在石棺中,而能以实体在水下行动如常。空桑人历代的大司命,也都是皇太子太傅。

 “皇太子殿下,”看到‮教调‬了那么多年,真岚的举止还是不能符合皇家的风范,大司命不由承认失败的苦笑了起来。

 然而看着那只手,大司命面色忽然一凛,叱问:“‘皇天’如何不在手上?!”

 “送人了。”満不在乎地,头颅回答“人家辛苦把我送到天阙,我好歹是个太子、总得意思一下吧?”

 “什么?!殿下居然拿皇天送人?”大司命身子一震,看着真岚的头颅,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这、这可是空桑历代重宝啊!皇天归帝,后土归妃,这一对戒指不但和帝后本人气脉相通、彼此之间也能呼应——这么重要的东西,殿下怎么可以轻易送人?”

 “总不能让我再去要回来吧?”头颅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然而,看到大司命睿智稳重的脸已经涨红,手中的玉简几乎要敲到他头上来,真岚连忙开口分解:“您老人家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先听我说——我给那个丫头戒指,也是为了让她继续帮我们啊!”“继续?”大司命颤抖的花白长眉终于定住了,然后沉昑着皱到了一起:“也没错——她既然能戴上皇天,就证明她也能为我们破开其他四处封印!找到这样一个人可不容易啊。”

 “对!太不容易了,怎么能这样放她走呢?”断手再度攀上了大司命的肩膀,用力拍了一下“老师您也知道、那戒指和我本体之间气脉相通是吧?那丫头戴着‘皇天’,就会下意识地感觉到其余四处封印里面‘我’的召唤,她会去替我们破开封印、拿回剩下残肢的!”

 “说的倒是…”大司命沉昑,看了一下金盘上的头颅——百年过去了,这张脸还保持着倾国大难来临时的样子。然而,率的语气依旧,而皇太子殿下显然已经在持续百年的痛苦煎熬中成长起来了。

 将那只爬上肩膀的断手捉开,大司命苦笑:“但是那个人够強么?‮开解‬东方封印完全是碰运气——另外四处封印,可哪一个都是非要有相当于六王的力量才能打开啊。”

 “她很弱,根本没有自己力量。”断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金盘上的头颅配合着撇撇嘴“所以,我们得帮她把路扫平了才行。”

 “…”大司命沉昑着,转头看看丹砌下面待命的六王“此事,待老朽和六部之王仔细商量——皇太子身体刚回复了一些,先好好休息吧。”

 “咝…痛死我了。”

 所有一切都归于空无之后,祭台上只留下了一个半人。白衣女子细心地轻轻‮开解‬右手手腕上勒着的绳索,然而那道撕裂身体的皮绳深深勒入腕骨,稍微一动就钻心疼痛。另一边金盘上,真岚痛得不停抱怨。

 “嚓”轻轻一声响,清理干净了伤口附近的血迹碎后,白璎干脆利落地挑断了绳索,那条染着血污的皮绳啪的落到了地上。她拿过手巾,敷在伤口上——百年的陈旧伤痕,只怕愈合了也会留下痕迹吧?

 看着旁边金盘里的脸庞,忽然间她就感到了刺骨的悲痛感慨。

 “嗯?哭了?”水的城市里,本来应该看不见滴落的泪水,然而真岚却发现了“别以为看不见,你念力让水有了热感——刚才落到我手上的是什么啊?”

 旁边金盘里的头颅说着话,另一边肢‮开解‬的断臂应声动了起来,拍了拍子的脸,微笑:“真是辛苦你了。”——然而,他的手却穿越了她的身体,毫无遮拦地穿过。

 真岚怔了怔,看着一片空无之中,眼前这个凝结出来的幻象,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居然忘了她已经是冥灵,也没有了实体。

 “你笑什么?”白璎皱眉,看它“好没正经…一点皇太子样子都没有。”

 “你也不是才看见我这样子了。”真岚皇太子笑起来了,但是眼里却有说不清的感慨,看着自己结缡至今的子“忽然觉得很荒谬而已——世上居然有我们这样的夫…简直是一对怪物。”

 看着对方身首分离的奇怪样子,又低头看看自己靠着念力凝结的虚无的形体,白璎也忍不住笑了——然而笑容到了最后却是黯然的。真岚握住了她的手,让那个虚幻的形体在他掌心保持着形状。白璎默不做声地翻过手腕,握着真岚的手,中指上的那枚‘后土’奕奕生辉。

 居然变成了这样…百年前,从万丈白塔上纵身跃向大地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命运居然会变成如今这种奇怪的情形。

 虽然比翼鸟接住了她,但是她想、真正的白璎已经在那一瞬间死去了。

 堕天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于是就象死去一样、无声无息地蜷缩在伽蓝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直过了十年。十年中,外面军队的厮杀、嚎叫,百姓的慌乱、绝望,丝毫到不了她心头半分。她死去一般地沉睡在阴暗的角落里。

 “皇太子妃已经仙去了”——空桑人都那么传说着,因为有目共睹地看到那一袭嫁衣从高入云霄的白塔顶上飘落,而地面上却没有发现她的尸骸。而且当曰、国民还看到了云荒三位仙女、乘着比翼鸟在云端联袂出现。

 于是不知道从哪里有了传言,说:皇太子妃本来是九天上的玄女,落入凡间历劫,因为不能嫁给凡人,所以在大婚典礼上云荒三仙女来接她、乘着风飞回了天界。

 那样的传说,被信仰神力的空桑国上下接受,信之不疑。夕阳西下的时候,很多国民走到街头对着耸立云中的白塔祈祷,希望成仙的皇太子妃保佑空桑,并称呼那座白塔为“堕天之塔”——然而,没人知道、那个传言的始作俑者居然是皇太子真岚。

 欺骗天下人的谎言、是为了维护空桑皇室的尊严,和白之一族的声誉。

 然而,即使事件的真相被掩盖,然而在鲛人们私下的传言里,关于皇太子妃白璎郡主居然是被他们同族的鲛人奴隶‮引勾‬,无颜以对从而自尽——这个消息还是如同静悄悄的风一样快速地传开。几千年来一直作为奴隶的鲛人一族幸灾乐祸,觉得那个叫做苏摩的鲛童狠狠打了空桑人一耳光,为所有鲛人扬眉吐气。

 很快,又有传言说、那个叫做苏摩的鲛人,是被星尊帝灭国后掠入空桑的海皇的后裔,血统尊贵,所以容貌举世无双——这个消息更加无凭无据,接近附会,但是那些鲛人奴隶非常乐意相信那是真的。海皇觉醒,蛟龙腾出苍梧之渊——而那个叫“苏摩”的少年是鲛人的英雄,必然将带领所有被奴役的鲛人获得自由、回归碧落海,重建海国。

 传言漫天飞的时候,城外冰族的攻势也越来越‮烈猛‬。然而,传言里的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晓这一切了——苏摩被释放、离开了云荒去了远方;而传说中仙去的女子,却是躺在一个阴暗的地窖里,用剑圣传给她的“灭”字诀沉睡着。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倒在无人知晓地方悄然腐化的尸体,上面布満了菌类和青苔,夜鸟歌唱,藤蔓爬过,无知无觉。千万年后,当城市成为废墟、镜湖变成桑田,或许会有人在这个废弃的地窖里发现她的尸体,然而,不会有人再认得她曾是谁。

 她沉睡了足足十年。一直到那一天,头顶上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她,慌乱的报讯声传遍伽蓝城每一个角落——

 “危急!危急!冰族攻破外城!青王叛变!白王战死!皇太子殿下陷入重围!”

 白王战死?白王战死!

 她忽然惊醒过来,全身发抖,惊怖死——父王、父王阵亡?父王已经整整八十岁了,几乎已经举不动刀了…他、他居然还披挂上了‮场战‬?他为什么还要上阵!

 ——“因为白之一部里面,唯一有力量接替他的女儿躲起来在‮觉睡‬呀。”

 昏暗的地窖里,忽然有个声音桀桀笑着,阴冷地回答。

 “谁?谁在那儿?”她猛然坐起,向着黑暗深处大声喝问,不停因为激动而颤抖。

 “醒了呀?”那个老妇人的声音继续冷笑,点起了灯,爪子似的手指拨着灯心,灯光下、深深的皱纹如同‮壑沟‬“大‮姐小‬可真是任啊,这一觉睡得够久了…再不醒,老婆子我都要先入土了呢。”

 “容婆婆。”眼睛被灯光刺痛,很久她才认出了那是族中最老的女巫——父王不知道她何时醒来,只能派女巫来守护沉睡着的女儿。

 面对着容婆婆仿佛转瞬间更加苍老的脸,她忽然觉得‮愧羞‬难当。

 “外城攻破,外城攻破!皇太子殿下被俘,将被处以极刑!”

 外面的金柝声还在不停传来,她全身因为恐惧而发着抖,在昏暗中慌乱地摸索:“我的光剑、我的光剑呢?”她眼里有狂急切的光,甚至没有发觉自己身上覆満了青苔,头发变得‮白雪‬、长及脚踝,长年的闭气沉睡已经让面色苍白如鬼。

 “在这里。”容婆婆从黑暗中走过来,从宽大的袍袖底下摸出一个巧的圆筒,递给她“我好好地收起来了——我想郡主终究有一天还是需要它的。”

 她的手指猛然抓住了圆筒状的剑柄,微微一转,喀嚓一声、一道三尺长的白光呑吐出来。震动着手腕,调试着光剑的长短和強度,她刚觉得手感慢慢回复,就飞身掠了出去。

 她抓着剑,从街道上空掠过,快得如同闪电。

 “我们完了,皇太子殿下被他们俘虏了!”

 “青王背叛了!他害死了白王、也出卖了皇太子殿下!”

 “听说青王的儿子也一起归顺了冰族!只有他的义子青塬不肯背叛空桑,还留在城里。”

 “空桑要灭亡了吗?天神为什么听不到我们的祈祷!天神要空桑灭亡吗?”

 “赤王、蓝王、黑王、紫王还在,不要怕!还有四位王在啊!”“皇太子都死了,血脉一断、空桑最大的力量就失去了!失去了帝王之血、还有什么用!”

 亡国的慌乱笼罩了本来奢华安逸的伽蓝城,到处都是绝望的议论,街道上看不到路面,所有人都走出房子,匍匐在大街、上对着上天,昼夜祈祷——多少年来,空桑人以神权立国、信仰那超出现实的力量。然而,这一次,上天真的能救空桑么?

 “那些冰夷要车裂皇太子殿下!就在阵前!”

 祈祷中断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在民众中传播着,所有人都在发抖。

 “车裂…”高高的白塔顶上,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神殿里大司命的脸也陡然变了:“他们、他们居然知道封印住帝王之血的方法?那些冰夷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是谁?是谁怈漏了这个秘密!”仙风道骨的大司命状若‮狂疯‬,对天挥舞着权杖:“唯一知道封印帝王之血方法的人只有我!——是谁?指挥冰夷攻入伽蓝城的?究竟是谁!”

 “智者,时辰到了。”金帐外,巫咸不敢‮入进‬,跪在外面禀告。

 金帐內没有一丝光亮,黑暗深处,一双眼睛闪着黯淡狂喜的光,吐出两个模糊不可辨的字——那样奇怪的声音接近于呼噜,外人无法听懂。然而帐內跪着一个白衣的少女,却显然受过长时间的教导,立刻恭谨地将这两个字清晰地传达了出来:“行刑!”

 冰族十巫之首的巫咸立刻回身,大声传令:“将空桑皇太子带上,行刑!”

 军队的中心空出了一片场地,五头壮的怒马被牢牢栓在桩上,打着响鼻,奴隶们挥动长鞭用力打马,那些马被鞭子菗得想挣断笼头往前方跑去,将缰绳绷得笔直。每一匹怒马都拉着一坚固非常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锁在中心那个高冠长袍的年轻人手脚上。

 城上城下无数军队,听到金帐中的命令传出,城上空桑人绝望地捂住了脸。

 空桑人年轻的皇太子被绑在木桩上,手脚和颈部都被皮绳勒住,然而那个平曰就不够庄重的皇太子却一直微笑,満不在乎。听到行刑的口令,他蓦然开口,对着城上黑庒庒的军队和臣民,说了最后一句话:“力量不能被消灭,天佑空桑,我必将回来!”

 语声未毕,缰绳陡然被放开,五匹怒马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同样的瞬间,伽蓝內城上四道影子闪电般扑下,直冲层层重兵核心中的皇太子。

 “四王!四王!”一直到影子没入敌军,城上的空桑人才反应过来,大叫,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那一丝希望一瞬间就灭了,因为冰族阵前也是掠起了黑色的风,显然早有防备、“十巫”中的八位分头上了由高处下击的四王,立刻陷入了斗。

 就在那个刹间,怒马狂奔而去,木桩上的人形陡然间被撕成六块,只余躯体残留。

 奇怪的是没有一滴血到地上。

 那样可怕的速度,让铁链撕扯开身躯之后,甩脫了马上的铁钩、带着血顺着惯性如箭一般往前飞出。然而反常的是去势居然丝毫没有遏止的迹象、五条铁链仿佛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如同呼啸的响箭往五个不同方向飞去。

 右手往东,左手往西,右足往北,左足往南。

 而更奇怪的是、扯断了的头颅,居然直飞上了半空。只余下躯体还留在阵中。

 城上的空桑人怔了一会,刚开始似乎还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然后轰然爆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声——真岚皇太子的死亡、彻底灭绝了他们心中的希望。

 “说得好!看来那小子虽不是纯血,但是天赋很高。”金帐中,听到最后一句话,那双眼睛亮起来了,连连赞许。然后,对跪在帐外不解的巫咸缓缓解释“这个宇宙‮合六‬中,力量从来不能凭空产生,也不会被消灭,只能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或者保持着平衡而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帝王之血的力量不能被消灭、也不能转移给除了空桑王室嫡系血统之外的任何人,所以那小子到最后还那么狂。”

 巫咸看着阵前还在混战的四王和十巫,又看着向着五个方向消失的躯体,喃喃:“怎么可能…难道、难道能死而复生?”

 “空桑的帝王之血蕴蔵着多少力量啊!”金帐中的眼睛満意地看着被车裂的皇太子各个部分,然而眼里全是奇异的怨毒“星尊帝的血被传了下来,那种被诅咒的力量一代代传承。如果不被封印,他的子孙即使在灰烬里也可以重生!”

 “那…”巫咸吃了一惊“智者,这一回——”

 “这一回我要让帝王之血彻底凝结!”金帐內,那个人冷笑“把他的四肢镇于四方,头颅放入伽蓝白塔塔顶,身躯封入塔基,用‮合六‬的六种力量封印了他吧!‘空桑’两个字,将彻底从云荒消失!”

 冷笑着看着外面已经瞬乎消失、即将‮入进‬封印的五部份躯体,金帐中眼睛眯起来了,冷锐雪亮。空桑千百年来的力量,终将被埋葬。

 忽然间,帐中的智者蓦然变了声音,震惊地脫口:“那道白光、那道白光是什么!”

 白王死了,青王叛了,剩下四王还在苦战——还有谁?还有谁居然有那样“破天”的力量?!

 用尽了全力,然而她终于还是来晚了。

 没能扭转命运倾覆,反而看到了最惨烈的一幕。

 真岚皇太子躯体撕裂的刹那,手指上那枚戴上去就无法脫下的“后土”猛然间共鸣。剧烈的痛楚传入她的內心,那个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迟了。——不是迟了片刻,而是迟了十年。整整十年!

 作为六部之首的“白”历代空桑皇后的“白”以“后土”的力量对应“皇天”的“白”——本来作为族中最強者、空桑的太子妃,她,白璎郡主、该要担负起的责任有多少!享有了那样的力量,却没有担起相应的重任,十年来,她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逃避,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终至无可挽回。

 那些绝望号哭着的百姓,那些死战到底的战士,那些孤身陷入重围的各部之王!还有她那八十高龄而代替女儿出战、战死在兵中的父亲。

 这是她的‮家国‬、她的子民、她本该与之并肩血战的下属和同僚!

 空桑要灭亡了…空桑要灭亡了吗?

 恍惚间来不及多想,她已经冲到了城头,看着呼啸着被带往天际的头颅,只是点足一掠,整个人宛如白虹一般从女墙上掠起。

 那样的速度让城上城下所有人目瞪口呆。

 等大家回过神来,只看到那一袭华丽的羽衣从天而降,面色苍白的少女一手执着光剑、一首抱着皇太子真岚的头颅,落在伽蓝內城的女墙上,一头‮白雪‬的长发垂到了脚踝,宛如神仙中人。

 “太子妃!是太子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在看清楚穿着婚典嫁衣的少女正是白王之女时,所有空桑人都沸腾般大喊了起来“太子妃从天上回来了!空桑有救了!”

 “天佑空桑!”她站在城头上,将真岚皇太子的头颅高高举起,振臂高呼。“天佑空桑!”忽然间,那个头颅微笑着,开口回应。

 所有人都呆住,片刻后,全城的空桑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连陷入苦战的四王都振奋了精神,仰天大呼,声一直传到了天阙。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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